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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错在何处 你今日错哪儿了?

一时间, 刘隆旺禁不住在心里细细地想,若是今夜便留下他,又能如何?

君占臣妻,自古以来便十分常见, 更何况, 她并不是方景升名正言顺的妻, 她不愿意。

若是留她在宫中, 说起来还算得上是拯救民女, 抚慰朗家老臣。

这样想着, 他便也不再克制, 右手抚上她的背, 轻轻拍了拍,算作安慰。

霍怜香看在眼里,将面上的笑意隐去, 忙拉了温儿便要出去。

谁知, 殿门外头有人怯生生叩门,声音不大, 却惊得朗倾意也抬起头来。

是周富德的声音:“皇上, 外头急报,方大人求见。”

这一句话仿佛巨石落水, 惊起滔天波澜,朗倾意恢复了几分意识, 冷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她顺势后退,想要脱身,但刘隆旺的手掌托住了她的腰身,她又顿住了。

霍怜香见状, 早已怒道:“周公公,有何事不能明早来秉?”

心下暗自抱怨,这个周富德,平日里乖觉得很,怎得这时候赶上来触霉头。

周富德的声音充满了无奈:“皇上,奴才也没法子,方大人说,关于摄政王一事,似乎有了重大情况。”

刘隆旺手一松,由着朗倾意脱了身,他自己也极快地站起身来,朗声冲外说道:“朕马上来。”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刘隆旺饮了些醒酒汤并热茶,在殿门外见到方景升正在站着等,神色如常。

“摄政王一事,有何进展?”刘隆旺直接了当地问道:“可是抓住了?”

“派出去的信使来报,摄政王愿意投降,只需皇上下旨饶恕他的养子。”方景升说完,又微微笑道:“微臣不才,只是抓住了他的养子刘凤楠罢了。”

刘隆旺嘴角漾起的笑意难以抑制,他坐下来,微微摇头道:“都是该死之人。”

方景升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面部有些泛红,双眼迷离,不动声色地问道:“皇上大好的兴致,这是饮酒了?”

刘隆旺愣了愣,想是没有料到他会问出这些来,随即答道:“是,今夜难得有兴致,独酌几杯。”

方景升不再将话题拉远,而是继续说道:“依微臣之见,理应先装作同意送刘凤楠归北地,待捉了摄政王之后,再着人于北地暗杀刘凤楠。”

“皇上意下如何?”

刘隆旺点点头:“你的手段,无需过问,只是,摄政王狡诈多谋,当心他暗中使诈。”

“放了刘凤楠后,他若要临时逃脱,也是有可能的。”

“微臣自当不辱皇命。”方景升说完,又低声道:“还有一事。”

“今日晨起,朗家小姐应召入宫陪伴霍贵妃娘娘,如今天色已晚,恐叨扰了贵妃,微臣意欲接了她回去,不知皇上?”

刘隆旺这才想起方才那一抹残留在手心的柔软,他不自觉地捏了捏掌心,才要张口,又听见方景升说道:“只怕微臣不日便要启程去抓捕摄政王,还望皇上体贴臣下,叫微臣同她道个别。”

刘隆旺干笑一声,爽快说道:“这有何难,你自去将她带去便是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这事成了,年后便安排你们成婚。”

方景升面上只是笑着,半晌才低头称“是”,行了礼缓缓退了出去。

外臣不得入内廷,方景升不顾天色已晚,在宫门外的甬路上等了许久,直到身上半边膀子都被夜风吹得僵住了,才远远见到一挺小轿急匆匆赶来,跟着轿子的是几个宫女。

只见周富德从轿子前头下来,面带惭愧,上前行礼道:“方大人久等了。”

方景升依礼见过,先不动声色上前掀开轿帘看了一眼,见轿中人面色红润,已是睡熟了。

他放下轿帘,对着周富德连声道谢,声音轻缓,像是怕吵到了轿中之人。

周富德连连摆手:“嗐,没帮上大人什么忙。”他悄悄向后指了指:“娘娘那头也要应付,老奴这回怕是要脱层皮了。”

方景升笑道:“周总管说笑了,您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贵妃娘娘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不顾皇上的面子。更何况周总管心明眼亮,应付起来怕也是得心应手。”

他向前一步,低声道:“前日查抄江东郭家,见到几幅上好的字画,改日送到周总管宅子里头,权当几日之后的寿辰贺礼了。”

周富德听得高兴,面上却是止不住的小心谨慎。

两人道别之后,方景升进得轿中,方才的温雅从容已近全失,面色犹如黑夜一般暗沉。他凑近嗅了一下,见朗倾意面上虽刻意用什么脂粉盖住了酒气,可还是有淡淡的梅子香传来,他又坐了回去。

到宫门外换过了方府的马车,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方府门前,只见雀儿只在门内守着,一见到方景升抱着朗倾意过来,便轻声说道:“大人,老太太叫您过去一趟。”

方景升这才将昏睡中的朗倾意交给赶来的小夏小秋并几个婆子,低声吩咐道:“替她洗了,再饮些茶和醒酒汤。”

耐着性子去见了老太太,无非还是那些话,莫要亏待了人家女儿,叫她跟着自己来住之类。方景升低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末了,低着头打了个哈欠,困得摇摇欲坠。

老太太见状无法,只得叫他回去了。

至自己房中清洗已毕,已是丑时的光景,他穿着寝衣缓步走进内室,见朗倾意不知何时从榻上翻了一半下来,上半身竖着睡在榻上,脚在鞋子里。想是酒还未醒,半梦半醒间穿了鞋想要出去,谁知又趴着睡了过去。

见此情景,他只觉有好气又好笑,便动身去搬她的身子,岂料她饮了酒后,身子绵软,他搬动几回,她都犹如面条一般,滑溜溜地又滚回原地了。

外头桌上的茶盏和醒酒汤碗都是空的,因此小夏小秋必定是尽力替她解酒的,可她还是醉成这样,可见畅意饮了多少。

到底是她心大遭了暗算,还是有意逢迎?这个念头一出,他不禁又想起勤政殿中皇帝面上的酒意,又是神色一滞。

禁不住手上一用力,捏了她腰上的软肉,她睡梦里皱紧了眉头,发出“唔”的一声,却并未醒过来。

他又沉着脸,在她后腰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巴掌,意图将她弄醒。

可她却只是弓起腰身,口中不情愿地嘀咕几声,侧过头又睡了过去。

挣扎间,她寝衣都褪到上头去,露出通体雪白的一段腰肢来,看得方景升心头火起,禁不住将手探进去,感受细滑。

过了片刻,有些粗重的动作激得朗倾意半梦半醒之间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去,又因头昏脑胀,不得已又跌向榻间。

记忆只停留在饮酒那一刻,她想也没想,便迷迷糊糊地问道:“皇上?”

