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2 / 2)

不过三四年,北燕就在大梁的土地上争抢起来,所有部落都想当这天下的主人,那可是两个国家,是历史上最大的国土!

北燕各部互相攻击,内乱不休。

大梁人已经成了奴隶,但不妨碍他们仍然有着恨意与愤怒,这是他们的土地,为什么不能是他们自己做主?

于是,又五年,整个大梁、北燕都乱成了一锅粥,厮杀成片,今日你唱罢,明日我登场,来来回回,不过几十年,就让这土地成为焦土一片,寸草不生,人口锐减不足一成。

北燕的辉煌不过三年,昙花一现。

终究这里是大梁人的土地。

最后拉起新王朝的是大梁人,内乱、互相攻讦的北燕人退回大草原。而此时,北燕已经没了赤盏这一姓氏,甚至东鄂、忽尔,都不再是强大部族。

大乱之初,最先攻击的便是王族赤盏。

他们北燕人才霸占大梁土地多少年?就又被撵回关外,翻天覆地,这天下,只有三载姓赤盏。

天下局势一点点恢复,北燕大梁皆被重创,历史宛如洪流,滚滚而来,所有人都不过一粒沙,被裹挟向前。

最终化成史书上的文字——

【异族乱国,大乱百年,期间民不聊生,人如草芥,易子而食,三百万里土地上,鲜红一片。最终,大梁与北燕,都消失在历史之中。】

后一个朝代是什么不重要,因为,既不是大梁,也不是北燕,他的野心与壮志都在死后烟消云散。

赤盏兰策回过神。

手上还拿着那枚棋子,眼前画面消失不见,棋子有些发烫。

船上陷入沉默,老头悠哉悠哉乘船。既不关心此刻在哪儿,也不在意小船要去往哪儿。唯有小童吭哧吭哧认真撑船,把控着方向。

随后,赤盏兰策摇摇头,嗤笑一声:“赤盏成业这个没出息的,竟然压不住那么一群空有野心,没有能力的家伙们。”

他还在时,北燕各部族老实得很,什么东鄂、忽尔。不过是他帐篷外面一左一右的两条猎狗,指哪儿打哪儿。

没想到在赤盏成业手上,竟然滋养了他们的野心,甚至灭了赤盏这一姓氏。

他那个弟弟就不应该叫赤盏「成业」,应该叫他赤盏「败业」,没一点本事,只会糟践了他打下的好大局面。

“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老头看出他的不屑,轻笑开口。

赤盏兰策捏着那枚黑子,盯着他,犀利反问:“只给我二十载出头的寿命,让我输在老天手上,你觉得这是公平?”

只有那倒数第二次循环,输给胆小却来送死的叶惜人。除此之外,他没输给,若没有天命帮忙,他已经赢了几十回,哪里有后面的结局?

这不公平!

他仍然坚持!

赤盏兰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之人,想知道他是谁,是不是安排天命之人,或是安排严婉与叶惜人循环的人?

那他能不能送他回去,不求天命眷顾,只求让他公平走一回人世间!

老头摇摇头,蓑衣晃动,“你且看这棋局是何时开场?”

赤盏兰策闻言,低下头去。

景佑元年,献宗登基之时,北燕只是野蛮小国,各部落分而治之,也曾图谋、肖想大梁,却被一次又一次打回去,忠勇侯严家立在十六州,就是一道最坚固的屏障,他们永远翻不过去。

每回伸出去的手,都要被大梁人剁掉。

然而,自献宗登基之后,局势立刻发生变化,黑棋自掘坟墓,白子依旧如初,却逐渐有了上桌的机会。

之后献宗继续祸害大梁,他昏庸无能,却又是大梁寿命最长的皇帝。在位时间三十多年,在这三十多年间,黑棋越来越黯淡,每一子落下,都是自杀,让黑子走向失败。

宛如天命动了,献宗一直无子,年迈时才得一个愚钝胆小的儿子。

北燕生了赤盏兰策,天资卓绝,随着时间增长,愈加可怕,他就像是老天点亮的一颗白子,要势如破竹,团灭黑子!

赤盏兰策成年,棋局之上,交缠正式开始,将要决出胜负。

“当真是老天不眷顾你吗?”老头反问。

赤盏兰策愣了愣,他突然想到叶惜人曾说过——

【可你哪里不得天助?你就是太得天助了,若是老天不帮你,哪里来的玲珑七窍心,过目不忘?哪里来的谋略举世无双?

自你出生后,北燕滋养你的野心,大梁皇帝又毫无作为,甚至养出一批蛀虫,自内部啃噬掉这个国家……】

赤盏兰策猛地看向棋盘之上,白子光彩熠熠,黑子早已黯淡,像是老天已经书写好结局,定下这棋局成败。

——天命所归。

他突然就想到这四个字。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白子逐渐黯淡,灰败的黑子重新被点亮?

赤盏兰策死死盯着棋盘,上面黑色的一颗颗棋子,就在他视线当中突然变成尸山人海,化为一个个冤魂,正在棋盘之上挣扎叫嚣,冤屈滔天。

他们是北都被屠杀的百姓,正在哭泣。

他们是南都沉入护水河的百姓,正在绝望中嘶吼。

他们是一路被饿死、践踏、战死的无辜平民,正睁着茫然的眼睛,不甘心望着他……

他们化成一点点星光,一簇簇火苗,汇聚在两颗黑色棋子之上,甚至棋盘中部分白子之上,也冒出星光与火苗,不甘与冤屈,涌向一处。

最终——

化为严婉与叶惜人的脸。

赤盏兰策猛地抬起头来,呼吸变得急促,白子黯淡,竟然是因为这些生命吗?!

半晌,他道:“我攻入北都之时,行台南迁,大梁人口众多,各地还有不少义士,也不是所有官员与将士都肯低下头颅,屠城,是为了之后打得更顺利。”

“我已死,北燕断了未来,若是不能彻底摧毁大梁,很快就会出现新的朝廷,重新与我北燕相抗,所以有了南都沉河。”

赤盏兰策勾起嘴角,眼神讥讽倔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将功成万骨枯,历史如此,自然规律,我是北燕人,大梁人在我眼中,只是敌人。”

杀敌而已,有什么错?

老头闻言摇头,声音平和:“但这天下,终究更多的都是普通人。他们是在北都被屠的贩夫走卒,他们是在南都沉河的无辜百姓,不是所有人都是赤盏兰策。”

“也不是只有赤盏兰策,才是人。”

这一颗颗棋子,这乌泱泱的生命,对于赤盏兰策而言是一个数字,是他脚下尘土。但他们都是有生命的人,他们可能是「你我」任何一个人。

天命,会看顾所有人。

如果一个人渺小,那就几万人、几十万人、几百万人、几千万人……不是天命不眷顾赤盏兰策,而是无数枉死的无辜之人,在与「天命所归」抗衡!

