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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然间一抬头,正撞见面前之人双目含泪,正微微伸着两只手臂,束手无措地对着她看。

他头上被纱布包裹着,左臂也有些不自然地下垂,显然是新伤。

两人显然都未曾意识到能在这里相见,朗倾意只觉手臂一软,茶盘端不住,那盏茶眼睁睁地从上头滑下来,“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烫着没有?”

话音未落,薛宛麟便扑上前来,抓住她的两只手腕,晃了晃。

方景升在一旁,只是略微动了动身子,并未制止。

“我没事。”朗倾意下意识挣开薛宛麟的手,向方景升的位置瞥了一眼。

“你不必怕他。”薛宛麟负气,又将她的手拉回来:“是我一时不慎,才叫他得了手,你且跟我回去……”

他的话仿佛被什么拦腰截断,目光不受控制地向她脖颈间看去。

她也察觉到了,这才意识到方才被方景升脱了那件带有绒毛衣领的短褂,如今,脖子上的痕迹怕是根本就藏不住了。

她试图抬起一只手捂住,可薛宛麟还握着她的双腕,她顾不上回头去瞪着方景升,只匆匆向薛宛麟看去。

想要找些借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脖颈间留下的是明晃晃的牙印,不是什么一般的疤痕,若是青紫或是刀剑伤,还有借口说明。

薛宛麟的神色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无以复加,再到颓然,随后又夹杂了暴风雨一般的愤怒和悲凉。

朗倾意察觉到自己被抓住的双腕逐渐收紧,力道大到生疼。

她没有躲,也没有露出半分痛苦的表情来,即便她的灵魂已经痛到了极点。

她知道,这只是方景升报复的开始,堪堪算得上是开胃前菜。

或许,他们一开始便不应该招惹他,他们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可人生在世,谁不想要事事顺意,谁愿意平白被人觊觎、攫取、欺压。

她又觉得委屈——自始至终,她要的不过是一点自由和平等而已,她从未做错什么。

眼看着薛宛麟眼尾泛红,情绪即将失控,方景升悠然看够了,方才轻声提醒道:“倾意。”

她仿佛被火星烫了一般缩回了手,奈何薛宛麟攥得很紧,她未能挣脱。

“倾意,有些事还是要同薛大人说清楚的好。”方景升踱步上前来,抓住她的双肩,柔声道:“说清楚了,待明后日,我带你去拜见未来的嫂子。”

一句话点醒了朗倾意,她想起方才方景升以颜若月的身家性命威胁她的话语,禁不住咬了咬牙,硬生生想要从薛宛麟手中挣脱开来。

他红着眼,仍是不肯放手,她只好缩起身子,锐声道:“疼……”

薛宛麟如梦初醒,猛然放开了她,双目在她面颊上匆匆略过,才张口要问她有无受伤,又瞥见站在她身后的方景升,神色又变成了愤怒至极。

不想叫事态进一步失衡,朗倾意抢先开了口。

“大人。”她才说了这两个字,便觉心间一阵钝痛,她勉强撑着身子,低声说道:“你我之间以往种种,皆因方大人误传死讯……”

说到这里,她已经摇摇欲坠,可察觉到按在肩上的双手愈发用力,她只好硬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既然方大人无恙,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呼吸仿佛成了利刃,将内心切割到千疮百孔。

她不敢抬眼去看薛宛麟,耳边传来他急切的声音:“他到底用什么胁迫了你?”

她缓缓后退,想要尽快从这里逃离,可方景升的手牢牢将她按住,她动弹不得。

片刻后,方景升的手缓缓从肩上向前来,揽住她的整个肩膀。

“你累了,回去好生歇息吧。”他声音慵懒,又带着一丝餍足:“昨儿夜里辛苦你了。”

她猛然间挣脱了他的手,来不及回头同薛宛麟告别,只一门心思逃离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

外头候着的丫鬟被她撞了个满怀,吓得直抖,一边问道:“夫人,没事吧?”

她恍若未闻,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那丫鬟一边扶着她,一边问道:“夫人,可是回大人院里去?”

她又顿住了脚步。

是啊,眼下她无处可去,逃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呢,无非还是回到另一个牢笼之中。

此时,不远处跟过来的小秋早已发现了她们,忙不迭迎上来,同那个丫鬟低语了几句,又将朗倾意的手臂接过来自己扶着。

走了没几步,小秋见朗倾意神色越来越差,不禁开口劝道:“夫人。”

“论理说,奴婢不该多嘴。”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朗倾意一眼,见她并未制止自己,便又说道:“人活一世,许多不如意之处,夫人要想得开些。”

“奴婢小时候险些被父母卖到青楼去。”小秋只说了这句话,便又沉吟下去,半晌才苦笑着开口:“所以我虽不信命,可经历了这些,只想着活下去。”

“只要能活着,就不算差。”

她们两人在这厢轻言细语攀谈,殊不知会客堂内,薛宛麟估摸着朗倾意走远了,早已向方景升面上打了一拳出去。

方景升轻易躲过,丝毫不乱,面带讥讽:“就一条膀子了,还不省着些力气。”

“方景升,你这卑鄙小人!”薛宛麟甚少这样动怒,他见方景升躲了,仍用右手劈出一拳,这一次方景升单手接了他的这一拳,两人含恨僵持许久。

“卑鄙小人?”方景升冷笑道:“我死讯才一传来,你就迫不及待与她成婚,你又是什么高尚人士?”

“她……”薛宛麟才说出这一个字,下意识地觉得方景升反应不大对。

见他眸色深沉、怒不可遏的样子,分明是误会他们两人早已有了肌肤之亲。

但方才朗倾意面色灰白的样子,分明就是没有替自己辩解半句。

或许是她辩解了,可方景升不信。

无论是哪种情况,若是真实情况从他薛宛麟口中讲出来,或许便多了几分可信度,她在方景升手上应当也会少受几分罪。

他下意识地张口,想要将实情和盘托出——他们二人只交换了合婚庚帖,根本未有实质性动作。

但他瞥见方景升愤怒已极的神情,又住了口。

一种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他只犹豫片刻,便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再开口了。

无论是从报复他的角度,还是从自尊心的角度,他说不出口。

随即,心中的那点子得意又瞬间幻化为愧疚——这件事上,他未能替她分担。

手上猛然间失了力气,他冷着脸离方景升远了几步,冷笑道:“那又如何?你都传出死讯了,还要强逼着人家守寡不成?”