身后之人动作一滞,随后又更加激烈起来,她起不得身,只好挣开双臂向前爬去,意图冲开桎梏。

身后之人哪舍得放开了她,一边按住她的双肩,一边俯下身子,在她耳边问道:“你说我是谁?”

她身上滚烫,却没来由地像是遭了北地的寒风吹,遍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随后,酒醒了三分之一,冷汗也冒了出来。

她这一愣神,倒叫身后之人冷笑一声,责问地更加急迫。

她将头伏在枕上,不得已间,只能勉强含糊答道:“你是……方景升……”

呼吸之间,她自己都嗅到一丝方才梅子酒清甜的气息,回想起方才醉酒后的零星片段,一时间又觉得心慌脸烫,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不知是不是酒意还未散去,她只羞赧了片刻,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

她被他欺辱至此,难道不能叫她反抗?

既然是皇帝都站在他那边,那她意图说服皇帝,又有何不可?

她没嫁他,也就谈不上什么守贞,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合理的。

若是世人有些风言风语,说她一个女子同几个男人纠缠不清,那也都是他方景升害的。

想到这里,她又妄图挺直腰背,可瞬间又被他压下去,动弹不得。

身后传来他压抑着情愫的声音:“你今日错哪儿了?”

她听了,想要冷笑一声,岂料从唇齿间发出的声音却是变了调的低吟,她只好咬了牙,尽量不再发出声音。

方景升心里含着气,便又使出那招来,朗倾意只觉周身七零八散,灵魂都飘在半空里。

英雄不吃眼前亏,她只好放弃抵抗,张了张口,艰难地说道:“错在……不该饮酒。”

他见她愿意认错,面色也好了几分,但还是皱着眉纠正道:“错了,是不该在我不在之时饮酒。”

“对。”她只好点头附和,又奋力回过头来,红着脸问:“你能不能……快些?”

“我……要去更衣……”

适才饮了酒,在昆玉宫内也未及更衣,一直忍到现在,到了方府又沉沉睡去,哪有空闲的功夫。

他却不答,在她催了几次之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在她小腹处按了按,存了坏心思,低声问道:“很急?”

她惊呼一声,顿时蜷起身子,待回过神来之后,气得心跳如鼓,禁不住回身怒骂道:“方景升,你这个……”

又被他按了一下,她话语顿止,额间冒出了冷汗,耳畔传来他戏谑的声音:“我这个什么?”

饶是几次,她彻底没了脾气,酒意似乎又翻涌上来,她顾不上答话,待他了事之后,她才如梦初醒,急忙趿拉着鞋子就向外冲去。

到外间门前,才发现门已经被锁死了,她拧不开,急得直跺脚。

方景升从后头赶上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做什么?”

又对着外间屋的一角指了指,说道:“冬日天冷,我叫小夏她们将恭桶放在那边。”

她愣了半晌,还是用力拧着门锁,身形摇晃着,还不忘摇摇头。

她才不会与他同处一室时做这种事。

他面上了然,摇头道:“既如此,就随你吧。”

言毕,他竟不再管她,而是返身回去了。

第102章 呼吸顿止 他是怎么得知的?

朗倾意鼓捣了一会儿, 竟然将门锁打开了,她心中一阵欢喜,忙要踏出门去,谁知方景升已经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一把揽住了她。

她还未及叫嚷, 便被他披了一件绒毛披风, 他为她系上系带, 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她醉了酒, 又加之受了方才那样久的磋磨, 一时间脚下发软, 又被他扶稳了身子。

来不及拒绝, 她加快脚步,到了院中东南角的茅房处。

知道他在外头等,可她还是红着脸解决完了。

被冷风一吹, 酒意不仅没有下去, 反而又来了一波新的。她面红耳赤地出来,又跟着他回到房中, 听到他低声说道:“睡吧。天色不早了。”

天色确实不早了, 可她早已被折腾到错过了宿头,到了榻边却不肯上去, 只在榻前站着。

因着方才睡着了,尚未看到屋内布置。

此时她才发现, 屋内梳妆的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个白釉长颈瓶,里头端正插了几枝才开的梅花,枝节崎岖,花苞艳红, 煞是好看。

看着梅花,她却恍然间触动心事,微微伸出手去,想要摸摸梅花枝干,才触及到,却又慌忙缩回手来。

梅香淡然飘入心怀,往日竭力遗忘的事实又在心头上演,她骤然抓紧了胸前的衣衫,心口一阵紧缩,直喘不过气来。

方景升早已觉出不对,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问:“怎么了?”

见她眉头紧锁,手中抓着胸前的布,还以为她要吐,便从外头拿了痰盂来。

谁知她只是不言,又伸出手去,在梅花花苞上停了一瞬,口中轻语:“梅花开了。”

“开了好几日了。”方景升揽了她的肩,吩咐道:“听话,回去歇息。”

恍然间像是又回到当初不堪的记忆中,她顿了顿,从桌上拿起晾好的手帕,在嘴边擦了擦,见并无半分血渍,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你知道吗?”她盯着梅花,忽然微微笑道:“前一世,我就险些死在梅花树下。”

她声音轻,最后几个字恍若不可闻,可方景升还是骤然起了警觉,他从侧面伸出头来,向她面上看去:“你说什么?”