老头见他眉眼依旧不顺,捻起另一颗决定成败的棋子,递给他。

赤盏兰策垂下眼眸。

随后,他还是伸出手接过。

眼前画面闪烁,他再次被拉入一场大梦之中。

这时没有任何人循环的世界,没有心疾,一个赤盏兰策心目中最为理想的结局,出现在他眼前。

北都城破,赤盏兰策令人屠城。

之后,他们追上大梁皇帝,将那些朝臣杀了个干干净净,大梁许多人都被吓破了胆,他们的北燕军所向披靡,再无任何阻挠。

他们大肆屠杀。

北都屠城只是开始。

大梁人多该如何?那便杀,杀得他们人少,杀得他们翻不起风浪。

越是压抑、越是疯狂,就越是反弹,严丹青再次出现,拉起一支流民大军,那些与北燕有着国仇家恨的大梁人,与他们不死不休。

——哪怕死,带走两个北燕人,这条命就不亏了。

这般疯狂之下,北燕损失惨重,严丹青是一个再没有亲人的人形兵器,大梁没有朝廷,自然无人拦他,只有一批批怀着国仇家恨的大梁人,不断靠近他,与他一道抗衡北燕。

然而,终究是赤盏兰策更心狠,依靠残忍与凶悍牢牢占据着大梁北边,半壁江山,严丹青守着南边,也是寸步不让。

一个进攻,一个守家,谁都奈何不了谁。

他们僵持数十年,终于,严丹青多年累积的伤势、心痛与忧国忧民,让他走到了赤盏兰策前面,比他先死。

赤盏兰策人到晚年,拿下整个大梁。

这天下,终归随他姓了赤盏。

虽然历经波折,但能完成自己的夙愿,这一生,赤盏兰策也算是值得,很是满意。

可天下大定不过一载,还没等他收拾山河,北燕草原之后的莫托国已经趁虚而入,悄悄攻占北燕草原,他们以为赤盏兰策占据中原,便不会回来,更不会与他们争夺……

赤盏兰策大怒,他有野心有能力,这天下没人能挡住他。

于是,他又将莫托国撵了出去。

——他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赤盏军再次出发,终于在他年迈之日,又打下莫托国,他赤盏兰策一统三国,脚下这片土地。除了周围几个小国,都随他姓了赤盏!

至此圆满?

不,还有后来。

拿下莫托国第二年,小国周齐害怕北燕发兵,主动攻打他们,赤盏兰策盛怒,再次挥兵。这一次,他突然发现,无兵可征、无粮可吃。

治下三国,却只有稀稀拉拉种地的百姓,其他人去了哪里?

饿死了,战死了。

但他终究是赤盏兰策,哪怕如此,仍然不会失败,这一战花了他两年才灭周齐,再收一个国家。

天下大定?

不,他刚回到北都,云莱又从西边,打了进来,再次挑衅他的权威。

与周齐害怕他们灭国不同,云莱几十年在大梁与北燕交战之中,连续两任皇帝眼光卓绝,收人、收财,借着他们相斗,暗中壮大自己。

云莱如今是有备而来,蓄势待发,势如破竹,他们也要征战这天下。

大梁人死了九成九,剩下的人不想北燕胜,北燕人在几十年战斗中,也死了一代又一代人……

而赤盏兰策,他老了。

在北燕即将发兵迎接云莱攻击之时,满头华发的老年赤盏兰策坐在龙椅之上,沉默地看向殿外,看向……日薄西山。

怕了云莱吗?

不是。

他只是突然看不到尽头了。

一生征战,杀人无数,他眺望远方,突然发现村落里面没了人,连绵不断的农田荒芜,废弃的房屋倒塌,这三国土地上,鲜血还未干透。

人去了哪里?

年迈的赤盏兰策低下头,他看到脚下填着尸山人海,白骨铮铮。

——他们在这里。

一袭白衣,眉目俊朗的赤盏兰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对面之人,船上陷入安静,棋局如水波一般,轻轻荡漾。

数十次循环,未尝不是给他的机会。

若是北都没有屠城,就没有严婉的循环。若是更改手腕,就没有一次次重开,严婉失败之后。若是没有南都沉河,也没有叶惜人的循环……

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许久之后,赤盏兰策摇摇头,眼神嘲弄:“我不相信这些,你给我看的都是没发生过的事情,这辈子天命就是不眷顾我。”

顿了顿,他道:“老头,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下辈子让我长寿,你把叶惜人赔给我。”

然而,老头没有答应,只是摇摇头笑道:“怎么选,怎么走,一路得到什么,失去什么,都是个人的缘法,一念之间,千差万别,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做到什么,老朽可插手不了。”

赤盏兰策歪歪头,好奇:“那你到底是谁?”

人死后见到的,不是天命吗?

老头笑了笑,取下帷帽,露出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他头发花白,满脸褶皱,浑浊的眼睛反而清明无限。

——这是年迈的赤盏兰策,脚下好似踩着尸山人海。

他微微一怔,眼神错愕。

下意识又看向撑船的童子,童子感受到视线抬起头,朝他灿烂一笑,正是儿时明志、欲征服天地的少时赤盏兰策,他眼神清亮,仿佛还在大草原,天地辽阔,扬帆起航。

船上再次安静,随后,赤盏兰策嗤笑一声,摇摇头,将手上的两枚棋子扔回棋盘,落在原本所在的位置。

真有意思。

棋盘如水光荡漾,消失不见。

许久之后,他轻叹口气:“若是重来一次,想如何做,我还是会如何做,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才是我,赤盏兰策。”

船载着人,在绿水之上飘远,最终化为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一下,还有两个番外!

下一章是严婉的HE浮生一梦,会有惜惜与丹青。但是不多,最后一个番外是惜惜与丹青的,大家想看哪个,就什么时候来!内容都在标题上啦!

第87章 番外6

“你去杀了赤盏兰策。”

叶惜人:“??”

她错愕地看着面前之人,抬手指着自己,张大嘴巴,无意识重复这句话:“我……杀了赤盏兰策?”

严婉认真点头。

叶惜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话离谱中透着熟悉,她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般,十分草率。

一瞬间,她甚至有些恍惚。

严婉见她沉默,上前拉住她的手,眼神认真:“惜惜,你相信我吗?”

