40-50(1 / 2)

第41章

“你喜欢这种样式, 我明日命人去买。”

她的胡乱瞟的视线移到了平静无澜的水塘。

水清澈见底,在日光的照耀下倒映出她与身边男人的模样来。

尹渊说完话后就始终凝着她,不眨眼, 呼吸也极弱。

目光却强势逼人。

她素白的面靥被日头烤得颊间泛红。少顷扭过头, 冲男人笑:“好呀。”

她褪下腕上手串,利落地将其丢入池塘。

手串在水面漂浮没多久就迅速沉没, 只余层层涟漪在水面荡开。

“那官人可要给我多买些,好让我换着戴。”

“那是自然。”

尹渊脸上难得有笑意, 但也只不过是转瞬即逝, 尔后闷声不响地凝她。

凝她动人的眉目, 微翘的唇梢。

一点点地, 记住她眼尾唇角的弧度。

去伪存真。

待尹渊走后, 她下水将手串捞了上来,重新戴在腕上。

这个男人, 将她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美其名曰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他们。

现在可好, 好不容易找的活计没了,还被关在这鬼地方,连菟丝子和冷蓁都见不上一面。

她真是看错他了。

或许他是在改,但也只改了一点点,多待一会儿就要暴露本性。

刻在骨子里的,再怎么该都是徒劳。

她掸了掸裙上泥沙, 将手上污泥胡乱揩身上,去浴室沐浴。

浴室里什么洗浴用的什物全没有, 只有个浴盆。

她自己烧了热水往浴盆里倒,因没有澡豆和浴帕,她就只是脱光衣物, 浸在水里简单搓洗。

水倒少了,才到小腹。

她便捧水往胸乳上淋,热水将肌肤烫得泛红,裸露肩头又被风吹得发抖,显然无法兼顾。

只能动作快些,洗完快点穿衣。

她正低头舀水,背上发丝忽被撩起。

扯了下。

扯得她仰起头。

男人站在浴盆边,扯她的头发。

他转眸瞥她腕上手串。

冷翠烛咬牙笑道:“官人,你弄疼我了……”

尹渊收回手,抚弄起手背水渍。

她将头发捋到胸口,转身问男人:“你怎么突然来了?”

他未抬眼。

“……来看你。”

冷翠烛总觉尹渊有种说不上来的怪。

方才她转身时,尹渊似乎落寞了阵。

“站起来。”

“可以吗?”他如是问。

语气倒诚恳,只不过怎么听都不像是请求。

本来就不是。

她坐在水中迟疑不定,最后是由尹渊伸手拉起。

身上水流如注,哗哗往下流回浴盆。

男人摩挲起她肩头烫红肌肤,揉弄发丝,任其中残水淋淋流至手臂,打湿袖袍。

而后,那手往下了些,轻轻捻住,徐徐搓揉。

她双腿不稳差点摔下,全靠男人伸手拉住她,将她往怀里拉,一时间水花四溅,水光潋潋。

倚在男人胸膛,面颊发丝濡湿大片衣料,男人却一手扣着她后脑,让她埋得更深,一手拨开她胸口香润青丝,轻握住她的柔婉。

尹渊虽体衰气弱,双手却灵巧,总能挑准她的弱处,一捻轻红。

让她不禁捉弄,十个指头掐了遍,掐到指尖泛白,面颊泛粉。

他低头耳语:“等过了夏天,凉爽时,就与我一同离开,去锡璘县。”

锡璘县是州里最大的县城,同他们现在所住的县城不属于同一个郡。去那儿,即便是坐脚程快的马车也需用上四五日。

那地方,达官贵人也更多,听说还住了几家皇家贵胄。

冷翠烛颔首,声音颤抖,凄凄迷迷,如一根银针在破布上翻来覆去地挑花:“……你又升官了?”

“不是,只是便于履职。”他凝着她,在她胸口描摹水痕,“这里,有你不好的回忆,我们换个地方。”

她嘤咛了声,闭眸低低答:“好吧。”

果如她所料。

尹渊在官场碌碌无为了十几年,不可能突然就开窍,不到一年就连升两级。

指望不上的东西。

“官人告诉蓁蓁了吗?”

尹渊摇头。

“还是要我去说吗?”她双腿有些僵,头枕到男人肩头,“那,至少要让我与他见上面吧?”

冷翠烛清楚尹渊的性格。

对于冷蓁,他是能不管就不管,能不见就不见。

即便是差点被冷蓁捅死,再见面时他也只会是一言不发,甚至瞟几眼就带着护卫溜走,把烂摊子留给她,让她从中调节。

对自己的儿子不上心,却偏偏对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上心。

尹渊:“嗯。”

“……又把手串捡回来了?”

当初她从伙计手中接过这玛瑙手串时,定然未想到会有今日这效果。

尤恩问,尹渊也问。

不就是一个普通的手串吗?至多是好看了些,她不明白为何会让她身边的男人如此警觉。

她甚至连这东西是谁送的都不知道。

后日,尹渊命人将她接到了尹府。

下马车时,正巧撞见冷蓁走偏门进府。

她将冷蓁叫住:“蓁蓁,今日就别去了,我们去酒楼里吃。”

冷蓁愣在原地,扭头盯她。

他背了个空背篓,肩带上绑了个脏兮兮的布条子,脸上还有灰,不知打哪儿来的。

“……哦,好。”

走到半路,冷蓁莫名问她。

“小杜也来吗?”

“小杜?”问出口她才意识到冷蓁是在问菟丝子,“啊,他不来,就我们两个。”

“你不是一直想吃蟹黄面,好奇蟹黄是什么味道吗?我们今天就去吃这个好不好?”

冷蓁撇唇。

“当然好。”

虽说寒酸,不比在尹府,但起码是母亲的心意。更何况花的又不是他的钱。

他心里虽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时辰还早,酒楼里的客人也少,两母子在大堂找了个偏僻角落坐下,店小二过来递菜单。

“麻烦了。”冷翠烛微笑着接过菜单,余光瞥见一旁的冷蓁正不停拢袖口。

神情也不大自在。

她垂下眼眸。

除了两碗蟹黄面外,她还点了份杨梅渴水,让冷蓁吃咸了的时候喝。

待小二走后,她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冷蓁紧皱的眉心松泛了些。

“还没好……”

“结痂了?”

他点点头,在桌下将袖子撩开,给她看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冷翠烛只瞥了一眼,而后仰头叹息。

“等吃完面,我再带你去买点祛疤的药膏,每天好好擦擦,别留下印子了。”

她自知买个药膏涂涂没用,冷蓁从前会自残,受伤,以后也会,问题还是在于心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养成了这么拧巴的性格,每天总因为一些小事而伤心流泪,原本与她交流得好好的,扭头就又哭起来。

她刚开始还不解,会问他哭什么,让他不要老是哭,他每次听完只会哭得更崩溃。所以后面,她就慢慢接纳了。

或许他心里一直积蓄着某种郁气,她这个做母亲的,不好去明白,也没法明白。

做母亲累,做孩子也累,各有各的难处。

“日子还要过下去的。”冷翠烛念叨着,帮他把折起的袖口理好,“你还年轻呢。”

“那尹渊呢?”冷蓁湿了眼眶,“万一他不想再让我过下去。”

他当时太冲动,找到机会报仇就连捅了尹渊十几刀,一点没想后果。

这几日去尹府用膳,他一直惶惶不安,害怕被尹渊发现踪迹,来找他寻仇。

去尹府,无异于鸟入樊笼。

但他必须要去,即便是虎口拔须。

冷翠烛:“他原谅你了。”

“啊?”