她却不肯再说,想是终于有了困意,头软软地垂下去,眼皮也很难抬起来了。

见她这般,方景升只好将她扶到榻上去,她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了。

睡不着的人换成了他。

她方才无意间的几个字犹如惊涛拍岸,掀起巨大的波澜。他翻来覆去,心中不停地念着那几个字:前一世,死,梅花树。

还有她方才擦拭嘴角的动作,娴熟至极,与他梦中如出一辙。

在他梦中,她最后几日弥留之际,也是口中吐血,不断用手帕擦拭。

难道她口中的前一世,与困扰他许久的梦境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他心中煎熬,真是恨不得将她弄醒好好问询一番,可见她睡得香甜,又不忍打搅。

如是这般忍到天亮,又想到再过几日便要亲自到摄政王藏身之处抓捕,又平添一阵烦忧。

朗倾意浑然不觉,一觉睡到即将正午,只觉浑身酸软,头痛难忍,小秋在一旁伺候着,一边说道:“夫人昨儿醉了酒,今日头痛些也是正常。”

言毕,将外间火炉烧得滚滚的,在上头炖了橘皮清茶。小夏又拿了手炉来放在朗倾意手上,小秋取了些薄荷膏来,手上沾了些,替朗倾意轻揉太阳穴。

终于好了些,朗倾意这才有力气用了些茶点,正餐尚未用,便听见外头婆子们口中唤着大人。

方景升回来了。

朗倾意心中纳罕,但还是不得不站起来迎接。

那方景升心中存着心事,早早起来出去处理了一些要紧事,便告假回来了。此时大踏步进得门中,连身上大氅都未及脱去,便示意小夏小秋离开。

朗倾意心中有些害怕,担心他还在为宫内饮酒一事生气,因此存着小心,谁知方景升虽面色匆匆,却不像要为昨日一事算账的,开口便问道:“可好些了?”

朗倾意恭谨答道:“好多了,小秋小夏她们两个照顾地很周到。”

他伸手捉了她的手,见也是温暖如春,便放下心来,直接问道:“外头花园里的梅花开了,我记得你一向喜欢,不如用过午膳后一起去看看?”

她不太想去,一是身上还困倦,想着用过午膳后休憩片刻;二是心中存着上一世的阴影,不太想去梅花树下久待。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见他说:“就这样说定了。”又站起身来,吩咐小夏小秋备菜。

她存着心事吃完了饭,又饮了一盏热茶。方景升却是片刻都不想等,便拉着她起来,穿上大氅,戴上绒帽,便出门去了。

他特意叮嘱不许人跟着,她心里便也七上八下。

院中清寒,几日前的雪已经被打扫干净,可梅花树上还有些残存的雪,阳光自雪上透出来,倒显得雪色更加纯白了几分,甚至有些刺眼。

望着与上一世几无两样的雪地红梅,身后是他温暖宽厚的怀抱,这场景莫名的熟悉,朗倾意缩了缩身子,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上来,有些发抖。

“冷?”方景升见状,用自己的大氅将她裹得更紧了些,又抬头示意她看梅花:“开得艳丽,正是赏玩的时候。”

她敷衍着向远处看去,却没有半分心情,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才要开口说冷,借此机会想要回去,谁知听到他说了一句叫她毛发倒竖的话。

“看着梅花,可想到什么前一世的事情没有?”

她的心跳加剧,她担心隔着衣服也能叫他察觉到,便不动声色地往反方向退了几步,轻声问道:“大人说什么?”

方景升看着她的眼睛,又原封不动地将原话复述了一遍。

呼吸顿止,血液都跟着凝固了,她露出疑惑的神情,反问道:“什么前一世后一世的,大人到底是何意?”

面上不肯表现出什么来,心底里却在疯狂叫嚣——他是怎么得知的?

之前她也刻意探询过,他不仅对前一世毫无印象,而且也不信什么前世来生、因果报应的说法,因此她一直当他不知道。

如今忽然提起,难道是她昨儿醉酒露出了什么破绽?

细究起来,前一世并无什么惊天秘闻,只是她了解方景升,若是叫他知道了还有前一世,势必更觉他们二人具有旷世奇缘,更不会对她放手了。

更何况,从她自尊心的角度出发,也不愿叫他知道,前一世她也是遭他欺骗的结局。

连输两世,叠加起来,叫她更加抬不起头来。

她顶住他审视的目光,反而反问道:“大人今日不去锦衣卫衙门,反而巴巴儿地回来要赏梅,到底是何意图?”

方景升也不避着她,直截了当地问道:“昨儿有人喝醉了酒,口口声声说什么前一世也曾遇到过我,还说曾与我在这雪中赏梅。”

朗倾意眼皮直跳,果不其然,自己真在昨夜醉酒后胡说了些什么。

可她下定决心不接他的话茬,只淡然一笑,回应道:“大人既知是醉酒,便应当知道醉酒之人口中的话并不可信,何故还要来问呢。”

看她神色毫无破绽,他本来还要多问几句,但见她被迎面袭来的冷风一吹,顿时蹙着眉打了个喷嚏,便又住了口,送她到屋内,自己又出去办事不提。

接下来的两日,方景升似乎并未再对她继续盘问,两人又变为以往相敬如宾的日子。方景升每晚都回来歇息,只是这两日未再动她。

在他启程前去抓捕摄政王那日,她月信来了,心中好歹算是松了口气。

许是因着她去宫里那次引得他心有芥蒂,这几日他不在府上,也不叫她出门,她无奈,只好多去老太太处拜访了几次。

老太太年老体弱,前些时日又因摄政王叛乱,被方景升手下人暗中转移到别处去了。

这一来回折腾,又着了风寒,便卧床休息至今。

朗倾意悉心照料了一日,奈何小夏小秋两人像防贼一样盯着,每日待她从老太太院内出来,便携着她的手带她回去。

老太太只叫她回去,不必做这些伺候人的事,但她缄默不言。

不是为了刻意讨好,而是针对两世之中对她的帮助做出回报。老太太似乎也懂得,这天深夜,朗倾意看着老太太喝完汤药,便预备着离去,才告辞,便被老太太拉住了袖子。

“倾意,别急着走,再同我讲几句话儿。”

朗倾意只好又坐下,听着老太太絮絮叨叨说了几句,她有些困意袭来,听得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岂料老太太这一句话瞬间将她的困意驱赶到无影无踪:“你心里有什么怨恨,都可以对我这个老太婆使出来,但好歹……还请饶过我孙儿一命。”

“老太太,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朗倾意心中打鼓,慌乱地站起身来:“倾意心中哪有什么怨恨?”