叶惜人毫不迟疑点头。

自打严婉来到叶家,便一直护着她,从北都到南都、从开战到大乱,一路上若非严婉,她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哪里能在乱军当中得以保全?

阿婉姐姐若是都不能信,她还能信谁?

叶惜人眼神真挚。

严婉却是眼眶一红,有些难过,别开视线去,眨了眨眼睛,将眼泪吞回去,这件事若是能自己担着,她一点不想惜惜妹妹去冒险……

她那般可爱、天真的小妹妹,儿时一扭一拐跟在身后的小丫头。如今长大,她不仅不能为她遮风挡雨,还要将她推到前面去,承受着那压死人的重担,肩负家国。

可是,没有其他人合适了。

“赤盏兰策此人十分谨慎,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尤其是会武之人,他眼下盯上我,我无论安排任何人去,恐怕都会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严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道:“他正等着我自投罗网。”

昨夜梦中之事犹如真实发生,她已经走过这最后一次循环,以失败告终。

严婉也不明白自己此时是什么状况,这是她的第十五次循环,最后一次,昨夜之前,赤盏兰策求和,她与梁越意见相左,便让赤盏兰策进了南都。

梁越与朝臣坚持和谈,她便准备借助自己半隐形人之态刺杀。然而一切有条不紊进行,昨夜一场大梦,将这一次循环全部后果预演!

——那不是假的。

严婉循环太多次,有敏锐的直觉。

面对聪明到令人恐惧的赤盏兰策,一定不能让他活下去。

如今春昼还在北都,他们占据绝对优势,她又在梦中知晓赤盏兰策「心疾」之事,只要杀了他,将尸体送回去,结局便定,北燕再无翻盘可能!

所以,赤盏兰策必须死。

叶惜人心头一紧,担忧地看着严婉,眉头紧蹙,声音不安:“阿婉姐姐,既然她已经盯上你,那你千万不要去,让我去。”

严婉看着她。

叶惜人揪着衣袖,害怕到唇瓣颤抖,她不知道怎么杀赤盏兰策,也不知道严婉让她如何做,她一个弱女子,要去杀他们都杀不掉的狠人……

可严婉这样说,她就应下。

“惜惜……”严婉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髻,“你放心,我会尽力护你周全,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有你才能帮我,我们必须冒险、压上生命。否则,大梁失败,南都城破,三十万人沉河,都活不下去。”

严婉的声音在颤抖,叶惜人听到这里,眼神瞬间变化,手握紧成拳,咬住牙:“好,我们杀了他!”-

大梁与北燕议和,大梁可以放北燕军离开,并不追杀。但赤盏兰策必须留在大梁为质子,这是议和条件之一。

赤盏兰策同意了。

皇后娘娘突然提出,既然为质回不了北燕,就再为他赐一桩婚事,娶大梁贵女为妻。

赤盏兰策也同意了。

于是,三月初三这一日,春光灿烂,皇后于护水河畔举办赏花宴,邀请北燕使团与官眷参加。

与严婉梦中场景一模一样,只是,梦中她担心牵连无辜之人,赏花宴邀请的「女眷」是提前安排好的,这一回,却是真邀请她们,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家里的女儿都来了护水河畔。

叶惜人也在叶长明陪同下,进了这赏花宴。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赤盏兰策的「相亲宴」,而知晓更多的人则明白平静之下的暗潮涌动,杀意浮现。

叶惜人就是来凑数的。

坐在角落里面百无聊赖,看着周围贵女们脸上的惶惶不安,个个面色煞白,赤盏兰策是什么身份?哪怕他长得再好,贵女们都害怕选中自己,落入火坑。

她们见叶惜人神色如常,交换一个眼神,皆有些羡慕。

叶二姑娘是户部尚书家的,由皇帝皇后看着长大,皇后待她「长姐如母」,有这层关系,自然不担心跳赤盏兰策这个火坑……

很快,赏花宴正式开始。

赤盏兰策与严婉、梁越三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皇后邀请几个「贵女」前去吃茶,其他人顿时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看来,赤盏兰策的太子妃会从这几人当中选出来,与她们无关。

叶惜人依旧坐在角落,只是压着心里的紧张,偶尔将嫌恶的眼神扫向赤盏兰策……

今日就是一场戏。

赤盏兰策嘴角噙着笑,准备按照「大戏」唱下去,随便从这面前的「贵女」当中选一个,正要开口,察觉嫌恶的视线,余光只是一扫,突然一双桃花眼便定格在花园角落的女子脸上,瞳孔一缩,心脏骤变。

叶惜人与赤盏兰策目光相对。

她心头一紧,随后僵硬地移开视线,感受着那道视线如跗骨之蛆,黏在她的身上,令人不安。

叶惜人手指捏紧衣袖。

“赤盏殿下看什么?”另一侧,严婉声音淡淡。

赤盏兰策指着岸上女子,眯起眼睛,“皇后娘娘,不知这是哪家的姑娘?是否定亲?”

几人看过去,同时一怔。

严婉下意识皱紧眉头,梁越也微微不快,声音淡漠:“那是户部尚书府叶二姑娘,是皇后的妹妹,今日只是来凑个热闹。”

见严婉明显的紧张,赤盏兰策收回视线一笑,朝着叶惜人方向颔首,声音轻轻:“我对这位姑娘一见如故,心生欢喜,不知可否选她为太子妃?”

两人霎时沉默。

赤盏兰策眼神闪了闪,笑容不变,“兰策和谈心诚,圣上与娘娘若是真心赐婚,便为兰策选一心仪之人,诞育子嗣,修两国之好。”

梁越正要拒绝,严婉扣住他的手腕,扯了扯嘴角:“好,那便让惜惜过来。”

她垂下眼眸。

赤盏兰策嘴角笑容不变,只眼神变得深邃,能舍得妹妹,看来是笃定今日不成了……

很快,一脸茫然的叶惜人便被带到赤盏兰策身侧,她像是猜到什么,面色一白,视线看向上首严婉,满脸忐忑,而后者眼神安抚。

赤盏兰策将一切收入眸中,偏头,眉眼弯弯,“叶二姑娘,初次见面。”

叶惜人僵硬地回答:“赤盏殿下。”

“唤我兰策便好。”赤盏兰策笑容越发灿烂,声音温柔似水,“今日虽与姑娘初次相逢,却好似认识许久一般,一见倾心……”

叶惜人神色越发僵硬,艰难地低下头去,手指发白,攥紧衣袖。但垂下被挡住的视线中,是轻轻松了口气。

【可是,阿婉姐姐,你若是将我送到赤盏兰策面前,他那般心思深沉之辈,定然也会防备我,不给我下手的机会。哪怕我没有武功,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

【不,我不把你送到他面前,我让他自己选你。他会看上你,而后,又察觉我与你姐夫看重你,他这般小心谨慎之人。哪怕早有准备,仍不介意给自己加一层筹码,既顺从于心,又能多一个人质,何乐而不为?】

【他会选我?】

【会,虽不知为何,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赤盏兰策只要见到你,他一定会选你……】

竟然真的选了她!

