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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浴室里寂寥无声, 两人肩并肩挨着,皆默不作声。

冷翠烛垂着脑袋,徐徐下滑, 让温水将裸露在外的肩头吞没, 漫到脖颈。

她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尹渊。

她们好久没这么坦诚相见,十几年间, 这样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总是风尘仆仆,即便是亲热, 寸丝不挂的也只会是她, 而他从始至终不会乱一寸衣襟。他们也很少共浴, 毕竟家里的浴盆那么小, 装不下两个人。

从前她极为期待这样亲密的时刻, 可迟来的美梦成真终究是沤烂腐糜的,喂给如今的她, 只会适得其反。

“姒青……”

闻言,男人转眸盯她。

他全身肌肤即便是被温暖的水泡着, 也不泛起丝毫红晕,反而如冻腻的蜡,滑润又惨白。

他没作答,伸手将她搂过来。

冷翠烛愣了瞬,往男人怀里漂,手背触及男人浮在水面的长发, 那头发如海藻般,一触及就将她的手绞缠, 越是挣扎缠得就越乱,她只好抓住那缕发丝,仿若抓住了什么把柄。

“这种时刻, 你还要提他?”尹渊攒眉,不置可否。

即便尹渊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她也依旧去问:“姒青怎么样了?”

覆在她肩头的手倏地从后收回。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回我?你上午不是去处理他了吗?”

她凑近了些,盯住男人侧颜:“你是生气了吗?”

“……嗯。”

“你的外遇在官府胡搅蛮缠,说什么都不愿出城,我只好给他定罪,让人把他遣送出城。”

听到危机解除,她松了眉头,语气也柔和些:“他一直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嘛,别生他的气了,因为他而生气不值当的。”

男人脸色更加阴沉:“我生他的气做什么?”

她是真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也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生他的气。”冷翠烛低头嘀咕,“总之,谢谢你还愿意帮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对我失望至极了。”

虽说她不怎么好感尹渊,但这次他的确是帮了她,夸他几句又没什么损失,而且很受用。

她抬眸去瞧男人的反应,却只见他睫羽颤了颤,除此之外什么都没。

这自然不是她想要的。

她抚住男人胳膊,踮脚往他的脸颊落下一吻。

“尹渊,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眨巴水涟涟的双眼,伏在男人肩膀细声啜泣。

果然管用。

男人拥她入怀,与她肌肤相贴,叹道:“我本就没说错,你就是识人不善,还一意孤行不听劝告。”

“什么货色都要。”

“……过而能改就好。”

他抬手拭去她眼尾泪水。

她止不住泪水,抬头去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难道你很聪明?”

话毕,尹渊又紧接着说:“没有。”

尹渊一直都知道冷翠烛很愚蠢。

不但愚蠢,还无知浅薄、多心伤感。

但他可以去容忍,即便她让他屈辱。

因为他也是肤浅之人,他难免落俗。

从前许多事他都无法自己去选择,冷翠烛是他唯一能做的决定。

这段感情或许是错误的,会让他在痛苦与怨恨之中越陷越深,可他终究无法割舍。

在很久之前,他就想亲口告诉她,他爱她,因为爱,他永远也无法离开她,但话到嘴边,他就是张不了口。

只能一遍遍在心头默念。

当见不到她时。

当亲眼所见她与别的男人亲昵时。

他都可以去容忍。

因为他爱她。

“你还会去找他吗?”

她就算去找,也不会让尹渊知晓。冷翠烛摇摇头:“不会了。”

男人瞥她:“上次就是这样说。”

“你要相信我嘛,”她笑着轻抚男人眉心沟壑,“他不如你,一点都没有你好,还想着害我……所以我不会去找他了。”

“倒是官人,以后多来找我吧。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很孤独的。”

“孤独?”

男人轻嗤一声,面无表情:“我也很孤独。”

“你从前忙于殢雨尤云,许是没空想我的处境吧?”

“才不是,”她揉揉眼皮,嘟嘟囔囔,“有在想,每天都想,我倒是怕你忘记我呢。”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其实一点都不希望尹渊多来找她。姒青出了城,她要尽快想办法弄到他的行踪,思考对策。

尹渊总是过来找她的话,会给她添麻烦。

男人凝着她,久久未开口。

她已等不及,湿漉的手下滑,抚上男人胸膛,捧水轻泼到他身上,摆出一副娇娆情态,附耳窃语。

“这浴池这么大,不做些什么,不可惜了么?”

她作势往他身上倒,男人也牢牢接住她,将她抱到浴池的台阶上。

冷翠烛坐在台阶,垂头盯住男人:“你不坐上来吗?”

尹渊抬起眼帘,凝望她半晌,没回话,而是张唇贴了上去。

猝不及防。

她仰起头。

尹渊行事与他本人一样,即便多么强烈都不会发出任何响动,只默默含住、咽下。

可她而言却如同洪水猛兽。

浴室之中只听得见时不时的水花飞溅。

她瘫在台阶上,仰头见一旁架子上挂着的黧黑浴衣。

“你还不上来吗?”她拭去额间水渍,“水有点冷了。”

半晌,男人上了台阶。

她复贴上去。

头枕在他肩头,视线往下。

男人胸腹爬满大大小小的肉色伤痕,蜿蜒曲折。

他臂上也有,与青筋交缠在一起,不但有刀痕,还有齿痕。

那处齿痕与其他的伤比起来都更为鲜活,周遭的肤肉似是新长出来的,粉里透红。

她睁大眼,双唇也在讶然之中张开。

她原以为那些伤好了,毕竟尹渊活得好好的,跟个没事人一样,让她有一种那些事根本没发生过的错觉。

尹渊死死盯住她,看着她打量自己的身体,看着她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神情,惙怛伤悴。

为什么?

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块破搌布。

他乍的推开她。

“……算了。”

而后,起身披上浴衣。

冷翠烛懵懵地去瞧他:“那个……我的衣服在那边,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呀?”

“嗯。”

她从台阶上站起,负手安安静静地等着男人将衣服送来,身上水珠淅淅沥沥往下坠。

尹渊从屏风后拿衣裙回来,没直接将衣服递给她了事,而是抓起她肩头发丝,用架子上的布巾去拭干。

她愣怔住,抬眸去瞟他。

男人仍像往常那般面无表情,只眉心微皱,擦干她发丝又去揩她肩头、脊背上的水珠,一路下移,无声将她浑身揩了个遍。

这才将衣裙递给她。

“……谢谢啊。”她微笑着接过衣裙,腹诽尹渊真是莫名其妙,非要揩遍她全身,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她低头穿衣,刚穿好亵裤,就觉察到头顶森然的目光。

抬头见尹渊盯着她,闷声不响。

他没盯她脸,她抬头后他的视线才移到她脸上。

什么话都不说,就盯着她。

她被盯得脊背发寒,弱弱去问:“怎么了?”