方景升此时已然恢复了平静,他冷眼向薛宛麟望去,懒怠再开口,只说道:“今日她的话你也听见了,以后,勿要再找她,否则……”

警告的话都不愿再说,他摔门出去了。

小秋一路陪着朗倾意回到院中,一路陪着小心,进了内室,又送了滚热的茶和点心来。

一会儿又说她出去冻着了,将屋内炭火烧得足足的。

小秋这样殷勤,朗倾意倒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跟着她忙碌的身影转来转去,一时间倒忘了伤心。

仿佛方才发生的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也就过去了。

可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内心的不安和疼痛才后知后觉一般涌上来,她心底里发慌,甚至一口饭都吃不下。

小秋竭力劝着她用了两口枸杞炖母鸡汤,又盛了饭来,亲眼看着她用了小半碗,这才放心收了碗筷去。

她才出门去,迎面撞见小夏在外头看热水,见了她,劈脸叫住,四下看着无人,方才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你这几日存着什么主意?”

小秋只是纳罕:“什么主意?”

“为何对她那样殷切?”小夏探寻的目光看过来:“往常倒没见过你这样。”

小秋白了她一眼,又凑上前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怎么糊涂了?”

见小夏一脸不服气,小秋方才耐心解释道:“这回不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

“这回,咱们大人是铁了心了。她在外头与那薛大人传得那样厉害,咱们大人竟半点都不在意,拼着自己性命,也要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为此还气病了老太太……”

“可是……”小夏疑惑道:“这种事不是已经好几次了吗?这次有什么不同?”

小秋倒愣在原地,想了一会子,将身后的辫子一甩,大踏步远去了,只丢下一句话:“我觉着不一样,那就是不一样了!”

第97章 以身伺兽 离他最近的人也是她。

朗倾意满心以为方景升出门办事去了, 他并未在府上用晚膳。

小秋伺候她用完了晚膳,她也没开口问,就当他完全不存在。

将要到亥时,小秋伺候她洗了漱, 她刚坐在榻上, 便听到去外头倒水的小秋殷切的声音:“大人回来了?”

身上的弦顿时紧绷起来, 白天那一幕涌上心头, 连带着昨夜不堪的回忆也泛起, 她双手牢牢攥住了身下的棉被。

方景升闲步进得门中, 在外头洗了, 又走上前来。

他身上带了些熏香的味道, 想来是在书房内处理事务留下的味道。

徐徐向她面上看了一眼,他点点头:“还算冷静。”

只是面色有些惨白,他伸手去拂过她的脸, 被她向后微微躲开了。

他面不改色地坐下, 微微笑道:“今日我向你朗家府上和颜家府上都寄送了拜帖,年节之前, 应当有功夫见一面。”

说到这个, 她没办法继续沉默了,只得略略点了点头。

她侧着身子对着他, 低着头,脖颈上露出昨夜的伤痕来, 方景升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罐翠玉瓶装的药膏来,凑近她坐了坐。

“今日疏忽了,忘了给你上药。”他声音温柔似水,眼底也都是无限蜜意:“今日没想到会让薛大人瞧见你的伤处, 他反应那样大,可吓着你了?”

他语气绵软如纱,可在她听来,却像是刺满了细针的纱布披在裸露的肌肤上,只略微刮过,便叫人觉出锐利的疼来。

明明是他刻意将她外头短褂脱去,目的就是刺激薛宛麟。目标达成了,又说薛宛麟反应吓人。

见她低头不答,他拧开瓶口,挤了一点药膏在食指上,替她向而后拢了拢头发。

他的手贴过来,她忽然一个激灵,向一旁躲开了。

“我自己来……”她艰难开口。

“别怕,不疼的。”他将翠玉瓶放在一旁,右手揽上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箍得死死的,这才伸手替她上药。

那圈牙印过了一夜,已经淡了颜色,但还是很明显,好在昨夜并未出血。

方景升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在边缘,轻轻向伤处推动。

他火热的鼻息喷在她耳后,仿佛两人在灯影下耳鬓厮磨、无限亲昵。

这情形简直比昨夜还要难熬。

察觉到她身子在抖,他轻声问道:“疼吗?”

又微微叹了口气,将药膏收起来,口中说道:“对不起,今夜不会再这样了。”

他站起身来脱了外袍,却不换上寝衣,而是先奔她而来。

她早有预料,却没想过会这样快,抬起泪眼来向他看去,眼中闪烁的泪再也止不住,哗得流了出来。

他站在她身前,背对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沉默地抬手去擦。

随即,另一只手却缓缓抚上她的肩。

她见他仍未有停止的意图,忙抓住他的手臂,细声叫道:“大人!”

饶是心中恨得直疼,还是不得不咬着牙将准备好的话讲出来:“今夜能否缓一缓?我……身子疼……”

他只顿了一顿,又俯下身来,对着她的脸瞧,似是不信。

“又不是头一回,怎得还会疼?”

见骗不过他,她心下一慌,已经被他整个放倒在榻上,他欺身上来,将挡在她身前的手臂捉了,按到她头顶去。

她偏过头去,躲过他的吻,心中七上八下。

今日,她独自一人在屋中时,也曾满屋翻找过之前柳延青给的避子药,奈何并未寻得。

她当日到方府养伤时,为了防着方景升来这一招,早就偷偷用过一丸,可是已经过了几个月,不晓得还有无效果。

如今他又要得频繁,她焉能不担心。

“大人。”她心中慌乱,气都喘不匀了,惊惧之下,眼泪更是如同泉眼一般喷薄而出,她没办法伸手去擦,任由那泪滴顺着脸庞流到肩上。

她声音哽咽:“大人,以往是我错了……”

“哦?”方景升倒有些兴致:“错哪儿了?”

