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微就见对面的人跟着点了一下头。

他的左臂随意地搭在桌上，动筷的姿势优雅从容，透着一股像是在自家饭厅的闲适。

下一道菜是川式鲍鱼红烧肉，色泽红亮方方正正的五花肉在盘子中央，旁边搭配切开的溏心干鲍，盘底铺着薄薄一层蒸熟的藜麦，介绍说是用泡椒提过底味，虞知微用筷子轻轻一拍，就看见红烧肉颤抖起来，颤巍巍的，像是在说快来吃我。

她刚要动手，忽然心里一动，又抬眼看向戚盛屿，想看看他怎么吃这道经典的浓味菜。

戚盛屿用筷子轻巧的将烧至酥烂的整块红烧肉一分为四，然后用餐匙将肉和藜麦一起送进嘴里，动作还是那样不紧不慢，从从容容。

怎么说呢，看他吃得就不像很好吃的样子，但是……他吃得好看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品尝法式大餐，虞知微心里嘀嘀咕咕，扭头问戚悦棠：“你觉得这个味道怎么样，还行吧，不是很麻很辣哦？”

“好吃。”戚悦棠和她哥一样，用筷子将红烧肉分开，在用餐匙连肉带饭一起吃，听到虞知微的话，她挥了一下餐匙表示，“要是有白米饭就更好了，红烧肉还是得搭白米饭。”

“下次一定。”虞知微一乐，点点头答应道，“改天带你去一家私房菜，老板娘做的红烧肉很好吃的，扣饭一绝。”

戚悦棠连声应好，又问起她们以前上学时寝室聚餐很爱去的一家自助餐还在不在，虞知微想了想，说应该是她刚出国没多久就倒闭了。

在戚悦棠的可惜声里，戚盛屿抬起眼来，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对面。

他又不是傻子，虞知微接二连三的打量，他当然都感觉到了。

一开始还以为她有话要跟自己说，可等啊等，她都看他好几回了，也没等到她跟自己多说一个字。

但又意外的发现，她这种打量并不让他觉得讨厌，或者是被冒犯。

于是他的心情就变成了疑惑，她是想问什么吗？比如跟钟逸见面的事？又或者，只是单纯的、随便看看？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在戚悦棠原来住处的电梯里，当时她的目光可比现在直接多了，当然，也更容易明白。

惊讶，惊艳，好奇，让他去形容，大概跟他第一眼看到那枚可拆卸的广绣黄金吊坠时是一样的。

人类在见到恰好符合自己审美的、非常美丽的东西时，都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明天过节，微微你怎么过啊？”戚悦棠这时问，“还是开市哦？”

虞知微嗯了声，“这时候逛柜台的客人多嘛，肯定不能错过。”

边应边往椅背靠了一下，让服务生把吃完的盘子撤下去，送上来一道清口解腻的山珍烩时蔬，其实就是小白菜炒菌菇，一同送过来的是一道麻婆豆腐。

服务生刚介绍完说麻婆豆腐里用的是和牛粒，戚悦棠就问：“你们这儿有米饭吗？给我来一碗。”

大概是很多客人都有过同样的需求，服务生立刻答应，还问：“后面是主食担担面，需要为您减少分量吗？”

戚盛屿闻言惊讶地看向虞知微，麻婆豆腐后面接着吃担担面，会不会味道有点重了？

“分量很少的，最多三口，迷你份。”虞知微察觉他的震惊和不解，立刻解释加甩锅，“餐厅给推荐的菜单是这样安排的咯。”

她一副这可不能怪我的表情，戚盛屿不禁有些莞尔，定定看她一眼，这才对服务生道：“麻烦也给我一份白饭，后面的担担面减少三分之一，谢谢。”

态度似乎和之前一般无二，但虞知微仔细一品他刚才看自己的那个眼神，总觉得好像被他笑话了。

可看着他神色平静的脸，她又忍不住晃神，心里动摇，也许大概可能……嗯，应该是她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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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结束在一道非常经典的川式甜品醪糟冰汤圆之后。