“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男人垂眸,抬手指向她胸口。

胸上不知何时多出的吻痕。方才泡在水里,与那么多花瓣混在一起并不醒目,现在出了浴,胸口这一抹红格外扎眼。

“啊,这……”她一下子蹇滞住。

这,她胸上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吻痕啊?仔细回想这几日,也无可能的时机啊,只有次不小心在姒青床上睡着了,醒来头昏脑胀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尹渊收回手,不置褒贬。

她闷声穿肚兜,脖后头发杂乱,脖颈上的带子怎么都系不好,还吃痛扯下几根头发。

见尹渊站在一边不说话,睫羽轻垂兴致不高,她主动开口:“带子系不上,你可不可以帮我系一下呀?”

“……嗯。”

她勾唇凑上去,转身背对他,指着搭在肩头的两根系带。

“小心头发。要不,你帮我理理头发再系吧?”

“嗯。”

她身后发丝被细致地拨到一边,就连脖后细小的绒毛也被理好。

趁男人系带子的时间,她问道:“你盯着看,是也想咬一个吗?”

“……不是。”男人话语当中带了愠怒,或许是气愤,又或许是恼羞成怒,“你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

“没有人。那个只是蚊子包呀,已经夏天了,不是么?”

“你不信,就摸摸看呀,蚊子包和吻痕,手感还是很好区分的吧?”

“……”

“相公,不要生气了,”她扭头劝他,对着男人阴沉沉的脸笑靥如花,“等你下值,晚上我们一起吃夜宵,好不好?你要吃什么?我亲手给你做。”

“看你。”男人系好带子,语气舒缓了些,“要买菜的话,就去账房要银钱,他们不会拦你。”

“还是不要了,你做的饭菜难吃,要么太咸,要么太淡。”他移开眼,叹了口气。

而且,你说锅里的油溅出来让你很害怕。

你说你讨厌每次做饭出太多汗花了妆容。

你说你心甘情愿,只想做我的贤妻良母。

可是泠娘,我不需要。

我不想你甘愿。

我该死的自尊,却让我无法宣之于口。

第62章

自从得知姒青从隔壁搬走后, 冷蓁的心情就畅快许多,不但在家里待的时间变多,还时不时与冷翠烛聊上几句。

“娘, 能不能把你的头油给我一瓶?”冷蓁边擀饺子皮, 边道。

冷翠烛正坐着包饺子,闻言瞥他一眼:“你要拿来梳头啊?当然可以, 要什么味的?我有桂花、栀子,还有半瓶没用完的百合。”

冷蓁淡淡:“随便拿一个就行。”

“……好, 那我把那瓶没开塞的桂花头油给你吧。”

待包完饺子, 她带着冷蓁去房里将头油翻找了出来, 还额外给了他一把梳头的象牙篦子。

余光瞥到他袖口绣着的并蒂莲花样, 极为精美。

“这是你自己绣的?”

冷蓁接过头油, 面不改色:“嗯,袖子前几天破了, 就自己补了一下。”

冷翠烛感慨:“比我绣的好看多了呢……那,以后你就自己补衣服吧?你补的比我好看。”

“你现在长大了, 不再是小孩,好多事自己能做得到,我就不管了,好吧?这样相方都轻松些。”

冷蓁沉吟少顷:“娘,我回屋了。”

“哦哦,好的。”她点点头, 也不知冷蓁听没听进去。

她说的全是实话,冷蓁年纪本来就大了, 她再管也不合适。旁人家的孩子像他这个年纪,要么还在读书准备着考取功名,要么就是打算成家开枝散叶。

不想成亲的话, 照顾好自己总能够吧?至少别让她帮着缝衣服洗衣服,虽说那些事平日里也不是她在干,是菟丝子在做。

晚上,因新包了饺子,她便煮了十几个饺子当作晚饭。

冷蓁喜欢吃肉,所以她基本上包的都是肉馅的,只有几个是没肉的白菜萝卜馅。

“头油好用吗?”她冷不丁问。

冷蓁夹菜的手顿了下,垂眸答:“好用……味道很香。”

“你喜欢用的话,以后可以自己去买,就在巷子口老奶奶那家摊子上买的,一瓶才十个铜板,会讲价的话三个铜板她也卖。”

她好奇问道:“你怎么想着用头油了呀?”

她直接去问:“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吗?”

“……不是。”冷蓁缄口不语。

良久,他道:“我就是喜欢,这很难理解吗?就像你喜欢乱找姘头一样。”

“啊?”她被冷蓁攻击得猝不可防,还未反应过来,就开口道,“我什么时候那样了……”

“还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引过来了。”冷蓁白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整天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

她放下手头筷子:“你这么说我做什么?”

“是你先问个不停的。”

“不就是拿了你一瓶头油吗?至于这么问东问西?怎么?我不能搽?我爱美不行吗?”

“……没人不准你搽。”

她疑惑冷蓁今日是发生什么了,怎么一点就炸,思考半晌,回想起来冷蓁好像原来就是这个坏脾气,只是两人太久没交谈矛盾少,她便将他的恶劣淡忘了去。

“爱美就爱美,你爱丑我都不管,只要别咄咄逼人。”

冷蓁冷哼一声,迅速在盘子里挑来挑去,将仅有的几个素饺子全挑到玩里,端碗就走。

冷翠烛见他起身:“你不吃了?”

“不吃,我爱美。”

“……真是的。”她盯着桌上剩下的饺子和小菜,自己被气得没什么食欲,就将剩菜全挑到一个碟子里,打算等菟丝子遛弯回来给他吃。

菟丝子这孩子比冷蓁听话多了。

下午她待在家里无事,就收拾收拾准备上街去,正巧碰见冷蓁从阁楼里出来,背了个背篓。

“你又上山去采药?”

“嗯。”冷蓁板着脸路过她。

她踮脚瞟了一眼,那背篓不是空的,里面装了几块粉布,上面都绣了花,布料粗糙,花纹倒精致。

她再想去细看,冷蓁早已背背篓溜走。

她隐隐约约觉着,有点不对劲。

背着绣花布上山采药吗?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爱美到这种地步?

她思考了一阵,实在是弄不懂冷蓁到底想干嘛,就将其抛之脑后,带着油纸伞上街去。

快到饭点的时辰,街上行人络绎不绝,她挨着街边走,路过一家又一家糕点铺子,蒸笼里冒出的蒸汽扑得她脸颊发烫。

“喵……喵……”

“咯咯哒、咯咯哒!”

“哟,小狸奴,你想吃肉包子吗?”老板笑眯眯从蒸笼里拿出个肉包,撕开丢给地上的白猫。

而后,扭头踢向一旁叫个不停的公鸡:“去去去!一边去叫!”

“种族歧视!”

公鸡夹着翅膀,苦兮兮地往别处走,才走几步路就被人拎起,正欲骂,看清那人面容后立马变了脸色。

“宿主!”