见她不肯承认,老太太也只是淡然一笑:“你只记着我说的话便成。”

又道:“天色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第103章 今宵佳酿 大人见谅,我喝不了酒。

怀着满腔的狐疑和不安, 朗倾意睡得并不沉稳。

第二日晨起,府上四处忙碌不已,原来是年节将近,四处都在张罗着张灯结彩, 小夏小秋自买办处领了一些红纸灯笼和彩带来, 兴高采烈, 问朗倾意要放在何处。

既是他的屋子, 朗倾意想着断无她做主的道理, 便淡淡地说道:“且放在那里, 待大人回来了再说吧。”

“夫人。”小秋似乎有些事拿不定主意, 迟疑半晌还是请示道:“近日有几封书信送到了府上, 都是一些寻常的拜帖,并无什么大事,大人不在, 夫人要不要瞧瞧?”

朗倾意本想拒绝, 又猛然间想到,寻常的书信想必不会送到她这里来, 小秋既然送来了, 没准就是方景升的意思。

她叫小秋将信放下,挨个看了看封皮。

大部分是外头做官的寄来的拜帖, 想必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朗倾意看过了, 不甚在意。最后一封信却是颜若月寄来的。

她忙忙地拆了看,信中只说了年后结亲的日子,颜家朗家如今接洽顺利,一切都定好了。

信纸第二页,颜若月嗔怪她不来找自己玩。

朗倾意才燃起的希望之火又缓缓灭了去——她只是被困在这方府, 如何能随心所欲地出去见她?

又看到后头,颜若月像是随笔一提,说皇帝提拔了一名宫廷侍卫,专管宫中事务,想必是看方大人过于繁忙,分些重担,方能更好地处理往后的婚事。

末尾又写着,她作为朗倾意未来的嫂子,朗倾意再嫁之时,婚服要由她亲手制作,因此她心中焦急,催问一个大婚日期,好提前做准备。

朗倾意看完,心中跳个不住,她莫名觉得整个信件都只是铺垫,颜若月的真实目的,怕是就要告诉她,当今圣上在削弱方景升的权力。

她整日闭门不出,并不知道外头究竟是何等光景,可这个消息一来,又叫她莫名多了几分希望。

方景升如今敢这样对她,无非就是身后有皇帝撑腰,若是皇帝对他不再信任,那他的权势也就不复存在了。

可惜不知如何才能知道更确切的消息,朗倾意压住面上情绪,转而对着小秋笑道:“颜家小姐还真是操心。”

小秋好奇地走上前来问何事,朗倾意笑道:“说是作为未来的长嫂,还要替我缝制嫁衣呢。”

小秋听了也是眉眼俱笑,嘟囔道:“也不知圣上怎么想的,到现在也未曾亲自下旨来。”

朗倾意做出不解的样子来:“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大人既无父无母,为何婚事还要圣上亲自下旨?”

小秋神情黯淡了一瞬,叹道:“正是因为无父无母,所以才要万事仰仗皇上。”

她见四下没人,又凑上前来低声说道:“皇上早些年还小的时候,也是危机四伏,若不是大人视他如亲兄长一样舍命相护,只怕……”

“奴婢听人说起过,从那时候起,皇上同大人说好了的,日后大人娶妻,一定要这世上最好的女子,还要皇帝亲自下旨,方才显得隆重。”

“是了。”朗倾意勉强笑道:“想来皇上怕是觉得我配不上这个名头,这才犹豫至今罢了。”

小秋一听便慌了神,忙解释道:“夫人休要听奴婢胡说,奴婢也是从外头市井听来的,做不得真,夫人年轻貌美,家世又好,哪里配不上了?”

朗倾意面色晦暗,沉默了半晌,无视小秋的苦苦劝导,方才站起身来说道:“想必老太太也起来了,我去瞧瞧她老人家。”

言毕,也不叫小秋跟着,自己一溜烟地去了,在那头用过了午膳,午后方回。

且说方景升这厢到了江城,与围困摄政王的禁军统领肖岭见了一面,得知他那边布防严密,绝无错漏,摄政王更是插翅难逃,不由得放下心来。

“既如此,为何不一早强攻,将他捉拿归案?”方景升饮了口茶,随意问道:“这么多禁军驻扎在此处,时日久了又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方大人,这也是皇上吩咐的。”肖岭颇有些无奈:“再怎么有仇,也是亲叔叔,皇帝不想做得那样难看,想叫摄政王主动投降,这不是把您请出来了吗?”

方景升将预备好的亲笔书信递出去给肖岭,详细吩咐他如何做。

当晚,那封信便通过信使交到了摄政王手上。

孤山虽险,摄政王刘瑜韫坐在山中一处洞穴深处,四周都是临时搭建的桌椅布置,洞穴壁上插着数只火把。

借着火光将信看完,摄政王抚了苍白的胡须,微微笑道:“好。”

随即又吩咐下去:“明日一早,你们弃了兵器,随我下山去。”

旁边响起零星的几声应答,有一心腹摸上前来,低声问道:“王爷,咱们何苦呢?”

