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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骤然一梦 怎么,动了你心爱之物了?……

半梦半醒间, 依稀又忆起前一世的光景。那是朗倾意被骗入方府之后的第一年冬日,她在方府仍坐小月子,人虽每日坐着躺着,可却不自觉地瘦了一大圈, 小夏小秋看了, 频频摇头。

方景升日常陪着小心, 从外头回来时总是轻言细语的, 可朗倾意从不拿正眼瞧他。

这一日, 朗倾意正半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只听得外头门“吱呀”一声, 小夏小秋随即低头走了出去, 外头传来的脚步声沉重,似是方景升回来了。

门开合之间带进来一股新鲜的雪气,朗倾意闭着眼睛不看, 可没过多久, 一股新鲜的香气直扑面门,她微微睁开眼, 见方景升站在面前, 身上大衣都未脱,正站在桌子前头, 专心地往桌上空着的花瓶里插花。

是带着雪珠的梅花,只有几支, 但艳丽非常,久无颜色的屋内仿佛重焕生机,朗倾意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只看了一瞬,见方景升的目光也转过来, 她又闭了眼睛。

方景升自顾自地解释道:“外头梅花开了,你一时半会也出不去,我便亲手折了这几支来,替你解闷。”

见她还是不说话,他将花插好了,又脱了大衣挂到屋内,饮了一杯热茶,待手上寒气散了,这才上前来,替她将棉被向上提了提。

“想吃什么,叫府上膳房给你做。”见她毫无反应,他像是已经习惯了,并不恼,只是一一说着:“这样的天气,正适合吃热气腾腾的锅子,你说呢?”

“你不说话,那便是应下了。”方景升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似乎很近,仿佛又很远:“有火腿锅子,鸭肉锅子,猪血锅子,还有什锦锅子,你想要哪一种?”

不等她作答,他便自己说道:“你如今正需要补身子,便来个猪血锅子,若嫌腻了,再来一位什锦锅子就是。”

他转身去了一会子,想是交代清楚了,回来时,外头天色都黑了,他在塌边点着一只油灯,昏黄的色彩,又叫她想起他以她腹中孩儿威胁的那一日,也是这般灯光昏黄。

她别过头去,不想听见与他有关的任何声音。

他似乎已不在塌边,而是在窗边梳妆镜前站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以她的经验,无非是他在外头又顺手买了些什么胭脂水粉,或者是样式别致的首饰,正预备着拿出来给她看。

她仍闭着眼睛,却平添烦忧,眉头也皱了起来。

脚步声逼近,方景升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这次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怒意:“这是什么?”

她本来不欲理会,但闭着眼睛都能听到方景升呼吸愈发深长,像是动了真怒,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便睁开眼,冷冷地瞥过去。

方景升手上是一对翡翠镶金的耳坠,样式常见,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此前苏府里的物什。

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连她也忘了自己随手将之前的首饰放在了何处。

她忽然想到,此前他悄悄吩咐过小夏小秋,将原先苏府的东西清出去过几次,显然,这对耳坠在他看来,是不应出现在这里的。

苏佩已然身死,她不是那种寄情于物的人,人死了便是死了,断没有留着苏府的东西睹物思人的道理。这耳坠想必是丢在妆奁盒的角落里,未被清理掉罢了。

她心里清楚,可却懒得同他解释,他见她神情淡漠,毫无悔意,更添怒意,不禁顺手向后一甩,轻飘飘地将耳坠子抛在地上。

“方家财力丰厚,到时候再给你买十对好的来。”方景升冷哼一声,似是漫不经心地走上前去,脚步不轻不重地在上头碾过,耳坠子肉眼可见得变了形。

朗倾意本不欲多说,可见他这样糟践苏府往日的东西,不免心头火起——他未免有些欺人太甚,囚了她的人在府上,连一点苏府的东西都看不顺眼。

踩在耳坠上的脚仿佛踩在她的脸上,她猛然间红了脸,心中迸发出一股怒气来。

方景升喝了两口茶,回过头来,不妨正好撞见她满含恨意的双眼,发出幽幽的光。

他被这光刺得手上一颤,放下茶杯,又大步走上前来,冷笑一声:“怎么,动了你心爱之物了?”

朗倾意紧紧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恨意压下去,手脚发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又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几口气,意欲平息怒火,不愿与他正面起冲突。

谁知方景升不依不饶,坐到榻上,一手伸进被窝里抓了她的手臂,连声问道:“怎么不说话?”

“哪里的话。”她勉强开口,锐利的目光向他射去:“方大人本事大得很,什么东西动不得?”

“莫说是冰冷的物什,就是人命,也是说动就动。”她说完这句话,察觉到他的手握着手臂愈发收紧,不禁奋力一挣,想要挣脱开来。

谁知不仅未挣脱开,就连方景升也一并被她拽到面前来,四目相对,距离无限之近。

她仰面向后靠了靠,气氛微妙。

方景升被她的话一激,只是眯了眯眼经,似乎并未生气。

可下一瞬,如冰刀一般的话语迎面劈来:“那是自然,可你别忘了,就连你,我也是想动就能动的。”

她只愣了一瞬,便被他拽着双手手腕压在榻上,他用空余的另一只手在她身上逡巡,她身上只有单薄的寝衣,外头披了一件狐皮短褂,挣扎间,短褂掉在地上,两人都顾不上去捡。

她只挣扎了几下,便被他滔天的怒火压得牢牢的,动弹不得。

她忽然放弃了挣扎,只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

或许,他只是受不了她连日来的冷遇,寻了个借口发作罢了。她越是对他了解得深,越是对他厌恶至极。

恍惚之间,她的灵魂仿佛剖离开来,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只是戏台上的戏剧,与她无关。也只有这样,能短暂叫她忘了伤痛。