她从竹筒里抽出两双筷子,用手帕擦了擦,一双放在冷蓁面前。

“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莫要再提。他到时即便是见到你,也不会再追究。”

“亲生的父子,哪里会有什么恩怨。”

待店小二将面上过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便轻松了些,也不提那些难过的事了,一齐低头吃面。

冷蓁正给她倒茶水,瞥见乌泱泱的人群进了大堂,啧了声:“怎么还有人把轿子抬进来的。”

冷翠烛未抬头:“应是那人的外貌不方便露出来吧。可能是大户人家未有婚配的闺女。”

“你尝尝这个酸梅汤,冰块化了风味就不佳了。”

“哦。”

冷蓁低头喝汤。

过会儿,冷翠烛吃完面,揩揩嘴准备去找掌柜结账,刚抬头一张脸就凑了过来。

女人对她左看看又看看,又转过身去瞧低头吃面的冷蓁。

扭过头冲她喊道:“翠烛!”

冷翠烛对面前这位穿金戴银,艳如桃李的女子,只觉陌生,迷茫去问:“……您是?”

女人一掌拍在她肩膀:“我是小莲啊!”

“和你盖一个铺盖的小莲呀!你怎么就不认得我了?”

听着女人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她迷茫许久终是忆起。

“卢妙莲?”

卢妙莲比她小五岁,从前在青楼,她们同吃同住,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她已经与卢妙莲十九年未见。

“唉,对喽,我是妙莲。”卢妙莲挥挥手,腕上的白玉镯子锃光瓦亮。

她指着一旁冷蓁:“这就是你儿子?”

冷翠烛点头,拉着卢妙莲坐在中间:“啊,是啊妙莲。”

“蓁蓁,这是卢阿姨,快问好。”

冷蓁脑袋有点懵,但还是放下筷子,听冷翠烛的话:“卢阿姨好。”

“竟然都长这么大了呢,”卢妙莲伸手把冷蓁的脸捏来捏去,又去摸他胳膊,感慨万千,“你比你娘那时候都大了……”

“当初她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也不告诉我去了哪里,还是后面其余姊妹跟我说,她怀了你,怕我伤心,就偷偷地走了。”

卢妙莲边抹眼泪,边扭过身垂冷翠烛胸口:“姐姐,你那时让我好怄气,你咋能就这样抛下我呢!”

冷翠烛握住卢妙莲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走的那阵,卢妙莲才十二岁,还是个丫头片子,也不懂得什么叫作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可是,她是个大姑娘啊,两个人就一直在青楼那种地方,蹉跎一辈子,也不好。

等到卢妙莲哭完,又拉起她双手,笑道:“没事,我早不怨你了。”

她瞥了眼桌上面碗:“你们就吃这个啊?走,跟我去楼上吃好的!”而后,与冷翠烛手拉手往楼上走。

冷蓁讪讪摸脸上捏出的红痕,跟在两人后头。

“你走之后的几个月后,我就被老鸨卖了去。”卢妙莲边给母子俩倒茶,边道,“卖给了现在的盐商,和那老头一起下了江南,做瘦马。”

她拿帕子拭汗,将面前的小碗燕窝递到冷翠烛面前:“翠烛姐姐,你吃这个,补身子的。你从前老是把吃的让给我,你现在也吃吃我的吧!”

冷翠烛连连摇头:“妙莲啊,我吃不惯这个的……”

原来她与卢妙莲是好姐妹,可现在,十几年未见,情谊早已生疏。

卢妙莲恍了瞬,怅惘颔首:“好……那给孩子吃!小孩子长身体呢。”又把那碗燕窝推到冷蓁面前。

冷蓁自是来者不拒:“谢谢小莲阿姨。”

不吃白不吃,再说这卢妙莲看着也不像为一碗燕窝就指使他做什么事的人。

冷翠烛接着问:“你去了江南?那你怎么又来这儿了?”

“那李盐商,做局呢,”卢妙莲一甩手帕,凑到她耳边声音压低了些,“你们这县里,穷是穷了些,但不是荒地多嘛。”

“县尉专门派人去打探了的,那些山崖土坡子,都采得出崖盐。他们便想着,悄悄地……你明白吧?”

冷翠烛没听懂。

“……明白吧。”

“但是那些荒地,都不是官家的,是别人的私产,”卢妙莲笑笑,搂住她,“姐姐啊姐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怎么可以这么巧呢,我竟然还能再遇上你!”

冷翠烛被搂着,听卢妙莲咯咯笑道。

“美人计,对正当壮年的男人可是最好用的,省钱又省力。”

“美、美人计?”冷翠烛吓了一大跳,“什么美人计?谁是美人啊?”

卢妙莲取下腕上玉镯,戴到她手上。

“你啊,我的好姐姐。”

“我?”她倏地弹起。

正吃燕窝的冷蓁抬起头。

见面前两个女人没注意到他,便坐近了些,偷偷听着。

卢妙莲又拉她坐回去。

“那些荒地的主子,你认识的,就是从前老坐在楼下等你,喊你小烛姐姐的那位,他还和我斗过鹌鹑呢!”

冷翠烛实在想不起来,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她早忘了。

“……谁呀?”

“姒青公子呀,”卢妙莲说,“就是家里有十几个嫡哥哥庶哥哥的那个,他现在得了他父亲的爵位了,还真是没想到,那爵位竟让他袭了去……”

见冷翠烛还一脸懵懂,她接着描述:“你真记不得了?就是来找过你一次,后面就死乞白赖地赖着你,天天在青楼里乱晃悠要找你的那个呀!他体弱多病,整天老是咳嗽,有次还在楼里晕了,嘴里念叨着要见小烛姐姐,要找小烛姐姐。”

“那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白脸啊……长得……”

卢妙莲扭过身子,指着冷蓁:“长得和你儿一样,煞白的脸上老多痣!”

第42章

冷蓁撇唇, 将头低得死死的,不让卢妙莲指他脸。

冷翠烛终于想起来了。

姒青公子比她年轻,的确是个小白脸, 脸上……也的确像冷蓁一样长了很多黑痣。

他就来找过她一次, 是被他家里的几个坏心肠哥哥哄着来的。

姒青公子以为找倌人只是单纯听弹琵琶,他的几个哥哥也是这样跟他说的。所以他坐得很端正, 每首曲子弹完还给她鼓掌,直到她把他推到了床上去。

他没有哭喊, 只是一直念叨着。

姐姐……姐姐……, 我好难受。

做这种事怎么会难受呢?

她如是问。

他不说话了, 只迷迷怔怔地盯着愈发模糊的天花板, 手里抓着的桃仁全散了去。

散了满床。

之后他就跟着了魔似的, 总是坐在楼底下等她,想和她说说话, 谁劝都劝不走。

或许是因为那晚事后,冷翠烛哭哭啼啼地将留有余香手帕塞给他, 说自己命途多舛,待在这楼里,就如同漂泊无依的浮萍,让他不要忘记她,他若是都忘记她了,她的人生不知还有什么希冀。

但, 她只是逢场作戏。

塞手帕是鸨母要求的,她给每一位客人都塞了手帕, 说了那些情意绵绵的话。

不过对尹渊,要特别些。

姒青公子年纪小未经人事,竟对此信以为真。

晴天。

阴天。

雨天。

雪天。

……

每天都来找她, 一等就是一整个白天。

她每天忙得很,哪有空坐下来和他说话。

更何况姒青公子每次来都不带钱,她在他身上捞不到任何金银细软。

只带了他养的老鼠。

对,他还说她长得像老鼠。

哪里会有人愿意被说长得像老鼠?