“吾儿已在他手中,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刘瑜韫摇头叹息:“若是早日归顺,吾儿尚有一丝生机。”

“若是再冥顽不灵,我们爷俩都得死在皇帝手里。”他苍凉的神色中露出一丝不甘来:“怪就怪我早年太优柔寡断,没有在先帝那时候就起兵造反。”

可惜时间无法倒流,他自己清楚这一点,也就停止了感时伤怀,垂着头,面上露出一丝阴狠来。

“若是有不愿走的,便在这深山里藏了,注意不要被搜到了,捱得过两个月,想必也就无事了。”

这边的事情进展顺利,摄政王也如期拿到了刘凤楠已到北地境内的证据,便带着部众下山来,降了。

一时间朝野震动,方景升风光大盛。他亲自带着人马将摄政王押解回宫,交由皇帝处理。

随即,他未曾领功,却有些心不在焉。刘隆旺满心以为他会再次请求赐婚,但并没有。

刘隆旺满心里想着朗家和薛家接连告状,加上朗倾意本人也是一肚子苦水,他心里知道这件事是方景升做错了,可为了不打击他的锐气,也希望其他几家不心生怨恨,他只不下最终的那道圣旨。

“爱卿还有何事?”他笑着向前一步问道。

“无事。”方景升回过身来,勉强笑道:“只是近日有些累了,想叫皇上恩准微臣休沐几日。”

“摄政王之事,后面还要你多多操心。”刘隆旺本想拒绝他的休沐,看他面色属实有些难看,便又说道:“那便休息三日。”

方景升点点头,又忍不住说道:“朝中之事,微臣已牵涉过多,此次摄政王一案,有刑部和大理寺坐镇,想必不会有什么差池,皇上尽管放心才是。”

没多说几句,方景升便说身子不好,疾步行至宫门外,拉了马匹,飞奔回方府。

耳边心里,回荡的都是近几日回程途中的一些故事。

自江城到皇城,旱路水路并行。因着摄政王是关键人物,于路布防甚密,禁军守卫颇多,因此行进起来也并非那样快。

在路上耽搁了几日,许是水土不服,又可能是心病缭绕,方景升近几日一直在做些噩梦。

还是之前的内容,只不过多了几分刺心,循环的都是她口吐鲜血死在他怀中,他绝望之下纵火自焚的场面。

每夜都在冷汗淋漓中醒来。

随从都注意到他有些不对,又不敢多说什么,还是在途中安营扎寨时,他听说这附近有个道馆,烧香消灾、测算命运等最是精准,他神使鬼差般地去了一次。

不仅没有解开心中困惑,反而更添疑虑。

他深知,若是想要解开事情迷雾,恐怕只有从她那边得到一些消息才行。

因此,他马不停蹄地出宫去,沿途路过酒铺,他进去好生选了几坛酸甜爽口又酒劲不小的,拒绝了店小二送至府上的要求,竟只身一人取了酒坛,匆匆忙忙地回去了。

方府众人也没料到他回来这样快,朗倾意正在屋内坐着,百无聊赖地绣着绢布,心中有事,她只管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小秋在一旁也寂然无声。

知道消息时,方景升已经从老太太处请安过来了。

小夏掀开厚重的帘子,一边焦急唤着小秋,一边顺便提醒了一下朗倾意。

刺绣的手抖了几下,朗倾意仍旧稳稳地坐着,头也不抬,可慌乱的呼吸声连她自己都骗不过去,她索性将针线活计都放到一旁的笸箩内,站起身来迎面看去。

方景升正亲自端着酒坛进门来,先放到外头桌上,又掀开帘子预备进来叫她,不料正见她站在榻边,像是静静等他回来,他顿了顿,嘴角莫名上扬了些。

“用过晚膳了吧?”他问。

见她点头,他又说道:“我叫膳房又备了些小菜,不如陪我用些?”

她没法推辞,便轻轻点了点头。

到外间来,才发现他竟然准备了两只酒盅。一只放在他自己那头,一只放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意图十分明显。

她心中猛地激荡起数圈涟漪,不晓得他这番又是什么用意。

但回想起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毕竟不难猜。

她犹豫着走上前去,见他打开酒坛先给自己倒了酒,及至倒向另一只酒盅时,她微微伸出手去,挡住了杯口。

“大人见谅。”她轻声解释道:“我……喝不了酒。”

见他的神情,似乎马上便要将她几日前在宫中饮酒一事又提起来,她索性自己说道:“那日宫中饮酒,属实意外,大人勿要总是揪着不放了。”

一只手托着酒坛,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拽开,方景升的声音幽幽传来:“别人的话听得,我的话就听不得?”

清冽的酒水弯成一道弧线,缓缓流入酒盅内。她向前看了一眼,有股葡萄的酸甜气,她的面颊倒映在其中,眼眸也是平静如水的。

她颓然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忍不住想在这里倒点苦水,最近身体不好,和领导说了,结果工作量不增反降,做了很多都是无用功,每天都忙到八九点,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想裸辞又面临房贷压力,根本躺不平,每天都很崩溃,有时候真觉得生下来就是受罪的。

目前只有晋江写文这点爱好了,希望能多坚持几年吧,感谢各位追读的读者们,谢谢你们给我的精神慰藉。

第104章 百般试探 即使是他们几个都没存在过,……

“大人想问什么不妨直说。”她索性开诚布公地说道:“何须用这强逼人饮酒的法子。”

方景升不言, 他也坐下来,低头一瞬,又抬眸向她看过来。

两人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她才惊觉他眼中红丝遍布, 面上也满是憔悴之色。

满心里担心他又打听到了什么事, 她一时狐疑, 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便试探着劝道:“大人一去几日, 想必也累极了, 如今夜已深了, 不如用膳之后先歇下了, 以免熬坏了身子。”

“不累。”他面色不惊,定定地瞅着她,口中说道:“你若是不想喝酒也可。”

“只要我问的问题你愿意答, 便可免了饮酒。”他瞥了一眼酒盅, 眼中多了几分存不住的势在必得:“若是答不出来或是不肯答,便要饮一口酒。”

他似乎完全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下一句便开口问道:“前一世, 你我到底有何渊源?”