她小月子坐了两月有余,早已经不再流血了。他眼神亮了一瞬,迫不及待地想要更近一步,但又犹豫了一瞬,及至瞥见她冰冷如刀的神色,才冷下脸来,再未顾及其他。

小夏小秋懂眼色,膳房的人在外头急得团团转,还是没有让他们进来,直到天色黑的浓郁,雪也止住了,猪血锅子连热了几回,都煮得有些烂了。

房中才传来开门的声音,小夏小秋硬着头皮上前去:“大人,膳房的人来送膳了。”

方景升低声吩咐他们送到外间即可,话音才落,膳房的人便忙慌慌地跪下告罪:“大人,猪血锅子炖的有些久了,不知大人还愿不愿意吃,若是不愿……”

雪色清冷,方景升皱着眉头从掀开的锅子里看了一眼,沉默了半晌,悟到其中关窍,还是没有发作,依旧叫他们送进去了。

他没叫任何人进来伺候,只是自己盛了一碗,端进里屋来,见她还是面色如常地仰躺在榻上,便放缓了声音说道:“先坐起来,吃了这一碗,过会儿再洗身子。”

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作,他单手扶了她的肩颈,想要将她提起来坐正,岂料她冷着脸,右手向旁边一伸,霎时将那一碗猪血汤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气氛顿时凝固住了,方景升面色冷下来,瞥了一眼地上的残骸,冷笑一声:“看来竟不必用晚膳了,你还有力气得很。”

他竟不叫小夏小秋来收拾残骸,而是强硬地将她又按在榻上,逼迫她与他四目相对。

他想看清楚她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何他苦心孤诣地解释那么多次,她仍是冷面冷心,无动于衷。

为何她便一口咬定是他心存不轨,害死了苏佩和她腹中孩子,殊不知,若不是他出手,她眼下已经到了摄政王养子刘凤楠手中,届时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话,他已经同她讲过无数遍,可她整日里神色疏离,听了就当没听到,时日久了,他自己也有些心寒。

“朗倾意。”他一时恍惚,已经将心中的话全盘说出:“你究竟要我怎样才行?”

见她不答,他便捏紧了她的肩颈,她吃痛,不得不答道:“很简单,你永远消失在我面前就行。”

他知道她说出来的不会是好话,可依旧难免生气,不免回怼道:“不要做那些美梦。”

见她一副了然的神情,又闭了眼睛不再有反应,他又有些生气,抓住她的肩,低声吩咐道:“起来用膳。”

“你若是真想就这样绝食饿死在方府,也可以。”他话语中带着怨气:“待你死后,我就封你为夫人,叫你埋在方家祖坟里。”

她暗中咬了牙,依旧是连神色都不想给他,他也失了最后一丝耐心,直接下了塌,双手手臂用力,直接打横将她抱起来,向外间走去。

她迷蒙中略有挣扎,可他手臂箍得很紧,她败下阵来,只得垂下头来,随着他的走动,身子不自觉地摆动着。

可这一走,似乎就没了头尾,这条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颠簸了许久都未能走到外间餐桌上。

朗倾意不禁睁开眼睛,向四周瞧了一眼,这一瞧不要紧,她猛地惊出一身冷汗来——周围哪里还有方景升的影子,令她颠簸起伏的,明明是一辆疾驰的马车。

她如今已不在小院的卧房内,而是在行驶的马车中,而她竟毫无知觉!

第92章 任务凶险 这几日,她的安全靠你了。……

她试着想要挪动身子, 看看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谁知只略挣了挣,便又跌回座椅上,半点都动不了。

她这才发觉自己周身无力, 连动动手脚的力气都没有。

更有甚者, 从马车侧壁到座椅旁, 连了几根结实的布条, 将她整个人牢牢地困在马车侧壁一旁, 不至于在颠簸中滚落。

马车似乎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用尽力气向飘忽的车帘处看去, 只隐约看得到外头天空黑乎乎的颜色。

天还是黑的。

也就是说, 她是在夜间入睡之后被人掳了出来,看如今的境况,怕是中了迷药, 全身都动不得。

她又向外瞧了一眼, 并未看到驾车之人,也未曾听见任何驾马呵斥的声音, 气氛奇怪到有些诡异。

不知道还有多久药效才能过去, 她又卯足了劲儿动了动身子,只觉略比方才松快些, 可惜还是动不得。

不晓得马车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劫掠她的人是谁,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没个着落时,马车却猛地停了。

她马上闭上眼睛装作未醒的样子,只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进来,步伐不大,声音也很轻, 似乎只有一个人,而且身量不高。

那人到她身边,先是蹲下身仔细观察片刻,随即又伸出手来,在朗倾意面上蒙了一块黑布。

朗倾意忍着不适,没有挪动半分。

及至确保她眼部已经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面前之人才动手,将她整个人扛在肩上,轻巧地跳出马车去。

朗倾意的大腿处感受到一抹柔软的触感,她在一片黑暗中惊奇地睁大双眼——这个人,似乎是个女子。

能感觉到,路途不算远,可四周险峻迂回,不知道转了几个弯,朗倾意听到踩在枯叶和雪地里的声音,随即脚步向下,又停了下来。

似乎是打开了一个铁笼一样的东西,锁链陈旧而斑驳,过了许久才打开。

门内一股霉味,但似乎已经精心焚香遮盖过。

朗倾意被这人放在软垫上,听着他丝毫没有停留地走出门去,她留神听着四周的动静,确信没有人在附近,方才小心挪了挪身子。

四周安静地出奇,她不安地竖起耳朵,发觉确实没有半分声音。

本该在窗外的落雪声、风声,屋内的炉火声、灯芯燃烧声,通通都消失不见。

她一个人被困在这陌生的地方,惶惶不安。

恐惧能够放大听觉,她似乎听到外头传来细微的锁链声,随即,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许是她紧张中暴露了呼吸,来人伸出手来,精准地按住她微微起伏的肩颈。

她顿时止住了呼吸,浑身僵直,一动不动。

对于这样的动作和气息,她太熟悉也太恐惧,如今既已到了如斯境地,伸头一刀,缩头亦是一刀,倒不如镇定下来,叫自己死个痛快。

她在混沌中这样胡思,却莫名真的安静下来,仍是闭着眼睛,可是身体却不再抖了。

方景升看在眼里,怒意平息了几分。

下一瞬,她眼前的遮蔽之物被他扯下来,她还是紧闭着眼睛不动,似乎还未做好睁开眼面对一切的准备。

可方景升毕竟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借着黑布飘落在地上的当口,他轻轻开口,击碎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又见面了。”

“怎么,不敢睁眼看我?”