“大人一片真心难得,我不该欺骗大人,辜负了大人的真心。”她竭力说完,小心观察着方景升的反应。

他好似并不是十分满意。

“只有这个?”他问。

见她张口结舌,他只好提醒道:“我所要的,不是你为了我的真心和权势依附于此。”

盯着她的眼睛,他缓缓开口:“我要的是你的真心。”

她躺在榻上,慌忙点头。

“此前的确是惧怕大人权势,往后会培养真心。”

她说得真挚,他不知道信了几分。

猛地又凑上前来,她下意识又躲开了。

“嗯?”他挑了挑眉:“不是说要培养真心?怎得还是躲?”

她只好别过头来,强逼着自己不再动作,由着他的吻落下,轻柔又激荡。

及至她自己都察觉到呼吸乱了,红着脸想要将他推开时,才发觉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并未放开。

“既然要培养真心,却又为何不愿踏出那一步?”

他的话叫她怔了一瞬,刚想着要用什么话来反驳,便被他堵住了嘴。

一腔反抗都变成了无奈的屈从。

想来也是,一只才尝到荤腥的猫,如何肯将到口的肥肉吐出来?

好一番折腾,他在床下饮了一杯茶,又挨个将火烛熄了,方才又上来,在背后环住她的腰身,声音中带了餍足的意味:“睡罢。”

她已经累极了,却还是睁着眼睛睡不着。

想对策,想此后的命运,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

他在她背后呼吸均匀,想是已经睡熟了。

她缓缓向里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了些,呼吸声也远了些,她心里才略微安生了几分。

就在将要沉沉睡去之时,他又挪过来,瞬间将她惊醒了。

她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叹息——其实,只要他还在同一榻上,想必她就是睡不着的。

索性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看着他睡熟的容颜,仿佛比平日里要和善许多。

白净温婉的面容下,看不出恶魔一般邪恶万分的灵魂。

她忽然伸出手去,在他脖颈间悄悄比划了几下。

盘算着怎样才能一击即杀,不被他发现。要用什么武器、什么招式、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这个追随两世的祸害彻底消除?

略一分神,她的手腕骤然被他抓住,她睁大双眼,一时间惊得忘了呼吸。

他亦睁开眼,审视的目光扫过来:“还不睡?在做什么?”

她缩回手来,直接翻身朝向里头:“没什么,睡吧。”

心跳如鼓,呼吸也乱了,好在他好像没看出什么来。

……

盼来盼去,终究是到了去朗府的这一日。

说来奇怪,本来盼了几日,真到了这一日,又犹豫起来,又是思念,又是恐惧,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见的好。

可时辰不等人,她穿戴整齐,早有跟着的婆子们掀开帘子,陪着的小秋替她提着裙摆,以防被绊住了脚。

恍惚又像是回门那一日,她穿着大红色的喜妆,眼皮上的胭脂浓郁,她只要垂下眸子便能看到一抹微红,头上的流苏轻轻敲打着鬓边,泛起一阵酥麻。

她只不肯抬起头来,低头看着百褶裙,红艳耀目。手上的帕子也是鲜红的,上头绣着的是交颈鸳鸯。

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她察觉到那道炙热的目光在她身上百转千回,看了又看,只当不知道。

打扮得这样隆重,几乎就差一顶红盖头,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做他的新娘子。

想到这里,她心间忽然动了动。

他这样大胆,自镇山关将她拐了来,却又从未提过娶她一事,难道说,皇帝那边还未首肯?

思来想去,还是皇帝那边未松口的可能大一些,毕竟其他人都对他构不成威胁。

来不及细思,恍惚已经到了朗府门前,再见到爹娘之时,她见两人面上尽是一滞,想必是被她大红的装饰晃了眼,她想。

她出奇的冷静,面目含情,向父母兄长一一问候,一路上有问必答。

许是碍于他在身边,她的魂灵是飘在空中的,看着自己的肉身像傀儡一样身不由己。

他应当就是故意的,她几次三番想同母亲单独说话,都被他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朗园起初还勉强控制着神色,随后又沉下脸来,直言道:“方大人,你到底是何意图?”

“我们想同小女好好说说话儿,你倒是推三阻四不同意,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么?”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朗倾意抬起双眸来,手心都禁不住沁出了汗。

“哪里,岂敢。”方景升面色不改,站起身笑道:“既然朗大人发话了,那方某便去别处转转再来。”

他向外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这次是对她说的:“酉时我来接你。”

朗园本想开口说想留女儿多住几日,岂料他大步而行,很快便消失在门外了。

朗明勋从椅子上站起来,叹了口气,还是追了出去——若无一人相送,也是不妥。

朗母忙不迭地冲到朗倾意跟前,又是欢喜又是忧愁,伸出手去颤抖地摸她的脸。

“我的女儿,你怎么就这般命苦,他这个天杀的为何偏偏追着你不放……”

朗母才带着哭腔说出这句,朗父虽神色沉痛,但还是开口打断道:“眼下说这个有何用处,还是想想怎么办罢。”

两人又都看向朗倾意,期待她将自己受的苦楚一一说清楚,叫父亲母亲为她想办法报仇。

朗倾意只是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只觉得累。

对付一只阴险狡猾的猛兽,捕兽夹无用,陷阱无用,弓箭和利刃也无用,更何况它身后还有更厉害的人为它撑腰,又能如何。

非要将身边亲近之人都填进去?

