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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无需担心 你当真不愿?

苏佩此时早已转到“尊贵”些的牢房中, 四周不再有刑具,撇去了黑暗逼仄,还有床榻等供人休息的物什在。

方景升第一眼见到他时,他正一个人坐在榻上, 闭目不言。

这几日来, 他倒是没怎么受罪, 锦衣卫要问的事, 他几乎和盘托出, 从不隐瞒。只是在牢狱中磋磨数日, 自然消磨了那一份洒脱的态度, 虽衣衫明显换过, 衣着整齐,但胡子拉碴,神情忧郁, 沧桑了不少。

听到脚步声, 他睁开眼,见到来人, 忙站起身来, 又娴熟地跪下去。

“罪囚见过方大人。”

方景升面色淡然,只看了他一瞬, 便示意他起身:“你口口声声说要见我,为了何事?”

苏佩闻言, 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来,面上带了恳切的神色,他猛然间顿住了,可下一瞬又迫不及待地问道:“方大人, 罪囚想……想要见夫人一面。”

不等方景升回答,他便更急迫地问道:“方大人,我夫人……是不是在您手里?”

“求求您,放过她吧。罪臣想见她一面,哪怕只有一面。”苏佩开始在地上磕头,砰砰的响声传到方景升耳中,激得他眉心一跳。

“原来,在你心里,我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便是这样的人?”方景升有些不耐地冷笑道:“你凭什么说她现在在我手里?”

苏佩哑口无言,他只记得先前朗倾意同他讲前世之事时,曾提到过这个结局。

可随即,他神情一凛,又抬起头来,低声问道:“方大人,罪囚并非有他意,只是……只是苏府是被锦衣卫抄家的,罪囚想着,我夫人极有可能也在锦衣卫牢里……”

方景升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他随即收了严厉的眉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头去,在牢狱内悠闲地走了两遭。

苏佩这厢恐得罪了他,到底也是惴惴不安。

自从苏佩发现朗倾意口中的梦境逐渐变为现实后,就后悔和后怕起来。

他那天不该那样待她的,她说的都是事实,从未对他有过半分藏私,可他还是恶意揣测,甚至恶语相向,导致夫妻关系破裂,这些都是他的错。

若是能重回当日,他一定提前重视起来,同她一起面对那可怖的梦境。

这样,情况一定不至于向如今一样糟糕。

可惜没有后悔药,眼下他只希求她能原谅他。

沉默了半晌,他又禁不住开口问道:“大人,能否告知我夫人此时在何处?”他声音颤抖,难以自控。

“可以告诉你。”方景升从容答道:“可如今帮不上你的忙,她不在我手里。”

见着苏佩错愕的神情,他猛然起了些坏心思,促狭地问道:“你想不想知道她如今在何处?”

丝毫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他直接说道:“你那夫人,现下已经入了兵部左侍郎薛府,做了薛大人的通房丫鬟。”

他刻意说得很慢,每个字都说得一清二楚,生怕苏佩听不见。

虽是盛夏,但牢狱中却沾了阴湿寒冷的意味,可能也是死去魂灵的太多,怨念深重。苏佩看着方景升略带嘲讽的神色,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定是我伤了她的心了。”只沉默片刻后,苏佩低头喃喃自语:“怨不得她。”

方景升禁不住笑出声来:“你倒洒脱。”

见苏佩低头不语,他又适时补充道:“如今可还想见她?”

苏佩仍是低着头,仿佛被抽去脊梁骨一般,整个人失了力气:“如今,怕是想见也见不得了……”

“不。”方景升打断他,提供了一个选择:“还有机会。”

苏佩猛然抬起头来,死死盯住方景升。

“过两日你出狱后,可以写封信,向薛大人秉明情况。”方景升转了转手腕:“至于之后的事,自有我从中周旋说和。想必薛大人再生气,也不会刻意驳了我这个指挥使的面子。”

苏佩忆起早前与薛宛麟见过几面,只记得他面貌冷峻,平日里几乎不多话,却是个认真到底的性子。

他闭了眼,摇了摇头:“薛大人不是好说话之人,我担心……他不会放过她。”

“放心。”方景升分析道:“不看在我的面子,到底也知道你如今是皇上刻意维护之人,薛大人头脑清楚,轻易不会做出失了理智之事,与你我都结了仇。”

苏佩闻言,眼神里多了些光亮,他又磕头谢恩,可随即又抬起头来:“方大人为何愿意助我?”

方景升早就想好了回答:“显然,日后还需你帮着些,锦衣卫才好做事。”

“多谢方大人。”

方景升未再多做停留,只听得身后传来沉重的扣头声,沉闷,却又响彻牢狱。

自朗倾意在外头遇见方景升后,便向薛宛麟找了借口,连接两日没有出去,只说身体不适。

薛宛麟早已从红梅口中问清了事情经过,却也未曾真正挑明,似乎是等着朗倾意自己说。

这晚薛宛麟归来时,见她仍是郁郁不乐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发问道:“还是身体不适?”

“无妨,大人。”朗倾意平复了心绪,正色道:“只是前几日累着了。”

薛宛麟坐下来,却没有照例喝茶,而是继续盯着她看,直到她疑惑地回望过来。

“大人,还有何吩咐?”她问。

薛宛麟欲言又止,只端起茶杯吹了吹,纤长的手指显出几分局促来,在自己右腿上敲打几下,没有说话。

及至饮干了茶,他方才说道:“几日前,在衣云阁冲撞锦衣卫之事,你不预备同我说么?”

朗倾意却不意外,她忙跪下来,面色凝重,想好了才开口道:“大人莫怪。此事确实是奴婢的不是,无意间冲撞了指挥使大人。”

“哦?”薛宛麟略有些意外:“你如何知道他是指挥使?”