“你刚才守在别人的摊子前干什么呢?”

“要饭呀。”

公鸡扑到她怀里,略显娇羞:“宿主……我和那只猫,谁好看?”

她满脸嫌弃:“……你好看。”

“对啊!我也觉得,那老板凭啥给猫吃肉包不给我吃?真是瞎了眼!”

“你很饿?”她揉揉鸡冠子,“饿的话,我给你买一个肉包子吧,别去要饭了,丢人。”

“不用、不用的,我不饿,我吃得饱饱的,我只是喜欢要饭,以此来验证我的魅力。”

“宿主,你太好了,还怕我饿着……”公鸡眨巴眼,仰头哭出鸡叫声。

“咯咯咯咯咯咯咯——”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鸡喙,在周围路人的注目下抱着鸡逃离此处。

待跑到没人的地方,她一巴掌打在鸡屁股上,呵道:“别叫啊!吓死我了……”

“哎呦!”公鸡蔫在她怀里,细声答道:“好、好,我以后不乱叫了……”

“宿主,你能再打我一下吗?”

“摔死你怎么样?”她松手将鸡丢地上。

怎料那大公鸡落地的瞬间,啪叽一声就变成裸男。

挺翘的屁股上有个鲜红的掌印。

“呜呜呜,好痛……”菟丝子扶住屁股,慢慢悠悠从地上爬起。

冷翠烛花容失色:“你快点变回去!快点变回去啊!”她左顾右盼,慌慌张张用手去遮他的身体。

现在这地方是没人,可万一等会儿有人路过……她身边站了个裸男,任谁看见都会怀疑她是和裸男一样的疯子吧?

“哎呀,为什么要变回去?”菟丝子懒洋洋往她身上靠,“宿主,你快摸摸我的胸肌,是不是比之前要大一些了?这些天我一直在努力锻炼哦。”

“你再摸摸我的屁股,屁股肯定也比之前更翘了!”

冷翠烛已然被眼前白花花的肉/体吓得眼前发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许久才憋了句:“不摸,我不摸你……”

“那我可以摸你吗?”

“你别在大街上发情!”她合上眼,生无可恋。

“唉,我以为你喜欢呢。这个其实是一种游戏,大概就是你是主人我是奴隶,你可以牵着我在街上溜达——人形的我,以此作为我不听话的惩罚。好吧,你不喜欢这样的话,就算了。”

“既然如此,我们回家吧!”

什么家伙在蹭她的腿。

她睁开眼,菟丝子已然变回了红里透黄的大公鸡。

她松了口气。

“以后别玩这种乱七八糟的游戏,怪吓人的……”她才不想牵着一个裸男在街上溜达。

“嗯嗯,以后不会了。”

菟丝子不禁感叹冷翠烛真是双标,尤恩天天叫她主人她会应,换作他就不行了,还说是乱七八糟的游戏。

难道她平时不觉着被一个大男人叫主人很奇怪?是今天他过分了一些才意识到?还是说她和尤恩只是以主仆相称,没有别的暧昧关系?

看起来,就是如此。

尤恩果然没用,比不上他是宿主的心尖宠。

哼哼,当你还在和她做纯主仆的时候,我已经和她有一腿了,没想到吧?死洋人。

外国人鸟大又如何呢?我可是一只满腹心计的公鸡。

即便菟丝子现在被当狗一样牵着,但只要一想起他与冷翠烛温存的日日夜夜,想起自己被打被骂的那些独特时刻,也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回家后,冷翠烛将剩饭翻出来给菟丝子吃。

虽说菟丝子说过他不饿,但她不在乎,她只是想把剩饭给解决掉,免得浪费。

“有没有醋呀?”

菟丝子夹起个饺子,左瞧瞧右看看,如获至宝:“蘸醋会更美味吧?”

“你要求好多哦。”她转身去后厨拿醋瓶。

等她拿着醋瓶从后厨走回屋檐下,只见桌上的饺子未动丝毫,桌旁两人扭打在一起。

“那是我从小用到大的碗,你凭什么用!”冷蓁掐紧菟丝子脖颈,喝道。

“我就用我就用我就用!”

即便被掐得满脸涨红,菟丝子依旧不依不饶:“上面刻你的名字了吗就说是你的,那我还说你妈是我妈呢!”

冷蓁似是被戳到痛处,声嘶力竭:“你闭嘴!闭嘴!”

“来呀来呀,”菟丝子非但不闭嘴,还越说越起劲,“来掐死我呀!”

“呵呵,你以为我还怕你,其实我早就不怕了,当年脆弱敏感的我已经死了,现在我天不怕地不怕,连死也不怕!只要你敢掐死我,我就敢死!”

“别打架啊!”冷翠烛忙丢下醋瓶跑去劝。

怎料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她压根拉不开,还不知被谁的手肘打到脸,痛呼一声摔在地上。

打骂声戛然而止:“娘!”

这一声“娘”,掺杂了两个不同但又同样稚嫩的声音,冷翠烛一时辨认不开是谁在懊悔,谁在玩笑。

“……扶我起来。”

“好!”又是齐声答。

她两条胳膊被陡然抓住,分别往不同的方向拉。

她头痛欲裂:“松开……”

冷蓁忙去骂:“小杜,你快把手松开!”

菟丝子梗着脖子:“凭什么我松?你先松,你松了我就松!”

她被吵得头昏脑涨,气急攻心:“松手啊!全都滚!”

两双拉胳膊的手立马收回去。

冷翠烛始料未及,重心不稳仰头跌到台阶下去,额头磕到地砖。

霎时间,唤声此起彼伏。

“快点把我们娘牵回屋去看看伤啊!”

冷蓁也顾不上争了,直点头:“好、好……小杜弟弟,我们一起把母亲拉起来。”

两人就这样以一种诡异又和谐的气氛将冷翠烛从地上拉起,默契地牵着她到屋里,将她搁在床上。

菟丝子噗通跪在床头,伸手去摸她额间磕痕,哭丧着脸:“妈,你好惨啊!”

冷蓁没料到菟丝子会陡然跪地,见此情形,也跪了下去,抓住她手腕:“娘……”

两人似是要比谁唤得更为真挚动人般,跪在床头呜呜咽咽说个不停,直说到泪如雨下。

冷翠烛躺在床上,不但听得口干舌燥,额头伤痕还痛得要死。

她张开干涩的唇,哑声道:“跪这儿喊什么呀,咳、咳……快去给我拿药来啊!”

“哦,好!”冷蓁从地上爬起。

“再给我倒杯水!”

“好的好的!”菟丝子也蹦了起来。

她听着房中脚步声渐远,长舒口气,如释重负。

耳畔,终是宁静下来。

过会儿,菟丝子先行一步端茶回来,给她倒了茶水,喝完一杯后冷蓁也找完药回来,挤掉菟丝子坐床边给她上药。

菟丝子也不恼,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坐下,直接坐在地上赖着不走,目不转睛地盯着冷蓁上药。

冷翠烛实在看不下去:“小杜啊,地板上凉,起来吧。”

菟丝子仍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我没地方坐,哥哥把我的位置给占了!”