听了这话,朗倾意才缓缓睁开眼来,眼前乌黑一片,她适应了许久才勉强看到眼前之人的一个轮廓。

她神色镇定,一眼瞧上去,仿佛只是刚睡醒一般,绝对没有做半分亏心事。

方景升冷笑一声,右手抚上她冰凉的面颊,起初只是轻轻触碰,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动作又加重了,一边揉捏,一边问道:“那日为何不在靖门关等我?”

见她仍不说话,他于黑暗中伏下身子,凑近看了她一眼。

朗倾意也瞥见他略有些发黑的面颊,不只是这几日风吹日晒,还是为了避人耳目特意做的伪装。

“哦,我倒是忘了。”他轻笑一声:“你才中了迷药,怕是还不能讲话。”

“也好。”他的声音里带了些嘲讽,不知嘲的是谁:“倒省了些聒噪。”

他仿佛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便也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这几日,要委屈你在这里待了。”

“若是事成了,你便仍回方府居住;若是事不成,我自会安排人将你远远地送走。”

他口中的“事”不知道是何事,但听得出来,似乎颇为重大,也十分危险。

关于这件事,他不欲多言,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支蜡烛来,点亮了,放在旁边地上。

光亮将四周小片空地暴露出来,这地方像是一处地牢,简陋无比,就连朗倾意身下的软垫都是临时布置的,其余家具等物全无,一片空寂。

她的眼睛被光照得刺痛,躲闪开来,却被他看作是心虚的模样。

他忽然凑上前去,扳过她的脸来,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那薛宛麟,可曾护得住你?”他骤然这样发问,逼得她又惊又怒地望过来,他只当看不到,一边摸着她散乱的发丝,一边哑着声音,低声问道:“若非我提前出手,你早就被摄政王的人捉了,届时……”

他不愿再说下去,更不愿再设想她被捉之后的光景,只是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了十足的恼恨:“我本以为,你跟着那薛宛麟,想必性命安全一定无虞,谁知……”

“罢了。”他做出一副不愿追究的样子,又捉住她的手臂,轻轻捏了捏。

“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就罢了。”他不欲再说,只最后总结道:“再等几日。”

他转身欲走,不料衣衫下摆被人扯住,他难以置信,又略带惊喜地回过头来。

他或许有些欠考虑了,留她一人在这锦衣卫往日设下的秘密据点处,黑暗逼仄,她势必会害怕。

他徒然起了一丝不舍之意,可外头任务如有山重,他脱不开身。

打起了千般柔情、万种蜜意,想要开解她,谁知他回过头来,只看到她一双眸子平静无波,可话语间却蕴含着令人心中翻江倒海的力量。

“放我出去。”

她才能开口,才说了这短短的一句便气喘不已,可她还是坚持着,右手牢牢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他面色冷下来,但还是解释道:“你想清楚,如今不是我关着你,是我在护着你的命。”

他还未讲完,便见她白着一张脸,躺在软垫上,缓缓摇头。

她不想要他安排的这条路,看她的神色,分明宁可去外面寻死,也不愿意安安稳稳地走上这条路。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许是黑暗中烛火跳动的缘故。

事情到了这一步,是他最不想看到的,若说她此前为了保命,不得已投奔了薛宛麟,如今他回来了,她若是默不作声,他势必不会再追究。

可惜,她竟然连他离去之前最后一丝体面都不愿意给。

“想来是我说错了话,才叫你觉得我方才的说法有商量的余地。”他冷着脸,一把将自己的衣角夺过来:“好生待着,别惹怒了我。”

他大步向外走去,拉开门,经过向上盘旋的阶梯,又极有耐心地在头顶敲了敲。

头顶处的圆形石板动了动,缓缓挪到一边去,他走出去,对着外头的女子点了点头。

“这几日,她的安全靠你了。”

那女子点点头,见方景升意欲离去,面上多了几分迟疑。

“大人。”她的声音使方景升顿住脚步。

“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景升回过头来:“说。”

那女子穿着黑色斗篷,帽檐遮住了面容,此时为了回话,将帽子摘下来,欲言又止。

生恐方景升等得不耐,她方才开口道:“正如大人之前吩咐,此番任务凶险,若大人身故,则将她隐姓埋名,送到南城去隐居。”

方景升不知她重复一遍是何意,只沉默望着她。

视线如芒在背,她起了一层冷汗,但还是直言道:“恕属下直言,她的所作所为,根本就……配不上大人您的痴心。”

“前些时日,大人亡故的消息才传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投奔了薛大人去。随薛大人迁移到镇山关后,两人深夜欢言笑语,属下亲眼见到薛大人亲自出来打水……”

她的意思十分明显,见方景升面色骤然黯淡下去,她也适时住了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色。

方景升面色青白,久久站在原地不说话,离得不近,但仍能听见他剧烈的喘息声,如同被激怒的猛兽,陷入了躁狂状态。

他回过身,盯着地面上的圆形石板看着,神色起伏不定,怒意仿佛马上就要破膛而出,驱使着他回去,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

旁边女子也没料到他会有这般反应,不禁担心地望过去,却见他一瞬间敛了神色,压下怒意,神色恢复如常。

“知道了。”他丢下这句话,于暗夜中远去,临行前只说道:“计划不变。”

她只讶异了一瞬,随即又回过神来,轻声回应:“是。”

手里拿着解药和温热的水壶,还有方才买到的热包子,她对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随即打开圆形石板,身影消失在地下。

第93章 满室茶香 不知这个香气,夫人可还喜欢……

朗倾意正紧盯着地上的蜡烛, 一寸寸向前挪去,试图用自己的手背感受灼热的温度,唤醒麻木的四肢和精神。

太过专注,导致她丝毫未注意到身后身影逼近。

一只手徐徐将蜡烛挪到更远之处去, 随即一道声音自她背后传来:“夫人, 您这是在做什么?”