她亦没料到他问得这样直白。

手紧紧攥住酒盅,指关节都绷得有些发白, 她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再抬起头来, 她面色已恢复平静,单手拿起酒盅,毫不犹豫地饮了一口。

方景升眯起眼睛,半是了然半是玩味地笑了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酒性不烈, 她饮下去只觉清甜香醇,猜到他是特意选的,并不点破,只是轻声补充道:“大人问的这个问题之前不都问过,说过了不知道,大人还要问,不就是想要叫我饮酒么?”

她大胆起来,故意说道:“难道是上次饮酒之后,大人觉得很有意兴?”

她近乎大胆的撩拨,却并没有叫他动摇半分。

反而仿佛是猜出了她的想法,他完全不接话茬,自顾自地斟瞒了酒,又问道:“初次相见是在苏府,你那时候戴的翡翠耳坠子,是从哪家珠宝行买的?”

她没料到他问得这样细,也不知道他这段记忆从何而来,她一时恍惚,顿时想到是不是上次自己酒醉之后无意间说了许多,但她拿不准。

她虽面不改色,到底右手有些颤抖,她饮了一口酒下去,这次感受到的不止是酸甜,还有一丝热意,顺着五脏缓缓攀升。

“大人怎么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她笑道:“你我初次相遇,不是在皇宫么?”

下一瞬,她起身道:“大人恕罪,我要去更衣了。”

再喝下去,若是又醉了,不晓得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她才起身,便被他抓住左手,略一用力,便将她拉到他怀中去。

她惊得用右手撑在他胸前,双腿使了力气,不愿坐到他腿上去。

他又伸出一只手来按着她的肩,轻易叫她跌坐在他怀中,她挣了挣,只好无可奈何地问道:“更衣也不让去?”

他没有点破她急于逃跑的心思,而是揽着她的肩膀,叫她不得不更紧密地倒向他的怀中。

“才刚开始,急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揉着她的后脖颈,眼神却凌厉起来,与她四目相对,下一个问题也呼之欲出。

“你与颜若月到琼华山敬香祈福那日,到底许了什么愿,才叫燃着的香齐根断开了?”

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也不是问的上一世的内容,可朗倾意却更加喘不上气来。

她清楚记得,那次与颜若月约好了到琼华山敬香祈福,是她重回第二世的前几天,她确信自己没有见过方景升,可他为何知道香断了这样细节之事?

难不成,在她回到第二世的同时,他已经开始对她有了觊觎之心,一直在暗中关注?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多半是锦衣卫消息渠道广泛,后面派人去查的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她呼吸通畅了许多,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淡然笑道:“怎么,堂堂锦衣卫也有查不到的地方?”

“什么地方都能查,除了你的心查不了。”方景升坦然答道:“所以想问问你许了什么愿。”

她装作耐心思索了片刻的样子,才答道:“时候有些久了,记不太清了,无非就是许愿身体安康,阖家团圆之类的吧。”

她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腾出一只手来,端起酒盅饮了一口。她话音才落,便猝不及防地被他捏住后脖颈。

他迅速俯下身子,含住她的唇,舌尖毫不犹豫地挤进她的口中,方才的酒液顺着他的口,一滴不剩地进了她的口中。

她完全反应不过来,想要挣扎时又被他按地牢牢的,一时间不得已将温热的酒饮下,顿时气得满面通红、眼中含泪。

“你做什么!”她大声问道:“拿我当什么玩弄?”

他却不以为然:“说了谎话,酒也是要喝的。”

“我说了什么谎话?”她辩解道。

“若我没有猜错,你许的愿望一定与上一世、与我有关。”

听着他肯定的话语,她通红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冷笑:“大人还真是胸有成竹,这般肯定我许的愿一定与你有关。”

“不肯承认也可。”方景升似乎全不在意,又抛出下一个问题来:“那日在宫内甬路上相遇,你为何那般怕我?”

这个问题他在那时相见时已经问过,她并不陌生。

因此,她不假思索地答道:“新晋锦衣卫指挥使方大人的威名谁人不知,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别处,遇到指挥使大人盘问,自然都是害怕的。”

“好。”他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可下一句话又使她瞠目结舌:“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其他命妇们见到我,虽说也是害怕的,可礼数都是毕恭毕敬,绝无错漏。”

“莫非,是你早就洞悉苏佩与摄政王有来往,心里有鬼,这才见了我怕成那样?”

朗倾意无奈,实话答道:“随你怎么说,反正如今苏佩也已经被查过,革了官职,替他辩解有何意义?”

见她答得坦诚,他不动声色,却也暗中松了口气。

这几日他昼夜不眠,将他梦中所经历之事一一记在心中反复回忆。

若这些梦境便是她口中说的“前一世”,目前结局是对得上的。

她吐血险些死在梅花树下,最后在方府中去世,他不堪伤痛,选择随她而去。

贯穿全部梦境的,是她对他的恨意。

她一直以为他不仅骗了他的人,还杀了她的夫君,伤了她腹中孩子。

她的这份不信任与愤恨,他能理解。

可到了这一世,他不理解她为何还是对他无法放下心结,明明这一世她未曾被他欺骗,也没有经历过夫君被害、孩子被害之事。

难不成她对已经和离的苏佩仍有感情,所以才会对他方景升不依不饶?