“你到底是谁家的?”冷蓁冷哼一声,扭头去瞪,“怎么这样没家教?你父母没教过你不能随随便便来别人家蹭吃蹭喝还用主人的碗筷吗?还是说,你根本没父母?”

“有啊,”菟丝子瞟了冷翠烛一眼,笑眯眯地对冷蓁说,“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你的父亲还是你的父亲。”

“额……”冷翠烛垂眸挠下巴。

悄咪咪去瞟床头人神色。

冷蓁此刻的脸色,黑到难以想象,原本清冷的面容只剩下无休无止的怨气,愤愤目视前方。

他给冷翠烛的额头涂好药油后,直接起身走了,什么都没说。

床头的凳子一空出来菟丝子就立马坐回去,双手撑脸,傻呵呵冲她笑。

她拧眉:“你那样怼他做什么?”

“他肯定是生气了,又不敢在这发作,估计回屋偷偷哭呢。你也太坏了你知道吗?和一个孩子争什么呀?”

“为什么不能?我也是小孩子呀。他自己争不过,我又什么办法。”

菟丝子非但不内疚,还洋洋得意:“我就要和他争,把他争得生无可恋自动退出,那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不就是用了他平日吃饭的碗吗,又不是狗被抢了狗碗,至于那么气急败坏?呵呵,以后我不但要用他的碗,还要独占他的妈妈。”菟丝子桀桀笑起来。

冷翠烛腹诽菟丝子脑子真的有毛病,说话做事别说不像成熟之人了,完全就不像是一个人。

这公鸡的脑子,难道就比人脑要奇形怪状些?不能吧,其余鸡也不像他这样啊。

她扶额苦笑连连。

“行吧行吧,你要怎样就怎样吧,以后他若是报复你,别来找我襄助。”

“我又渴了,再给我倒杯水来。”

待她将菟丝子递来的水杯接过,忽听见声啼哭。

那哭声极为细弱,凄凄袅袅,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你有没有听见?”

菟丝子眨巴眼:“听见什么?我的心跳声吗?”

他捂住胸口,做作地唉声叹气:“哎呀,确实跳好快!”

“……”她闭目沉思,良久才开口吩咐,“菟丝子,你出去把没吃完的饭菜给收拾了,再把碗洗了。”

“行!”

待菟丝子蹦蹦跳跳走后,她徐徐下床,穿好鞋袜,出门慢慢悠悠往阁楼走。

这些天,她其实一直在怀疑一件事,但始终找不到凭据。

这次必须去摸清楚。

第63章

阁楼底层的房间上了锁, 自她与冷蓁搬过来那日起就没进去看过,听房东说,里面放的是一些年久失修的农具。

她走楼梯径直上了阁楼二楼。

“蓁蓁, 你在里面吗?”她叩了几下门, 负手去等。

有顷,门从内推开。

冷蓁抿唇, 颊面泪痕半干:“娘,怎么了?”

冷翠烛未急着作答, 视线下移, 瞥见冷蓁撑在门樘的手。

指尖满是湿滑黏液, 手背满是红血色。黏液丝丝缕缕, 从手上滴落。

她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是从屋子里飘出来的,即便冷蓁站在门口, 那味道也挡不住。

“……来看看你。”她略一沉吟,“我可以进去坐坐吗?”

冷蓁耸耸肩, 脸上没什么情绪:“当然。”

他侧身给她让出条道。

她盯着眼前黑黝黝房间,扭头凝视外头绚烂的阳光片刻,回头往里面走。

待完全走进去,冷蓁关上门,点燃几座烛台,屋子里终有些亮光。

她四顾着找了把椅子坐下:“怎么不开窗户?”

“窗子坏了, 打算明天闲下来再修。”冷蓁坐在她身边,拿搭在扶手上的抹布揩手, “今天就先凑合一下,反正,开了窗户这屋子也亮不完全, 外面的老榕树把光挡了大半。”

“我平日也习惯不开窗户了,开窗户的话,老有蚊虫跑进来。”

冷翠烛颔首:“糯米呢?”

冷蓁揩手的动作一顿:“休息了,在笼子里。”

“……这样啊。”她话锋一转,“你是不是生气了啊?还是伤心了?因为那个小杜。”

“小杜的确是无父无母,他只有我这一个好友,所以自然与我亲密些……喜欢来找我。”

“无父无母?”冷蓁哂笑道,“他哪里算得上是无父无母?娘,你与他那么亲密,如同做了母子一般呢。”

“你若真的还想与尹渊或是别的男人要一个孩子,可以,我能够接受,但是我永远都不能接受他。”

“娘,我就问你一句,他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孩子?”

冷翠烛顿时就懵了:“啊?你说什么?你从何觉得,他是我亲生的?他不是,他只不过是比较依赖我罢了……”

莫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充斥她心头,她竟不敢抬头去看身边人的神色。

“不是?那你还真够善良的,帮别人养孩子,让他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还赖在我们家不走。”

“他吃饭用的那个碗,是我十一岁生辰时你买来送我的,你都忘了吗?那个碗平时我自己都舍不得,生怕磕了碰了。你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碗?”

“你为什么全忘了?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们之间为什么渐行渐远了?”冷蓁哽咽道,“明明半年之前,我们还计划着要逃离这一切,去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你现在又甘之如饴了。”

“我变了?”

她抬眸:“可是冷蓁,改变的不止我一个,若不是你先一次次做出令我失望之事,我们之间又怎会渐行渐远。”

“你怪我偏袒一个外人,可小杜于我而言不是外人。他陪伴了我许多个日日夜夜,他比你听话,比你更发自内心地关爱我,而不是像你那样只是嘴上说说,行动上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

“他比你更像我的孩子。”她蹙眉,不咸不淡,“他至少不会在危急关头将我推出去挡箭,也不会在失意时拉我共沉沦,更不会嫌弃我的贫穷与无知……”

冷蓁急道:“不可能!娘,你不明白吗?没有人会毫无缘由地去爱你,他定是对你有所图谋的。”

“就像那个姒青,口口声声说爱你,不也是差点把你害死吗?”