已经以身伺兽,离他最近的人也是她,只有她能寻到他最脆弱的时候,伺机给出致命一击。

至于其他人,无需为她的决定受牵连,离得越远越好。

她看似混沌,可心里却无比清醒。

她看了看父亲母亲,忽然开口笑道:“爹,娘,女儿想吃府上郭嬷嬷做的羊肉包子。”

第98章 事从权宜 喜欢,只要别再是装的就好。……

朗家人花费了不少力气, 才对她“完全没有委屈”的态度相信了些。

她到了自己府上,心情放松了些,午膳有父母兄长陪着,倒多用了好些。

倒是别人都没甚胃口, 瞧着她吃完了, 又神色好奇地询问颜若月与自己兄长结亲一事。

朗园叹了口气, 背着手出去处理公务了, 留下朗母在, 便絮絮叨叨地同她说了一个时辰。

原来, 竟不是因为她起了想法, 朗家才同颜若月提起此事的。反倒居然是颜若月自己本身就有些意图, 这才不顾名声,与朗家上下住在一处。

“起初,你父亲和我不愿叫她稀里糊涂跟着咱们。”朗母轻声解释道:“就叫你哥去外头再寻一间小院来, 谁知她说什么都不肯, 说是怕我们破费,又说正值战时, 她一个女孩子在外头住到底不安全, 我们这才同意了。”

“后来又过了几日,我偶尔几次撞见他们在院外说话, 倒也没多想,谁知摄政王被围剿那几日晚上, 你哥就找我们来摊牌了。”

听见母亲叹气,朗倾意面上的笑意隐去,不禁好奇地问道:“这是喜事,母亲为何唉声叹气的?”

朗母沉吟片刻,将面前的茶点向她面前推了推, 又低声说道:“起先我也这样想,后来又想到颜家此前毕竟与摄政王牵扯甚广,如今摄政王眼见着日沉西山了,和颜家沾上因果,倒不一定是好事。”

原来是担心这个,朗倾意的笑意彻底消失,可她很快便调整过来,抓着母亲的手,微微晃了晃。

“母亲不必担心。”她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来:“此事方大人必会帮忙,届时颜家也好,咱们朗家也好,都不会有半分疏失。”

说到这些,朗母担忧的表情更甚,她禁不住回握着女儿的手,凑上来问道:“此刻四下都无人,你倒是实话实说,与那方景升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是你真心愿意跟着他,以往为何又费尽心思跑出来,还要跟了薛大人去?”

“母亲。”朗倾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翻涌的情绪压住,皱了眉,撅起嘴撒娇:“您别总是问了。”

又别过头去:“当时他都传了死讯了,他的仇家那样多,都杀上门了,女儿也是想着保命要紧。当时除了薛大人,哪还有更好的靠山?”

说完这句,她见母亲先是疑虑顿消的神情,随即又皱起眉来,向她眉心间一点:“现在方大人回来了,你就转头弃了薛大人?你也忒无情无义了些!”

她被说得心如刀绞,但只能装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过后才抬起头来,低声说道:“母亲能不能求了父亲,过几日带些东西,上门去瞧瞧薛大人?”

不提还好,提起来朗母又是一阵叹气:“去不得。”

“那日薛大人在镇山关下落不明,你父亲亲自去看时,正好遇见那薛家太太,她好生不讲道理,上来就是一通歪话,把你父亲气得……”

“不成不成,此事过几日再说。”朗母回绝了她的提议。

“倒是你。”话题又转回来:“既已想好了,那便叫方大人寻个吉日良辰,将你光明正大娶进门。你虽是嫁出去过的人,可好歹也是官宦之家的小姐,没个不清不白跟着他的道理。”

见她低着头绞着手上方帕不说话,朗母又来了气:“你这性子太过随和了,方家虽说人丁不盛,可若是将来他有了妾室,你的性子如何压得住?”

“听书青说,之前你在方府养伤时,就连丫鬟都敢给你气受。”朗母越说越生气,禁不住饮了一口茶来压住火气:“我是真心替你着想。”

一席话说得朗倾意低头不言,只偶尔答一声:“女儿知道了。”

“用过晚膳再去吧,这次回去,把书青带上。”

没到用晚膳的时候,方景升就回来了,他急着带她走,似乎没有在这里用晚膳的意思。

“方大人,何故那样急?”朗园站起身来,耐着性子劝道:“不若留下来用了晚膳也不迟。”

方景升未再坚持,而是看向朗倾意,口中问道:“你怎么说?”

朗倾意自然是恨不得多待一会儿,甚至恨不得多住几个晚上,可她不愿表现出来,便回头冲父母笑道:“天色不早了,府上老太太身子不太舒坦,还是要尽早回去才是。”

既然这样说了,朗家人再无强留的道理,临行前,朗园送至外头,还未到大门外,一路闲聊时,便无比自然地问道:“方大人,圣上可准了?”

“朗大人是指?”方景升问。

“几日前闻听,方大人向圣上请旨赐婚,圣上可还恩准?”

朗园想了想,又补充道:“眼下方大人护国有功,圣上本就对大人青眼有加,想必……”

岂料,方景升缓了步子,不知是不是特意说给她听:“朗大人谬赞了,皇上说,因战事纷乱,要等到明年再提此事。”

朗园面上的笑意顿止,他也止了步子,声音中带了些难得的肃穆:“若是如此,在正式嫁女之前,小女还是留在朗府居住为好。”

“方大人此前不顾性命安危,将小女从镇山关救出来,已经耗费了不少心神。正如圣上所言,战事纷扰,若要等到明年再议婚事,按照规矩,小女也应当先在母家居住,不该日日在方府叨扰才是。”

朗倾意听着,心跳徒然快了几分,她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跟上去。

“朗大人所言极是。”方景升微微笑道:“朗大人贵为礼部尚书,自然颇通礼节。可正如朗大人方才所言,如今战事繁乱,应当事从权宜才是。”

“就如同前些时日,城北驻军调往镇山关驻扎,朗大人不也事从权宜,先叫倾意跟着薛大人。”

他说到这里,似乎全不在意,仍是缓步向前走着,可朗倾意手心里沁出了汗,见她父亲也是张口难辨,不禁灰了半边心。

当日她为求脱困,不顾一切地跟了薛宛麟去,如今此举竟变成了回旋的利刃,捅在了她的心窝处。

“父亲,不必再说了。”她紧跟几步,制止了想要开口的朗园。

乘上马车,不复来时的沉默,方景升紧盯着她平静如水的面容,轻声问道:“今日为何这般乖巧?”

朗倾意眼皮跳了两下。

她不喜欢别人用“乖巧”二字形容她。

印象中,也只有她小时候,父母兄长这样形容过。

她低了头,勉强笑道:“大人不喜欢?”