叶惜人控制着呼吸,不让自己露出异常来。今日,不仅她压上生命,阿婉姐姐也压上自己的性命,她们不能失败。

“叶二姑娘可否告知名讳?”赤盏兰策再次开口。

叶惜人呼吸急促,抿唇,半晌才不情不愿开口:“叶惜人。”

“昔人?”赤盏兰策眼神闪烁,眼神逐渐变冷,“是「但知此物非他物,莫问今人犹昔人」的「昔人」?”

叶惜人摇头,低声回答:“惜取眼前人的「惜人」。”

赤盏兰策眼中的冷意顿时散开,眉眼重新染笑,衣袖微动,白色的衣袖叠在叶惜人衣袖上,低眉呢喃:“惜惜莫要害怕,兰策无妻无妾,定会好好待你……”

叶惜人僵住。

上首,严婉淡定引开话题:“不知道兰策殿下觉得我南都如何?”

“自是极好……”

自然而然,严婉、梁越与赤盏兰策又一起说话去,叶惜人像个摆设,僵硬地坐在赤盏兰策身侧。

他倒是不再与她搭话,只时不时余光扫向她,给她倒上茶水,又将点心轻轻推过去。

叶惜人可没心思吃。

她压着心里的焦躁,坐着一动不动。

赤盏兰策偶尔看向她,也觉得很是奇怪,叶惜人是好看。但论容色他并非没见过美人,除了胜负,鲜少有什么能拨动他的心神。

可此女只是安静坐在一侧,就让他心思浮动,很想打量、探索她,弄清楚这种异常,心脏处都有些不舒服,一股奇怪的危险感笼罩,这让他很是新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开始谈判,那些参加宴回的女眷们陆陆续续退开。

结束之时,梁越笑着站起来,邀请赤盏兰策回宫宴饮,赤盏兰策也笑着站起来,双方一团和气。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随侍的宫女、藏在岸边的杀手露出刀锋,朝着赤盏兰策杀去,北燕使团立刻反击,场面乱成一锅粥。

赤盏兰策拉着叶惜人后退,神色如常。

——终于来了。

“怎么回事?!”梁越等人大惊,慌慌张张后退,一脸茫然。

“有人刺杀!”

“护驾!”

“快,避开——”

……

尖叫声四起,岸边一片混乱,北燕人皆是高手,将赤盏兰策牢牢护在中间,所有手段都不得近身,局面僵持。

蒋游与梁越不知情,满脸惊骇,应昌平与陆仟很快赶来,护着他们的禁军、皇城司更是立刻出手。

“快,拦住他们!”梁越急切喊道。

身侧,严婉眼神一厉,倏地持刀上前,喝道:“动手!”

那一刻,隐藏在女眷、官宦、皇城司与禁军当中的人同时动手,之前那几个被皇后挑选的「贵女」,全部化为杀手。

闫霜便在其中!

一瞬间,他们包围赤盏兰策,护着他的北燕人被杀了一个又一个,刀剑声刺耳,鲜血喷溅开。

梁越瞳孔一缩。

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的妻子坚持己见,绝不和谈,要杀掉赤盏兰策……他面色微变,随后喊道:“应昌平,护着皇后!”

护着皇后,就是……杀掉赤盏兰策。

禁军的人瞬间由守变攻,在闫霜与应昌平带领下,硬生生劈开一条道路,严婉欺身上前,手上弓箭拉开,直直朝着赤盏兰策去。

赤盏兰策毫不迟疑,将身侧叶惜人一把拉过来,挡在身前。

严婉的弓箭果然停滞,没有射出。

而下一刻,绞杀其中的陆仟立刻变脸,抽身扑向严婉,北燕人阵法骤变,隐藏在附近的人同时出没,直直朝着严婉而去。

谁都不管,只拿严婉!

“阿婉!”梁越急切喊道。

应昌平立刻后撤护驾,闫霜却是眼神一厉,继续往前飞扑,攻向侍女阿右阿左。

赤盏兰策嘴角扬起一抹笑,还未等开怀,就感受到一股死亡直觉自身侧而来,袖刀出,寒光直直朝着他脖颈而来。

是叶惜人出手了!

他当即变脸,反应不可谓不快,一手挡住叶惜人的刀,脖颈猛地向后倾倒,险险避开,而后,脖颈一凉,剧痛袭来。

赤盏兰策瞳孔一缩,不可置信。

叶惜人就像是料到他能躲开一般,出手时是两把刀。一刀在前,一刀在后,避开了前面,却撞上后面那一刀!

他桃花眼抬起,对上叶惜人犀利、乌黑的眸子。

【我会按照计划刺杀他,惜惜,这只能是明面上的计划,陆仟已经倒戈,可我不敢不用他,我若是不用,赤盏兰策立刻就能猜到,用新的办法对付我们。所以,计划照旧,但我是明棋,你是暗棋,我来牵制他,你要一击毙命!】

【若是我做不到呢?】

【还有其他计划,若是全都失败,我会当场自绝,我一死,和谈再无可能,阿越必会为我报仇,赤盏兰策走不出南都!】

【阿婉姐姐……】

【听话,赤盏兰策必须死,一点疑虑都不要有,我不准备与他有任何的拉扯与博弈,他的心计实在可怕,只要博弈,胜负就是未定之数,我要大梁赢!】

叶惜人还有很多明白。

但她知道,她必须杀掉赤盏兰策,否则,严婉就有可能死在这里。

来赏花宴之前,她一直反反复复练习出刀。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笃定赤盏兰策能够避开她的第一次突袭……

下手时,又感觉那般熟悉、敏锐。

鲜血汹涌而出,阿右与阿左什么都顾不上,扑过来喊道:“殿下!”