这种分文不给,狗皮膏药似的男人,冷翠烛自是能忘记就忘记。

她本不愿掺合进去,更不愿去见什么姒公子。

但卢妙莲说,她若将姒青劝好了,让他签了地契,到时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这钱不赚白不赚,更何况她需要钱,就像卢妙莲说的那样,傻子才会嫌钱多,做君子也赚不到钱。

宴会定在这月末。

卢妙莲说,到时不但她和李盐商在,还有陈浔大人,以及王节度使。

当然,姒小侯爷也会来。

卢妙莲让她回去不要告诉任何人,毕竟勾结官员开采私盐是遭泄露就要杀头的大罪,知道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特别是在这县里当官的,更是万万说不得。

“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

尹渊瞥了眼桌上倒满快要溢出的茶杯,抬手将茶杯端到一边。

冷翠烛回过神,才知自己竟将茶水倒到了桌上,忙用帕子去揩。

“又是哪里来的镯子?”

她停下手头动作,摸摸腕上玉镯,哭诉道:“官人为什么老是疑心我呢……”

“没有疑心,”尹渊放下手中书,语气缓和些,“只是问一下,你不想说,就不说。”

“只不过你从前,没这么喜欢戴首饰。”

“你明明就是在疑心,”她把手头湿漉漉的帕子扔桌上,侧过身去不看他,“我在这里坐这么久,你一直在看书,也不理睬我。”

尹渊:“你也没理我。”

她嗔他一眼,理着披帛起身往内室去,半卧在美人榻上。

一天比一天热,她穿的也渐渐少些,更何况是在室内,快歇息的时候。只一件月白色的抹胸裙,光裸的臂上搭了条孔雀蓝丝绸披帛,如水般从双臂垂到地上。

她单手撑着脑袋等,过了许久,男人还未进来。

她没坐住,起身出去找。

尹渊与方才一样,还坐着,只不过面前的桌子上多了个桦木匣子。

他似是在叠什么东西,叠好后打开木匣。

她走了过去。

尹渊又将才打开一半的木匣合上,面色如常。

“这是什么匣子呀官人?”

冷翠烛努努嘴,坐回方才的位置,与他相对而坐。

尹渊:“木匣。”

“那……”她抚着桌面,方才倒的水渍已经干透,“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呀?能给我看看吗?”

尹渊:“不能。”

一个木匣子而已,为什么不能给她看?

冷翠烛眯起眼。

这里面,定是装了十分珍贵的东西,还是她碰不得的。

……莫不是她的身契?

“不看……”她眨巴眼,背过身去拭泪,“不看就不看嘛。”

“奴只是问一下,官人不想给奴家看,奴就安生地,不去看。”

“嗯。”

待她转过身去,尹渊早低头继续看书。

木匣摆在手肘旁。

她揉揉眼睛,更加确定里面装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不行,她要想办法,知道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即便不是身契也要去看看,至少能心安。

不然,她要忧思整晚睡不着。

“官人,奴……”

“不能。”

她咬唇,低低道:“奴困了……”

尹渊刚将书页翻了一半,闻言顿了下。

等到冷翠烛站起身理披帛,他才将书页彻底翻过去,抬眸道:“困了就进去睡。”

“官人还要继续看吗?”

“……”

“嗯。”

他又将眼皮垂下去。

她脱了鞋袜躺在床上,心里琢磨怎样才能去看木匣子里的东西,还有届时要怎么对姒青公子识美人计……

乱七八糟的事充斥脑海,她压根睡不着,睁眼望着床幔上绣的粉绒绒、密密麻麻的合欢花,觉得冷,就找了床被子盖上。

有人从外面进来,步伐轻慢,走到窗边拉下竹帘,又将寝屏拉开,挡住床铺,走到床头点安神香。

正好与冷翠烛对上眼。

“呀,娘子,您没睡啊……”丫鬟抿唇,轻声细语,“扰娘子安寝了。奴婢点完香,再给你放下床纱,马上就走。”

“这些流程一个都缺不得,缺了主子要怪罪……”

谁是主子?

总不可能是她吧。

冷翠烛不习惯这么被人侍奉,打了个哈欠,讪地往里钻去,将脸埋进锦衾里。

安神香燃起,袅袅白烟氤氲在床头,淡雅清香让她胡思乱想的脑袋终于歇下来。

欲眠未眠之际,她迷蒙间瞥见男人坐在床边,盯着床头那炷香。

烟雾弥漫在他身侧。

“……官人?”

“嗯。”

“你不看书啦?”

“嗯。”

“戴着镯子睡好硌,”她朝他伸出手,“官人帮我取下来吧?”

尹渊并未拒绝。

但他也没应允。

他坐在床边沉默了阵,待到冷翠烛手臂抬僵,无力垂到床铺,他才将那只手搁到他膝间。

握住她手腕,顺滑地将手镯褪下。

“这手镯于你,大了。”

她笑道:“不合适的首饰多了去,喜欢就行。”

“说起来,官人为什么非觉得这手镯是旁人送我的呢?我也可以自己花钱去买呀,戴来给官人看。”

尹渊:“我从未说过这镯子是旁人赠的。”

“我问的是,从哪里来的。”

“……谁送的?”

“一个朋友。”

“男人?”

“……之前相好的姐妹。”

“她有无婚配?”

冷翠烛不明白尹渊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算有吧……”

“男人?”

“奴说了,就是之前相好的姐妹。”

尹渊又问了遍:“她的伴偶,是男人?”

“……当然是了。”

她更加不明白,但眯眼瞧着,尹渊似是松了口气。

“那手串也是她送的?”

她又不如实回答了:“是,是她送的。”

尹渊凝着她未说话。

她被盯得发怵,合上眼皮,但眼珠子还时不时转转。

滴溜溜转了几圈后,她紧闭的眼皮被按住。

按得紧,隔着层皮压着她眼珠子。

就像从前她隔着层皮抚腹中的婴孩般,现在他抚着她,像是要将眼皮下的东西抠出来般,死死按住。

转不动了。

那力道愈发得重,她被按得眼睛痛,忙去打男人的手。

打在男人手背,偏头躲过去。

眼皮直跳。

尹渊沉吟片刻:“我还以为,是你情夫送的。”

他似是在述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毕竟你之前收了他一对耳环。”

“我怎么能够戴着他送的东西来见你。”

她掩目长叹:“我怎么舍得……”

“为什么?”

“那样做,定是会遭天谴的,官人知道了也会难过。我怎么舍得让官人难过呢……”

假的。

全是假的。

她从头到尾没说一句真话。

但她说的,全是尹渊想听的话。

他想听,她就说给他好罢。

这样相方心里都宽慰。

她不说话,她说好话。

从前一直这样过下去。

尹渊也叹了声,而后,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更往里睡了些,侧过身背对他。

一枕浓睡。

翌日,她醒时身边已没了人,只床铺上残余的压痕能够佐证,尹渊昨晚睡在她身边。

床头香还在燃,烟交雾凝,触纱也不断。

尹渊坐在外头的书桌旁看书,坐的还是昨日那个位子。

木匣摆在桌上。

她披了件外袍,径自坐到男人面前。

“天还未亮。”

“官人天还未亮就起床看书?好刻苦呀。”

“……”

她凑到男人跟前:“官人看的什么书呀?”