“喜欢。”方景升毫不犹豫地答道,随即又补充道:“只要别再是装的就好。”

她知道他在点她,只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抬起头来直面他的目光:“要我说,装样子倒比不装来得好。”

“哦?怎么说?”他饶有兴致,马车正好转过去,走到人烟稀少的道上,光亮暗了几分,衬托着他的脸色也暗下来。

“有时候,装着装着自己都信了,总比连装都不肯装的好。”

方景升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过了良久,久到朗倾意几乎都忘了他们聊了些什么的时候,他才幽幽来了一句:“你这样想,倒是极好。”

她轻咳一声,又向他面上看去:“大人为何不准书青跟来?”

方才他们出门来,朗母叫书青跟着,奈何方景升三言两语便拒绝了。

“没什么,既要在方府长住,自然不必再叫她过来。”方景升一脸坦然:“方府的丫鬟还不够你使唤?”

她没了话说,又问道:“大人方才说的可是真的?婚事真的要等到来年?”

“你是等不及,还是在暗中庆幸?”方景升今日话语十分不客气,她听完,虽变了脸色,但还是勉强答道:“既然已经成了大人的人,女子顾及脸面,自然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罢了。”

她观察着他的脸色,又轻声叹道:“今年许是流年不利,战事纷乱不说,就连老太太也是风寒不断。”

她说到此处,不免动了几分真心,轻声说道:“她老人家对我向来极好,我想……去她院中伺候几日。”

方景升了然,却并未点破,而是摇头道:“先别忙,这几日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能有何事?府上筹备年节似乎也用不着她插手,除了这件事,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何事要忙。

“今日晌午过后,宫里来了旨意,叫你后日一早进宫,陪霍贵妃用午膳。”

这倒是个好消息,她眸中瞬间有了几分亮色,连带着整个轿中都明亮起来。

许久没听到霍怜香的消息了,起初还听说宫中也出了乱子,现在想来,应当是障碍已经拔除了。

她只开心了一瞬间,又迅速敛了容色,轻声说道:“也好,我见了霍贵妃,请她在皇上跟前说说话儿,看能不能把婚事提前些。”

话是如此说,可心里盘算的事情又是另一回事,就连夜间到了榻上还是心不在焉。

方景升看出来了,面色不虞,略一用力,想要将她的神思拉回来。

她“嗯”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看着他。

“在想什么?这样专注。”他有些不满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困倦了。”她歉意笑了笑,双腿盘上他的腰身,挺起身子,在他唇上点了一点。

回应她的是汹涌澎湃的吻,他双手捧着她的面颊,直叫她喘不过气来。

无数喘息和哀鸣,都被封禁在墨色一般的夜里。

第99章 纷乱无序 体质虚寒,像是药物所致。

这次入宫, 朗倾意倒觉得宫规似乎比往日严了许多。

往常入宫,断没有三番五次搜查的规矩。

此番她还是奉命入宫的,都如此严苛,更不要说旁人。

显然是因为此前皇宫里传出有刺客深夜行刺, 目的还是霍怜香, 这才叫皇宫里戒备森严。

及至今晨上轿时, 她才知道方景升不跟她一同入宫, 心情瞬间宽松了不少。

到了昆玉宫, 预备好了又是一轮搜查, 谁知, 几个嬷嬷才要搜查, 便被门口抱着双臂微微含笑的霜剑拦住了。

“李嬷嬷,唐嬷嬷,不用忙了。我们贵妃娘娘说了, 这位小姐是贵客, 无需搜查那么多次。”

几个嬷嬷依言退下,轿撵便停在昆玉宫外等候, 朗倾意抬步进去, 不忘和霜剑点头一笑。

顾不上问霍怜香情形如何,她脚步飞快, 几乎顾不上宫廷礼仪,进得正殿, 不见霍怜香,又闪到后头寝殿去,她果真在。

此时霍怜香的腹部已高高耸起,行动不便,几乎不怎么大幅走动, 见了她进来,面上笑吟吟的,扶着温儿的手臂站起来,招呼她坐。

久未相见,自然是别有一番话语要倾诉。朗倾意先问了她身体和胎像,又问了几月出生,点头道:“明年春日里,是个好时候。”

她心总是悬着,担心有什么事,结果霍怜香只是无人陪伴,急于想要寻她见面罢了,并没有什么要紧事。

“倒是你。”霍怜香见温儿将糕点水果摆了一桌,便摆手叫她们下去,这才握住朗倾意的手,低声问道:“我怎么听说,你又住回方府去了?”

提及这件事,朗倾意早存了一肚子苦水,往常不好对父母讲,担心他们牵涉太多。

可霍怜香本就是皇帝心尖上的人,仰仗是皇帝,与他人不同。

可说多了,又担心霍怜香怀着身孕操心劳神,因此话到嘴边,她还是笑道:“是啊。”

“他既然无恙,自然还是要回去的。”

霍怜香歪着头看过来,盯着她不动,直到她抬起头来对视,霍怜香才伸出手去,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别看怀着身孕,这力道也不小。朗倾意冷不丁被唬了一跳,捂着额头苦笑道:“你做什么?”

“叫你瞒着我。”霍怜香又气又笑:“怎么,忽然转了性子,想同他好好过日子了?”

“什么上一世、这一世的话,也都不提了?”霍怜香嘴快,禁不住一语道破:“你怕不是想要鱼死网破,或者觉得没法子了,就破罐破摔吧?”

看着她神色低沉,霍怜香又放缓了语速,禁不住劝慰道:“你也别忒灰心丧气的,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

她说着,又凑近前来,压低了声音道:“这两日便有一件好事发生,你猜是什么事?”

朗倾意好奇心起,问道:“什么事?与什么有关?”