背后沁出一层薄汗来,朗倾意端正跪着,随即答道:“早前随苏府夫人一同去宫里给皇帝贺寿,无意间见过锦衣卫指挥使方大人。”

“哦。”薛宛麟没再多问,而是伸出手来,扶住她的臂膀:“才说累着了,又动不动就跪,起来说话。”

朗倾意却不肯起来,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薛宛麟,悄声问道:“奴婢不知这件事会不会给大人带来什么困扰……”

薛宛麟手上一用力,已经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不会,你别担心。”

“薛家向来行得端做得正,锦衣卫再权势滔天,也管不到薛府上来。”他笃定答完,又看了一眼她,问道:“你似乎很怕锦衣卫?”

朗倾意低了头,轻叹一声,薛宛麟也猜着了,又安慰道:“当日苏家抄没,确实是锦衣卫动手,可毕竟是皇帝指派,你也无需那样惧怕,这本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说到这里,他又说道:“对了,近些时日,苏大人似乎被赦免了罪责,仍回苏府住了。”

朗倾意难以置信般抬起头来,仿佛不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随即,她控制不住地长吸了一口气,眼圈也红了。

薛宛麟继续说道:“若是你想要回苏府去伺候,也可。”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自派人将你送去。”

朗倾意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大人。”

随即,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含着泪微笑道:“多谢大人,大人真的很好。”

心中五味杂陈,她真的很想在此时将心中沉淀已久的伤痕一一展示给他看,可是她犹豫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很好,相处不过半月有余,他敬她、助她,从未有过越距之举。且在苏家起势后也第一时间告知,从未藏私。

曾几何时,她也全心信任过方景升和苏佩,可他们一个骗得她一无所有,一个辜负了她的真心。

想到这里,她还是决定继续缄默不言,先等待局势稳定再说。

薛宛麟听她拒绝了回苏府的提议,竟暗中悄悄松了口气,他自己都没发现。

“你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犹豫了半刻,他还是开口说道:“若是有了什么难事,只管开口,不必自己一人强忍着。”

朗倾意忍不住向他望过去,只见他一如初始遇见时的清冷,此时他垂着眸喝茶,热茶烟气袅袅,在他鼻峰上镀了一层温软的水膜。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看过来,她却又低下头去,两相对视之间,她明显是更为仓皇的那一个。

他也不再说话,仿佛是在等她开口。

几日相处下来,她样样都好,只是掩饰的东西太多,他能感觉到。

他不喜欢她这种状态,想要叫她敞开心扉,将所困的一切都说出来,他在明处耐心地等着。

等了许久,她还是未曾开口。

“也罢。”他一气饮干了茶,将茶杯置于桌上,站起身来说道:“若你哪日想要开口了,再来找我便是。”

随即,他快步走到塌边,沉声叫她打水来。

待洗完了,他站起身来,仿佛困得狠了,又坐下去,实在不愿意自己动手,便闭着眼睛张开手,示意朗倾意替他脱外衣。

她愣了一瞬,还是先将手中的水放下,伸手去他腰间解束带,可不知是不是盛夏时节汗湿了手,摸来摸去只是不得要领。

他还是坐着,闭着眼睛,周围充盈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荚香气。

过了一会子,他自己也觉出不对来,便一睁眼,正见着她慌乱的神情,双手仍在他腰间找寻着,似乎还是没有头绪。

见他睁开眼,她愈加慌乱起来,生怕他嫌她笨手笨脚,又担心他看出来一些端倪。

忙乱之中,终于找到了束带的关窍,她拆开束带,才松了口气,想要直起腰来,右手便被一个炙热的手掌包裹起来。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抽出手来,可那手掌抓得愈发牢固,她撇了一眼薛宛麟,只见他的眸子难得多了一层火热,正灼灼看着她。

“大人?”她与他僵持着,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薛宛麟察觉到她的抗拒并非假装,这才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愿?”

寂静的深夜中,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在周围激荡起来,仿佛传出去很远。

她没有回答,只是又用了几分力气,从他松了些的禁锢里抽出手来,一时间心跳很快,也没想好怎么同他说,只是端起水来,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他还是在榻上坐着,仿佛一直在静静等她的答复。

她只是弯下腰去,轻声说道:“大人,不早了,您该歇了。”

良久,他的声音才含糊传来,好像暗含了失望,但仍轻柔:“也罢,那就待你想好了再说。”

朗倾意一夜没睡。

她只敢维持着一个姿势,眼睛盯着一旁的窗子,眼看着各色的月光变化,有时候是柔软的,有时候又带了些刺目。

想了一夜的,是她今后的出路和安排。

对于自己的命运,她完全没了头绪。

先是在外头撞见方景升,他那般纠缠不休,本就扰乱了她的思绪,再加上昨夜薛宛麟的举动,愈发叫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况且,还有苏佩,他也已经脱了罪。

她孑然一身,此时反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她忽然一骨碌坐起身来,想到了什么。

如今苏佩已经脱罪,她是不是连带着消除了罪责,便可以悄悄投奔了父母去?