“有所图谋我也不在乎。”她抬眸与他对视,“你难道就没有图谋?认为自己的感情多么纯净无瑕?真可笑,别自欺欺人了,你是最蔫坏的一个。”

她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直砸在冷蓁心头,将他苦苦维系的面子里子砸得粉碎,成了一滩烂肉泥。

“你不要再说教我了,可以先自己反思反思吗?”冷翠烛淡然,“或者用这些时间多认几个字,对你很有益处的。”

三言两语下来,冷蓁已是强弩之末,怒瞪着眼不停点头:“好、好啊。”

冷翠烛嘟囔着起身:“我走了。”

“等等!”冷蓁倏地拉住她裙摆,生挤出笑容,“娘,等一下再走,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手上的黏液未揩净,这样一拉大半都抹在了她裙摆,淡青的裙布被浸成深绿。

有点恶心,比恶心更多的是骇人。那些油亮的黏液,裹挟了血色的黏液,栩栩欲活似在蠕动。

“……行吧。”她思索了阵,又坐回椅上。

冷蓁神神叨叨地往里屋走,许久都未回来,她就坐在椅子上等,用袖口去抹裙摆的黏液,眼见抹不掉,闷声放下裙摆,左顾右盼。

即便点了蜡烛,屋子里也依旧幽黑看不清,只识得出桌椅板凳的轮廓,其余全都一无所知,也想象不出这房中的全貌该是如何。

她抚了抚扶手上的刀痕,听见声嘶叫。

嘶叫声近在咫尺。

她低下头。

血淋淋的蛇尾缠住她脚踝。

“嘶……”

白蛇从椅子下面探出脑袋,吐露出殷红的信子,浑身鳞片脱落,蛇皮也是黏在身上摇摇欲坠。

白蛇吃力地用脑袋去蹭她裙摆,边流泪边嘶叫不止。

“啊……你、你怎么成这样啦?”

她忙蹲下身去抚蛇头,心疼地将其从地上抱起,搂在怀中。

蟒蛇过大,她只抱得住蛇头以及蛇上半身的一小半,伸手正想将其下半身也抱住,摸到空荡荡的蛇腹。

空荡荡。

什么都没剩。

绝不该是这样的。

她费力去摸,却只摸到一层皮。

蛇皮之下,骨肉全无。

忆起上月,这白蛇的腹部还是鼓胀的,似是怀了孩子。

它的孩子呢?

“你肚子里的孩子呢?”她如是问白蛇。

“在这里。”

那声音很轻,自她身后发出。

她紧阖上眼皮。

身后的寒意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直至冰冷的发丝垂了下来,垂到她胸口,簌簌滑过她肌肤。

她再一次听到了那凄迷的哭啼。

似远似近,若即若离,如薄雾般将她笼罩,却是极为细密的雾,密不透风,笼得她将要窒息。

恍惚间,冷蓁已靠上她肩头,扯开笑容。

“娘,在这里。”

他将一窝幼蛇捧到她面前。

“这个是你的孩子,”他耳语道,“是我用你的血喂出来的。”

“你不是嫌弃我吗?有了弟弟妹妹们,你就不用再去找小杜做你的小儿子了,也不用再找其他男人……”语毕,他恸然而泣,泪水濡湿衣袖,“我收养糯米,就是为了这个。”

“我不但每日给糯米喂你的血,还有我的——你的血不够,我每次都只给它喂一点,再用我的血凑数。因此,弟弟妹妹们才能平安出生。”

“……我的血?”她的目光牢牢定在眼前的那捧幼蛇。

几条白里透粉的幼蛇交缠在一起,湿乎乎的,身上覆满黏液。

“是啊,你的手腕血。”

“那晚,用匕首在你的手腕划出来的,那点血我一直用到昨天。”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夸你吗?”

她扭过头,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波澜:“我夸不出来,只觉得恶心。”

恶心。

冷蓁笑意粲然的面庞顿时垮得扭曲发僵。

冷翠烛淡淡:“别再靠这种手段博关注了,找个事做。”

“我原以为,你是真的喜欢糯米。”她抱起白蛇就要走,猛地被拉回去。

“不能走!”冷蓁声嘶力竭,“你不能走!”

他手里仍抓着那几只幼蛇,将其握紧在手心,捏得幼蛇发出痛苦的嘶叫,无头苍蝇似从他的指缝往外爬。

他从后抱紧她,懊悔不已:“我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偏头,嗤笑出声。

“你又要怪我吗?”

“冷蓁,我承认自己的确不是一个好母亲,可你呢?你也不是好孩子。很多时候,我都不想去揭穿你,或者说是懒得去,但我不是不能,只是不想罢,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

她抬手抹去他从眼角滴落的泪:“小的时候伤心难过,可以埋在母亲的怀里哭,母亲不会怪你,可今时不同往日。”

而后,一巴掌扇在身后人面颊。

“你没有那种特权了。”

她抱着蛇,他抱着她。

他闷头咬住她脖颈。

冷蓁不会像母亲的那些情夫一般,调情似的轻咬她脖颈,他只是恨,积蓄着恨意咬住她脖侧,直咬到皮肉尽裂,热血汩汩。

她怎么可以这么冷漠?留他一个人歇斯底里。

她变得与自己最怨恨的男人一样了。凭什么?

是自己不轨的图谋的图谋毁了自己,毁了她,毁了这一切吗?

冷蓁一直都明白,是的,全都怪他,他只是不愿承认罢。

他只是,还臆想着能把她拖下水。

“对不起……”手中幼蛇一只只从指缝爬出,摔在阴冷潮湿的地板,他就用满是黏液的手覆在她小腹,缓缓收紧。

“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做错什么,”她说,“你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问心无愧,就不用向我道歉。”

“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沾血的唇蓦然张大:“不行!”

“你不能走!”他跪了下去,死死拽住她衣袖,与膝边幼蛇一般在地上蠕行。

“放开。”

见身后人不听劝阻,冷翠烛拔下头上钗子,直往他胸口刺去。

冷蓁瞪大眼,惊恐万状,拽衣袖的手也颤颤巍巍收回去,蜷缩在地,痛苦地呜咽不止。

“母、母亲……”

他仍期盼地伸出手,去抓她,可惜连虚影都未抓住丝毫。

冷翠烛跌跌撞撞往门口跑。

怎料踩到一处中空的地板,木板破裂出大洞,她毫无防备地掉了下去。

天旋地转之间,她摔在地上。

四周寂寥无声,她竭力从地面爬起,仰头瞧着天花板的大洞——她方才就是从这个洞摔下来的。

头顶冷蓁的呼喊也陡然消逝,看来是被她捅晕了过去。

她环顾左右,捂住流血的脖颈:“这里是……一楼?”

搬来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来一楼,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对。”

有人在黑暗之中回答她。

那细弱的女声,听起来有些耳熟。

循着声音的源头,她转身去瞧。

对上角落那双熠熠眼眸。

“……你是谁?”

女孩没有回答她,只是说:“你是他的母亲,对吧?”

“我们见过面。”她一双眼眸如幽深的水潭般,平静、毫无波澜。

“那天晚上,我差点就能杀死你,还有你的丈夫。”

女孩仰头身子微微靠前坐了些,露出掩藏在晦暗之中的面庞。

冷翠烛认得那张脸。

那张脸值八百两白银。

街上的寻人告示绘的全是那张脸。

她试探性去唤:“……县主?”