朗倾意浑身一顿, 勉强转过头来, 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之人, 片刻后才说道:“是你?”

“看来夫人很意外。”张秋月将蜡烛挪得更远了些, 又将手中的吃食和药放在软垫上, 又动手将朗倾意翻过来。

她的力气很大, 朗倾意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张秋月沉静不言,将药丸放在朗倾意嘴中, 又给她灌了两口温水。

“这是解药。”张秋月解释完, 便站在原地静等解药生效。

不出一炷香的时辰,朗倾意便觉得周身发热, 四肢关节也活动起来。

果然是灵丹妙药。

她警惕地看向张秋月, 问道:“你竟然是方景升的人?”

张秋月不置可否,而是将软垫上的包子递过去:“夫人用些罢。”

看着朗倾意嫌恶的表情, 张秋月适时补充道:“若夫人不吃,便没有别的吃食了, 这几日都要在这里,所以夫人少不得委屈一下。”

朗倾意不答,只是死死盯住她,本想说些什么“我早知道就不该信你”之类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趣。

索性将温热的包子拿在手上, 略一思索,就知道这地方估摸着离市井并不远。

包子的样式单一,不像是居民做的,应当是在市井买的。

张秋月的声音又传来:“别看了,夫人,即便叫你知道我们在哪里的地下,你也是逃不出去的。”

“有这些时间,还不如多吃些。”

朗倾意冷冷地瞥了张秋月一眼,拿出一只包子咬了一口。

张秋月见状,微微笑了笑,随即又说道:“夫人是想说,对我这样好,我却背叛了你,对不对?”

她低下头,只一瞬又抬起头来:“这一点来说,我确实对不住夫人。”

“可方大人于我恩重如山,他的话,我断然不会不听。”

她看到朗倾意皱了皱眉,但还是继续说道:“夫人,且不说我们之间的这点事,就说您和大人,他对您可谓是情深义重……”

手中的包子顿时难以下咽,朗倾意皱着眉,冷眼看去:“若是你要来当他的说客,那不必再说了。”

张秋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朗倾意背对着她坐过去,张秋月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不说远的,就是摄政王叛变这段时日,大人为你做的一切,可谓是深思苦虑……”

朗倾意本想用双手捂住耳朵,谁知张秋月下一句话更是像一条蛇一样钻进她心中:“同为女人,我想劝你安分些,莫要辜负方大人的苦心,转而去同什么薛大人卿卿我我。”

她猛然回过头来,寒冰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张秋月,呼吸短促,口中说出滚热的话来:“我劝你不要贸然相劝。”

“你这等小人,只不过跟着他几日,就以为自己占了正理,便可以对他人的选择指手画脚了?”朗倾意怒不可遏,冷笑道:“你懂什么。”

张秋月也怔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大户人家的小姐礼节全通,居然也能说出这样不客气的话来。

朗倾意早已回过身去,不再理她。

张秋月又浅浅叹了口气,这才又从胸前掏出几样洗漱和梳妆用的物什来,随手放在软垫上,轻声说道:“该向大人秉明的,我自会秉明,夫人只要不后悔便好。”

往后几日,她再亲身进来一次,每次只是带些吃食或者水进来,只放在门边。

朗倾意往往只是听到门响,便摸索着去门边看一眼,再将东西都取回来。

她心中淤堵,吃食究竟也未动几口。

久困在漆黑的地下,她心中没了指望,只能偶尔摸索着将那只未燃尽的蜡烛点燃,放在身边,怔怔地盯着它看一会子,又担心撑不了几日,便忙忙的又熄了。

她不知道方景升究竟接了什么任务,为何将她拘禁于此,但她知道,经此一遭,若是方景升还活着,那她当真便是万劫不复了。

以往的境地都未曾到这般,即便有皇帝发话,究竟也未到山重水复的那一日。

可听了张秋月的话,知道她在方景升面前说过什么话,心里慌乱不已,已经完全失了冷静。

又过了半日,她头疼了半个时辰,心里又忽然如明镜一般豁然起来——她担心又有何用,也用不着担心,方景升前些时日传出死讯,她即便是改嫁,也算得上名正言顺。

至于那日爽约,她只咬死了当日神志不清,几乎被吓傻了,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想必也就过去了。

细想半日,又觉得自己可怜可笑——本欲与他撇清干系,到如今却为了投奔薛宛麟的事实,绞尽脑汁想着说辞。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不见阳光,她浑然不知道如今是黑夜还是白日,她索性摸索着又将蜡烛燃起来,惊见那蜡烛竟只剩了短短的一截,恰如她的人生,好日子已经将要燃尽了。

眼瞧着蜡油在地上泼洒出小小的一片,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许久未见的光亮。

门外传来的响动引起了她的警觉。

只开了一条缝隙,又迅速关上了,她似乎没听到有什么东西扔在地上的声音,便起了疑心,捡起地上的蜡烛,脚步踉跄着过去查看。

凑近门边,她费力寻了一番,地上并无什么明显的物什,她又凑近了,举着蜡烛去瞧。

许是在地下封闭太久了,任何一点气味都极其冷不丁一股香气袭来,激得她头晕脚软,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隔着门,张秋月的声音淡淡传来:“夫人莫怪,大人事成了,还请夫人挪步方府,担心夫人不肯配合,我用了些迷香。”