霍怜香恨铁不成钢:“当然是与你有关。”

见她十分迷茫,霍怜香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几日前,皇宫里被清扫了几回,揪出几个摄政王安排的探子。”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其中一个探子招供,说此前模仿你笔迹给我写了书信之人,与梅妃手下人有关。”

霍怜香低低叹了一声,可面上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事情到了这里,本也没什么,只是梅妃宫里下人,又不是她自己;况且,也有可能是探子逼急了乱咬人。谁知梅妃宫里那人被审问了两日,倒吐出一些惊天秘闻来。”

说到这里,她饶是想要再说,也不得不含糊带过,只笑道:“如今梅妃被打入冷宫,她的父亲也革去政通史一职,贬去西北了。”

“此事一旦查清了,你当日的冤屈也自然被皇帝看得一清二楚。”霍怜香想到前几日皇帝到她宫中时,难掩心虚愧悔,一个劲儿的陪着小心,心里更是欢喜。

“因此,我特意趁着皇帝心有不忍时,向他提议接你入宫来见面。”

“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皇上的秉性我最了解,他对你并非完全无意,你只要细想想便晓得了。”霍怜香见朗倾意面上泛红,不禁笑道:“我也有我的私心。”

敛了笑意,她轻声道:“这宫里本就人丁不盛,多了一个怀有身孕的我,又去了一个风头正好的梅妃。皇帝呢,又不乐意时常去瞧瞧皇后娘娘,难免就显得更加冷清。”

“这几日,太后娘娘每日晚间都要召见皇上,说是闲聊,可说的是什么,一猜便知。”她一口气说了这样久的话,又端起蜂蜜红枣茶来喝了几口,方才幽幽说道:“过不了几日,想必就会有旨意下来。”

她模仿着宫中太监的腔调,细声宣读:“皇上有旨,如今六宫不兴,感太祖皇帝圣谕,着礼部采选秀女,充盈后宫,钦此。”

朗倾意倒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得撑不住身子。

她学得惟妙惟肖,末了还要得意地看过来:“怎么,学得如何?”

朗倾意无奈道:“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不稳重,好歹也该给孩子做个榜样。”

霍怜香笑完了,心下只剩了叹息,她用手拄着下巴,低声说道:“我说了那么多,你到底听懂了没?”

朗倾意笑容敛去,只低头看着桌上的暗纹,半晌不语。

“你不必替我想什么。”霍怜香早就看出她的想法,悠然一笑:“我早就说过,若是逼着我同那些女人争宠,我宁可是你。”

正说到这里,外头温儿轻扣了了两下外殿门,低声说道:“娘娘,卢太医来请脉了。”

霍怜香站起身来,才要叫人进来,朗倾意心中一动,已是极快地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问道:“可否叫我也一同诊个脉?”

霍怜香愣了一瞬,随即便懂了她的意思,只皱眉道:“怕是不好,这卢太医虽说是我父亲故知,按理说不会害我,可若是叫他见到了你,难保会将你的脉息传出去,到时候叫方景升知道了……”

她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半晌才说道:“若是想成,也有办法,只不过冒险了些。”

说完,她朗声答复温儿,叫卢太医先在偏殿歇歇脚,稍等片刻。

随即又叫了霜剑来,吩咐她拿了自己一件日常穿的宫女外袍,替朗倾意披上。

霍怜香又作出一副疲软无力的姿态来,卸了钗环,坐到榻上去,盖上被子,又招手叫朗倾意脱去鞋子,上榻来坐着,只装作“霜剑”替她揉捏的样子。

放下帷幔,霍怜香吩咐门外的温儿将卢太医请了进来。

温儿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卢太医见谅,我们娘娘有些困倦,只能这样诊脉了。”

“无妨无妨。”

霍怜香将手从帷幔底下伸出来,卢太医隔着手帕诊脉完毕,又换了一只手,如是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朗倾意半跪在榻上的双腿都麻了,卢太医才结束诊脉。

“叨扰贵妃娘娘了。”卢太医微微笑道:“娘娘脉象同往常一样稳妥,绝无问题。”

他收拾了药箱,正要离去,又被霍怜香叫住,欲言又止。

“娘娘还有何吩咐?”卢太医问道。

霍怜香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卢太医,本宫陪嫁进宫的丫鬟霜剑,如今年岁也大了,本宫想着求了皇上放她出宫去,只是她近两年来偶有病痛,外头的太医都不甚高明,所以想着劳烦您替她诊脉。”

卢太医愣了半晌,方笑道:“这有何难,娘娘也太过客气了。”

“那就劳烦霜剑姑娘将左手伸出来。”卢太医又起身坐下。

朗倾意遏制住砰砰跳动的心,小心翼翼地将左手伸了出去。

卢太医诊了半晌,皱了眉,似有不信,但又耐心试了半晌,方才收了手。他思绪纷飞,似有难言之隐。

“卢太医,您只管直言便是。”霍怜香道:“这里并无旁人。”

卢太医这才点头道:“霜剑姑娘这脉息,倒有些奇怪。”他解释道:“整体无碍,只是体质虚寒,倒不像是往日落下的病根,反而像是……”

“是什么?”朗倾意接了话茬,直接问道。

“倒像是药物所致。”卢太医说完,心中狐疑,但碍着霍怜香身份,并不敢多言。

“卢太医,有一事还要请教。”朗倾意神色坦然:“若是体质虚寒,往后还有无受孕可能?”

卢太医沉吟片刻,方才说道:“药性凶猛,但若说全无可能又太过武断,依微臣之见,若耐心调理,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还是有希望的。”

他虽不便抬头,但知道生育乃女子大事,便出言劝慰道:“不如微臣便开出温养滋补的方子来……”

“不必了,卢太医。”霍怜香出口打断道:“今日劳烦你了。”

“温儿,替本宫送一送。”

这话一出,温儿会意,忙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带着卢太医下去了。

他们才去得远了些,霍怜香已是耐不住性子,一把将帷幔扯开,拉了朗倾意的手问道:“你到底用了什么药?”

见她低头不言,霍怜香怒道:“难道是方景升逼你喝的?他知道如今不能给你名分,所以也不愿你有孩子?”