“你是县主吗?”

闻言,女孩眉头微蹙,警惕的双眸失神错愣,乌青的眼袋跳个不停。

她反问道:“我该是吗?”

“……我不知道。”

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称呼她。

或者说,她已经好久未见到过知晓她身份的人。

她已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将进半年。

她还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与冷公子。

一开始,她不过是冬日在湖边偶遇了他,对他说了几句鄙夷不屑的话。

之后,她就莫名其妙地被迷晕,绑到这个地方。

冷公子说,以后这就是她的家了——不,他们的家,他说话时,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温柔,又残忍。

她反抗他,拼了命地想逃出去,可每次竭力过后得到的只有遍及全身甚至骨髓的痛。

还有,他将她抱在怀里,默不作声地为她包扎伤口。

她一抬头就能见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眸,还有他冷白的脸颊。

包扎的次数渐渐变多,她也敢伸手去抚他的脸颊了。

好冷,好滑。

和那个冬日,被按在脆弱的冰面一般,别无二致。

半推半就地,她开始逐渐忘却一些事。

比如,她与他堪称天壤之别的身份、她所受的那些苦痛……冷公子说,不好的回忆,就不要忆起,要永永远远地抛之脑后,这样,她与他的爱恋之间才能少点苦涩,多些甜蜜。

他说他不忍心伤害她。

他还说,他们会相守一生。

和困住自己的男人相守一生?真荒诞,但她别无选择。

于是她学着成为贤妻,以后或许还要做良母。

冷公子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自己而不是其他女子呢?

就因为她当初对他随口而出的讥讽吗?

还是说,是因为她轻易就屈服,足够听话?

她不知道。

直至某晚,他喝多了酒,闷声缩进她怀里。

他望定她的眼,对她说:母亲,我过得好痛苦,所以我们都不要好过。

第64章

……凭什么?

这对她不公平。

真是个肮脏下贱的伪君子。

就算逃离之后的下场是被父亲当作拉拢权贵的棋子, 嫁予一个大自己十几岁的老男人,她也不想继续待在这樊笼。

她试着去反抗他,可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还因此承受了极大的代价。

离自由最近的一次, 是她跌跌撞撞跑出宅院,再走几步路就能出巷子。

她仰头盯着灿烂夺目的日光, 却胆怯地缩起身子。

她已然被豢养成了只畏光的负鼠,离开冷公子, 她竟不知该如何存活, 连走路都费劲。

所以, 她转身回了他为她打造的樊笼, 明明重归黑暗, 却如见天光般毫不迟疑地抱住他。

后来,她不再期盼着逃离, 而是与他成了共谋。

他们在寂寥的夜里互相依偎着取暖,用妄语诉说真心。

她喜欢漂亮的首饰, 他就为她寻来,替她戴上。

冷公子说,只能杀人才能带给他快感,她便一次次地站在他身后,替他磨刀。

他的双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而她的手也并不干净。

正因如此, 他们的关系才能日益牢固。

毕竟,甜如蜜糖的爱恋所带来的快感远不及爱恨交织, 不如就去做龌龊可憎的衣冠禽兽。

看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猎物被残害时,她不觉同情,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兴奋。

只不过, 她有时也会联想到从前的自己。

“县主,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冷翠烛倏地意识到,忙合上唇。

是冷蓁绑架了县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确怀疑阁楼藏了人,但万万没想到是失踪多日的安宁县主。

这可是要被满门抄斩的罪过啊!

“阿姨,就是你想的那样。”女孩垂眸,往角落缩了缩。

冷翠烛惊愕失色,还想去问女孩,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得默默观察屋内情况。

她嗅到了极为浓重的血腥味,还有腐臭,乱七八糟的气味从黑暗之中蔓延出来,全往她鼻尖攀。

她掩鼻:“县主,这,屋里是什么味道啊?”

“尸臭。”

女孩从角落站起,走到桌边点燃蜡烛。

屋内终于有了点亮光。

借着朦胧的烛光,冷翠烛瞧见半开的橱窗之中正不断往外滴血,里面塞满不可名状的块状物,密密麻麻似要溢出。

她赶忙扭头去看别处。

桌面被擦得很干净,摆了几件叠好的衣裳,还有一些药草。

以及一瓶桂花头油。

“嘶……”她抬手捂住脖侧咬痕。

正坐在床边发呆的女孩抬头去问:“阿姨,你怎么了?”

冷翠烛迟疑少顷:“那个……有止血药吗?”

“没有,”女孩起身走到桌边,揉揉眼皮,“只有止血草。”

“你先坐着休息吧,我给你捣药草。”

“谢谢县主。”她讪讪找了把椅子坐下。

椅子有些旧,她一坐下就咯吱作响,实在是忍受不了那种噪声,她又起身坐到一旁的木床。

床单被罩纤尘不染,没有多少皱痕。

床上摆着的两个枕头有些眼熟,她想了想,忆起是自己原先给冷蓁缝的两个荞麦枕头。

趁女孩专心捣药,她伸手去摸枕头,摸到了藏在枕头下的医书。书里夹了一沓银票,目测至少有五六百两。

“药捣好了。”

她迅速收回手,抬头冲女孩笑:“有劳县主了。”

女孩未作声,将装着药草糊糊的小碗递给她:“覆在伤口处,就没事了。”

“多谢县主。”冷翠烛赶忙去接小碗,瞥见女孩的手表皮皲裂,露出的一截手腕布满伤痕。

她边从碗里抠挖药糊给伤口上药,边微笑去问:“县主,你待在这里,平时做些什么呢?”

“看书、睡觉。”女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停顿半刻,将话咽回喉中。

“阿姨,你上完药,就走罢。”

“县主,你……”

“我不会走的。”女孩拢拢袖口,哽咽道,“还有,我的事,你也不要往外说去。”

“我知道冷公子的父亲,也就是你的丈夫在县上做官,你千万不要将我的下落告知他,算我求你。”

冷翠烛:“可是……”

“没有可是!”女孩冲她吼,“你别自以为自己能拯救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

她瞪大眼,勾唇笑道:“我很安于现状。”

冷翠烛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叹息中别过头,盯着剥蚀脱落的墙灰。

安于现状。

她该认为县主是冥顽不灵不听劝诫吗?还是说,认同县主的怡然自得?

她好像无权干涉县主的决定,即便她深知这个决定大错特错,只会引人堕入无底的深渊。

如若她坚守本心,将县主救出去,等待她,等待她全家的又会是什么呢?

她不忍去细想她为此会付出的代价。

所以她话锋一转:“冷蓁他,待你好吗?”

女孩恍神:“冷蓁……这么多日,我还是第一次知晓他的名字。”

“阿姨,您儿子待我很好,我们很相爱。”

冷翠烛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破烂不堪、遍布恶臭的屋子,还有眼前这个精神恍惚、伤痕累累的女孩,与相爱联系到一起。

“……真的吗。”她低语喃喃,抬头去问,“县主,你不想你的家人吗?”