可看她的神情,明明已经是对苏佩恩断义绝、了无牵挂。

莫非都是她演出来的?为了避免上一世的情况出现,她选择表面与苏佩和离,实则为了保护他?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想到这里,他不再沉默,眼神落到不远处,像是不经意间提起一样:“说起来,苏佩如今不甚如意。”

观察着她的反应,她只有些无奈,不知道他又想探听什么。

“大人想说什么,直言便是。”她冷笑。

不回答她的话,他继续说道:“他被革了官职,皇帝虽说没有再追责,可他家业难以为继,一个人住在苏府也是力不从心。”

“近几日,我听闻他变卖了苏家宅院,预备到祖茔附近另安家了。”

见她仍没有什么反应,他故意说道:“虽说皇帝并未定他的罪,可如今摄政王被擒,他又急着变卖家产,怎么看都有些意图脱罪的嫌疑。”

“我先将人扣下了,暂且关在锦衣卫牢里。顾念你们夫妻一场,若是放心不下,可同我讲明,我带你去牢里看他。”

朗倾意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又哑然失笑。

一瞬间,之前的许多记忆涌上心头,这一世的,前一世的。

前一世她对方景升多有怨恨,这一世也恨他穷追不舍,不给她一点生存之机,可这一切都已经与苏佩毫无干系了。

苏佩在留宿春风苑那日起,便在她心里逐渐被抹除了。

如今看方景升这样试探,她猜到源头还是是那夜醉酒,她或许讲了些关于前一世的话。

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嗯?笑什么?”方景升一时有些意外,他弓起腿来,轻轻顶了顶她的背。

借着酒意,她愈发笑得止不住。

攥着双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这才看向他,面色带了一丝嘲讽。

“方大人。”她轻轻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些可怜?”

看着他面色暗沉下去,她仿佛全不在意,继续说道:“只是一味地把其他男人当做假想敌,想把他们一个一个铲除。”

“可你有没有想过,与他们全无干系?”她喃喃念道:“无论是薛大人还是苏佩,亦或是皇帝,甚至算上柳延青,即使是他们几个都没存在过,我也不会心甘情愿跟着你。”

这几句话叫他心中起火,再难抑制,他霎时抓住她的双肩,逐渐收紧,眼中凶光毕现。

“为什么?”他咬着牙问道:“是不是因为前一世?”

她酒意上涌,有些困倦袭来,不愿再说话,缓缓闭了眼睛。

他抓着她的肩头摇晃几下,她盘好的发散乱下来,头上的钗环落了几只下来。

她又睁开眼睛,定定地盯着他愈加通红的眸子看了半晌。

他一时间止住了动作,被她红润的面庞和清水一般通透的眸光吸引过去,动弹不得。

她伸出手来,颤颤地向他面上拂去,一如前一世她死在他面前时一样。

他骤然绷紧了身子,呼吸停滞,一动不动地承受着她的抚摸。

她睁开朦胧醉眼,只轻声问道:“你信人有前一世?”

“我信。”他忙不迭地答道。

这还是头一回情势反转,倒像是审问到一半,反而被犯人制服了,他也知道这何其荒谬,但还是咬了咬牙,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又闭了眼睛,微微笑道:“你骗我的。”

“你骗我说你信,骗着我把知道的说出来。”她嫣然一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105章 千般追问 告诉我……

她这句话令他无比失望, 可事到如今,也无法再去逼她饮酒了。

她喝得已经足够多了。

怪他,不该问得这样急。

那日她无意间说出前一世的话,他就应当装作若无其事, 再灌醉了她细细盘问。

他没忍住在她清醒时盘问了, 她起了警觉, 自然饮酒再多也不肯乱说了。

他想到这里, 又是急又是气, 攥紧了双拳却无处发泄, 瞥见她嫣红的唇, 禁不住凑上去, 发疯般的啃咬着。

她吃痛,便挣扎起来,他双手将她牢牢揽在怀里, 不叫她动弹半分。

朦胧中, 他的唇畔也传来一阵刺痛,他松开她, 用手探寻, 惊见一抹赤红从嘴角流下来。

她也咬了他。

他咬了咬牙,将她打横抱起来, 进得房中,毫无意外地扯开所有禁锢。

她此刻似乎又清醒了几分, 面色了然,只静静地对着他看,也不出声。

他急躁得狠了,她也只是蹙眉,并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

越是这样, 他越是觉得别扭难受,因为她的不反抗,如今的场面变成了她对他“可怜”的施舍。

仿佛她在暗中说着,反正她也不会真心同他在一起,即便与了他,也没什么要紧。

这比她往日间反抗求饶或是逆来顺受都要难受,他只紧盯着她的眼睛,贴得很近,恨不得将灵魂融入到她身子里头去。

在她难受地弓起脊背、仰起头时,他捏着她的两腮迫使她看过来:“看着我。”

“告诉我,你究竟怎样才愿意毫无芥蒂地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

方景升这一串话问得又长,显得急躁且贪婪,仿佛要将所有条件都加上去,任何一点可能存在的错漏都不愿去赌。

她虽看着他,可目光散乱,许久都不作声。

他将手包抄到她后脑处,托着她的头晃了晃,意图将她从混沌的意识中唤醒。

这句话翻来覆去问了许多遍,她听得半梦半痴,耳边萦绕着的都是他如同魔咒一般的喃喃自语:“告诉我,告诉我……”

沉溺于两世中的迷惘,纷乱的记忆和思绪终究变成了割肉的钝刀,她皮囊内被这把钝刀毫不留情地凌迟。皮囊外,又是他迫不及待的追问。

两相夹击之下,不知是灵魂还是身体的痛苦,叫她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许是饮了酒的原因,所有事物都蒙上了一层昏黄色的软纱,她像是看皮影戏的局外人,看着记忆中的场景一幕一幕流水般涌过。

许都此前已经模糊的记忆,又被刺激到涌现出来。方府内,也是在这间小屋中,两人相拥相偎、窗前赏月,对镜梳妆、共用晚膳。

前一世的夏日,她才到方府不久,酷暑炎炎,他先派了小夏送了冰块来,又担心她中暑,找了借口亲自来瞧。

冬日严寒,她小月子才坐完,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他命人炖了补药来,怕她不肯吃,日日亲自来喂。