“那他可真是个……”霍怜香这话还未讲出口,朗倾意已经伸手将她嘴唇按住了。

“少说这些话。”朗倾意无奈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得为皇子多考虑。”见霍怜香余怒未消,便低声说道:“那药是我自己吃的。”

霍怜香倒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又是叹息又是难过,不免红了眼眶,说道:“我也猜着了,你是那时候在宫里被打了板子送回方府去,想必也心灰意冷。”

又说道:“我那时候真气狠了,连着有一个月没有同皇上讲话。可……深宫中的女子不得不为诸多事物考虑。你放心,往后皇帝必不会这样了。”

拉了她的手,霍怜香又惋惜道:“如今即便你愿意入宫,三五年都怀不上身孕,恩宠也是难以为继,只是如今这步棋虽走岔了,往后还有翻盘的可能,要看你如何抉择了。”

朗倾意抑制住纷乱无序的愁意,低声说道:“如今得了这一日自由,我只想着咱们好生说说话儿,在一起吃顿饭也是好的。”

第100章 温香软玉 皇上,您可知我受了多少委屈……

霍怜香忙叫人预备午膳, 吃过之后,又说了会子话,眼看着日头西斜,按理说要送她回去了, 可霍怜香到底舍不得, 又咬牙道:“我做了这个主, 今儿用了晚膳再回去。”

朗倾意何尝不想, 她倒巴不得多留几日。

晚膳比午膳要丰盛些, 可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吃食上。

才摆好了菜, 温儿和霜剑站在一旁预备布菜, 便见外头有个粗使宫女来回话, 说:“娘娘,皇上的轿撵到昆玉宫了。”

霍怜香忙扶着温儿的手站起来,朗倾意也慌忙站起来问道:“怎得皇上忽然来了?”

“我且去偏殿避一避。”朗倾意才说完, 便被霍怜香拉住衣袖, 只听霍怜香飞快地说道:“皇帝不是心里没成算的人,他知道今儿你要来, 若非特意为着你来, 断乎不会在今日踏足昆玉宫。”

“更何况前几日才发生梅妃一事,皇帝此番来, 多半是带了补偿你的心思,你即便还未拿定主意要入宫, 也不该拂了他这一片好意去。”霍怜香一行说着,一行死死拉住朗倾意不叫她动身,又吩咐温儿霜剑去外头接驾。

朗倾意虽本能地想逃,却也要顾及着霍怜香的身子,一时间进退两难, 她想了想,呼吸平复下来,稳住霍怜香,低声说道:“你别急,我不走就是了。”

霍怜香身子松缓了些,听着外头脚步纷乱,有一人迈着再熟悉不过的步伐进来,她怀着身子,只是微微低头行礼。

而朗倾意早就趴伏在地上,半晌未曾开口。

刘隆旺进得门中,先是除了头上的深栗色毛毡帽,又将身上的外袍褪了去,交由温儿收了。

他回过身来,先是上前将霍怜香扶正了身子,目光顺着她隆起的腹部溜了一眼,笑道:“又大了些。”

霍怜香含笑不语,眼神顺着自己脚边瞥了一眼,刘隆旺回过神来,冲着仍趴伏于地上的倩影伸出一只手去,又顿觉不妥,将手缩了回来。

霍怜香看在眼里,不禁朗声笑道:“皇上,您在这里伸手缩脚的作什么?只要开口说句话儿不就得了,臣妾这妹妹又不是聋子。”

刘隆旺又是气,只是咬牙,但没可奈何,只得清了清嗓子,低声吩咐道:“起来罢。”

朗倾意低声谢过,轻轻站起身来,许是低头太久的缘故,面上一片通红,她自己也觉得心头火烧,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羞赧。

一时间,外殿寂静无语。

刘隆旺对着霍怜香瞧,霍怜香只投去疑惑的神情,假意不知他要做什么。

刘隆旺只得对她开口道:“你们正要用膳?巧了,朕尚未用膳。”

霍怜香懒怠再逗弄他,只吹下眼皮对着霜剑道:“去把皇帝素日爱喝的仙酿取了来。”

霜剑应声要去,又被霍怜香叫住吩咐道:“去把那梅子酒也拿两壶来。”

霜剑去了,不多时取了酒来放在桌上。

霍怜香早就拉着刘隆旺坐在上座,又暗戳戳拉了朗倾意往中间客位坐。

朗倾意惊觉不妥,忙忙地要掰开霍怜香的手,谁知霍怜香低声耳语道:“不然你想坐哪里?我的位子?”

朗倾意无奈,只得先将霍怜香扶好了坐到皇帝对面去,又在客位坐了,低头不语。

霍怜香亲自替刘隆旺斟上仙酿,又笑道:“臣妾这妹妹往日也能喝几杯,今日就由她来陪皇上。”

迎着朗倾意震惊的神情,她又替朗倾意斟上一杯梅子酒,又端起自己手上的红枣姜汤来,笑道:“误会解除,咱们共饮一杯。”

烛光熹微,许是亮度朦胧,刘隆旺上次威严冷酷的神情不再,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私人小聚的风情,先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霍怜香在桌下连踢了朗倾意好几脚,见她犹豫着将梅子酒送入自己口中,方才消停。

入口绵软,梅子酸甜的口感齐来,宫中的酒确实比外头买的好喝。朗倾意正想着,霍怜香亲自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笑道:“妹妹,我替皇上向你道声不是,上次的事,实非有意……”

朗倾意慌得站起身来,忙不迭地说道:“贵妃娘娘说笑了,民女一身贱躯,怎配受这道歉,何苦本就是小人暗中挑唆……”

她没说完,便被霍怜香拉着坐回椅子上,霍怜香笑得了不得,对着刘隆旺笑道:“皇上您看,臣妾这个妹妹也忒胆子小了些。”

刘隆旺唇边酒意直涌到心间去,他并未答话,只微微看过来,见朗倾意一味低着头,面色微微发红,她装饰清新秀丽,仍是几月前见过的春心捧月的面容,只是瘦了些,眼里也少了几分希冀。

想起上一次,自己对她的判断确实过于武断了些,如今看起来,她夹在中间,属实无辜。

因此心又软了几分,禁不住开口问道:“伤好了没有?”