“家人?”

女孩噗嗤一笑:“你说的是我那个荒淫无度的父亲,还是我早死的母亲?亦或者……是我那老得可以做我爹的未婚夫?”

“我想他们做什么?更何况,冷公子就是我的家人。”

“他不是你的家人。”冷翠烛淡淡,“你不要对他抱有幻想了,他不爱你,只是拿你当作一个玩物。”

“他爱你的话,怎么会让你过这种苦日子呢?他又不是没有钱给你好的生活。”她拿出藏在医书中的银票,“喏,这里就有一沓。”

“他不爱我又怎样?我爱他就够了!”

女孩不停摇头:“阿姨,你不懂,你不懂我与他之间的纠葛。反正,我离不开他了,他也别想甩掉我……”

“我知道他们都忙着找我,你肯定也知道的吧?我若是被那些人发现,不但你儿子,你们全家都活不成。”

“所以,别管我了。”

女孩的话的确戳中了冷翠烛的担忧。

冷蓁会连累她的,甚至包括尹府全员。

但有件事,冷翠烛认为必须告诉她。

“县主,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眉眼有些相像?”

女孩咬唇:“我知道,那又如何?”

“所以他当初绑架你,或许是蓄谋已久。他极为憎恶我,又没办法去伤害我,因此在见到你时,起了让你代偿的念头。”

“而且,你的那个未婚夫,冷蓁认识,他有将这事告诉你吗?”

女孩蹙眉:“……没有。”

“他怎么会认识那个侯爷?阿姨,你没有骗我吧?”

“他不但认识,还与姒侯爷关系不错,两个人互相以师徒相称。”

“前段时间,侯爷一直住在隔壁,最近几日才搬走。”她说,“侯爷甚至还到家里来过。”

“这些事,他都没有告诉过你?”见女孩不说话,她也明白了大概,“他应是怕你找到机会向侯爷求救,将他给抖出去。”

女孩一时失语:“不可能……”

“你不信的话,可以爬上去亲自问他。”她抬手指向头顶的大洞,“他应该等会儿就醒了。”

“对了,县主,我还不知您叫什么名字。”

“诺弥。”

冷翠烛沉吟半晌,欲言又止。

“怎么?”

“县主,他养的一条蛇,与你的名字很相仿。”

“不可能……”女孩后撤一步,连连摇头,复嘟囔着仰头叹息,“所以,他是因为这个才说我像蛇吗……真可笑,我还以为他对我动心了。”

她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不会再有谎言。

原来,他仍然只拿她当玩物。

真可笑。

那她蹉跎的那些日子算什么呢?

她在他身上浪费的泪水与情感呢?算什么?

还有她被他驯化,因他而沾满鲜血的双手、浑浊不堪的蛇蝎心肠、揠苗助长般猛增的欲念……

她不再是天真烂缦的安宁县主,她只会搅得身边一切天翻地覆永无宁日。

“我说的这些,你全都可以亲自去问他,按他的性格,他会对你实话实说的。”冷翠烛扼腕,“毕竟是一个让你崩溃的好机会。”

“他最喜欢看人崩溃,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旁人。”

“我不会去问他的!再也不会……”

女孩抬手捂脸,双肩瑟缩,泪水从指缝溢出。

许久过后,她开口问:“嬢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了?”她带着哭腔,声音悲戚又沙哑难辨。

冷翠烛不忍,起身抱住女孩,轻拍女孩脊背,不停安慰:“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嬢嬢可怜你,你一点都不可笑,你只是痴心错付……造成如今这一切的,不是你,你只是一个受迫害的闺女罢。”

“我好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我好想母亲……”女孩啜泣道,“嬢嬢,你能不能,多抱我一会儿?”

“好、好,”她赶忙将女孩抱得更紧,轻声细语,“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好受些。”

“想回家的话,等你哭完,嬢嬢就带你逃出去!”

哭声陡然终止。

“晚了。”

冷翠烛还未反应过来,浑身就没骨头般往地上瘫,倒在地上,眼睁睁见女孩朝她脸颊伸出手。

“我犯错太多,回不去了。”

女孩捧起她脸颊,嗫嚅道:“失踪这么多日,就算得救,也会因为流言蜚语而嫁不出去的。我不想做父亲的弃子,我不想受人指摘地过一辈子。”

“阿姨,我在药糊里下了迷药,你好好睡一觉吧。”她取下冷翠烛戴着的金耳环,揣在怀里。

冷翠烛强忍困意:“你要做什么?”

女孩没回答她,而是起身走到天花板的破洞之下,仰头望向头顶亮光。

微弱的日光洒在她面靥,黯淡的肌肤闪烁着斑驳泪渍,犹如镶嵌了鳞片。

奄奄待毙,又分外鲜活。

冷翠烛再醒来时,正泡在浴盆里。

她取下黏在脖侧的花瓣,迷迷糊糊睁开眼。

“呀,宿主,你醒了?”菟丝子从水里探出脑袋,笑眯眯抱住她,“终于醒了,没事就好!”

她低头瞧身子,又抬头瞧菟丝子:“怎么回事?你怎么把我衣服脱了?你又欠收拾了吗?”

“哎哎哎别别别!”菟丝子捂住脸,“宿主,你身上太脏了,我们是在帮你洗澡呢。”

“你们?”

她仰起头。

“……尤恩?”

男人正站在浴盆边给她搓头发,听她唤自己,抿唇微笑。

“夫人,水温还合适吗?”

她低头,不好意思地缩紧身子。

“额……有点凉。”

“得嘞!”菟丝子里面从水里窜出来,抬起地上水桶往浴盆里倒水。

“死孩子,水倒我脸上了!”

她忙往旁边躲,抬腿去踹菟丝子屁股,半道又猛地想起,悄悄收回去。

抬眼去瞟身侧男人神色。

菟丝子:“宿主,别偷看了,尤恩他知道我们的事了。”

“……我也知道你们的事了。”

第65章

“呃……”她垂头搓胳膊, “呀,我身上确实好脏哦,怎么这么多灰。”

“你不说些什么吗?”菟丝子直往她怀里钻。

说些什么?

她揉揉怀里那个湿乎乎的脑袋, 又仰头瞥站在浴盆边为她洗发的男人。

她干笑几声:“……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不要打架。”

菟丝子抬起头:“早打完了。”

“啊?哈哈,那谁赢了?”她没话找话。

“这不是重点!”菟丝子从她怀里钻出, 左手指尤恩右手指自己,“重点是, 谁是小三谁是小四!”

“或者说, 谁是小四谁是小五。”

“这个有什么好分的啊, ”她挠挠额头, “你们都是我最喜爱的人。”

“对吧尤恩?”