赤盏兰策往后倒去。

阿右接住人,掏出一瓶药,就要往伤口上倒,阿左攻击叶惜人,却被闫霜挡住,一只手将人捞过来,护在身后。

叶惜人拿着刀,剧烈喘息着。

赤盏兰策死死盯着她,阿右的药已经上好,还能救,他不顾伤口,刚想开口,突然一阵窒息,嘴角大口大口黑血涌出,脖颈越发剧痛难忍。

“殿下!”阿右嘶吼,捂着伤口面色苍白,声音惊恐,“有毒、这刀上有毒,快救救殿下……”

另一侧,严婉及时后退,手臂被划破。但没被陆仟拿住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梁越带人冲上前,将她护住,满脸担忧,场面一片混乱,严婉顾不得伤口,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赤盏兰策,脑海中,闪过之前的画面。

在他们商定好计策之后,她站起来离开,惜惜突然拉住她——

【阿婉姐姐,有没有毒药?任何剧毒之物都可以,我也有一个预感,赤盏兰策并不好杀,我可能没办法将他一刀毙命,只能尽可能划破他的脖颈,留下伤口……】

严婉看着被及时救下的赤盏兰策,又看着他越来越青紫的唇色,以及越来越孱弱的呼吸,微不可见松口气。

惜惜是对的。

赤盏兰策不好杀,也果然只有她能杀赤盏兰策。

叶惜人被闫霜护着,拿着刀的手还在颤抖,迟来的恐惧伴随着庆幸将她淹没,刀上往下流血,她呼吸变得粗重,心如擂鼓。

赤盏兰策要死了。

他紧紧盯着叶惜人,生命的最后只看着叶惜人,艰难发出声音:“怪不得见你便觉心跳失控,果真不一般,原来……是杀我的人呀。”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叶惜人不是第一次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她伸出手,唇无声张合,发不出声音。

叶惜人吓得本能后退。

哪怕赤盏兰策够不到她,也让她觉得惊恐,只想立刻逃离。

见此,赤盏兰策扬了扬嘴角,嗤笑一声,随后闭上眼睛,彻底断了呼吸,一代枭雄,陈尸于此。

“殿下——”

阿右撕心裂肺的呼喊为今日画上一个句号,陆仟等人陆陆续续被杀、被抓。

严婉带人杀了赤盏兰策,之前她与梁越多少分歧都不重要,眼下梁越只有一件事要做——为她善后。

“惜惜,你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严婉不顾伤势,上前拍了拍叶惜人的脑袋,在她惊慌的眼神中抱住她,“你做得很好,我替大梁谢谢你。”

叶惜人眼眶一红,用力到泛白的手终于卸了力,刀落在地上,她哽咽道:“胜了便好,阿婉姐姐快去上药,千万保重自己。”

严婉重重点头,又扭头叮嘱闫霜:“护好惜惜,在南都北燕人被清理干净之前,不要让她离开叶家,她胆子小,你别吓着她。”

说完,她赶忙离开,去处理后面的事情。

闫霜:“……”

胆小?

刚刚两把刀同时出手,快准狠杀人的时候,哪里胆小了!!

胆小的叶二姑娘,杀掉了这个天下最难杀的北燕太子赤盏兰策啊!-

大局已定,赤盏兰策死了,据说是不得天佑,有心疾在身,尸体已经用冰棺送往北燕,送到忽尔与东鄂两大部族手上,由着他们去验证圣子病情。

因着赤盏兰策求和被杀,北燕军自然愤怒,凶猛地扑向北都。然而,严丹青早有准备,纠缠许久之后,大获全胜。

他本就能赢,是赤盏兰策一直带着北燕军闪躲避战。如今被激起愤怒的北燕军是难对付,可大梁本就更有优势,严丹青拖上一些时间,赤盏兰策尸首送往北燕之后,北燕各部落就已经乱了,没有援手的北燕军,凭借一腔复仇的愤怒,又能撑多久?

打得是难了一些,可无非时间而已,严丹青捷报一封封送往南都。

叶惜人不认识严丹青。

少时或许见过,但那时太小,记不真切,可她是大梁人。如今的每一个大梁人都因为「严小将军」而欢欣鼓舞,每一场捷报,都让叶惜人狠狠松了口气。

——她杀赤盏兰策是对的。

严婉很担心她,在彻底清理掉南都北燕人、稳定朝中局势之后,她一次次来探望叶惜人。

一路上,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在同她行礼问安,没有任何人忽略她。

见严婉进来,叶惜人站起来欲要行礼。

严婉一把拉住她,眼神中是叶惜人看不懂的情绪,却字字有力:“惜惜,你救了大梁,救了我。”若没有她,又是一次失败的循环。

叶惜人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应该的,圣上已经赏赐许多了。”

严婉忍不住笑出声。

除了一道又一道加封圣旨,她与梁越都不知道如何感谢叶惜人。尤其是梁越,严婉脱离被人忽略的状态,彻底摆脱循环……他恨不得将叶惜人供起来。

“这是你应得的,惜惜,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会护你好好过这一生。”像是想到什么,严婉又道,“待春昼处理好北燕之事,便会班师回朝,护送行台回归北都,届时,我们一起去接春昼。”

叶惜人知道,「春昼」就是严小将军。

她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这大梁,无人不崇拜严小将军,正是因此,严婉才要带着叶惜人一起去,她心里还有个想法……惜惜值得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不过,这些都先不必提。

眨眼间,便到了严丹青回来那一日。

南都城沸腾,到处张灯结彩,百姓们自发到护水河等待,喜气洋洋迎接忠勇侯严小将军的归来……

叶惜人与所有人一样,踮起脚尖,好奇地探头张望。

严婉好笑,另一侧,梁越藏在袖子下的手轻轻握了她一下,吸引注意力,严婉立刻扭头瞪他一眼,梁越朝她笑得灿烂,低声说着什么。

叶惜人假装没看到这两人腻歪,继续踮脚看。

这是她第一次见严丹青。

在一片欢呼声中,将旗飘动,他骑着一匹黑马而来,一马当先,快如闪电,临近时,猛地勒马,不等他们看清楚人,就已经一跃而下,身上盔甲闪着寒光,红缨起伏,眼神如刀。

“臣严丹青,拜见圣上、娘娘!”他眉目飞扬,舒朗的声音传开。

严婉眼眶一红,急急忙忙伸手去扶。

梁越早已叫起,笑道:“春昼,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亲人们久别重逢,严丹青也是眼眶泛红,眨了眨眼睛,正要开口,视线突然注意到严婉身侧的女子,霎时间……呆滞在原地。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叶惜人脸一红,心跳加速,下意识移开视线。

这这这……

这小将军,怎这般不矜持?!