用到的冰粉是手搓的，气泡丰富，淋上餐厅自己熬制的浓稠红糖浆，醪糟汤圆里的汤圆据说是餐厅每天现做的，黑芝麻、花生和红豆馅都有，一个个像成人拇指的指甲盖大小。

另外还点缀了时令水果粒和干桂花，冰凉清甜，完美解辣解腻。

和它搭配的，是最后的水果拼盘，主要是晴王葡萄、沙洲蜜瓜和蓝莓，虞知微正好有点渴了，埋头一阵吸溜。

耳边是兄妹俩的对话：“哥你明天回去吃饭吗？”

“不回，去年中秋是在家过的，今年该去外公家了，正好后天要跟汪叔叔一起去拜访长辈。”

“哦哦，那你帮我跟外公外婆还有盛阿姨汪叔叔带个好。”

虞知微闻言，吃冰粉的动作顿了一下。

好家伙，家多的就是不一样，过节都要轮流，讲究一个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平。

戚悦棠跟她哥说完，又转向虞知微：“微啊，到时候国庆节我去柜台找你玩行不行？”

“当然可以，你不嫌弃吵闹无聊的话。”虞知微回过神，“不过……这种节假日，你家里没有安排其他活动吗？我妈她们要组团出去旅游诶。”

绣坊现在是每年国庆统一集中休半个月年假，要陪家人的陪家人，要探亲的去探亲，还有的会跟曾家一家三口一起出门旅游。

每年这个时候虞知微要是回家，家里连口热汤都见不到。

但戚悦棠可不一样，她们这些富家子弟，应该应酬颇多吧？

“有啊，我妈说要去拍卖会，可能还要请人吃饭，但我觉得会很无聊，所以提前跟你预约嘛。”

虞知微闻言失笑：“行啊，我那儿正准备多招一个人，估计要节后才有消息，你要是有兴趣，来给我当几天临时工呗。”

“多少钱一天？”戚悦棠立刻问，表示要亲姐妹明算账，“你也不忍心让我打白工吧？”

虞知微憋笑：“市场价一个小时二十块，我给你三十，怎么样？”

“那行，我跟你干。”戚悦棠美滋滋地点点头，又好奇，“你们那儿代购一般一件挣多少？”

她虽然也是金湾市场的消费者，但从没找过代购，所以也没打听过代购是怎么收费的。

“我们二次元代购谷子，代购费一般是商品价格的10%，你们也是这样算吗？”

“那倒不是，我认识的代购普遍是一件赚三十块，如果是比较热门不好买的款式，代购费要再加一点，还有一种是代购自己就有大展厅的账户，散客买不到展厅款式只能找他们，他们就会按克收费，当然也有便宜的，最低有见过五块十块的。”

“那你们柜台的销售是怎么算工资的？底薪加提成？”

“我给莉莉开的是五千底薪加提成，每个月到手七千五到八千多吧，单休，社保也正常交的，不过工作还挺辛苦的，人手不够，我俩现在都不敢休息。”

唯一能给的就是加班费。

虞知微坦言：“我想找个临时工，虽然算下来一个月也要给五六千，但如果什么时候生意不好，我就可以让他不用来了，正式工就不太好辞退，可要是不辞退，我的用工成本就太高了，一个月哪怕一单不开，也要负担将近两万的用工成本，我心疼，这跟割我肉有什么区别。”

她呲牙咧嘴，毫不修饰自己斤斤计较的小市民嘴脸，“真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看到我丑陋的资本家嘴脸。”

“你这算什么资本家啦，明明是我们都太穷了才会这样。”戚悦棠放下果叉，一把抓住她的手，“我开模打样下大货销售发货售后的时候，也这样！”

赚得少，又不想贴钱做工，就只能这样扣扣搜搜。

“谁跟你我们，写字楼买一层的不是你是吧。”但虞知微一把将手抽回去，狠狠扎了一颗晴王葡萄塞进嘴里，问戚悦棠，“你知道金湾负一层的柜台租金是多少吗？”