想到这里,她心思活络起来,开始筹划着怎么同薛宛麟说,可一想到薛宛麟昨夜的举动,心又凉了半截。

他既然已经起了心思,她怕他不会轻易放她走。

可若是趁着外出时一走了之,一是怕薛府闹起来,二是书青的卖身契还在薛府,怕对她有所不利。

因此,这一夜间,朗倾意真是辗转难眠。

薛宛麟倒没什么反应,一如以往的冷静自持,仿佛诸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他简单用餐后,便起身去上朝了。

今日早朝,还是前几日苏佩被赦免一事,朝臣们议论纷纷,已被皇帝压下去的声浪又有复起的趋势。

大部分朝臣的看法是,不应当对苏佩宽宥半分。

皇帝手下之人觉得,既然承认了此前与摄政王过从亲密,那便要杀一儆百。摄政王党羽则恨苏佩当了叛徒,也要杀之泄愤。

皇帝刘隆旺虽年轻,可也不是莽撞之徒。他看着底下众人吵嚷,却注意到有两个人出奇地安静。

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方景升,一个是兵部左侍郎薛宛麟。

只装作心烦的样子,宣布退朝,他只将方景升和薛宛麟留了下来。

舒展了腰身,他站起身来,只做出闲聊的样子,和颜悦色地问道:“两位爱卿,对刑部左侍郎一事有何看法啊?”

就当是闲时聊天,刘隆旺没觉得有何不妥。

方景升也面色如常。

反倒是薛宛麟有些不自在——他从未与方景升一起和皇帝私下商谈政事过。

锦衣卫与皇帝最是亲近,所以有锦衣卫在的场合,几乎不会有其他大臣能一同进去,这也是薛宛麟觉得奇怪的地方。

方景升先回答道:“禀皇上,臣主理杨门冤案一事,按理说不该对苏佩有恻隐之心。可近日审讯以来,苏佩确实有相当的悔过之心。”

他没有继续讲述苏佩具体的悔过之事,而是继续说道:“因此,臣觉得,可以给他机会,向皇上表忠心,同时痛击摄政王。”

薛宛麟点点头说道:“臣未曾审理此案,但也觉得皇上的决断没错,此举必能叫那些摄政王余党看到皇上您包容之心。”

几句话说得皇帝心情愉悦了许多,他笑起来,却又摇头道:“有些人说,朕把皇叔逼得太急,他怕是要压不住了。”

“近日来,皇叔暗中筹备兵马粮草,此事两位爱卿如何看待?”

密谋许久,种种不消细说。方景升同薛宛麟一同迈出乾清宫,方景升在前,见薛宛麟刻意放缓了步伐,不欲与他同行,他也有意放慢了脚步,等薛宛麟上前来。

“薛大人。”方景升拱手笑道:“今日合该你我二人有缘。”

薛宛麟见避不过去,只得淡淡回应道:“是。”

“方某在城东望客酒楼定了个位置,能否请薛大人赏脸一聚?”

薛宛麟虽摸不清楚方景升的意图,但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已使他敏锐察觉到这其中有些不对劲。

锦衣卫从不需要刻意接近其他人,如果需要,多半是为了查探什么事。

近日来,他从未做过什么让皇帝疑心的事,也不太可能派了锦衣卫来查他。

担心直白的拒绝会得罪方景升,薛宛麟只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皱眉说道:“方大人盛情邀请,本不该推辞,只是薛某今日身体不适,还望……”

话音未落,方景升已凑上来,十分自然地拍了拍薛宛麟的肩,低声说道:“薛大人无需推辞,事关薛大人爱妾,方某也是出于好意。”

薛宛麟更皱紧了眉头,不禁想起前几日方景升与自己府上之人起的冲突,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他不动声色地摆脱了方景升的手臂,正色道:“方大人,若是因前些日,薛某府上奴婢冲撞了您一事,薛某在此赔罪。”

方景升听到他口中称呼的是“薛府上奴婢”,不禁摆出一副疑惑的神情问道:“哦?薛大人说的是薛府中的奴婢?可那日,她与方某说的,分明是薛大人的爱妾。”

薛宛麟面色不惊,他抬眸盯着方景升的面容,从容答道:“这倒是薛某家事了。”

他不欲与方景升多说,快步向前走了几步,可方景升还是持续在他身旁紧紧跟随着,他只好再次顿住脚步,正色道:“方大人还有何指教?”

“薛大人。”方景升的声音低低在他身边响起:“非要方某说得这般明白?”

见薛宛麟还是满不在意,方景升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苏府被抄家,薛大人可知,苏家夫人自事发当日便无故走失,直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薛宛麟冷笑一声:“这与薛某似乎毫无干系。”

方景升抬高了声音:“薛大人不妨回府问一问,您的那位爱妾,到底姓甚名谁。”

提示到这个份上,方景升似乎也懒得再讲话,他越过了薛宛麟,径直向前走去。

临近午时,他高大身影几乎遮住了阳光,薛宛麟看着四周的砖地和红墙,猛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怀疑最是经不得一点挑拨的情绪,任意一点猜忌撕开了口子,都会逐渐变得越来越难以收拾。

许是夏日炎热,他因中了暑热而脚步绵软,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想到书青平日里不善伺候人的样子,想到她柔软白皙的双手,想到她柔雅小意的身段,明显没有干过一点粗活。

若方景升说的是真的,薛宛麟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苏佩已经无罪,她一定会存了心思回去。

怪不得她昨夜拒绝得干净利落,他嘴角带上了自嘲的笑意,暗叹一声。

薛宛麟脚步慢了一程,待到了宫门口时,方景升的轿子已经等了有一会儿,马儿在滚烫的日光下有些躁动起来,发出沉重的鼻息声。

“薛大人。”方景升掀起车窗帘,对着薛宛麟招手:“方某今夜在望客酒楼定下了位置,无论薛大人是否有意赏脸,方某都等到戌时三刻。”

不等薛宛麟回应,方景升便吩咐马车行动起来,不多时,到了锦衣卫衙门,他才进去,便看到锦衣卫指挥佥事陶金飞走上前来,行礼后说道:“大人,苏佩已经回府安置了。”

“属下安插了一队侍卫在苏府四周,除了明面上的侍卫,还分了十个暗卫,分散在苏府内外。”

方景升点点头,他从未对陶金飞的能力有过怀疑。

陶金飞走后,武尽知走进来,轻声对方景升说了些什么。

方景升早已料到,却还是忍不住扬眉,面上泛起一丝怒意:“我就知道他靠不住。”

“好在,我本也没打算指望他。”

那苏佩在牢里答应的好好的,只说回到苏府之后便着手写一封信给薛府,求薛宛麟将自己夫人归还。

可他到了苏府,却绝口不提此事,武尽知百般问询,他只装傻。

“那么,在狱中招供的,关于摄政王的火药厂一事,他又怎么说?”