朗倾意这才看清地上烟雾缭绕的来源,竟是拇指长的一根细香,只略一凑近,便叫人觉得头晕眼花。

她伸出手去,想要将那支香丢得远远的,谁知才伸了手,便无法再有下一步动作,只踉跄着瘫在地上。

这香竟这样厉害,来不及多想,她转头冲外头祈求道:“张嫂,你……”

外头寂然无声,她口中的话说到一半便喊不出任何声音,头软软地垂了下去,意识一片模糊。

又是一阵颠簸,不知道行到什么地方,迷蒙中只觉一阵头疼,及至到了一个清净之地,又是被一群人架起来,全身似乎过了一遍温水,又有些舒服。

终于醒了,仿佛做了一场大梦,她意识里灰头土脸地醒来,原来还是在方府,她好像从未出去过。

许是丫鬟们替她洗了头,担心头发未干,于是将她趴伏着放在榻上,一如她从方府离去之前,因着身上的伤,也是这样睡着。

她怔了怔,又拼命耸起身子,但药效显然还未过去,她又认命一般停止了挣扎。

事到如今,由不得她说半分拒绝。

外头隐约传来小夏小秋的声音,还夹杂着雀儿的声音。说不了一会儿,仿佛起了争执。

朗倾意费力听着,仿佛是老太太听说她又回来一事,叫雀儿来瞧瞧,但小夏小秋死命劝着,不叫她见。

不见也好,如今她满目狼狈,本也不适合见人。

劝走了雀儿,小夏小秋二人又起了抱怨。

“那个什么张嫂,把人送了来,又不说给解药,害得咱们伺候起来费了大力气了。”

“小声点,说不准是大人吩咐的。”

静默了半晌。

“你去瞧瞧醒了没,别饿着了,我去膳房催催晚膳。”

“大人何时回来?”

“晌午就去宫里面圣了,若是不留着在宫里用膳,想来快了。”

隐隐约约的声音一路传来,外头门开了,小秋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见她醒了,怯生生上前请安,又倒了漱口茶来,伺候她洗了漱。

“夫人莫怪。”小秋低声说道:“那张嫂未曾给我们解药,夫人少不得忍一忍,大人就快回来了。”

朗倾意趴伏着,还是讲不出来话。

一颗心却直直坠下去,永无尽头。

张秋月听命于方景升,她断不会做未经过吩咐的事,一定是方景升叫她不必用解药,待到他回来,自己就任由他摆布。

一想到这里,她禁不住有些想要冷笑,可情绪到了心里,却连发泄出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略吐了一口气。

“夫人别恼。”小秋上前来:“奴婢替夫人捏捏身子。”

小秋手法灵巧,捏着捏着,已经捏到头上来,先替她松了松发根,又将粗长的辫子解开来。

这次用的头油是茶香的,香气盈满全屋,小秋低声问道:“不知这个香气,夫人可还喜欢?”

氤氲在茶香里,朗倾意的精神莫名放松了片刻,随即,外头传来的声音又像是钢针猛地插入心间,疼得人心里直抽搐。

“老太太着了风寒,如今已经睡下了,不必惊动她老人家。”

是方景升的声音,小夏答应了,着人去给雀儿传话。

又是膳房之人殷勤地问候:“大人久未回府,如今凯旋而归,膳房特意预备了些好酒好菜,还请大人……”

朗倾意恍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得见方景升的声音直直传来,带了一丝得意:“你们有心了。”

外头脚步声频,想是膳房的人将菜品放在外头桌上,又鱼贯而出。

沉寂片刻,有人大踏步进门来,没有片刻犹豫,便直入内室,口中扬声问道:“为何还不起来用膳?”

内室满屋茶香,却无一人应答。

第94章 有何罪责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方景升皱了皱眉, 见内室里灯火通明,榻上趴伏之人显然已经醒了,可对他的话语却毫无反应。

他走上前去,见她散着的发披在背后, 身上裹着银色锦缎棉被, 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

他试探性地按住她的肩, 见她仍一动不动, 这才察觉出不对, 翻过她的肩膀一瞧, 才发现她呼吸短促, 双目紧闭, 浑身绵软,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他眸色微暗,一瞬间便想到了具体缘由, 转身出去了, 片刻之后,又推门进来, 手里拿着解药药丸, 送至她口中,又端来热水, 看着她饮了下去。

他才回来时好似心情还不错,可到了她跟前, 气氛又显得凝滞起来。

待她逐渐恢复了力气,撑着身子坐起来,他才打破了沉默,直直向她看过来。

“世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所以, 前几日的设伏还算有效。”他自顾自地说着,颇有得色:“摄政王养子刘凤楠,已被将士围在北地不远的一处孤山上。”

“而摄政王试图救他,已奋不顾身地从藏身之地出来,如今也被围困在江城南部。”

“我早就发现皇宫里有些叛逆之徒,如今听到我身死一事,都虎视眈眈,意图生事,昨日一并抓的抓,杀的杀。”

他见她听得入神,又说下去:“皇城中携家带口逃离的官员,如今正在有序返还城中。”

“你父母兄长也在内。”

她怔怔地望过来,正撞进他深邃的眸色中,不禁避开眼神,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没说。

她想问薛宛麟那边军情如何,颜若月是否还跟着她父母,可一想到这些事都是在方景升传出身死消息后,她自己做主张之事,又觉得难以开口。

他好似全然不知她心中想的什么,避开她所关心的人和事,话题直冲她而来:“局势已定,眼下你可以放心在方府做夫人了。”

她好似没听见一般,低下头看着自己绞在袖中的双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难道不知道她与薛宛麟之事?那张秋月竟然没有告状?