“这些字,我怎么都看不懂……”她随手指了书上的两行字,抬头冲他笑,“官人,这些字怎么念?”

尹渊瞥她一眼。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他又瞥她:“不如怜取眼前人。”

冷翠烛不懂那首诗的含义。

大多数诗她都看不懂,也从没想过要懂。

她只是拿这当个由头。

“官人认识这么多字,怎么不认得我脸上现在写了个什么字呢?”她笑眯眯道。

“你脸上没有字。”

语毕,男人紧接着说:“……什么字?”

她握住他拿书的手,覆在自己面颊,勾唇浅笑:“看清楚了吗?”

尹渊还真仔细去看。

从青黛色的双眉,到微微颤动的眼睫,靥面的几缕红血丝,最后落在唇瓣。

见双唇翕动,缓缓吐露出话。

她说……

她什么都没说。

指尖轻弹他眉心。

“你脸上倒是有个字呢。”

尹渊眉头舒展些,眉心的粉红印子颜色愈深。

她单手托腮:“王八蛋的王。”——

作者有话说: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晏殊

第43章

“你就舍得让我一个人睡着, 自己起来看书?”她夺过男人手中书,随手翻几页,“有这么好看吗?”

余光落在桌上木匣。

她起身, 坐到了桌上去, 双手撑在桌面。

男人站在她面前,拨开她肩头发丝, 指尖攀到她脖后,轻扯脖间的抹胸带子。

淡绯色的带子全散开, 紧接着, 她身上其余衣物, 也一件一件地散开, 堆满桌后飘然落地。

她仰起头, 墨发披散:“好冷呢。”

男人未有答复,揽住她腰肢, 将她从桌上抱起,往寝屏后去。

冷翠烛倏地:“等等……”目光落在桌上木匣。

“就在那里吧?”她支起一个笑, “那里挺好的。”

“你的心思不在这。”

尹渊说着,将她撇在床上,分开她并拢双腿。

“泠娘,你想知道那匣子里藏了何物,对吗?”冰凉的指尖抵了上来,狎弄着, 他不甚怜惜。

“嗯……”

她唇瓣咬得血红。

“你非要看?”

“不可以吗?”

“可以。”

尹渊收回手,揩在她膝弯, 出去拿匣子。

她空落落的,心痒难耐,曲腿等他, 双手抓着床纱。

过会儿,尹渊带匣子回来。

他就坐在她身边打开。

因是躺着,她看不太真切,只瞥见里面装了把扇子,还有几块手帕,全是些寻常物件。

尹渊从中拿出一根玉柱,拨开上面缠着的几缕发丝。

冷翠烛认得,浑身都绷紧了。

那玉柱是之前,他在马车里对她用过的那个,那个东西太大了,又冰人,塞完她酸胀了好几日。

“你……”她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有莫名的好奇,抬手挡脸,“官人,我不要这个。”

“嗯。”

尹渊竟真将玉柱放回去,然后,从中拿出一把红木扇骨,嵌上白银扇钉的折扇。

“这扇子,是从前你给我的。”

“是我们的第一晚。”

他打开扇子,喃喃自语:“泠娘当初说,让我不要忘记你。”

那折扇在烛光下一照,显现出几个漏光的小孔来。

全是从前,她用牙咬出来的碎眼子。

他将扇头横在烛火上烤着,转眸问她:“你对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和多少人调过情?”

“若是只我一人,谅我也不会收到一把这样的扇子。”

“是啊,”她如实相告,“当然不可能只有官人一人,官人肯定也知道,又为什么非要明知故问呢?你还以为我是什么忠贞不贰之士吗?官人不是,我也不是。”

“问一下,不行吗?”

男人垂下眼帘,温烫的扇柄贴了上去。

那折扇烫得她发颤,但被贴得舒服,瘫在床铺,脸陷进绵软的枕里。

“我真说了……”她抬腿踹他,却被抓住脚踝,翻了个面,“你又不高兴……”

“和你没关系。”

他用扇柄勾起银丝,指尖轻捻:“你要说实话。”

“……何况也没见你做出什么让我高兴的事。”

“你这张嘴,有一句真话么?”

“这张呢?”

她就客套一下,怎么还得寸进尺?

冷翠烛埋头不吭声。尹渊这厮高不高兴与她何干,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尹渊嘴上说什么说实话就好,其实根本听不得一点实话。

她从前让他别挨自己,把花砸他脸上,全是实话实干。

没见他有多欣喜。

她这才哪到哪啊,尹渊就要死不活的。

她嘴里哪里没有真话,他是非不愿相信那是真话。

男人总有莫名的胜负欲,为此可以不顾一切,甚至是披着爱她的皮囊,将她献祭,只求自己永远居于上风,而对她的死活全然不顾。

平日里她还能装作温软乖巧,对他情根深种,可到了床笫之间,这般脆弱的时候,她哪里有心里去装,该是什么就是些什么。

他们竟然又搞到了床上。

她心灵深处,自然是厌恶他的,是他把自己养成现在这个随时随地都会崩溃的脆弱模样。

更深处呢?

她只顾着用那些堆叠、拥挤的肉去取乐了。

天微微亮时,他将陷进肉里的扇柄抽了出来,拭净表面莹亮水渍。

她唇瓣咬破出了血,刚从欲念之中抽回神,就起身推他,想将他推开,却被倏地抱住。

他抱紧她的动作,远比她的要快,这下让她使不上劲来。

“把扇子丢了。”

“不丢,这是你自己非要送我的。”

“你记不住,我替你记着。”他护住她后脑,耳语道,“以后这上面就有了你的味道,等气味淡了,就该再拿出来。”

“我们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何必这么依恋……”

她蓦地哭出声,破皮的唇贴在男人颈际,颤颤翕动。

尹渊一僵。

她眨巴出几滴泪水,全蹭在男人脖颈和领口上,清泪濡湿衣料,泪痕斑斑点点。

男人偏过头,手背去拭她眼尾泪水,将言未言之际,前一刻才啜泣的她猛地一扑,咬在男人手背。

“泠娘……”

任男人怎么呵她,她都未松口,直至将那绷到发青的手背咬破皮流出血,自己唇瓣上的血与手背的混在一块,顺着虎口往下滴。

她仰头喟叹,而后笑出声。

“舒服吗?”

她又开始装作情深意切了。

尹渊盯着手背咬痕,眸色艰涩难辨。

少顷,又将她揽入怀中。

相方都太瘦,几乎是骨头碰骨头。

当然硌得痛,欢愉过后,就只剩下痛。

两人在床上休息了阵,才由丫鬟们伺候梳洗。

冷翠烛正给尹渊系扣子,小厮急匆匆跑进来,指着外边。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小厮气喘吁吁,忙道,“吵、吵起来了。”

池塘边。

“你今日在这里跪下,给我磕二十个头认个错呢,”易音琬拢拢肩头明灿灿的步摇坠子,“我今日就勉强原谅你,不和你这个小孩儿计较。”

她手里拿着鞭子,时不时挥几下,鞭身扫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冷蓁捂住被皮鞭抽伤的右臂,愤恨咬牙:“我不!”

