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失控(2 / 2)

驯服劣犬的男人 青浼 3726 字 2个月前

又一分钟。

【ZHAO:身体没事了?】

【吴且:有事。】

【吴且: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气我。】

【吴且:说不定一个动怒脑淤血就死这了。】

【吴且:定位。】

【ZHAO:「澄心码头-307集装箱区」】

【吴且:你在集装箱区搞什么?】

【ZHAO:工作。】

……

澄心码头,307集装箱区。

海平面太阳即将坠落。

货轮汽笛声不绝于耳,一艘排水量为6800吨的NACKS 700停靠于泊位,甲板上,三至五米不等的集装箱错落堆放。

红色的、橙色的、绿色的、蓝色的,各色庞然储物空间沉溺于太阳最后的一丝余晖中,巨大的支线集装箱船在这一刻如同浓缩的童话彩色小镇,集装箱是五颜六色的房子,里面住着小人。

蓝色的集装箱有了一些年头,代表着编号的油漆斑驳脱落,集装箱上,身着白色背心的高大男人正坐在边缘。

一条腿自然从集装箱边垂落,另一条腿放松的曲起,赵归璞发完信息,手指压在屏幕上往上拉扯了下,自己回顾了一遍聊天记录,感觉自己的表现不算好。

垂落的那条腿不安的晃了晃。

“——老赵,好了没啊,最后几个箱子,挂完下班咯?”

身后传来吆喝的声音,男人回过头,只见作为搭档的安叔头戴安全帽,半张脸从隔壁集装箱边缘探出来。

应了一声,“咔嚓”一声锁屏,赵归璞将手机揣回兜里,抬起手,擦了把下巴,搓掉一点干掉汗液结晶的盐粒。

从口袋里掏出防滑手套戴好,在不远处安叔的惊呼中,男人一只手捉着集装箱的边缘,翻身灵活一跃而下——

结实的肱二头肌在一瞬间爆发力中青筋凸起,下一秒男人于集装箱密集狭窄的缝隙空间中稳稳落地,如大型猫科动物落地,工字背心下蝴蝶谷凸起一瞬,而后放松。

“年轻真好啊。”

安叔从另一个集装箱后绕出来。

此时,在确认搭档就位后,男人迅速攀爬上独角的一个尚未固定的箱体,将特制的扭锁插到集装箱底部之前安装好的角件,旋转手柄,卡紧——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个集装箱的挂锁就完美完成。

赵归璞直起身:“安叔,还有几个没装?”

“好像还有五个……怎么,突然有事急着走啊?”从脚下集装箱阴影缝隙中传来中年人的声音。

“刚才喊你快点你拖拖拉拉,现在晓得急!”

赵归璞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低头笑了笑。

“一会有人找我。”

“怎么,约会啊?”

安叔笑嘻嘻的问。

年近五十岁的Beta是赵归璞今天的工作搭档,身为集装箱扭锁操作工,他们是码头最辛苦的基层工作岗位之一。

身为锁工,他们两两一组,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将集装箱放置到船舶、火车或卡车底盘上后,手动安装扭锁,确保其在运输途中不会移位。

重复挂锁、解锁的机械活动,徒手攀爬、穿梭于集装箱之间,内容枯燥又危险,工作强度高且辛苦——

锁工几乎是码头上包工最日常招聘的工种。

三日前,一名包工招来锁工老赵。

没有什么江城船王赵归璞,只有沉默寡言的锁工老赵,他吃苦耐劳,做事麻利,从来不废话只是埋头苦干,很快就以临时工的身份,获得了工友们的认可。

午饭休息时间,身为这几日老赵的搭档,安叔问过老赵从哪里来。

老赵说自己就是江城的人。

安叔说那怎么不做合同工,还有工头提供三险可缴,听说澄心码头在被赵氏收购,很快就会迎来大地震,听别人说,工作情势一切向好。

当他说完这话,老赵笑了笑,垂下眼皮讲:“我啊,还没想好何去何从。”

锁工老赵从身份到履历到工作目的什么都是假的,来到澄心码头做苦力基层的活儿三天,他就说过这一句真话。

……

身为江城人民心中的传奇,十六岁接手家业力挽狂澜的商业之神,Omega眼中的钻石王老五,赵归璞其人,其实并不是没有一点私人怪癖。

是有的。

十六岁被管家仓伯和律师从学校的课堂上叫到走廊时,他以为赵秋实死了。

结果车开出校园,一路开上大路,被迫在暴晒的烈阳天站在澄心码头确认自己家的船舶清单,听律师讲一些听不懂的债务情况……

那一天,赵归璞记忆深刻。

本应该在教室里吹着空调做竞赛题的他,被烈日晒得几乎晕倒。

酷暑中,他咬着牙登船,用双手一寸寸的确认船舶状态,面对面与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就想着糊弄他的船员周旋。

那时候的他心烦气躁,觉得人生到此为止,实在是没有什么盼头,也看不到什么盼头。

然而心中的不适应,绝望与对父亲的愤怒,却在站在码头,听到远方传来的一声轮船汽笛声时,突然烟消云散。

码头上,基础工种来来去忙碌着,如蚁巢中的工蚁。

来来去去的码头工穿着简单的白色背心,或者干脆赤裸上身,扛着重物或者在集装箱上敏捷的爬上爬下……

他们每日重复着简单又机械的体力活,生活没有大起大落,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奔头——