他越是平静,她越是难以心安。

“哦,忘了告诉你。”方景升走上前来,无比自然地与她并肩而坐,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看向他。

“镇山关那厢遭遇北地士兵埋伏,伤亡惨重。”他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薛大人身负重伤,如今人已消失不见,士兵还在搜寻。”

她双目不自觉地睁大,又迫使自己平复下去。

可呼吸间的颤抖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她察觉到自己抖得像一片残冬中的落叶。

来了,还是来了,这般雷嗔雨怒。

“薛家人已经去镇山关附近了,你父亲今日一早也去了,可惜,尚未有消息传来。”他松开她的下巴,略带惋惜:“可惜了,薛大人军情方面端的是一把好手……”

“别说了。”她忽然蜷起双腿,双臂颤抖不止,下巴勉强搁在膝盖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撑住脆弱的身体和魂灵。

“你抖什么?”方景升露出万分不解的神情来:“他还未真的死了,只是失踪罢了,你就这样难过?”

“同样是人,为何我传出死讯之时,你面色不改,就当没听到一般?”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牙齿发颤,不欲与他分辨,只颤抖着,如实说道:“我那时并不信大人已然身死……”

“哦,那既然如此,为何在靖门关外与我会面之后,不顾三日之约,又巴巴儿地跟了薛宛麟去?”

她想起前情,禁不住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她压住嘲讽的笑意,她咬咬牙,干净利落地说道:“那时我才遭了暗杀,心神不宁,还以为是在做梦……”

方景升似乎被她说服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向她看过来:“先前还不信我已身死,见到我后又不信我还活着?”

“朗倾意,我看你撒谎的功夫,当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他这话一出,她最后的防线也被彻底击垮了,深吸了几口气,她张口咬住自己手臂,想让痛觉使自己恢复神志。

他已经凑上前来,抬手去扳她的面庞。

她一行躲闪,一行禁不住流下泪来。

这几日的变故,再加上方景升方才说出的话,像暴风雨一般对着她枯瘦的精神一一洗刷和打击,她已经经不得再多折磨了。

可方景升却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一面捏住她的两腮,将她从手臂间拔出来,将袖子掀开,看着上头通红的牙印,轻声问道:“怎么,你这是打算咬伤了自己,就能免于罪责了?”

她像被烫了一下,愤然抬起头来,面色气得都有些发红:“我有什么罪责?”

见他倒愣了一瞬,她更有了无穷大的勇气,连续发问:“就因为我没有乖乖服从于你,就有了罪吗?”

“哪条例律有规定我必须听从你的话?”

“就因为你方景升位高权重,我就不得不屈从与你吗?世上没有这样没道理的事!”

过度发作,反倒显得心虚。

方景升“唔”了一声,若有所思,镇定地看着她,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见她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是哑口无言,他方才说道:“既然你不说,那我要问了。”

“凡女子丧夫,按照例律,须得守寡三年方才可另行出嫁。你这是遵从的哪条例律?只守了不到三日,便与别的男子同席共枕?”

他话语中的讽刺意味很浓,她听得热血上涌,口不择言地回怼道:“我与你从未有过婚约,谈何为夫?”

“好。”方景升等的便是她这句话:“既然如此,你与那姓薛的也未曾有过婚约,你如今再回方府,也只是物归原主罢了。”

“我们虽未有过婚约,可已经交换了庚帖,更何况双方父母均已同意……”

“同意?”方景升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来:“我怎么不知?”

就像一盆凉水自隆冬腊月劈头浇下来,朗倾意打了个寒战,说不出话来,听到方景升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可是才听说薛家太太去了镇山关,知道你下落不明,又哭又骂,说早就知道你没良心,在这个节骨眼上临阵脱逃……”

他说得仿佛此事与自己毫无干系,朗倾意听得心头火气,禁不住劈出一掌去,被他轻易捉住了手腕,口中仍说着:“镇山关附近有几个算命先生,当下就为你们测算了姻缘。”

“你猜怎么说?”

他仿佛有心逗她,直到看见她双目泛红,才继续说道:“一共三个算命先生,个个都说你们两个八字不合,若是强行在一起,只怕会招致天怒人怨的后果。”

“薛家太太听了,更是情绪失控,责怪你父亲行事不当,克害了她儿子的命。”方景升嘴角泛起笑意,仿佛这热闹场景他亲眼见过一般:“你父亲就在镇山关附近,被薛家太太着实抢白了一顿,场面很是难看呢。”

朗倾意手臂脱了力,禁不住软软地向下滑去,方景升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肘弯,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他就在她面前,无限之近。她心中怦怦乱跳,耳边不断回旋着他方才说的话。

天知道这里又有多少是出自他的手笔,就连薛宛麟失踪一事,没准也……

她猛然挣脱开他的手臂,回身从枕头下抓了一支金簪来,奋力向他颈部刺去。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金簪是利器,既能助她伤了那刺客,也一定能伤得了他!

魔咒一般的迷音盘旋在她耳畔,周遭事物仿佛都有了面容,聚集在她身边,面目狰狞,露出獠牙,不断地劝说着、怂恿着:“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想象中金簪刺入温软皮肉的触感并未出现,反而是她的右手臂被他牢牢抓住了。

她又加了左手臂上去,奋力按住右手,想强行将金簪刺出去。

下一瞬,方景升手腕一甩,连带着她整个人都摔到地上去。

他从榻上站起身来,冷着脸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自地上提起来。

“这才几日,你就退步到只会用这金簪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匕首来,小巧精致,略有些眼熟。

送至她面前,他不带半分犹豫:“还记得我教你的吗?”