男人微笑着点头, 替她将长发拧干。

“我无法接受三人行。”菟丝子见状,忙拿澡巾给她搓胳膊, 搓完胳膊又去搓她肩膀,“我不想看到别的鸟。”

“你要和他睡觉的话, 就别叫上我!我长这么大,只看过你的身体,无论男女都只有你!我连澡堂都没去过……我无法接受和你那个的时候旁边躺着别的男人,更不想看到除你以外其他人的裸/体。”

“……到底谁让你去接受了。”

她真想找根针把菟丝子的嘴给缝上,免得他老是说出这种露骨至极的话而不自知。

“这方面的事,以后再说, 反正你们平日里要好好相处,我也不会和你们大被同眠的,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我还是知道。”

“欸!只有我的才能说是鸡蛋,他的不算。”

“菟丝子,闭嘴。”

“哦……”菟丝子眨巴眼, 闷头给她搓身子。

“对了,”她仰头去问尤恩,“你们是在哪里找到我的?”

“在阁楼的楼梯口,”尤恩用浴巾给她擦发,柔声说 “夫人坐在那里睡着了,身上还满是泥灰。”

“这样啊……”她指尖抚过脖侧伤痕,心事重重。

也不知安宁县主现况如何。

“宿主,你不高兴呀?”

菟丝子探头探脑:“是饿了吗?”

她不耐烦,催道:“快点洗你的。”

“好嘛好嘛。”菟丝子复低下头。

过会儿,尤恩已将她的长发擦干,为她编了个轻巧的辫子,而菟丝子才嘟嘟囔囔将她身子搓了一遍,覆她身上的泡沫还没来得及去洗。

她有些困,眯眼打瞌睡。

“欸……”菟丝子迷茫地抬腿跨出浴盆,“怎么睡着了。”

“宿主,我给你搓完澡了,你出来一下嘛,我和尤恩给你换水,换完再继续泡。”

她揉揉眼皮,睁眼见桶边二人欲伸手将她从盆里拉起。

“可是,我的腿好麻,站不起来。”她是真的站不起来。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或许是迷药的效用还未消退?

尤恩:“那你还想继续泡吗?”

她摇摇头:“不想了,好累,想睡觉。”

由此,两个男人交换视线,将她从浴盆里抱出来,一个托住胸脯一个环住双腿,轻易就将她抱到躺椅上。

她脑袋昏昏沉沉,盯着游离在自己身上的两双手,神色微妙。

三个人的话……她之前没有试过,但听起来还不错。

反正都是她的所有物,想怎么用,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

她最喜欢的,无非就两类男人。

为她提供钱权的、给她带来快感的。

前者需要她去扮演笼中青雀,而后者,她就应是笼外的观赏者,观厮杀,品恃宠。

当晚,她思虑再三,还是选择与尤恩同床共枕,毕竟他睡觉老实。

而菟丝子,被她赶到鸡圈去了。

翌日她一醒,就拾掇好往阁楼去,撞见冷蓁拖着麻袋出门,相方都愣怔住。

“糯米死了。”

冷蓁说:“我出去找个地方,把她安葬,今天、明天,就不回来。”

语毕,他费力将麻袋往身后拖了拖,用身躯挡住。

“嗯……”她犹疑半晌,终是开口,“娘和你一起去吧?”

出乎意料的,冷蓁没有拒绝:“好。”

冷蓁说,糯米喜欢花,要去找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安葬她。

县里没有那样的空地,他们便租了辆马车出城,来到郊外的一处野花地。

冷蓁挖坑,她就坐树桩子上守着麻袋,时不时偷瞟一眼。

麻袋鼓鼓朗朗装满东西,开口被麻绳捆得结实,底部布料被血浸透。

待冷蓁将坑挖好,两人就一齐将麻袋抬进坑里。

见他用铲子往坑里抛土,她开口问:“你不再看它一眼吗?”

“一条蛇而已,没必要。”

“那,它的那几个孩子呢?”

“摔死了。”冷蓁扭头谛视她,“这难道不是你意料之中的事?”

“母亲,一切都结束了,昨日发生的种种,我们以后都不要去提,好吗?”他眯起眼,勾唇笑,“当然,我不是在逼迫你,你当然有谈论的自由。”

他掏出一只金耳铛,拿在手里晃晃。

耳铛沾满血,黏在上面的软肉甚至都没剥离透。

“这样的耳铛,我记得母亲也有一对。”

“对吧?”

“是,”她拧眉,“那又如何?”

“你难道还想灭口吗?我不介意再去吹吹枕边风,送你到监牢里多清心几日。”

冷翠烛不得不承认,她害怕安宁县主的死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她本质上与冷蓁有着同样的诉求。

但她厌恶他的嘴脸。

即便都是烂货,也不要与他这种人混为一谈。

给糯米安葬完,两人又收拾好东西坐上回程的马车。

冷翠烛坐在车厢里,凝着手心耳铛。

看样子县主是吞金自杀的。

她绝不能将此事告知尹渊、姒青,亦或者其他人。这世上没有谁是完全可信的,即便是对她情根深种的也不行,感情是一方面,利益又是一方面。

县主的确死得无辜,但她现今不能够琢磨着去为她鸣冤、为她报仇雪恨,她没有那个能力。

其实有没有能力不甚重要,最重要的是要明哲保身。

她不能以身涉险,为了所谓大义搭上性命。

此事,便只能暂且搁置。

今日不知为何,城门口聚集了大量官兵,乌泱泱不知在做甚。

进城的队伍放行比平日慢许多,她与冷蓁排了许久都排不到头。

“欸,冷娘子。”

她眼眸一转,瞧见过路的男人,愁眉不展的面庞有了笑:“陈大人。”

“城门口围了好多官兵,是在做什么呀?”

陈浔挥挥手:“嗨,没什么。不过是上头又派人下来视察,县里的大小官员都忙着应付呢。我和那些老头子聊,聊得口干,就偷摸溜出来找水喝。”

“对了娘子,我这里有封信,是给你的。”他从袖袍里掏出信封,递给她,“原本打算待会下值去你家给你,正好碰见你,免得我再跑一趟了。”

她拆开信封,往里瞟了眼:“谢谢大人。”

“唉,我们之间谈什么谢啊。”

陈浔耸耸肩:“冷娘子,本官和李兄,还有我家里上上下下五十几口人全盼望着你的好消息呢!”

她冷哼一声,挑眉:“大人的俸禄不够养府里下人?”

“够啊,但,”陈浔笑笑,“谁又会嫌钱多呢?即便是尹大人,遇上这么大一笔天降横财,也不可能不要吧?”

“当然,他那种书香门第出身的清官廉官,自是瞧不上我的低劣手段的。”

“书香门第?”

她抿唇。

难怪尹渊当初十七岁就中举为官,还总是不屑于与同僚交际,说是宁愿屈居一隅也不要与无才无德只会买官的人有瓜葛。

她当时只想,到底是从哪里习得的臭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