意识到是在问她,她心跳几乎停了一拍,忙答道:“回皇上,已经好了。”

“那就好。”刘隆旺说完,见温儿又斟上酒来,便又饮了一口。

霜剑已然站在朗倾意身边,执着梅子酒壶向她杯中倒去,朗倾意盖住杯口,轻声道:“皇上、娘娘恕罪,民女实在是饮不动了。”

刘隆旺尚未开口,霍怜香已经笑道:“慌什么?难道是怕吃醉了酒回去,方大人生气不成?”

贸然提起方景升来,刘隆旺和朗倾意两人面上都有些尴尬,可霍怜香恍若不觉,继续说道:“怕什么,如今是皇上命你喝酒,方大人有几个胆子敢违抗君令?”

朗倾意听了这话,只好抬起头来,讪讪地向刘隆旺那边望了一眼,希望他能开口替自己讲话。

谁知他竟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埋头吃菜,并不说话。

霜剑见状,早就硬生生替她把酒斟上了。

朗倾意不得已又饮了几杯,才发觉这梅子酒只是入口顺滑,可发作起来也快。她骤然发觉自己筷子夹不住菜,眼前晃动,心中有些慌乱起来。

霍怜香又道:“常言道‘酒过三巡,便是哑巴话也频。’妹妹,你怎得一句话都不说?”

说着,又在桌下捏了捏她的腿,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说话。

朗倾意只好笑道:“民女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

霍怜香道:“此前受了那样多的委屈,不妨一一说出来,趁着酒意也解了烦闷。”

此时,外头夜色已然如墨,冷风顺着殿门微微漏进来,朗倾意喝了酒,只觉得凉快。

她心头乱跳,酒意突突的上涌,手似乎也不受自己控制,又端起酒杯来饮了几口,这下,头重得像是坠了几千斤重的秤砣,她支撑不住,不顾失态,缓缓趴在桌上。

霍怜香静静地等着,不再说话,果然,半晌之后,朗倾意又抬起头来,面向刘隆旺,轻声问道:“皇上……”

“嗯?”刘隆旺也回望过来。

朗倾意瞥见他英武不凡的样貌,又在心里恨自己为何不争气,这样早早的吃醉了酒,但又暗暗觉得爽快,有什么东西似乎将要喷薄而出,她压不住了。

她晃了晃头,放缓了语速,低声说道:“既然上次之事是民女有冤,民女斗胆,想求皇上一件事。”

“何事?”刘隆旺倒显得饶有兴趣。

“求皇上下旨,叫民女仍回朗家居住,今后可不受任何人支配,自行决定婚嫁之事。”她抬起朦胧醉眼向他看去:“可好?”

刘隆旺许久没有做声,他端起酒来又饮了一口。

若说这个旨意倒也不难,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忌惮方景升,怕方景升再在气头上做出解甲归田之事来。

若没有方景升,他哪怕是即刻把她召进宫来住都无妨。

可如今朝局未完全安定,他还需要方景升毫无保留的忠心和努力。

他干咳一声,抬眸看向她,亦是缓缓说道:“如今朝局不稳,方爱卿出力颇多,他对你情深义重,若是如今断了他的情路,朕恐遭天下人诟病。”

“你若是觉得没名没分跟了他不妥,朕可以准你们在年节前后成婚,朕亲封你为一品诰命,再追封你父亲为典仪长使,这荣誉,便也说得过去了。”

霍怜香听着这话头不对,忙要打断,谁知朗倾意听得呼吸不稳,眼中含泪,早已情绪失控了。

她想要自由,最大的关隘不只是方景升,还有一个助纣为虐的皇帝。

因着方景升在朝堂出力颇多,皇帝不忍驳了他的意,只好牺牲她一个女子,来成全方景升的美梦。

可她毕竟无罪,自始至终没有做过半分错事,平心而论,她不该两世受到这样的对待。

她“嚯”得站起身来,连带着桌上的酒菜都晃了晃,她好似不知道他是皇帝一般,从未有这样大胆过,面上被不甘和愤怒的泪水盈满了。

迎着刘隆旺审视的目光,她轻笑一声,不顾一切地说道:“就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皇上离不得他,就牺牲了我来成全?”

刘隆旺面色冷下来,抬眼向她面上看去,沉声提醒道:“朕劝你慎言。”

天子的威严不容小觑,朗倾意虽站着,一腔激愤却有几分已经化作背后的冷汗,她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面前是什么人后,却又冷静了几分。

脚下绵软,她不顾一切地向他那边走去,旁边霜剑和温儿都唬得变了脸色,抬手去拦,霍怜香见刘隆旺面上尽是惊诧,但并无反感之意,便冲着霜剑温儿使了个眼色。

两人极有默契地不再阻拦,而是暗中扶稳了她,任由她温软的身子跌到他身上去。

仿佛横了心,世上所有分寸和规矩都不再存在,朗倾意捕捉到刘隆旺宽厚的肩膀,将两条手臂挂上去,在他耳边嘤嘤而泣:“皇上,您是天子,心系百姓,您可知我受了多少委屈……”

刘隆旺面色窘迫,看着霍怜香在一旁看戏,两只手腾出来,擎住朗倾意的两肩,对着霍怜香沉声说道:“胡闹,还不快拉开了她,成何体统。”

霍怜香一脸无辜,又吩咐道:“温儿,将本宫扶起来。”

又道:“霜剑,去外头拿醒酒汤来。”

言毕,扶着温儿的手上前来,意图亲自拉开朗倾意,口中解释道:“皇上,臣妾这个妹妹只听臣妾的,须得臣妾亲自来拉开了,方才……”

刘隆旺见她挺着肚子,哪敢叫她近前,只好又摆手叫她离远些:“她醉酒之人,小心伤着你。”

霍怜香马上走得远远的,不忘叫温儿也跟上。

刘隆旺只好自己用了力气,将朗倾意从自己身上推开,岂料她半睁开醉眼,见到他的面容,又笑吟吟的,凑上前来亲了他面颊一口。

他手一松,又被她抱了个满怀,她头上是恣意的茶香,口中晕染着梅子香气,香软非常,柔弱无骨,含泪带笑。

刘隆旺见惯了霍怜香这等有脾气的,何曾见过这温香软玉,又加之饮了酒,顿时心猿意马起来,手也使不上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