但他们好好的活着。

遇见开心的事,或者是讲了个笑话,也可以笑出声。

赵归璞突然觉得有一种心脏尘埃落定的安心。

赵归璞学着掌舵开船,在四大洋风浪中颠簸;

他学着下海修船,记忆中是有一次船只在航行到一半时出了问题,他直接坐飞机到距离最近的码头乘坐船只登船,亲自跟着师傅们在浮冰黑海里乘坐木舟修理;

他学习外语,研究航海图,地理与气候,还要学着与商海吃人的精英们周旋……

但如一叶扁舟,他找到了自己的安息地。

每当烦躁或者对某件事举棋不定、认为自己即将失去运筹帷幄甚至是人生肉眼可见失控时,码头上或者甲板上,就会多一个船工老赵。

——码头是赵归璞的安息地。

正如今日。

迅速的做完剩下的五个集装箱挂锁,今日的工作就算是全部完成,安叔问老赵,要找他的人什么时候到。

赵归璞又抬起手摸了摸口袋,诚实的说:“不知道,也可能不来。”

男人并不知道自己看上去其实有一点患得患失。

至少在安叔的解读下,他是这样的没错。

所以安叔同情地拍拍Alpha结实得过分的手臂,讲请他吃晚餐喝酒。

……

也不是元庄中随便就得五位数的洋酒,只是街边便利店里买来的高粱白,配着几个老板娘送的塑料杯,在码头入夜后亮起的随意一盏灯下支张小桌,就是一顿晚餐。

安叔在街边搞来一些卤味酌酒,同老赵闲聊。

他看出今日老赵心不在焉——

本来就话少的人,现在简直算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问什么都嗯嗯啊啊,频繁抬眼看向本区域唯一入口方向。

直到在他频繁瞭望的方向,路灯下,出现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身影。

深蓝色的运动卫衣卫裤,外面套了件黑色羽绒服,黑发Beta走过来的时候,头顶一戳柔软的黑发伴随着他的步伐活泼地跳跃。

他走到破烂餐桌边,迅速扫了眼餐桌上的简易食物,又把视线定格在冬夜海边,只穿了一件工字背心外加一件看上去完全不保暖的外套的男人身上……

他徒劳的张了张嘴,又闭上。

赵归璞看他的额发被吹的翻飞,率先问他:“冷不冷?”

声音依旧冷淡。

安叔扭着脖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黑发Beta——

也不是开着什么豪车、佩戴者blingbling的首饰彰显富贵,但他长得干净,黑眸清澈透亮,脚上踩着码头工绝对不会买的白色漂亮球鞋,球鞋纤尘不染。

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此时此刻,黑发Beta板着脸,没有回答Alpha的提问甚至看上去有些无语……

两人之间的气氛,让安叔一下子有所觉悟,他转过头看看小破桌子对面坐着的男人,实在过分英俊,强壮。

怪不得人家不屑合同工的三险一金。

人家晓得傍大款,人家手中有金饭碗。

安叔站起来,拍大腿说家里的狗今早出门前忘了喂。

没等在场另外两人说话,安叔便迅速闪人,很快的码头上除了船鸣汽笛声,只剩海风呼啸吹过,海浪拍打船身的浪卷声。

吴且向前迈了一步,走到男人的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站了——

赵归璞抬起头,这一次在路灯的光亮中清楚的看清自己面前的黑发年轻人,他身上那股龙舌兰酒的味道已经很淡了……

三日未见,人被折腾的瘦了一圈。

眼里倒还是亮。

尤其是瞪着他的时候。

“你在这干什么?”吴且问。

赵归璞在心中叹了口气,举起酒杯,语气听上去不算的特别正经:“晚餐?”

可惜面前的黑发Beta不肯陪他睁眼说瞎话,顾左右而言他。

“赵归璞。”

吴且浅浅皱眉。

“我今晚回去可能要躺到明天中午才起得来,我还病着。”

他停顿了下。

“现在我站在这吹冷风,就为了听你说废话?”

名字是最短的咒。

赵归璞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名字在这人的薄唇一开一合中念出来,确实格外惊心动魄。

他执意要跟他要个说法了。

那双明亮且炯炯有神的瞳眸告诉他,今晚就是最后一次敞开天窗说亮话……

不说,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赵归璞给吴且倒了一杯酒,推给他,说喝了暖和,别病上加病。

吴且接过塑料杯。“咔啦”一声捏了杯子,仰头灌下去,白酒顺滑还带着甘甜,顺着喉咙滑到胃里,又反从胃开始顺延食道蹿起一团火。

拿起桌面上放着的酒瓶,吴且也给男人倒了一杯,杯子从一桌的花生米壳中推到男人的手边。

手没立刻拿开,他的指尖压着杯沿。

男人垂下眼,视线定格在他指尖,没动。

吴且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可能是三秒,可能是三十秒,也可能是一个世纪这么长……

紧接着他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眼圈也有点发红。

冻僵的手从杯沿上挪开,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干净利落地转身。

赵归璞站了起来。

这一次换他捉住了吴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