武尽知低了头,咬了咬牙,情知躲不过去,还是直说道:“他只说苏府被翻了个底朝天,当日的地图寻不到了,须得,须得……”

方景升回身,冷冽的目光扫过来:“须得什么?”

“须得……他夫人回来,方才能知道到底放在何处。”

方景升没有勃然大怒,只是点了点头,用手揉了揉额头:“他倒敢讲。”

“他可知道,此事紧急,若是十日之内找不到位置,皇帝不一定还留着他的命。”

武尽知急急说道:“属下也说了这话,可他说,自己的命是偷出来的,若是没了便没了,他倒也不怕。”

后半句话他没再敢说,只悄悄看了一眼方景升的脸色,继续说道:“属下只觉得奇怪,若是他想见自己夫人,为何不写了书信给薛大人,何苦来逼锦衣卫呢?”

方景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半晌才摆摆手,示意武尽知退下。

薛宛麟这厢坐着马车到了兵部,接连忙着调查了一下午,午膳都没顾及吃。及至傍晚,才浑浑噩噩地坐着马车赶回府上。

一进东院,他脚步更快起来,推开堂屋的门,见她还是像以往一样站在堂屋内,见他来了,笑着迎上来,轻声说道:“大人回来了。”

她今日穿的是月白色衣裙,肃静淡雅,发上也未戴什么艳丽的簪子,只用细绳扎了几股,归总在后脑,总共编成一根辫子,垂在背上,走起路来轻声敲击着背部,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没出声,只是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却禁不住想到,她若是将头发盘上去,扮做出嫁妇人的样子,想必更添端庄之姿。

只是这幅模样,却不是给他看的。

想到这里,胸腔内无端起了一层酸涩感,他想到方才查到的名字,轻声唤道:“朗倾意?”

她正端着茶杯上前来,听到这无端的一句,不禁顿住脚步,手上一抖,茶险些泼出来,她另一只手臂稳住了这一只,这才抬起头来看他的表情。

他神情不改,仍然清冷,但未免带上了些神伤,他看着她装作镇定的神情,又不免带了一丝嘲讽神色。

“为什么?”他有许多话想要问出口,却一时间问不出来。

他想问她,为何苏家一出事,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为何不回娘家,偏要到薛府来,还要扮做什么丫鬟。

这一切于理不合,他想不通。

往坏处想,这次是锦衣卫来找他要人,再联想到苏佩的罪名,他不禁想到,她莫不是什么摄政王身边的细作,被派了来打探消息?

一想到这里,他浑身的血都凉了,禁不住攥紧了拳头,只恨自己竟会被蒙骗了去。

若是一时大意,怕不是薛家全府上下都要毁在她手里。

他不敢往深了想,只是缓缓逼近,同时掩上了身后的门。

“解释。”他本来就话不多,生气的时候更比平时多了一层气势,朗倾意缓缓退后,待到了饭桌前,将茶放在桌上,这才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薛宛麟。

她早已镇定下来,知道这是必须面临的问题,也知道事到如今,是自己对不起薛家更多。

可她仍是笔挺地站着,就像才入薛府时那日,也是这般站着看着薛宛麟。

“大人。”她终究还是艰难地开口:“是我对不起薛家。”

“当日从苏府逃出来,无处可去。前后都有追兵,实在是无奈之下才到大人府上来。”她看了看薛宛麟冷漠的神色,知道并未说服他。

“大人一定想知道我为何迫不及待从苏府逃出来,这我倒是难说。”她不免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脚尖,又想起那日苏佩从春风苑回来,醉倒家中,对她冷语相对。

算了,他必不会理解这所有的一切,天下男子向来都觉得嫖|妓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小事,至于吵架,也不过是夫妻之间常事,想必不会理解她。

若再加上前世那些不着边际的“经历”,想必他更不会信。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有些心灰意冷,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本身便贪生怕死、贪慕虚荣,因此才选了薛府。是我对不住大人。”

她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来,像是放弃了挣扎:“大人只管将我扭送到官府吧。”

薛宛麟却久久站着没动,他低下头去,见她那一双雪白的手腕,又顺着双臂看到她面上去,又顺时想到近些时日发生的事。

他们之间再平淡不过的小事都一一涌入脑海,他细细想来,她从未有半分出错之处,也从未有任何越距之事。

之前的事,定有隐情。他想到这里,忽然发觉自己还在为她找借口,此情此景下更觉难堪,他不禁抓了她的手腕,将她向前一拉。

朗倾意踉跄了下,没想到他这样激动,也面色慌乱起来。

“你到底,是不是摄政王派来的细作?”他用足了力气,攥得她手腕生疼。

她顾不上挣扎,只顾着听到他的话之后震惊到睁大双眼——这是从哪里推断出来的胡话?

“大人。”她辩解道:“大人如何有这样荒谬的想法?”

她及其聪明,很快便想到了其中关窍,不禁辩解道:“或许是苏佩担了这样的罪名,可那些都是朝堂政事,与我何干?”