小丫鬟上前,直直甩了他一巴掌,叉腰质问:“贱民,你这是什么语气?怎么和夫人说话的?”

冷蓁被打得偏过头,趔趄几步差点摔在地上,难以置信:“她打我就算了,你又不是什么主子,就是个贱奴,竟然还敢打我?”

他深吸几口气,指着易音琬:“你个老妖婆!你这个老不死的!我……”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直愣愣盯她,双目猩红。

“怎么?”易音琬笑笑,边取下手上首饰,边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上前几步,抬手又扇他一巴掌。

“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还敢说手镯不是你偷的?这府里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胆大包天不知悔改?偷了一次还要来第二次,拿我这当不用给钱的金窝窝啊?”

“像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就该剁了拿去喂狗,还要啊,在你这臭嘴里塞上几坨狗粪。”

冷蓁委屈到顶点,顶着两块红脸颊哭出来,泪水从眶中满溢,划过面颊,滔滔汩汩:“不是我偷的!不是我!之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就因为我穷了点,身份低贱,你们就什么事全怀疑我吗?凭什么?”他攘袂切齿,热泪涟涟,“这些天我一直谨小慎微,处处看夫人您的眼色,可你为什么还要诬陷我?凭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你不能就这样信口胡诌……”

易音琬压根没搭理他:“铃兰。”

小丫鬟得到讯息,拔高音量,冲池塘边的几个护卫喊:“喂,过来,把这个贱民给丢下去!”

冷蓁骇然失色。

池塘昨日才将水放尽,准备栽种些荷花,现下就是个光秃秃的泥潭,散发出股烂鱼烂虾般的腥臭味,摔下去定裹得浑身是泥。

冷蓁被几个护卫强拉到池塘边,护卫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往泥里按。

“不行,不行……”

冷蓁拼命摇头,瞥见不远处的倩影:“娘,救命啊!快救我!”

冷翠烛站在屋檐下,转身欲走又扭过身上前,绞起帕子,兜兜转转,不如何是好。

冷蓁怎么就与尹夫人闹起来了呢……她没想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竟这般不好,早知如此,就不该将冷蓁送过来麻烦尹夫人的。

她扭过头,尹渊正站在屋内的阴凉处,整个人与晦暗相融,只身上穿的织金风氅熠熠闪光。

她看不清他脸上表情,或许是毫无表情。

她抿唇,将唇上未干透的血渍抿入口中,腥气蔓延。

“官人……”

半握的手倏地被拉住。

“泠娘。”

那声音,是从耳畔传来的。

冷翠烛浑身一震,盯着屋里的男人,被掰过头。

眼前一双漆黑无比的眸子。

是尹渊。

屋里的那个,只是挂着大氅的衣架子,是她看错了眼,当成了尹渊。

但她仍惊魂未定,垂头抚胸口。

犹豫的这些时间,冷蓁已被扔到了泥潭,浑身裹满黏湿污泥。

冷翠烛拉着尹渊走到池塘边,忙道:“官人,快将蓁蓁捞上来吧……”

尹渊:“没必要。”

“池塘不深,能爬上来。”

闻言栽在泥里的冷蓁哭得更狠,清泪混污泥,告哀乞怜:“娘……他是他,你是你啊。你真的忍心吗?我陷进这泥里,爬不上来了。”

“既然你们都嫌恶我,那我就永远待在这泥里,闷死算了!”他双手捏得咔嚓作响,“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贱人,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我要把你们搅得永无宁日!”

他迈开双腿,整个人弯腰往泥里扎去。

“冷蓁,别啊!”

冷翠烛倏地往泥潭跑,尹渊拉她,只碰触到她翩飞发带,眼睁睁见她伸手去拉冷蓁。

被拉住胳膊的冷蓁倏地轻笑,咬牙将冷翠烛往下一拉,让她整个人也跌了下来,摔在泥潭浑身脏透。

尹渊蹙眉,其余什么动作都没有。

看戏看得正乐的易音琬瞪大眼:“我日你——”

她拿掉护卫背上弓箭,取箭矢猝然拉弓,正中冷蓁左腿。

“快,把冷娘子捞上来,额……还有那个贱民!也给我捞上来!”

冷翠烛被护卫从泥潭里捞上来后,无力倒在地上,原本干净的面颊沾了泥,头发也被泥巴黏得结块,身上衣服更不用多说。

她未去拭身上污泥,坐在地上,昏昏沉沉,咬唇无言泪欲流。

她没想到冷蓁竟会这样,她不明白冷蓁为何要这样做。

原来她也是他口中无情无义的贱人吗?

那,十几年的养育又算什么呢?

难道她没给他吃给他穿?是给了旁人?

他才是无情无义的贱人。

她已经仁至义尽。

护卫的箭上都是抹了有毒的胡蔓藤的,冷蓁中箭后立马痛死过去,倒在泥潭不省人事。

尹渊让下人把冷蓁抬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转头又处罚起易音琬。

“去祠堂跪着。”

“哥,”易音琬撇唇,似是不甘,吞吞吐吐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哦……知道了。”

她见尹渊将由绸布裹身,哭昏了的冷翠烛打横抱起,勾唇一笑,转身带小丫鬟往祠堂走。

小丫鬟犯嘀咕:“夫人,凭什么啊……那个冷娘子,要是不去拉那个贱种,夫人就不会被罚了。他们母子俩存心算计夫人您吧?”

“闭嘴。”

“奴婢是为夫人打抱不平……”

“铃兰,那你去给我跪。”易音琬白眼道,“不跪就回去。”

“别偷我的钱,还有多少票子我都是数好了的。”

小丫鬟讪讪,扭头走了。

待小丫鬟走后,易音琬冷哼几声,取下臂上的金钑花钏,拿在手里把玩。

待走到偏房,眼见几个下人进进出出,里面还传来男人的惨叫声。

郎中提匣出来:“呀,夫人。”

“冷蓁公子的腿伤怎么样?”

“看病看得及时,没什么大碍,上些药,睡一觉就好了。”

“夫人,您上回让老朽寻的药材,老朽今日正好给您带过来了,”郎中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药,点头哈腰,“一共是……一百两。”

易音琬淡淡:“下去吧,钱找管家要就行。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拿钱去买胭脂水粉。”

“好嘞!”

她径直进屋,屏退屋内下人,走过屏风见冷蓁坐在床上,面色如常。

“药材,”她把手头药扔给冷蓁,双臂环胸,“剩下几味,再慢慢帮你寻,先把这味给我弄明白。”

冷蓁打开药包嗅了嗅,挑眉笑答:“当然不用您操心这个。”

“那就好,”她转身,又回眸将手中金钏丢在地上,“今天演得好,赏你的。”

冷蓁立马下床,爬过去捡,捡起后也不站起,就双手撑在地上,冲女人笑。

颈窝蓄满泥沙,脏朽的泥蠕动着,呼之欲出。

第44章

月末, 冷翠烛按照和卢妙莲的约定,准时去了远郊的私宅。

那私宅听说是陈大人的房产,原来是处荒废的道观, 后面没人管, 官员们也忘了这地,陈大人便趁机改建后中饱私囊。

“哎呀, 你这打扮,”卢妙莲捻着花, 对她左看看右看看, 还低头去嗅她, “太素了哟, 晚上天一黑, 根本看不清你还化着妆。而且,你怎么不戴个香包什么的呀?”