戚悦棠眨眨眼，看一眼她哥，见他也满脸好奇，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多少啊？”

“入场费最低九万一米，租金四千五一米，我那个柜台三米多，当时光入场费就花了四五十万，每个月还要差不多一万八的租金，一年差不多二十二万，就这样，还很多人排队都拿不到柜台，钱都让物业挣了。”

虞知微觉得牙根有点痒：“有的人为了拿柜台，还给物业的送礼，真是肥不死他们！真讨厌！你说他们上头知不知道？我感觉肯定知道，但能一直这么干，要么打点好了，要么就有背景，无所畏惧。”

还有这种事？戚悦棠再次惊讶地看一眼她哥，见他捏着汤匙眼观鼻鼻观心地抿着糖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她不知道要不要直接告诉虞知微，她哥跟她所说的物业的关系。

而虞知微还在恨恨暴言：“下辈子我要重生当物业经理！”

啊这……

算了，她哥都不说，她还是不要多嘴了，发发牢骚也没什么，突然叫破微微肯定会尴尬。

于是她点点头，是啊是啊地附和了两声。

戚盛屿本来就有些不自在，这可是被贴脸开大啊，就差说一句这些物业公司上下沆瀣一气了。

“我记得宝汇那边的物业是元鸿建筑自己的？”他终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虞小姐很介意的话，不如换一下？换到金湾壹号也一样，这边的物业公司去年年初刚整顿过，没有这种现象了。”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戚悦棠。

戚悦棠先是一愣，随后脸色一僵。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金湾七座大厦分属远达地产和元鸿建筑，用的物业公司是他们各家自己的，金湾壹号这边的物业是远达物业管的，在去年之前，公司总经理都是她的舅舅乔照。

早年间她亲妈乔莉芩女士十分有雄心壮志，在戚盛屿出国念初中以后，便觉得戚家以后就是她的天下了，就算她不是这座别墅的第一任女主人又怎么样，盛舒颜已经是过去式。

她觉得自己和盛舒颜平起平坐，她的孩子自然和戚盛屿在同一条竞争线上，为了以后，得早点开始培养自己人。

为此她向戚理衡提出要求，希望他能提拔自己弟弟乔照进集团管理层，戚理衡觉得她疯了，集团管理层的每一个岗位都很重要，他乔照除了是他小舅子还有什么本事能担当大任？

被拒绝后乔莉芩好一段时间都在家里闹，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使戚理衡妥协，没办法，她就是一个普通人，见识不够本领不大，实在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戚理衡被她烦得干脆不回家，乔莉芩查他行踪，发现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这下更是捅了马蜂窝，她直接就闹到公司去。

戚理衡费了点心思哄住她之后，告诉她，乔照不可能进集团管理层，因为他无法服众，让她换一个条件，就算是给她的补偿。

乔莉芩见他实在不同意，只好改口说想要公司股份，理由是戚盛屿就有股份，作为他的妻女，她和戚悦棠也应该有。

她刚说完，戚理衡就答应了，但是还要另一个人同意，如果那个人也同意，他会给她股份的。

乔莉芩高兴坏了，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了，培养弟弟哪有自己当富婆爽啊，她等啊等，等来了戚盛屿的亲妈盛舒颜。

盛舒颜一来就很直接地告诉她，她怎么跟戚理衡闹没关系，有本事把人安排进集团也可以，但绝不可能分给她股份，那是她儿子的，除非戚理衡身故，她根据法律继承亡夫遗产。

她乔莉芩胆敢做出任何染指戚盛屿利益的举动，就别怪她，别怪盛家对她和乔家不客气了。

乔莉芩吓得要死，突然就清醒过来，想起曾经质问戚理衡看重戚盛屿是不是因为他是儿子时他回答的话。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儿子，哪怕是女儿，只要她姓盛，只要容城盛还不倒，我就会像现在这样看重她，培养她。”