她双眸中充满了无辜,时间久了,逐渐生出一层湿润的泪意来,可气势不输,与他双目对视许久。

最终,他还是放开了她。

看着她低头揉着酸疼的手腕,他忽然问道:“如若不是细作,为何锦衣卫来问我要人?”

她瞬间抬起头来,仿佛忽然间恍然大悟,禁不住发出一声轻笑来。

“大人说的锦衣卫,可是指挥使方景升?”她问。

薛宛麟不置可否,她却轻松起来,摇头道:“他还真是……贼心不死。”

“此话如何讲?”薛宛麟疑惑。

她索性说道:“不瞒大人,此前我与那方景升有过几面之缘,他神情有异,我一直怀疑他对我有不轨之心。”

“后来苏府遭了抄家,我听说锦衣卫马上就来了,这才仓皇出逃。”

薛宛麟显然不信,他的表情凝重,仍然盯着她看。

“大人一定想问,我如何确定他对我有不轨之心。或者,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如何会对我一个已婚妇人有不轨之心。”朗倾意看出他的想法,只点头道:“确实,这一点我无从证明。”

“大人可以将我方才的话当成异想天开。”她继续说道:“只是大人细想想,他与大人和苏佩都无交情,为何在发现我踪迹之后不直接抓捕,而是私下来寻您。”

“怕是他自己都存了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因此这件事不能用公事来办,免得传到皇帝那儿去。”

说完这么多话,她仿佛长久松了口气,恢复了沉默和柔顺的样子,低眉站在一旁,静静等待他的决断。

屋内安静许久,薛宛麟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外头天逐渐黑下来,屋内灯烛的光愈加明显,她垂手站在他面前,面上像是披了一层昏黄色的面纱。

他忽然疑心她在躲着低头哭,顿时上前来,才发现原来她脸上只是灯影罢了。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还存着红痕的手腕,他轻声吩咐道:“卧房旁的柜中有药,你自己抹吧。”

朗倾意惊讶地抬起头,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含糊说道:“不必。”

“我只问你一句。”薛宛麟忽然问道:“你可想着回去苏佩身边?”

朗倾意倒愣住了,没想到他如今竟然还问她这个,她只犹豫了一瞬,便缓缓摇了摇头。

苏佩那厢,她已经费尽心机给过了真心和机会,可他弃之如敝履,还到妓院去春风一度,她与他之间再无情分可言。

即便心痛,但究竟不会再回头了。

薛宛麟没再回应,转头大步走出去了,留给她的只有一句低沉的话语:“今晚我不在府上用膳,不必等我。”

夜色逐渐浓郁,街上的马车少了许多,因此轿夫加快了速度,还没等薛宛麟彻底想好,就已经到了望客楼下。

轿夫小心翼翼地喊了几声薛大人,薛宛麟才从里头出来,站直身子,抖了抖褶皱的衣摆。

进得包房中,他见到窗边背对他的身影,藏了面上神色,恭敬低下身去:“方大人。”

方景升回身,面上带了尽在掌握的笑意:“不枉方某等了许久,薛大人终究还是来了。”

“方大人久等了。”薛宛麟露出惭愧的面容来,他坐下后,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我先自罚一杯。”

几杯酒下去,两人之间的氛围活络了些,仿佛是阔别已久的老朋友,把酒言欢。

聊了几句朝堂中的趣事,方景升哈哈大笑,薛宛麟也忍俊不禁。

待菜品全部上齐之后,方景升叫店家将门关好,没有吩咐不得再进来。

再次落座后,他面上已经没了笑意,缓缓将桌上酒壶收到一旁,低声提醒道:“薛大人,咱们还是言归正传罢。”

薛宛麟亦正色道:“好。”

“如何?薛大人回府后,一定是问到了什么,这才来与方某会面。”方景升先问。

薛宛麟却不吭声,直到方景升沉不住气,继续追问道:“薛大人那位爱妾,可有承认自己身份本是苏府夫人?”

薛宛麟显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来,忽然摇头道:“方大人,此事并不重要。”

“如何不重要?”方景升瞬间起了警觉。

薛宛麟原本清冷的眸子望过来,此时却带了一丝势在必得:“无论她之前是什么身份,如今她已经是薛某的人了。”

方景升听完这句话,忍不住咬了咬牙,眯了眼睛。

细细琢磨几遍之后,他怒火中烧,几乎瞬间失了理智。

万万没想到薛宛麟会是这个答复。

在此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薛宛麟的几个可能的反应,要么勃然大怒间,直接将朗倾意赶出薛府;要么是与他商谈后将人丢给锦衣卫;要么实在气不过,闹到皇帝面前去。

以上几种反应,他都有应对之法,想好了万全之策。

只是没想到,如今薛宛麟的答复竟然是不肯放人。

难道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朗倾意已经彻底收服了薛宛麟?至于用的什么法子,无需细想。

他虽心里怒极,但面上却不肯显露出来,只有些意外地扬眉问道:“哦?这么说来,薛大人已经将人收入房中了?”

薛宛麟抿起嘴角,直面方景升的目光:“薛某并非柳下惠。”

气氛瞬间凝滞了,薛宛麟见方景升久久不回答,便起身将他身边的酒壶拿来,又给他和自己斟上酒,同时出言提醒道:“方大人?”