“你坐在这儿, 我重新给你打扮一下,反正时辰还早。”

“啊, 不用了吧……”

冷翠烛被强按着坐在镜前,卢妙莲将她梳好的头发拆开,一股一股重新编。

“把桌上的东西喝了。”

冷翠烛听话地捧起桌上瓷碗,闻了下里面黢黑的水。

避子汤。

这味道她最熟悉不过。原来在青楼,她每月都要喝这个,长久地喝下去, 月信的日子全乱了,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弱。

但青楼女子, 哪能不喝避子汤啊,除非是有十足的把握,相信自己怀了身孕, 那个男人会要。

不然,怀了孩子也会被鸨母派汉子打掉。

她喝完汤:“万一他不会呢?”

“防范于未然嘛。”卢妙莲笑笑,“难不成,你还想怀上那病秧子的孩子,生下来再讹他一笔钱?”

“翠烛,那些显贵都是很阴险毒辣的,哪能让你想讹就讹啊。你不要觉得他小时候乖,现在就也不会有心机。”

冷翠烛默然不语。

“对了,那个尹什么,就是你相好的,不知道这事吧?”

“我与他讲这些做什么……”

“那就好,”卢妙莲松了口气,“你说做什么?肯定向他邀功讨赏,同他绣被里翻红浪喽。”

她专门去臊冷翠烛:“你不是可喜欢他嘛?之前和我睡一个铺盖里,还每晚都念叨着,尹公子尹公子……我还以为你在边用手解决边叫春呢!”

“你,”冷翠烛脸煞红,“你说什么啊……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你不要胡说!”

“嘁,你自己骚叫完又不认了,”卢妙莲翻翻白眼,拔下头上的点翠莲花钗,在她发髻上找了个好地方插下,“反正翠烛,我是真心希望你和那个尹什么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的,还有你的孩子,多可爱一男娃呀。”

“等干完这局,我带着礼品,正式登门去拜访你们,好吧?”

她低下头:“嗯。”

卢妙莲的真心,她从来就没觉得是假的过。

但她不能够以一颗真心去回待卢妙莲了。卢妙莲若是知道自己只是个外室,与尹渊早生了嫌隙,生下来的孩子也拿她当仇人,定然无法接受,她不想再让妙莲伤心难过。

“翠烛,我还想问,只和一个男人睡觉是啥感觉呀?”

“……不知道。”

戌时天黑,陈浔带着李盐商来了,却不见姒青公子的身影。

“哪有这么好请,”李盐商捋捋胡子,“不过,他倒是承诺今晚会来,不知是今晚的什么时辰,也不知会不会违约。”

“就先等着吧,等一晚上!天亮还没来再做打算。”

卢妙莲在门口望定一会儿,甩甩手帕,入席同李盐商喝酒去了。

“娘子,我们也进去坐吧,站在风口等当心吹着凉了。”陈浔将袖子往上撩,朝冷翠烛伸出手。

他似乎对冷翠烛出现在此处并不意外,还像往常那般待她,只是淡漠些。

他牵着她往席上去,倏地蹦了句:“其实当初本官是想让尹大人也入局的。”

“但,娘子也知晓,是他自己不愿。上次在我府里就是,没聊几句就走了,唉。”他说,“看来他宁愿让娘子来,也不想以身入局。真是苦了娘子。”

“他……”她抿抿唇上胭脂,“他不知道这事,我没告诉过他。不是他让我来的,是我自己决定要来。”

“还请大人不要告诉他……”

“哦?”

陈浔粲然笑道:“原是如此。娘子好胆识,本官当然会守口如瓶。”

宴席之上的菜肴倒少,大多是酒。

她本来有些饿,想着在席上能够吃些,可当看到席上全是什么甲鱼、熊掌,没了胃口,安静地坐在角落调琵琶。

外面下起了雨。刚开始还是和风细雨,待她三根琴弦后,和风细雨成了瓢泼大雨,哗啦啦不止。

“喂,美人,你也过来和我喝酒!”

李盐商喝昏了头,指着她招呼她去。

倒酒的卢妙莲愣了瞬,抬手就往男人嘴上呼巴掌:“死老头,说什么呢!”

朝她挤眉弄眼:“翠烛啊,出去逛逛,正好看看姒公子的马车来没来。”

“哦,好。”

她立马溜出去。

下人们都在屋檐下躲雨,她被挤得没地方躲,还穿了厚重的衣裙,逛来逛去找到间大门敞开的屋子,便门口扎进去。

“欸!”外面似乎有人叫了声。

她无甚在意,提着裙摆在屋里找歇脚的地方。

卢妙莲往她身上戴了许多金银珠宝,衣裳上绣满芍药缠枝的纹样,外罩了件烟粉色纱衣。

头上的步摇钉铛作响,她被压得头皮痛,索性坐在神像下的阶石,将头上步摇一支一支取下,揉揉头皮。

因知晓这处是由道观改建的,所以冷翠烛看到屋里有神像并不惊讶,只是没料到这神像身上,竟还披着青色袈裟,这么多年还跟崭新的一样。

她实在是好奇,便将神像上的袈裟取了下来,拿在手里瞧。

“咦。”她脚边竟然还踩了件月白蝉衣,看样子也是神像身上的。

“那个……”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大跳,将袈裟紧紧攥在怀里。

“谁?”

那清寂如月的声音,是从神像后传来的。

“您可有看见我放在这儿的衣服?我找不到了……”

“衣服?”她瞧着手里袈裟,暗忖那人丢的应不是这一件,这一件镶满宝石,珠光宝气,下人肯定穿不起。躲在这里的,当然是下人,和她一样没地方躲雨才进来的。

更何况她要把袈裟留着,试试上面的宝石能不能抠下来拿去卖钱。

“没看见。”

“好……”

“什么样的衣服?我帮你找找看。”她隔着高大的神像问他。

那人半晌才答:“……忘记了。”

她拾起脚边半透的蝉衣:“这样,我这里有一件多余的,但是被我踩了几脚,你先将就着穿。”

“我给你送过来吧?”

“不用!”

“你、你放石阶上就行,别绕到后面来。”

好古怪的人。

她还是顺了他的意,将蝉衣叠好放在石阶上。

那人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来拿。

很好看的手。肌肤像羊脂玉般滑腻,略瘦,手背凹陷出窝,手腕戴了串绿玛瑙手串,松垮的手串衬得手臂更为清癯。

手臂是裸着的,露出的一截胳膊也是。

他迅速将蝉衣拿走,之后许久未出声。

屋外雨停了。

冷翠烛:“你还不走吗?”

“……要走的。”

“您先走吧?”

“我不走,我还要再待一会儿。”

陈大人没让人找她回去,就说明姒青还没来,她还可以继续在这儿待着歇息。

“……好。”

又过了一会儿。

冷翠烛:“你还不走?”

“……再等一会儿。”

他言语中带了些无奈。

过会儿,冷翠烛没坚持住,靠着神像睡过去了,手里还紧攥着青色袈裟。

这一睡就睡到了翌日清晨,陈浔进来喊她。

“娘子怎得在这儿睡了一晚上?”陈浔将她搀起。

她揉揉眼皮,倏地往神像后面望去:“人呢?”