她移开视线,又忍不住移回来,看一眼,移开,再看一眼,再移开……真是好俊的郎君,让她看一眼就脸颊烧得慌,耳根通红,欢喜无限,又忍不住再看上第二眼、第三眼。

严丹青更是定定看着她,不曾移开视线,要说的话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人都痴了。

严婉上下打量过春昼,确定没有伤口之后,才发现她弟弟不说话了,一双眼睛就这么黏在叶惜人身上,挪不开,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人顶着一个大红脸,满脸羞赧。

就……

好像天都变成了粉色。

严婉:“?”

我这还没开始介绍呢,就对眼了??

“快,我们回宫。”梁越没注意两人异常,见周围百姓越来越多,知晓不能聚在这里,赶忙招呼着严丹青在两侧百姓瞩目中回宫。

严丹青被拉着往前走,不断回头,想说什么。

严婉嘴角露出笑容,回头招呼:“惜惜,快跟我们一起回宫。”

叶惜人脸颊通红,迟疑地抬脚坠在后面,心里像是装了只扑腾蛾子,忽闪忽闪,上蹿下跳,让人定不下心来。

——她这是怎么了?怎就觉得这严小将军顺眼得紧呢?

严丹青还在往后扭着脑袋,脚都迈不动了,口中喃喃:“惜惜,她是叫惜惜吗?”

“你叶叔的女儿,叶惜人。”严婉压低声音,揪了他手臂一下,“大庭广众的,克制一点,你们若是能看对眼,就让你姐夫赐婚,再好不过。”

严丹青闻言,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灿烂,兴冲冲开口:“嗯,多夸夸她,实在不行,诏书上的内容我来撰写,等不到回北都了,我们就在南都举行婚礼吧!但也不能太潦草了,对不起人家姑娘,这次大胜,我不要其他奖励,就给我媳妇讨一些封赏,让她风光大嫁,我们……”

严婉:“??”

她实在是没眼看了!

弟,你俩刚见面,说这些真的太早了!!

见他就快要说到未来孩子叫什么,严婉又拉了拉他,一脸无语:“今日是将士们的接风宴,你忍一忍,过几日我让你们见一面。”

“姐,今日不可以吗?”严丹青委屈。

严婉:“……”

进入皇宫之后,严婉撒开手,警告他:“惜惜是个好姑娘,你可别吓着了她,让她不高兴嫁你,我可不会帮你求亲”

严丹青重重点头。

见此,严婉又朝着叶惜人招招手。

她低着头,绞着手帕,小碎步上前,颇为羞赧:“阿婉姐姐……”

梁越看看严丹青,又看看叶惜人,恍然大悟,随后便是了然的笑,正要笑眯眯为两人做媒,就见他们四目相对,霎时两张大红脸,安静至极。

叶惜人看看天,又看他。

严丹青看看地,又看她。

视线对上,同时移开,不过片刻,又移过来,耳红似血,羞赧无声。

严婉什么都不想说了,摆摆手:“一刻钟,你们俩自己一边说去吧,赶紧回来,今儿是个大日子。”

严丹青立刻点头,上前,手掌在衣袖上蹭了蹭,随后隔着衣袖握住叶惜人手腕,拉着她往一边去。

叶惜人:……这不好吧?

她红着脸,毫不迟疑快步跟上。

——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两人消失在殿内,去往侧殿回廊。

严婉看着两人背影,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摇头。

哪用她介绍,这就是一眼万年,一个眼神交换,就找到了他们命定的郎君(娘子),半点不容动摇,恨不得立刻成亲。

梁越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不可置信:“他们之前认识?”

“不。”严婉微笑摇头,“长大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梁越:“……”

他瞪大了眼睛,可真是命中注定。

随后,他突然起了童心,拉着严婉悄悄跟上去,站在侧殿回廊另一角,偷听墙角,严婉刚要开口,梁越:“嘘!”

“唤我春昼便好。”

“好字。”叶惜人羞赧,“我家里人都唤我小字惜惜。”

“惜惜。”严丹青毫不迟疑,呢喃着这两个字,就觉得心里滚烫一片,整个人都要烧了起来,心如擂鼓,跳到叶惜人怀里去。

赐婚!立刻赐婚!

叶惜人红着脸:“嗯,春昼。”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空气安静,两双眼睛越来越黏糊。

严丹青试探着伸出手,勾起叶惜人的手指,她脸更红了。然而,余光注意到春昼紧张到满头大汗,噗嗤一声笑出来。

随后,她反手捏了捏严丹青微微粗糙的手指,没怎么用力,对他而言,就如羽毛刮过一般。

“轰——”

严丹青脸爆炸红。

害怕接下来看到不该看的,严婉赶紧拽着梁越离开,后者一脸感叹:“可真是……厉害!第一次见面就拉手,我要是有这般手段,早就娶到你了。”

严婉狠狠瞪他一眼,“你就算是想娶,能娶到吗?”

梁越呼吸一滞。

随后,他倏地将她拉进怀里,声音轻轻:“但我终究娶到了你,阿婉,谢谢你。”

严婉眼眶一红。

梁越的眼泪落在她脖颈,脑袋埋在肩膀之上,感受着怀里爱人的温度,喃喃:“幸好你脱离了循环,留下来陪我。”

他不敢想象没有阿婉的生活会是怎样,刮骨剜肉,不过如此吧。

严婉伸出手,环住他,半晌才道——

“我会一直陪着你。”

即便大梦一场,也永远不要醒来。

第88章 番外

“把这一箱抬到前院去。”廖长缨指挥着丫鬟小厮忙忙碌碌,“这些都别动,还要用一段时间,就先留着。”

“不要了,这些就不要了,散给南都百姓……”

廖长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断断续续。

叶惜人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一本书,坐在窗户旁百无聊赖,严丹青带领的大梁军已完全收复失地,打到了北燕境内,天下局势大定,大梁一点点恢复生机,重现光亮。

朝廷便有人提议迁回北都。

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数百年底蕴,北都要比南都更适合大梁。但也有人揣度着圣上的心思,仍坚持留在南都,他们认为,梁越的封地就在南都,恐怕不想回北都去……

然而,他们错了。

朝廷之上,梁越态度坚定:“回北都去。”

一个「回」字,就让不少官员泪流满面,燃起压不住的思乡之情与热血,在他们手上丢掉的北都,终于又要回去了,死后,也算是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朝廷一边变法,恢复各地秩序,一边轰轰烈烈筹备迁都,时隔两载,行台再次迁移。但相较于上一次的梁人仓皇南渡,这一次他们满怀期待。

因为,他们终于要回家去了。

叶惜人好奇过为什么梁越想要去北都,那里留给他的记忆可不太好,梁越只扯了扯嘴角,眺望远处,“那里是她的家,她做梦都想回去。”

不是梁越想回北都,是他想带着严婉回北都,他说这话时,手摸了摸袖子里的手札。

叶惜人心里就有些难受,梁越明明还活着、还坐在龙椅上,却像是只有一具躯壳,机械地完成着他的责任,肩负一切。

——他的灵魂已经随着严婉走掉了,去往他们相守的梦里。

叶惜人摇摇头,又想起严丹青来。

她刚回到南都时,前线严丹青借助赤盏褐奴人头,拿下又一场重要的胜利,之后便是追着北燕军打,打得他们溃不成军。

严丹青忙里偷闲,一有空就给她写信,一遍又一遍问——

“惜惜可安好?”