她不自觉地接过来,拔出匕首,见那刀身还是如同之前一样锋利,闪亮的刀面上映衬出她血红色的眸子。

方景升向后退了几步,她手腕发力,已经将匕首掷了出去。

刀光一闪,她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见到那一抹锋芒已经出现在方景升手腕上。

他利落地抓住匕首,又上前来。

“就这点三脚猫功夫,还想着杀我?”

将匕首塞进她手中,他面带讥讽。

她面色一凛,又挥动匕首向他扑去。

刺的动作行不通,那便改成划的,她总有必须杀了他的理由。

方景升后退一步,轻易躲了过去,她的动作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但被拔了指甲的猫一样。

毫无威慑力。

略一出神,她的手臂已经被他牢牢捏住,他略用了些力气,她便吃痛,轻呼一声,手软得握不住刀。

匕首“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击碎了她最后的美梦。

方景升一手擒了她两只手,另一只手空出来,缓缓拭去她面上的泪痕。

“哭什么,现在还未到哭的时候。”

第95章 昭然若揭 我与那姓薛的,到底谁更厉害……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朗倾意被方景升拦腰扛起来,又扔在榻上。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徒有不从之心,可方才耗尽了力气, 又没用晚膳, 此时的挣扎在他看来无非就是小打小闹。

或许他本就存着这样的心思, 就像经验丰富的猫捉老鼠, 也是先饶有兴致地逗弄一番, 待到没了力气, 才露出獠牙来。

轻吻着她的背, 察觉到她的躁动不安, 他一边按住了,一边低声说道:“别动。”

话语间带了警告意味,她听得出来, 却丝毫不愿有半分臣服。

可她如今身子酸软, 竟然半分力气都使不出来,她尚在疑心是不是他又用了什么迷香, 又被他反剪住了双手。

巨大的恐惧感袭来, 她撑不住,只得将脸埋在软枕里, 风雨齐来,她身如浮萍, 呼吸艰难。

双手终于得到了解脱,她撑在身侧,想要爬起来,奈何只是徒劳。

头脑一片空白,周遭的一切都寂然无声, 她耳边除了自己的喘息声,唯独清晰听到他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我与那姓薛的,到底谁更厉害?”

像是心里插了根刺,时间久了,与血肉长在了一处,倒察觉不出这根刺的存在,可方景升存心要抓着那根刺搅动几下,看着她心间鲜血淋漓。

她猛然间想到,那日她拽了薛宛麟的衣袖,说不能白白便宜了方景升,那时薛宛麟的回应,堪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世人皆道女子应当矜持,她见薛宛麟不曾越界,自己也未曾好意思踏出那一步。

现在想来,只觉得她此前的想法没错。

既然知道方景升还活着,那夜就该抛却世俗,将全身心与了薛宛麟。

凭什么白白便宜了他?

见她不答,方景升又抓住她的双臂,动作激烈到叫她险些压不住堵在喉咙处的声音。

“说话。”他命令道。

“你不是很主动的吗?”他绘声绘色地描绘道:“你与他彻夜欢声笑语,随后,他还亲自打水进去。”

“伺候得这样周到,难怪你会念念不忘。”

他这番话清晰无比,仿佛他当日就在院外看着。

她听了这话,仍是不发一言,只不过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见她这样,他也觉得有些无趣,费力驰骋片刻,见她半点动静也无,更是心中恼怒。

“你若不愿说话,好歹出点声儿。”方景升皱眉说道。

她仿佛没听见一般,全无动静,他失了耐心,禁不住使了些手段,她背上多了几个牙印,但她只咬住唇角忍着。

他将她翻过来,惊见她唇角已渗出血丝来,可她浑然不觉,只冷冷地对他盯着看,仿佛眼前什么人都没有。

他看得心头火起,禁不住俯下身子,对她脖颈一侧狠狠咬了下去。

许是这次太过用力,她张了张口,骤然发出一声痛叫。

声音既已开了,后面也无收着的理,她从头哭到尾,他听久了也觉得了无意趣。

才抽身离开,他略理了衣裳,想要去外头打水来,却见她微微睁开眼睛,双唇翕动,像是有话要说。

他难得多了几分耐心,低头凑近,想要听听她说什么。

她没有半分犹豫,虽声音微弱,但还是强撑着气势说出来,话语间带着十足的挑衅和嘲讽:“你比他差远了。”

有些话在当下说,没准也算得上一种情调。眼下她说出来,只会叫他难受万分。

她怎么会不晓得,因此,她如愿以偿地看到方景升扭曲的神色,随即便笑起来。

笑得仰起头来,肩膀直抖。

这还是两人久别重逢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她笑,还笑得那般恣意。

沉着脸色走上前来,他钳制住她的两腮,冷眼观察了片刻,随即下了论断:“我看你竟还有力气,也不必此时用膳。”

将棉被丢到一旁去,他温热的身子又覆上来。

翌日一早,小夏小秋来收拾,惊见一桌子晚膳动都未曾动。

方景升早已出门去了,不知用过早膳没有。

进得里头来,两人更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内室更是一团糟乱,朗倾意垂着发坐在塌上,看不清面容。

“夫……夫人。”小秋斗胆开口:“奴婢来伺候您梳洗。”

这一场梳洗又费了好些时间,应朗倾意的要求,先是全身清洁之后,又洗了漱盘了发。

她爱干净,饶是快到山重水尽之时,还是爱干净的。

“夫人,早膳要凉了,不如先用膳吧。”小夏对着小秋使了个眼色,低声请示。

小秋随即反应过来——这位夫人一直有些病根,饿了就头晕目眩的,看这情形,想必是昨夜未曾用膳,早晨起来又迟迟不用早膳,万一又晕了,她们两个都要跟着倒霉。

“不必。”朗倾意一开口,方觉得嗓音沙哑难听,她顿了顿,还是说道:“我吃不下。”