方景升只来得及将自己气息平复,这才轻声回道:“这就麻烦了。”

“那苏佩指明了要自己的夫人回去,否则,他不仅不再配合锦衣卫,还要以命相抵。”方景升揉了揉眉心:“锦衣卫这厢办不成事,自然是要如实禀报皇帝的。”

“方某本想私下里将人还回去,也免了这场风波,可若薛大人不肯放手……”他沉吟半晌,摇头道:“闹到皇帝面前去,怕是不太好看。”

薛宛麟如何听不出方景升在拿皇帝威胁他,可联想到朗倾意方才说的话,他莫名觉得,方景升不会走到这一步。

即便真走到这一步,薛宛麟也自有法子保住朗倾意仍留在薛府。

想到这里,他便直言道:“此番确实是对不住锦衣卫。”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薛某赔罪。”

方景升没想到他仍然坚持,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冷笑一声。

“薛大人这是连锦衣卫的面子都不给?”

薛宛麟擦擦嘴角,面上尽显无辜:“锦衣卫也不能无端夺人爱妻,对吧?”

“她是苏佩夫人,并非薛大人您的夫人。”方景升抬高了声音,咬牙说道。

“谁能证明?”薛宛麟疑惑道:“总不能锦衣卫怀疑什么,便抓了来屈打成招,她就变成别人的夫人了。”

“好,很好。”方景升终于失了最后一丝耐心,他站起身来,丢下最后一句话:“薛大人便祈祷薛家日后不犯在方某手上便罢了。”

薛宛麟毫不在意地抬起头来:“方大人放心。”——

作者有话说:后面几章男一男二修罗场,再后面是几大男主混战,写的我累似了[捂脸笑哭]

第25章 阖府皆知 信上写明了她的身份,这怎么……

两人当下谈崩了, 方景升负气离去,薛宛麟仍稳稳地坐着,又忍不住饮了一杯酒。

他后背已经有了微微汗湿。

锦衣卫的权势和手段,他并非不晓得, 只是遵从本心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究竟也无法挽回了。

马车在回薛府的路上, 薛宛麟本来闭着眼睛假寐, 此时却忽然睁开眼来。

他费尽心思这样替她安排, 却不知道她的本心是何用意。

也没来得及问她, 为何此时不愿回到苏府去, 为何前日夜里对他那般抗拒。

及至他怀揣满心疑虑回来时, 看到她仍未入睡,而是睁着一双困极了的眼睛站在那里,战战兢兢等他回来。

他又心软了。

罢了, 一个女人家从混沌中逃出来, 到了不熟悉的地方,自然是忧惧的, 他不该逼她做决定。

日久天长, 待她看到他的真心,自然会逐渐接纳他, 他有信心。

他没有说话,自去洗漱, 待擦干了身子回来,躺在榻上,见她还在外头站着,一声不吭,像没有魂魄的木偶人。

他无奈, 只好开口道:“你还不睡?”

她窸窸窣窣动起来,听着声音像是在榻上躺下了。

他一闭上眼睛,却想起苏佩的面容来。

他与那苏佩并不相熟,只是见过几面,如今他的容貌与朗倾意的相合,倒叫他觉得很有夫妻相。

他叹了口气,翻了翻身,心中又泛起一阵酸涩。

还没来得及找她算账,她竟敢骗他,也骗了他母亲。

既想起他母亲,他不由得又在心里思索,究竟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搪塞过去。

朗倾意累了一日,晚上本也胡思乱想,可耐不住疲累,究竟已是睡了过去,她哪里知道薛宛麟在同一屋内的思绪纷乱。

与此同时,方府上下更是忙做一团。

小夏小秋守在方景升院外,只不敢进去。过了不多时,只见武尽知进来,悄声问道:“大人呢?”

小夏小秋如临大赦,忙向里头指了指,又面露难色道:“在里头生气呢。”

“武大人可要进去劝劝?”

武尽知犹豫了,他才回来便听说了,府上梁春被方景升赏了板子,打得不轻,整个方府都被惊动了。

看来今日同薛宛麟谈得并不顺畅,武尽知并无把握能劝得动方景升。

这一犹豫间,小夏小秋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看来,他们这些人只能彻夜不眠,守在外头了。

正彷徨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连带着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小夏率先反应过来,忙行礼:“老太太来了。”

众人都低了头去,老太太不满的神色掠过,脚下未做停留,径直进了屋内。

方景升并未入眠,可屋内也未曾点灯,借着开门时的一点月光,老太太并未瞧见满屋狼藉,而是看到方景升落寞地坐在桌边,双手插进发中。

他头痛欲裂,却也无可奈何。

“景升。”老太太禁不住心疼起来:“你怎么了?”

方景升迷茫间抬起头来,像是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含糊说道:“祖母,没什么。”

“既没什么,何苦又拿着梁春煞性子。”她话语间带了些责备之意:“叫其他下人们看见了,心里都不好受。”

“梁春办砸了事情,孙儿罚他也是应该的。”方景升勉强笑道:“祖母不必担心,回去睡吧。”

“你这个样子,我如何睡得着。”她皱紧了眉头,沉思片刻,也不太好直接问他。

方才所有发生的事,她都通过贴身奴婢雀儿口中知晓一二,听说梁春受罚是为了外头的事,并非是家中之事。

还有些揣测说,是因为一个女子。

听到这里,她才觉得心中震动,当即赶过来,一是想要劝劝方景升,再就是想试探娶亲一事。

夜间起风了,老太太听到外头风带了些呜咽,吹得外头竹林哗哗作响。她不禁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论理,你也大了,平日里有了烦心事,也该有个夫人从旁开导着些儿,我这老婆子终究是不顶用的。”

一句话正触动方景升心事,他无力地笑起来:“祖母,您别乱操心,与这个无关。”

老太太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你如今无父无母,我老婆子又没什么见识,往日里有人想来说亲,你都给打发了去,我也怕选错了人,这一来一回,究竟是耽搁了你了。”

“你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模样也好,怎么会娶不到称心如意的,外头人都说是我耽搁了你。”

“哪里,祖母别胡乱自责。”方景升说。

“就算是锦衣卫名声不好,可想要往跟前凑的人多得是。”老太太语气强硬起来:“别人家这么大都该有孩子了,你倒一点都不急?”