送往南都的捷报,最后一句是:“叶二姑娘安好?”

送给梁越的密信,最后也要问一句:“惜惜安好?”

以至于朝廷给严丹青回信时,总是要在后面跟着加一句汇报:“叶二姑娘,安好!”

不是没有官员置喙严丹青「儿女情长」。但一则圣旨赐婚,叶惜人是严丹青名义上的妻子,他出征在外,为国效力,关心这唯一的家眷有什么问题?

还有人私下悄悄说:“这样也好,严春昼不是孤身一人,有了忌惮就不至于拥兵自重,叶家忠君,叶二姑娘定会看好忠勇侯。”

于是,每日宫中都有人来看叶惜人,确定她安全无恙,前线严丹青只要一立功,朝廷各种封赏都朝她来。

她回南都后日子快活,只是,很想很想春昼……

别人都道严丹青「儿女情长」,叶惜人却明白,他在一遍遍确认,她真的回来了吗?每每想到梁越与严婉,严丹青便泛起恐慌。

他回不来,只能一遍遍问。

叶惜人就一封封信答,她会讲南都的百姓,讲护水河边的莲藕,讲城外的秋收,讲这一场带着好兆头的冬雪,讲粮食讲天气,讲四季变迁……

在字里行间的生活气息之中,告诉春昼——我回来了,我在南都等你。

严丹青也讲他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她迫不及待拆开信来,先一目十行,随后大笑出声。

笑过一场,吃着雪婵送来的点心,又一字字细细看着里面的内容……她的意识好像随着严丹青一起,经历这一路上的征战与杀伐。

他们分离南北,心在一处,伴着对方走过四季变迁。

【北燕军中果然有不少人收到王帐消息,他们又一次避战不出,我命人高举赤盏褐奴人头,在阵前大喊。】

【后来,北燕的消息再也压不住,赤盏成业想报仇。但他的部下想他回去争皇位,北燕军一乱,赤盏兰策留下的余威便彻底撑不住,我军大捷,再无任何阻挠!】

【嗯,你辛苦送来的人头已经彻底腐烂,北燕军大败之后,我就把人头还了回去,用绸缎打上红色的结,送给赤盏成业当礼物,希望你不要生气。】

叶惜人:“嗯?!”

礼物?

红色的结?

——我不生气,但你确定赤盏成业不会疯掉吗?!

蝉鸣声中,吃莲藕时,她收到新的信件,迫不及待拆开,又看到后续——

【赤盏成业脑子有病,明明打不赢,还要带着北燕人冲上来找死。没办法,我们只好杀掉赤盏兰策留给他的军师们,将他放回去。

这小子太蠢了,要不是我们放水,他早死八百回,总算顺利护送他安全回到北燕,心累,我可真是个好人。】

叶惜人:“……”

赤盏成业没什么本事,手下赤盏兰策留下的军师又被严丹青杀了干净,把这么个没出息的光杆王位继承人「护送」回乱成一锅粥的北燕,这是怕他们不够乱吗?

——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叶惜人嘴角上扬。

天下局势越来越稳,压在肩膀上的重担变轻,叶惜人也脱离循环归来,严丹青身上隐约重现年轻人的调皮,每一封信都让人会心一笑。

【终于到了北燕,接下来我们就在北燕地盘上打,如此便不着急,先让将士们饱餐一段时日,感谢北燕的牛羊,味道极好,我让人给你送了一车,好好品尝。】

在大梁,牛是极为要紧的工具,圣上以身作则,不吃牛肉。

当然,吃北燕人的牛肉没关系。

叶惜人吃着难得一见的牛肉,笑看书信——

【咦?我们只是在打猎吃饭,也没打他们,怎么北燕王帐突然乱成这个样子?投降的部落这么多?】

【赤盏成业竟然被北燕人杀掉了!】

【东鄂与忽尔竟然掐起来了……】

叶惜人笑出声。

严丹青这家伙可真是……皮,北燕人掐成这样,不正是因为他将赤盏成业送回去吗?

大梁军不打了,只安心吃饱饭,北燕各部落还没有一个做主之人,又涉及唯一继承人赤盏成业被杀,自然先「安内」。

任何时候、任何国家,哪怕大敌当前、水浑至极,那些权贵们都会想着如何给自己捞取足够的利益,而不是低下头,先挡外敌。

在他们看来,外敌是敌,内敌也是敌。

等这些人打起来,就会发现,草原身侧站着严丹青带领的大梁军……马儿已经养得膘肥体壮,人人眼神如狼。

【有几支北燕部落不懂事,我打了他们一顿,北燕立刻安生下来,也决出新的王,一个被东鄂与忽尔推出来的傀儡,可以预见。待与我们议和之后,他们一定还会再斗起来……

惜惜,我这几日总在想,你与阿姐所经历的一切源于什么?北燕这个国家草原辽阔,他们游牧而居,想要彻底灭国很难,我把他们打怕了,接了他们的投降书。

待你兄长与刘参政赶来,或许,我们可以不制造无数杀戮,就能让这个国家在接下来百年之中,不断削弱,再无征伐之力。】

秋日丰收,新粮入库时,刘多喜、于之择带着叶长明并几个年轻人出发去往北燕。

届时,他们会带着投降书与北燕新王一起回来,拜见圣上,拿出失败之后他们必须给的赔偿,彻底结束这场两国之战。

叶沛没有阻止叶长明,趁年轻,趁尚未科举,行万里路,对他们未来有莫大好处。

叶长明从叶惜人这里了解了许多北燕的情况,随后,兴冲冲出发。

叶惜人收到严丹青新的信件——

【都已经白旗投降了,北燕那个新国师嘴里还嚷嚷着圣子,说什么赤盏兰策云云,我观他很是想念圣子,便送他去拜见赤盏兰策了,我行好事,不必他道谢!】

怎么拜见?