陈浔:“没来。”

“娘子忙了一晚也累了,先回去歇吧,之后再做打算。”

她只好带着袈裟回去。

路途遥远,徒步回去是万万不可能的,卢妙莲给李盐商打了招呼,让她们同坐一辆马车。

“那姒公子昨晚根本没来,白瞎我喝这么多酒,也白瞎你那碗避子汤了,”卢妙莲靠在她肩头,“等回去,多喝点水,把那汤药排出来吧,莫在身体里待太久了,对你不好。”

“你应该没打算再和那个尹什么再要一个孩子吧?还是说你们早有了。”

“……我都三十好几了,哪可能啊。”更何况冷翠烛也不喜欢孩子,尹渊也不喜欢,冷蓁也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尹渊和冷蓁。

卢妙莲点点头:“那个尹什么身体还真是好,你当初一直在喝避子汤,竟然还能怀上。”

“我们能不聊这种事了吗……”

卢妙莲真是一聊到男女之间那点事就说美了。

窗帘蓦地被掀开,李盐商探了个脑袋进来:“来了。”

“谁?”

冷翠烛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卢妙莲就拉她下马车,将她推倒在地,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抓一把土洒她脸上。

李盐商跑过来:“娘子,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姒公子的车马明日就要走,等会儿要路过这儿,你就倒这儿,安生的哈!”

“等看到马车过来,就哭,放声大哭!”

“我的袈……”

“哎呦,还回啥家啊!都要发财了还回你那破家做啥!”

冷翠烛无奈合上唇。

这两人真是好不靠谱。

她趴在地上,过会儿坐起来拍手上灰尘,扭头连马车的尾尘都没见到。

“还真丢下我走了啊……”她捋捋鬓边发丝,砸吧嘴。

自己捡到的袈裟还在马车上呢。

这么远的路,自己若是走,定是走不回去的。

她索性听李盐商的话倒在地上,盯着地上青草。

耳朵贴近地面,她闭上眼,有顷,听到马蹄声渐进。

看来是姒公子的车马来这了。

她又往脸上抹了些土,挑出几缕发丝挡在面颊,扮作惹人怜惜的模样。

车队缓缓靠近,见她倒在路中央,小厮忙过来唤她。

“娘子,娘子?”

她紧蹙着眉。

小厮嘀咕:“娘子?是不是遭难晕过去了啊……”

“小石,侯爷说了,挡路的拖到一边去就行!”侍卫边走边道,更靠近些,窥见她面容,“呦,怎是个这么漂亮的娘子啊……你等着,我再回去问问侯爷!”

她眉心舒展些。

过会儿,侍卫回来,挥手道:“快,侯爷还是说拖到一边去!”

“我们一起拖,动作快点,侯爷还要回去喂小竹叶呢!”

她倏然哭啼出声,眼里眨巴出几滴泪水:“唔……两位大哥……”

面前两人一齐叫喊:“还活着还活着!”

侍卫又跑回去问了一遍,冷翠烛才被几个丫鬟拉起身,搀扶着上了马车。

车厢里很宽敞,弥漫着淡淡的青竹香。

这马车里哪哪都好,什么东西都有,但只有她一人。

显然,姒青公子坐的不是这辆马车。

冷翠烛这才意识到见这所谓的姒小侯爷一面有多难。

从前这孩子可是上赶着都见不到她一面,时过境迁啊。

“多谢您家侯爷,妾身对他无以为报,”她取下腕上的玛瑙手串,双手奉给侍卫,“这是妾身最为珍视之物,侯爷若不嫌弃,妾身想让这手串陪在侯爷身边,好比妾身始终与侯爷相伴,从未离开。”

她抬头冲侍卫温软一笑。

侍卫看得出神,连连答应:“好、好的娘子!我这就帮你送过去!送完再回来告诉您怎样了。”

“那,谢谢大哥您。”

她对此其实并无多大把握。

若是送个信物就能将人勾过来,陈大人和李盐商也不会绞尽脑汁去创造见面的机会了。她心里其实一直没底,她不太相信姒青还记得她,她还能将他的魂儿再勾一遍。

男人女人都一样,喜欢青涩的肉/体。而她不再同从前那般年轻貌美了,她甚至还已为人母。

更何况年少时的悸动,来得快,去得也快。怎么会有人一直喜欢别人十几年呢,她不信这十几年间遇不上更好的,就像她和尹渊一样。

从前她爱尹渊爱得死去活来,现在也相看两厌。

但她除此之外毫无办法,只能一试。

大家的希冀全压在她身上,她必须去试。

她在马车里等了许久,等到正午太阳高高挂起,透过窗纱缝隙洒进来,洒在她眉心嫩红花钿。

仍未等到侍卫回来传消息。

冷翠烛哪能甘心。

她攥紧手中丝帕,徐徐挪步到窗边,想撩开窗纱一角去瞧外面光景,怎料手头丝帕竟随风飞到外面去。

“哎,我的帕子……”

她撩开窗纱。

男人正站在窗外,抓着手帕一角,抬眼与她对视。

她见他眼里含着泪,被日光照得他双眸熠熠,又很快消失不见。

如他手中的那块丝帕,轻轻松开手,就随风飘离了去。

他目光瞥向旁边马车,似是要走,迟疑不定许久终是垂下眼帘。

又过了良久,复抬眸笑道。

“太阳出来了……”

“好晒,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般雅淡容仪,温柔情态,颀然宛若松形鹤骨的男人,冷翠烛不曾见过。

她竟也有一瞬间的恍神:“那,公子进来坐?”

姒青比十几年前要安静得多。

两人肩并肩坐在榻上,相方都不开口说话。

冷翠烛便趁这个机会偷偷去打量他。

他脸上的那些星星落落的小痣,如点点落雪,衬得他肌肤更白,唇色寡淡,面容消瘦却不不是弱不禁风的那一类。

记忆里,姒青脸上倒是没这么多痣,或许好多是新长出来的罢。

“吱吱……吱吱……”

冷翠烛:“啊?”

“怎么了?”姒青微笑问她。

“……没什么。”

她方才应是听错了,以为姒青在与她说话。

“我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一样。”

男人眼睫扑闪,叹息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我还以为这话该我来说呢……”她垂头喃喃,“你现在还真的长大了,比我第一次见你时,要……”

她不禁想到那晚,他躺在床上,泪光涟涟的模样。

那时他才十五岁,还是小孩心性,喜欢养各种毛茸茸的活物。

一晃十几年过去,现在也长成三十而立的男人了,她却只觉疏离陌生。

“要……”

她欲言又止之际,瞥见肩头毛乎乎的什物,倏地弹起。

“啊!这、这这这是什么?”

那什物坐在她的位子上,举起前肢冲她叫喊:“吱吱!吱吱!”

姒青见状立马将那家伙抓起,捂在手心:“没事的,这是花栗鼠,只吃素不咬人,它是在冲你打招呼呢。”

那小家伙还在他手心吱吱吱叫个不停,狗尾巴草似的小尾晾在外面,扫来扫去。

冷翠烛惊魂未定:“……这样啊。”

他怎么还在养这种小活物?

冷翠烛虽不喜欢这种小活物,但当着姒青的面她也不好多做表现,只柔声问了句:“散养吗?”

“是。”姒青摊开手,将手中的花栗鼠放出来,那小家伙立马顺着他手臂爬进袖子里。

她不想再坐回那个位子,就站着说话:“……它多大?”