拿出这句话来,方景升没了言语,沉默着听完了祖母的数落,最终她留下一句话:“明儿开始,我就给你物色合适的姑娘,争取年底过门儿。既然你不肯,那我便只好拿出祖母的身份来,替你做了这个主。”

“祖母。”方景升站起身来,无奈道:“再给孙儿一年时间。”

老太太讶异回眸,见方景升一脸认真地说道:“孙儿已有了中意之人,可她尚未知晓孙儿心意。”

“一年,就一年时间。”他轻声说道:“最后一次机会。”

老太太沉吟片刻,这才斩钉截铁地说道:“太久了,就半年。”

“到今年年底。”她没给他商量的余地,径直走了出去。

方景升抢在前头推开门,门外雀儿迎上来,扶着老太太回去了。

方景升对着外头微凉的风,轻叹一口气,又对着院中的武尽知招了招手。

“大人,属下依照您的吩咐,将分散在皇城附近的火药厂查了个遍,暂时没有发现摄政王秘密管制的地方。”

“正常,他不会那样蠢。”方景升背对着他喝了口茶,又低声说道:“你多带些人,沿着皇城向北走,在齐城、联城、江城这几个地方重点查探。”

“十日之内回来复命。”

“是。”这个任务略有些艰巨,看来要连夜出发了,武尽知继续问道:“那苏佩,是否还要继续追问?”

方景升摇了摇头,声音中带了一丝疲惫:“别指望了。”

“他不一定知道火药厂的具体位置,只是用幌子来骗取一丝生机罢了。”方景升分析道:“若是他真知道,摄政王不会留他到现在。”

“或许,摄政王如今难保自身,已无暇顾及其他?”武尽知猜测道。

方景升回过头来,撇了一眼他,只说道:“你小看他了。”

武尽知低了头,临去之前,方景升又安排了些琐碎的小事,叫他出行之前处理好,他一一答应了。

薛宛麟这几日心绪不宁,几乎不与朗倾意讲话,一方面还在生她的气,另一方面,也全心准备着来自锦衣卫的反击。

等了几日,究竟没有起什么波澜,方景升显然没有将此事上报到皇帝那里。由此,薛宛麟对朗倾意的话又信了几分。

这天,他在兵部处理了几件事,才闲了些,便有属下禀报,说薛府有人来寻他。

薛宛麟出去,见薛府派来的小厮赵源焦急地凑上来:“大人,您快些回府一趟吧。”

“怎么了?”

“太太险些晕倒了。”

策马疾奔到薛府,听了门口小厮的描述,薛宛麟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快到晌午时,门外小厮捡到一封信,上面写着薛府太太亲启,不明所以的小厮竟真将信送至太太跟前去了,太太看了那封信,便气得差点晕厥过去,好一会儿才救过来。

醒来后,她不知怎么了,喊人叫了贾渠来,兴师动众的直奔了东院去,贾渠匆忙间只来得及通知了赵源。

薛宛麟暗道不好,急忙赶到东院,果然见到薛母站在院内,一手指着朗倾意,一手指着贾渠,气得满面通红,只说不出话来。

旁边紫芸、红梅、翠柳几人轮番劝说着,只是不得要领。

朗倾意虽面色难堪,到底还是直言道:“太太莫要生气,是我骗了贾管家,要打要罚只管冲我来便是了。”

薛母未曾亲自动手,指着她的面庞,低声问道:“我问你,麟儿知不知道这件事?”

朗倾意略一思索,已快速回应道:“大人不知。”

“好,既然不知道,那我便做了主,再给麟儿寻更好的。”薛母手一挥:“贾渠,你带来的人,我不管你怎么处置,是卖还是怎,我都不过问。”

贾渠慌得手脚都颤了,声音都带了哭腔:“太太,您好歹叫我死个明白,这是怎么说呢?”

听了这话,薛母又回过身来,向朗倾意脸上瞧了一瞧,冷声说道:“我给你留些面子,你自己也须得知道面皮要紧,想必也不会到外头胡说。”

贾渠正慌张间,一眼瞥见薛宛麟从外头进来,轻声问道:“母亲,怎么了?”

薛母在气头上,定要拉着薛宛麟说个不休,怎知薛宛麟不待她说话,便轻声说道:“母亲生气之事,儿子早已知道了。”

薛母瞬间变了脸色,盯着薛宛麟,像是在分辨真假。

“儿子已经将外头诸事平息了,母亲莫要生气。”他继续说。

薛母才要发火,紫芸忙拽了红梅翠柳,又冲贾渠使了个颜色,几人消失在东院外。

“平息?”薛母这才凌厉地问道:“若是平息了,怎会有这封信出来?”

“人家信上都写明了她的身份,指名道姓,还说若是不信,他自有人证对峙,这怎么说?”她问。

薛宛麟拉了薛母,低声说道:“母亲,儿子觉得,若只是纳妾,倒没必要顾虑许多。”他轻声细语地说道:“母亲难得帮儿子寻到一个喜欢的,若赶出去了,将来再难找了。”

“你倒是会替她讲话。”薛母气消了些,但还是禁不住着恼:“你若是早些打算,也不至于到了这一步。”

“是儿子的不是。”薛宛麟劝说着,带着薛母向外走去。

第26章 发配书房 她希望用旁的东西偿还,而不……

朗倾意在院中站着, 红梅翠柳回来时经过,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薛宛麟半个时辰之后方才回来,他花了好大力气劝住自己的母亲, 正头疼着, 见朗倾意仍安静地站在院中, 不禁问道:“你还站在这里作甚?”