她看了好几遍,才确定严丹青是在北燕的地盘上,把国师给嘎了。

叶惜人:“……”

【惜惜,你的办法很好,那批北燕牧民没参战,确实不应该杀,我让北燕王帐赎买了回去,牛羊、银钱、财宝,我不挑,都可以。】

严丹青之前写信回来,说抓了很多北燕牧民,这些人没参战,杀了挺无辜,可是不杀,就这么放了也很奇怪,他在想怎么处理。

叶惜人联想到循环当中的北都与南都,便建议他别杀,让北燕赎回去……

却没想到,严丹青狠狠宰北燕一顿,收了不少人头费。而且,北燕还不能不买,因为,严丹青不同意。

看着那个数字,叶惜人瞠目结舌。

“北燕国库现在还能有钱吗?”叶惜人喃喃,继续往下看。

【他们国库没钱了,各部落也都掏空家底,总算勉强补上这个窟窿。不过,接下来的赔偿恐怕只有写欠条,以后慢慢还……】

看着信上的内容,想到已经去往北燕的刘多喜与叶长明,还有在北燕地盘上压阵的严丹青,他们压根儿不是去和谈,而是——

打劫去!

不想将整个北燕屠杀干净,但不意味着他们就什么都不做。这一次之后,北燕再无爬起来的可能。至于时限,就要看刘多喜与叶长明他们发挥了……

白雪皑皑的新年,严丹青又往回送东西,这回的「特产」是活物,费了些功夫才运回来,送到叶惜人面前。

就连梁越都有些好奇,赶来看。

“这是什么?”

“还怪可爱的,软乎乎。”

“啊!它好凶!”

……

叶惜人听着梁越等人的声音,微微笑,眼神危险,手上狠狠用力,咬牙切齿,像是捏着严丹青脑袋一般,将信纸捏住,到底没舍得捏皱成一团。

【惜惜!我于草原发现一种动物,十分可爱,瞧着竟有几分像你,送回一观,抓时狠狠挠我手,异常凶蛮,你养在庄上,只远观,切勿靠近,此物名为——猞猁。】

像我?

这猞猁哪里像我了!!

叶惜人气鼓鼓。

梁越看看猞猁,又看看双眼喷火的叶惜人,突然悟了,大笑出声来。

叶惜人幽怨地看向他:“圣上……”

“唤我姐夫便好。”梁越憋住笑,转移话题,“刘多喜与叶长明已与北燕谈妥,今岁行台将要北迁,春昼快要回来了,朝中明日送诏书,你可有信件要给他?”

叶惜人一怔。

终于要回来了吗?

她重重点头,随后跑进书房,粘上墨提笔,有千言万语,可在他归期将至的时间里面,竟不知道写什么……

半晌,她落下五个字:

【陌上花已开。】

纸条卷起来,递给圣上,梁越笑着接过,鸿雁往来南北,让他隐约想起一些记忆,很美好很温暖的记忆……

他还没完全想起来,但不着急,他有一辈子去回忆。

梁越护着严丹青与叶惜人,就像是护着他与阿婉的另一种可能。

悲喜之间,世间百态。

回信是几个月后。

叶长明与刘多喜先行归家,龇着大牙又哭又笑的叶长明还没等来妹妹关怀,就听他家妹妹问:“春昼呢?”

叶长明:“……”

好气!

可想到这两人总是在别离,他又没忍住从袖子里面取出信笺,递给她:“你家春昼让我给你,他是大将军,得留在后面压阵,安排好士兵才进城。”

叶惜人打开信笺,霎时脸颊绯红,眼眶湿润起来。

【归矣,我来娶你了。】

廖长缨擦了擦眼睛,笑道:“城中百姓已自发去迎大军了,圣上与百官都要去,惜惜你若是想早点见到他,就去看看吧。”

叶惜人拿着信笺重重点头,大步离开叶家,往城门方向去。

叶长明嘟囔:“真是的!”

他又忍不住四下看,别扭着问道:“闫霜呢?”

廖长缨:“……”

——这都一个样!-

城外

严丹青收拾干净自己,翻身上马,只来得及留下一句:“你们先去见圣上,我有要紧事,稍后便来!”

话音落地,人已消失不见。

兆武茫然:“什么要紧事啊?”

有什么事情会比百官、百姓一起迎接更重要?严小将军真是怪怪的,一路着急忙慌赶路,差点没把刘参政一把老骨头累垮,可到了护水河外,又停下来洗澡换衣服、刮胡子、梳头发……

在外征战的时候胡子拉碴,潦草至极,怎么不给朝廷看看他们的辛苦,反而要把自己先收拾干净?

兆武表示不理解。

马山嘴角勾起笑,摇摇头说出一个名字:“叶二姑娘。”

兆武恍然大悟。

行吧。

在军中每回收到叶二姑娘来信,他们将军就耳根泛红,眉眼柔情似水。一旦闲下来,就眺望南方,简直是军中望妻石,一大标杆。

没想到这都到家门口,还这么迫不及待,可扭头想到那些别离,他又觉得理所当然。

“总算团聚了。”兆武喃喃。

严丹青骑快马,奔向城门口,从此以后,惜惜在哪儿,他便在哪儿。

南都城沸腾,敲锣打鼓。

“胜利了!”

“他们回来了!”

“哈哈哈,我们大梁彻底赢了,战乱终于结束。”

“呜呜,铁柱你怎么不多活两年?”

……

笑声、哭声,夹杂在一起,这片遭遇过重创的山河有太多的悲欢离合。如今喜极,想起以往与逝去的人,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叶惜人在嘈杂与喧嚣当中,提着裙摆奔向城门口,她跌跌撞撞,听着耳边的欢呼与哭声,眼眶一点点湿润。泪光之中,远处的山像是照了层云雾,晚霞漫天。

她失态地大笑着。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整座城都如她一般失态狂喜。

她要去接她的小将军,就如同无数次生死轮回间一般,朝着对方去。

山河依旧在,三百多万里国土无恙,万万百姓平安,他们头顶的铡刀与大山一起消失,往后,他们只是他们。

叶惜人加快脚步,从此以后,春昼去哪儿,她便去哪儿。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城门大开。

——大梁军,凯旋!

马上之人换成严丹青,地上奔跑着叶惜人,越过大开的城门,似有所感,他们一眼便看到对方,越来越近。

“惜惜——”

(完)

作者有话说

彻底完结啦,后面可能要修前文,不大改,不用重新看!哈哈哈!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依旧评论送红包!

谢谢你们!

非常谢谢陪伴兔崽一程!

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