他这个人，最看重实际。

那之后为了安抚乔莉芩，经盛舒颜同意，将她弟弟乔照安排进了远达物业，先是副总，然后是总经理，目的就是用他牵制乔莉芩。

乔莉芩要闹的时候，他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主动帮戚理衡和盛家劝说她，稳住她。

比如在她因为戚理衡接二连三出轨时，劝乔莉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离开戚家，她去哪儿找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戚盛屿结束在国外的学习回国读研，进集团熟悉业务，顺利接班，待彻底站稳脚跟，就开始进行人事调整，乔照被调到恒信实业任厂长兼总经理。

问就是恒信实业是金湾珠宝的起始之地，人不能忘记自己的来路，那么重要的地方，当然要自己人来守。

可实际上，恒信实业现在负责的手机保护壳之类的业务，是整个集团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乔照过去，跟流放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戚盛屿现在已经站稳脚跟，乔莉芩和戚悦棠不会对他继承家业造成任何威胁，而且他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远达地产，但是又不想和他们撕破脸。

他确实对自己这个妹妹很好，但这是建立在她足够识趣、不会对他产生威胁的基础上，戚悦棠再一次警醒自己。

虞知微不知道她在这短短片刻间会想到这么多事，摇摇头回答戚盛屿道：“那还是算了，我五月份的时候刚续租，而且跟邻居都相处得不错，我那个位置也很好。”

正好提到元鸿建筑，她便对戚悦棠道：“棠棠要是方便的话，帮我打听一下钟逸节后什么时候有空啊？”

说完双手合十，朝戚悦棠拜了一下。

戚悦棠冲她一拍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

说完不等虞知微再给她作揖，立刻转头看向戚盛屿：“哥！帮帮忙啦！”

虞知微：“……”那是很放心了：)

戚盛屿也哭笑不得，抿着嘴唇皱起眉头来，像是在忍笑，好半晌才叹了口气，开玩笑道：“你这是看准了我刚吃人的嘴软。”

戚悦棠理直气壮：“人要善于学会求助。”

他摇头失笑，转过目光看向虞知微，声音温和淡定：“先让你表姐养好身体，所有检查单、收据、病历，都要保存好，还有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转账信息，凡是能证明他们关系的证据，最好都找一找。”

“当然，以钟家现在的情况，钟太太和小钟总应该很乐意花钱买省心，所以这些资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说着看一眼戚悦棠，又继续对虞知微道，“你表姐来容城以后，你微信告诉我，或者告诉悦棠由她转告，我跟小钟总约一下时间，让冯骐川陪你们一起过去。”

虞知微认真听着，不由得大松一口气。

这一刻她的感激完全发自内心，甚至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声：“……多谢。”

语气郑重其事，戚盛屿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笑了一下：“小事而已，处理好了就过去了，人生路还长。”

听起来仿佛语重心长，虞知微苦笑一下：“她啊……”

话到嘴边又打住，她叫了服务生过来，结了账，和兄妹俩一起下楼。

她和戚悦棠挽着胳膊走在前面，戚盛屿看着她梨色连衣裙的裙摆晃晃悠悠，在灯光里投下一道摇曳的阴影。

戚悦棠下午过来时是赵景和送她过来的，她不要他来接，说要坐虞知微的车回去，正好聊聊天。

黑色的宾利在路边丝滑停下，看着戚盛屿上了车，她们俩才继续往虞知微停车的地方走。

“这事真是太麻烦你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人情越欠越大，万一还不上就惨喽。”

戚悦棠一手提着给她拿的中秋礼盒，一手抱着她胳膊，嗐了声：“这有什么，我哥才不会那么小气，再说了，不还有我么，我还就是你还了。”

虞知微笑了声，好似话赶话不经意地开了句玩笑：“你哥这么大方，又细心周到，肯定是你嫂子教育的吧？”——

作者有话说：微微：请你吃饭，再求你办个事，再请你吃个饭……

戚总：然后再求我办个事？

微微：……你就不能回请我吃个饭？

戚总：哦哦，那我求你办个事？

微微：？除了这个没别的套路了吗？

戚总：……我不想努力了。

微微：？你努力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