“没有大人发话, 不敢乱走动。”她垂了眉眼, 轻声说道。

薛宛麟叹了口气。

偏偏是这安静柔和的性子, 把这平安祥和的薛府扰得无法宁静。

他几次张了口, 又不知道怎么说, 便叫她先进屋去。

朗倾意缓缓动起来,可长时间站立,早已使她麻了半边身子, 略一动弹, 吸入闷热的空气,便有些头晕目眩。

她极力忍着, 咬牙进了堂屋, 还是站着不动,静待发落。

太太发了那样大的火, 她一定会被处置的,她心里清楚。

果然, 薛宛麟一进门来,便说道:“我同母亲说好了,对你略施小戒。”见她丝毫不意外,便继续说道:“东院你是住不得了,拨你去书房洒扫几日。”

朗倾意抬起头来,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处置。她原想着,惹了这样大的动静,即便不是被轰出府去,也会是打几板子。

看来下人们说的没错,薛府的主子确实仁慈。

书房离东西院都不近,平日里少有人去,本就有洒扫的丫鬟,想必这活便是派给她了。无妨,正好落得个清净。

她见薛宛麟说完了,便屈身说道:“多谢大人。”

并不叫屈,也不讨饶,薛宛麟见她这般反应,本来想着趁此机会静静心的想法又烟消云散了。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他忍不住追问。

她摇了摇头,但又补充道:“太太仁慈,果然名不虚传,此事终究是我对不住薛府……”

薛宛麟打断了她的话:“那便歇了,明日一早搬过去。”

他有些生气,嫌她每日把“对不住薛府”挂在嘴边,却只是说说,从未有什么真实行动。

她何尝不晓得,若是按照寻常话本里的剧情,今夜就该她投怀送抱,以求明日不被调拨到书房去当差。

可她不愿意。

才侥幸逃离了方景升那厢的牢笼,她不想这样快又跟了一个男子,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才相识一个月。

若是可以,她还是希望待父母归来时,能回到朗府去。

哪怕她深知自己对不住薛府,可她也希望用旁的东西偿还,而不是她的一生。

薛宛麟躺到榻上,心里却又疼起来,她明明是礼部的千金贵女,如今一朝落魄,却仍是不卑不亢,一点都不会替自己筹谋。

她若是服了软,他完全可以做主,不叫她去书房受累,可她毕竟没有。

虽说是蒙受薛家庇护,可毕竟是奴婢之身,暂时得不到解脱。

一时细细算起来,竟不知是谁欠谁更多。

且不说薛宛麟在这里辗转反侧,朗倾意倒是踏实睡了个好觉,第二日晨起,便将铺盖收好了,预备自己亲自带到书房去。

谁知还是薛宛麟送了她过去,两人默不作声,到了书房前,薛宛麟叫下人将她铺盖卷放到书房隔壁的耳房去。

朗倾意这才发现,原来薛府为求清净,书房竟安排了单独的院落在东南角,院内是花园的布置,不失雅致。

书房外头离外墙不远,仔细听,几乎可以辨别远处传来的孩童玩闹声,她一瞬间有些恍惚起来。

薛宛麟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待要转身离去时,朗倾意轻声问道:“大人,可有我父母的消息?”

薛宛麟只是摇了摇头,又听她说道:“能否请大人给我父母送一封信去,道个平安?”

“大人别多想,我只是担心父母惦记罢了。”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眼圈有些泛红。

薛宛麟背对着她,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且说方景升在锦衣卫衙门忙了一日,至晚间才闲下来。

武尽知带着人到皇城以北搜寻,不出三日便回来了,寻到了一些消息。

皇城以北气候干些,那边有几处荒废的火药厂,循着踪迹又找到几家没来得及撤退的,一经审问,果然审出一些东西来。

摄政王悄悄私设的火药厂,竟然由来已久,甚至在先帝驾崩之前便开始悄悄运作了。

只不过先帝驾崩那几日,天降大雨,许多火药都没有保存下来,因此才阻断了摄政王谋反之路。

今年天气干旱,再加上新帝与摄政王矛盾渐显,摄政王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显然又生了出来。

继续往下查,发现火药的最终去向极难寻到。火药厂一经查封,底下的人顿时便失踪了,这批火药运往何处、经过谁手,竟无一人能说出来。

武尽知用了锦衣卫最狠的手段,终于从一个伙计那里听到了骇人的秘闻。

传说,摄政王前些时日秘密运送了大批火药,不知道去了何处,只猜测出是要攻破某一处的城门,至于城防图,这伙计没见到,但却说有。

方景升连夜告知皇帝后,加强了皇城城门处的巡逻,又欲追查城防图去向。

只要查到了是哪处城防图,便能知道摄政王的首要目标在哪里。

只是,这个任务极难。

方景升思索片刻,忍不住说道:“城防图向来都是在兵部存留,锦衣卫若贸然查封兵部,想来会引起轩然大波。”

“依你之见,是要暗中查探?”皇帝刘隆旺皱着眉抬起头来问。

方景升点点头:“只要查到那个悄悄临摹了城防图之人,便能查到摄政王密谋造反的证据。”

刘隆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话虽如此说,可当年先皇在时,已经费尽心机将兵部清洗几遍,如今若还是有他的人在,想必此人及其狡猾,一时间难以查到。”

“罢了。”刘隆旺抬手道:“近些时日,锦衣卫就多辛苦些,六部上下都要多查探,只要别被人发现主要在查兵部便好。”

“臣遵旨。”方景升说完,又想到了什么,沉吟道:“臣需要皇上首肯,近些时日,怕是会有私闯官员私宅查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