小秋殷勤布置,几次开口问她觉得如何打扮才好,她只淡淡的不吭声,小秋也就住了口。

朗倾意看向镜中的自己,容颜依旧,只是神情憔悴了几分。

她依旧在那里坐着,可人已经死了大半个,她瞥见镜中小秋面对她脖颈处的牙印时一脸惊慌躲闪的样子,忽然攥紧了手中的金镶玉簪子。

有一瞬间,她想用簪子划花了自己的脸。

没了这张脸,也许方景升就没那么惦记了。

可下一瞬,锐利的金簪在手心收紧,一阵钝痛使她清醒过来,她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巴掌。

是啊,做错事的又不是她,为何要她付出代价?她不服气。

“夫人,好了。”小秋打扮已毕,待她站起身来之前,又贴心地替她披了一件白狐皮的褂子,脖颈处围了一圈软软的绒毛,恰好将她的伤遮挡住了。

她茫然间站起身来,又猛地站住了,眼前天旋地转,她心跳似乎被什么攥住了,一阵紧一阵松,她头晕眼花,直喘不上起来。

“夫人!”小秋忙上前来扶住了,口中只叫小夏。

两人合力将她扶到外间饭桌前去,又端了早膳过来。

说不饿是假的,朗倾意盯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膳食,又瞬间失了绝食相抗的念头。

得吃饱了,养好了身子,才能徐徐复仇。

“夫人要不要出去走走?”小秋说完,被小夏瞅了一眼,自悔失言,又赶忙补充道:“外头才下了雪,天儿冷。”

“不必了。”朗倾意打断她的话:“我只去门前看一眼便好。”

小秋忙不迭地答应了,小夏早就从屋内送了一个手炉来。朗倾意缓缓挪动了步子,到门前站定了,两人合力将门打开。

许久未曾见过的新鲜空气迎面扑来,朗倾意微微眯了眼睛。

算起来,离年节没几日了,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来看,明年的这个时间,就是她身死的时候。

好在如今还有一年。

即便是这一世的命运仍不可扭转,她到底还有一年的时间,便是死了,也不要在黄泉路上做孤独鬼。

瞧出她心情不佳,小秋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太太昨儿搬回来,知道夫人也来了,说要把夫人带到那边院子去住,要和夫人一同过年节呢。”

小夏直在后头扯小秋的衣袖,小秋恍若未闻。

朗倾意轻轻应了一声:“我身子不便,得空替我去瞧瞧老太太。”

小夏小秋答应了。

过了晌午,小夏正在替朗倾意揉肩捏腿,冷不丁见门开了,方景升走了进来,她忙忙退了出去。

朗倾意斜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听见了动静,并不肯睁开眼来。

可方景升最见不得她这幅风轻云淡的模样,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叫她站起来:“随我去见客。”

她夺手不肯依:“见什么客?”

方景升站定了,面目冷峻,话语冰冷:“前些时日你托薛宛麟救出的炫谱纺织铺的若笙,她随你父母住了一段时日,已经私下结成契约。你父亲已经准备择日去向颜家提亲。”

“如今摄政王眼看便要兵败,颜家早先也是同摄政王交情不浅。”

朗倾意睁大眼睛,缓缓站起身来,简直不敢信他说的话,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刷着她的灵魂。

可之后的话又叫她如坠冰窖:“年节之后,圣上一定会对摄政王余党进行清扫,颜家是否在内,颜家女儿是否能活命,此时上赶着结亲的你母家能否躲过这一劫,如今都在我一句话上。”

“你可要想清楚了。”

朗倾意缓了呼吸,闭上眼睛,细细将他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不得不说,她对外头时局变幻把控一定赶不上他。

从她的角度看去,他说的话当真是半句都没错。

心中涌起千般话语安慰自己,她费了莫大的力气才将酸楚咽下去。

继而睁开眼睛,坦然向他望去:“大人要我做什么?”

方景升见她神情,想是想清楚了,不动声色地上前来揽住她的肩膀:“既已想清楚了,那便陪我去见贵客吧,当心他等急了。”

院中积雪已被清扫到差不多干净,朗倾意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方景升跟在后头。

走出院门到外头园子里去,直走了大半个园子,她忽然觉出不对劲来。

方景升从未与她说究竟是见谁,谁知道他又暗地里存着什么心思?

心里想着,已经到了会客堂前,她忽然间犹豫了,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他在后头问。

“客是哪位?”她问。

“不必多想。”方景升笑笑:“你见了他,自然会欢喜的。”

第96章 卑鄙小人 迫不及待与她成婚,你又是什……

到了会客堂前, 方景升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她。

通身雪白的装束,倒更衬得她面白如玉,与园中白雪映衬, 格外动人。

可他却仿佛不甚满意, 皱了皱眉, 将方才小秋替她披上的白狐皮短褂解下来, 露出里头短绒毛的浅红色线衣, 方才觉得有了些颜色。

方景升先进去了, 朗倾意在会客堂前犹豫了半晌。

她驻足倾听, 隐约听见里头似乎有什么争吵声, 是个男人,言辞激烈,奈何听不太清具体争论的是什么。

她不由得猜测是她父亲还是她兄长, 正想着, 背后有个小丫鬟怯生生地唤道:“夫人。”

她回过头去,是个面生的丫鬟, 想来是会客堂的丫鬟, 她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茶盘,上头放着一盏茶。

“大人吩咐过, 叫您把茶送进去。”

朗倾意接了,小丫鬟在她身前替她推开门。

她缓步迈进门内, 门在身后阖上了。

门内的争吵声也骤然停止,朗倾意低着头进去,只留意到门内站着两人,离门近一些的是方景升,另一位离门远些。

她迈着碎步走上前去, 想要将茶盘放在离客人最近的桌上。

还未曾抬头,便听见方景升咳了一声,不轻不重地开口:“倾意,还不快见过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