次年一整年,她没怎么出过方府几回,她父母出事那几日,他怕她想不开,几乎几日几夜不曾安眠,时刻相伴。

这些记忆的底色都是痛苦的,每一次她回忆起来都无比难熬,可事情当真是发生了,她站在戏外人的角度,竟也看得如痴如醉、难以自拔。

她禁不住细细盘算起来,他上一世做的那些恶,若他千般辩解的都是真的,他未曾对苏佩下手,她的孩子也当真是本就不健康……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十分危险。

思绪调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她愣在当场,这才发觉方才在内心深处,她竟犹豫着向他的方向迈出一步了。

虽说及时收回了脚步,可她还是惊惧不已,甚至有些浑身发抖,恨不得扬起手给自己一巴掌。

这么些日子,她一直将自己囿于方寸之地,不敢向外踏出一步,因为她确信,周围都是深不见底的泥淖。

他站在不远处温温地笑着,可他们之间相隔的,只能是万丈深渊。

她在心底里恨自己大意轻敌——他能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喝了一点子酒,听了几句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便能被他迷了双眼?

闻到今夜饮过的葡萄香气,她骤然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魂灵归位,他仍在她耳畔喃喃喊着:“告诉我……”

见她迟迟不答,他又使出那一招来逼她,她只咬了牙不吱声,如是几次,她眼中泛泪,泫然不绝。

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他又停下来,用唇在她耳边细细拂过,带着轻喘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怎样才愿意毫无芥蒂地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

见她还是绷紧了身子不肯作答,轻柔的触感又变成了凶狠的啃噬。

她被逼得毫无办法,为了叫他回复正常,只好勉强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这是被迫说出的话,其实也是实话,她是当真不知道。

正如她方才想的,他们之间不管经历了多少,始终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若说叫她毫无芥蒂,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他听了这话,却莫名像是听到了一丝希望。

“不知道?”他捧着她的脸庞问:“你的意思是,你也想要这样,只不过不知如何去做?”

他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又按着她追问几次。

她实在是疲累至极,几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耳边盘旋着他的问询,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双手按在他肩上,意图将他推开,她小声讨饶:“我真的……真的要睡了……”

见她这样,他便也没再继续,耐着性子缓了下来,没再继续逼问了。

待他吩咐人取了热水进来,她已经睡熟了。

他亲自动手替她清理过了,又自己洗了,方才掀开被子。

一颗心狂跳不止。

他几夜未曾安眠,按理说也很累了,可他灵魂兴奋至极,怎么都睡不着。

手臂缓缓从她枕头下方穿过去,将熟睡中的她搂入怀里,太轻觉得不够亲密,太重又怕吵醒了她。

当真是进退两难。

想起她方才的话,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流露出来的回答,只是“不知道”几个字,就叫他觉得浑身发热,欣喜若狂。

暗夜里想了许久,他才迫使自己收了心思,将头埋进她颈间,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几乎睡到了午时,朗倾意头一回先醒过来,见方景升仍未醒,不禁心中疑惑。

她想要出去更衣,才想从他身上跨过去,便见他眉头皱了皱,幽幽醒转。

想也没想便拉住她的手臂,沉声问她要去哪里。

“更衣。”她简短地说道:“已经快到午时了。”

方景升早已向皇帝说明,恩准了几日休沐,连上年节,只怕要好好休息一下。

昨日睡得这般香甜,他坐起身来,顿觉浑身通畅,无比舒适。

最重要的还是她昨夜的反应,那句“不知道”仍然在暗处搅动他澎湃的心潮。

清洗完毕,小秋站在身后替她梳妆,因着方景升就在一旁看着,小秋不敢多说话,只轻声问了一句:“夫人,这几根簪子?”

朗倾意伸出食指来,随手选了两支。小秋拿了,替她簪了发。

她向镜中看了一眼,无意间透过镜中空隙瞥见坐在榻上的方景升,他静静地坐着,翘着脚,托着腮看过来,与镜中的她四目相对。

霎时间,昨夜的零星记忆出现在面前,她没想到醉酒之后居然还可以记得这般清楚,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莫名地红了脸。

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又暗中伸手拉住了小秋。

“再簪几支。”她轻声答复。

只是不想叫小秋走得那样快,多个人在一旁或许能缓解尴尬,她压下心绪,又小声吩咐道:“左边脸颊再多擦些胭脂。”

小秋心中纳闷——这位夫人向来是个事少的,从不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不爱节外生枝,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

她一狠心,将胭脂在朗倾意连上涂了两把,倒更显得她面红耳赤了。

“不对不对。”朗倾意无奈道:“扑些粉压一压。”

“冬日天冷,手背有些粗糙,去取些玫瑰膏来润一润。”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朗倾意方觉得心绪平复了些,但她还想着拖延些时辰,回头想要叫住小秋。

一回头,瞥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高大身影,她噤了声。

“还没好么?”他带着笑意在一旁轻声催促:“都要用午膳了。”

他今日心情极好,午膳过后,亲自提出带她去东街买年货。

“府上自有采办采买年货,大人何必要亲自去?”她才问出这句话,便觉出自己扫了兴致,又住了口。

他却毫不在意:“府上采办买来是装饰府内的,咱们住的屋子,自然要亲自挑选。”

他说得无比亲密,她略有些不自在。

与他出去采买似乎还是头一回,朗倾意戴上预备好的面纱,面色沉静,其实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外头集市格外热闹,许是到了年节当下的原因。街边小巷内便有不少卖彩纸、灯笼、爆竹等物的摊子,还有些扇坠、首饰、香包等物。

朗倾意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会儿,却没料轿子在一间茶楼前停了下来。

是她没来过的茶楼,她刚要开口问,便听到方景升在她身后柔声解释道:“我在这里见个人,你先去三楼歇歇。”

又道:“这家茶楼三楼外头景色极好,若是无聊,可以先看看。”

第106章 年节初至 眼前的烟花一瞬间失了颜色。……

茶楼老板娘亲自引着朗倾意到了三楼, 乌木阶梯被几人踩得咯吱咯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