“十九岁。”

“哦哦,这么大啊……”她没想到一个小老鼠会比她儿子的年纪都大,看来姒青是真的下了苦功夫去养。

那她就更不好去扫他的性。

“那它叫什么名字呀?”

男人顿了下,抬眸望定她。

“小烛。”——

作者有话说:因为一些原因,之后这几天都是每天早上六点更新。

第45章

“小竹?这名字真文雅。”冷翠烛随口附和。

这才像是个小活物的名字嘛。

她一开始也打算给菟丝子取名叫小黄, 结果他死活不愿叫小黄,说自己有名字,还是这么拗口这么难听的名字, 尤恩的名字就更不用多说, 她就没见过姓尤的取这种名字。

“是的。”

姒青笑着,眼波流转, 却始终不离她面庞,似是要将她勉强的笑意窥个遍。

“我送你回去吧?”

“啊……”她想起自己的任务, 忙跌坐在地, “我家离这远得很, 再加上我脚也不慎崴了, 恐怕……”

“没事, 我命人将你送到门口,坐马车不需要走路。”

她咬住唇, 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

姒青摇摇头,慨然长叹:“可是, 我竟舍不得让你走。”

“留下吧。”他朝她伸出手,腕上手串被日光烤得闪着幽绿微光,“跟我一起吃晚饭,好吗?”

姒青公子的居所在两县毗邻处,那地方水明山秀,风光旖旎, 实乃胜境。

冷翠烛仰头望天上成群结队的白鸽子:“这些全是你养的?”

“当然不是,我不常来这处私宅, 平日里大多是小石他们在负责,”姒青与她站一起,抬手指鸽子, “那只是它们当中最年老的,叫小暖,是一只十五岁的母鸽子,爱吃剥了皮的玉米。”

抬手时,宽大衣袖顺势滑落,露出一截手臂,和臂上绿幽幽的手串。

姒青公子怎么老是把袖子撩起来,炫耀自己的手串?冷翠烛暗忖这人真是怪,侯爷的身份,什么漂亮的手串没有,偏偏炫耀这个,她估摸着那手串的成色,应也没有多值钱。

“我家里也有个爱吃玉米的。”她提着裙摆,跟姒青一前一后往院里走。

院子比尹府的要小,但考究更甚,种满各种她从未见过的花草树木,嘉卉灌丛,蔚若邓林,到处都带了古淡隐秀的意趣。

院子里的下人就掩藏在这绮卉佳木之中,定睛去看才能从中窥见一两个人影。

姒青正给她介绍院中花草皆是从哪移栽来的,从掩映的树丛见冒出个深蓝色的大东西,羽毛打到她的脸,她倏然往姒青身后躲。

“这这这这这又是什么啊?”

她靠在男人肩头,愁眉去问。

“没事的,这是孔鸟,也叫孔雀,”他蹲下身去给孔雀喂食,“你可以叫它脆脆,它喜欢吃脆的食物,脆脆今年三岁了,它还有个姊妹叫酥酥。”

他就这样忙着喂孔雀,把她撇一边了?

冷翠烛躲在树后面,万般无奈。

这地方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活物?

她来这里可不是专程看什么鸽子孔雀的。

“妾身好累……能否先进屋休息?”她不信屋子里还有。

男人仍低头喂孔雀:“当然可以。”

他答得很快,没带丝毫犹豫。

她刚进门,就被吓得跑了出来,往男人怀里躲。

她躲得很顺畅,男人也任她靠着,轻抚她肩头,其余哪儿都不碰。

她嗅到男人身上淡雅的嫩竹香,心安些,缓言去问:“屋里怎么……”

“哦,它叫小竹叶,是一只小青蛇,四岁了,喜欢吃……”

“我没问这个!”她急得捶他胸口,惊魂未定,连声嗔道,“屋里怎么可以养蛇?哪个寻常人家会在屋里养蛇啊……你还不告诉我,吓死我了。”

男人微愣,抚肩的手下滑,抚弄起她脊背,将她每一寸脊椎骨摸遍,与她相偎。

“姐姐,我以为你会喜欢。”

她回想起方才看到的比自己大腿还粗的蟒蛇,声音细弱:“……没见过侯爷这样的。”

“那,我们换一间?”他眉目带笑,“要去我的房间吗?”

“现在天色还早。”

冷翠烛自是答应:“行,走吧。”

“不过,里面养了只大猫。”

她依旧颔首。

猫再烦人也没有光滑的蛇可怕。

待她跟在姒青身后进屋,才知所谓大猫其实是只站起来比她还高的老虎。

罢了,老虎再可怕也没有无毛的蛇悚人,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屋里不算宽敞,桌椅板凳摆满各种精美的瓷器钟表,地面铺满各色地毯,还镶了一整面墙的秋水明镜。

照得她羞赧。

“它叫什么?”

她指着卧在地上,舔爪子的老虎。

那老虎似是刚餍足一番,懒洋洋地在地毯边眯觉。

“小脆枣。”

姒青让她在榻上坐下,给她递了披帛,而后与她共坐一榻,中间只隔了个圆枕。

“那,喜欢吃什么呢?”

姒青瞥她一眼,勾唇微笑:“肉。”

“小竹叶也爱吃肉。”

小厮进来奉茶,怎料倒茶时手滑将茶水瀽倒而出,恰好倒在冷翠烛衣裙上,濡湿大片。

小厮愕然失色,连忙跪下,自扇巴掌。

“啊,没事没事……”她想去拉小厮,被小厮扇巴掌的力度给吓得收回手。

角落里小憩的老虎张嘴吼了声,连带血红的舌头也吐出来。

它从地上站起,琥珀色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榻边。

小厮扇巴掌的力道更重,几乎是要把牙齿都震出来。

姒青抿了口茶:“姐姐,有没有被烫到?”

她觉着腿肉应是被烫红了一块儿,但哪能和姒青说这些:“没有,我没事的。”

“快点让他起来吧,我没事……”她不禁去瞟跪在地上的小厮。

小厮止不住般,仍左右手换着扇巴掌,颊肉已被扇得糜烂红肿。

小厮的惨状,莫名让她联想到冷蓁和自己。

他们皆是无权无势之人,犯了错只能靠自虐谋求谅解。

不该如此的。

至少,她不想一辈子都过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

一点都不想。

小石从外头进来,笑脸将小厮搀起。

“唉,侯爷、娘子,这是我老家的弟兄,从前在乡绅家,遭虐待惯了,这不看自己烫伤了主子,心里害怕,才做出了这种蠢事。”

他贴在小厮耳侧,笑道:“老弟呀,侯爷心善,不会怪你的。起来、起来吧!”

小石将犯了错事的小厮扶了出去,过会儿,几个丫鬟进来收拾残局,合力牵老虎去外头。

姒青端起茶杯:“听他们说,你嫁予了他人。”

“他待你可好?我很想与他认识一下,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

“啊?”冷翠烛是定然不会答应姒青的。

若真让尹渊与姒青见上面,那还得了,再说她今日来这,是欲行不轨,又不是做什么正当的事。

“还是算了吧……夫君他,每天很忙,我也鲜少与他见上面。”

不知为何,她腿心烫伤的那处愈发得热,还猫挠似的发痒。

闻言男人颔首:“这样的话,就算了罢。”

“娘子渴吗?要不要喝点茶水?”他凝着手中茶杯,“让他们重新给你倒一杯吧?”

她不自在地扯裙摆,并拢腿:“不用……不劳烦他们……”

但她的确越加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