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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有那么一瞬间, 郁思白觉得挺不真实的。

小心翼翼捂了这么多年、生怕被同事发现的马甲……竟然就这么直接捅到了大老板跟前。是不是有点刺激过了?

假的吧,我肯定是喝多了。

郁思白抿了下唇。

“怎么了?主播。”

阴魂不散的声音响起,敲碎了他最后自欺欺人的龟壳。

郁思白像中了一箭, 僵硬片刻,深深提起一口气:“你什么时候……”

他本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这人嘴里三分真七分假, 问也白问。

季闻则含笑等待着他未尽的问题,郁思白不接着问,他就也不开口抢答。

郁思白开始思考后续。

被发现了就意味着,他以后再也不能在直播里炫耀自己又虚假加班玩弄了老板的加班费。

再也不能回老板一句“我熬夜改”,然后扭头继续快乐打游戏。

再也不能把在公司见到的极品同事说给直播间听。

……

简直就是没有衣服了。

“不用这么紧张。”季闻则说,“我并不在意员工有什么副业。”

但我在意。郁思白抬眸注视着神情悠闲的老板, 心道。

让你什么都不穿站我面前你乐意?

季闻则明显感觉到他的抗拒,轻笑道:“看你现在还算清醒, 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

“你说。”郁思白终于开口, 立刻进入了他惜字如金的工作状态,多一个字给老板都欠奉。

季闻则笑笑, 没在意:“老实说,要把你提成总监是我在总部就想好的事。我看过你的履历……一组是你一手组建的,里面几个核心人物原本都是公司的边缘人,你能把他们发掘出来, 为你所用, 这正是我对总监的能力需求, 你不必妄自菲薄。”

“卢近仁有句话说的没错——公司想要整个设计部门勠力同心。但如果没有一个可靠的掌舵人,那也都是白搭。郁组长,你今天的改图证明你有这个能力,甚至……很轻松。”

“如果我答应了, 能得到什么?”郁思白问。

他的动摇让季闻则笑意更深,想了一下说:“工资上,以后二组的分成理所当然也有你的一部分,具体比例你可以提。工作时间……”

他忽然一顿,轻笑了声才接着说。

“理论上,这就是你要自己调整的部分了,但我相信郁总监有能力平衡好工作和生活。”

“会天天加班?”郁思白问。

季闻则唇角弯着,只说:“这就要看你愿意用出几成的力了。”

郁思白心下沉沉。

这是连藏拙的事儿都弄明白了……也是,光是下午甩钱翀脸上的那几份图,就已经足够明显。

怪他一时意气上头,但根本原因还是卢近仁非要犯这个贱,而卢近仁会出现在公司,归根结底不还是季闻则点的头吗?

郁思白垂眸,帽檐遮住昏黄的灯光,他视线黑沉沉落在自己膝盖上,工牌一角从风衣口袋掉出,露出一个公司的logo。

接到钱远新抛来的橄榄枝时,刚组建一组时,他还以为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实现抱负,是真真切切准备在这里干一辈子的。

虽然如今落得这样的结局,但这几年来庭季给他的薪资,实打实也帮他度过了最后那段困难时光。

他其实早就自由了不是吗。

“谢谢,季总……也谢谢庭季。”他忽然说。

季闻则笑了一下:“有什么好谢的,这是你自己努力争取的结果。合同杨孟越已经拟好了,周一抽空来……”

“不是的。”郁思白摇头,也弯了弯嘴角,大约是还带了点酒劲,他不大能控制好表情幅度,原本只想象征性地笑一下,颊边却冒出梨涡来。

“谢谢季总,让我意识到还有别的选择。”

青年笑得很甜,一双眼睛却落在帽檐的阴影下,声音平静。

“我是说,我想辞职。”

车内空气忽然凝固,季闻则抿着唇,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

半晌,他微拧着眉开口:“给我一个理由。”

郁思白没看他:“您既然知道我在当主播,那肯定也知道,我不缺钱。我可以摒弃不想要的生活。”

“你想当全职主播?”季闻则轻轻嗤了一声,劝了句,“这不是长久的选择吧。”

“和您无关。”郁思白垂着眼睛说。

“郁组长,不要耍脾气。”

“我很冷静。单纯就是财富自由,想过点不一样的生活,仅此而已。”郁思白说。

这个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卡神会说“攒够一百万再说还钱的事”。

这是底气,是他面对老板、能这样毫不留面子地说出这番话的底气,是随时可以抽身的底气。

一百万用沪币来算,干什么都是杯水车薪,但去一个三四线小城,足够过得很好。

“你不准备再从事设计了?”季闻则开口,尽量让自己语调平和,让这句话显得不那么像威胁。

“大概。”郁思白却压根没仔细分析,答得不咸不淡,“爱好变成工作,做腻了也正常吧。”

明明喝酒的不是自己,季闻则却忽然开始头疼。

他看着郁思白,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他对这场谈话的抗拒,又或者说,对“季闻则”这个人的抗拒。

明明只隔着一个中控台,两人之间却好像被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郁思白并不打算越过墙向外看看,而他,也从未透过这面墙看到真正的“郁思白”。

原本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不再轻点,背对郁思白的那面,手背绷起一道青筋,蜿蜒着藏进体面的衬衫之下,西装布料硬挺,半分也看不出肌肉紧绷。

照理说,季闻则有无数种手段,能让拒绝沟通的人开口,更别提他连郁思白的退路都握在手里——他当然可以拿捏住Respit2这个小马甲,告诉他,你当主播的命运也会被我干涉。

但他说不出来。

……这是他七年前亲手从悬崖边上拉住的小孩,总不能,现在又被自己亲手推进去吧。

季闻则深吸一口气:“对于发现你主播身份的事……我也很遗憾这个意外的发生。”

至少对他自己来说,如果不知道青年这层身份,想把人钉进总监的位置,又何必这么束手束脚。

像他去抓家里的那只反骨猫,怕动作重了掐到,又怕声音大了惊到——最后,还是连个指甲都剪不到。

真是……难得没辙。

郁思白听见驾驶座上的人低低叹了口气,收回了钉在他身上如有实质的视线。

紧绷的肩头瞬间悄悄垮了,下意识放轻的呼吸也重重吐了出来。

“……好吧。”季闻则说,“辞职的事,我知道了。”

他同意了?

郁思白猛地抬眼,侧头看过去,季闻则仍旧一张笑脸,目光直视窗外远处,仿佛眼下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没有什么能拦住他的路。

季闻则说:“周一交给我一份书面的辞职申请,然后给公司一个月时间,找替代你位置的人。找到之后再进行工作交接……没有异议吧?”

他微转眼眸,看了郁思白一眼。

“没有。”郁思白顿了一下,回过神来,立刻伸手抓住门把道,“不麻烦季总送了,我暂时还不打算走。”

“要上楼回去?叫人来接你吧,不然出了事算谁的。”季闻则轻哂,随口问,“怎么喝成这样?”

郁思白确实不记得房间号,却也实在不想再和老板共处一室,答得敷衍:“玩游戏,抽到了不想做的惩罚卡。”

季闻则揶揄:“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儿?”

“不是不敢。”郁思白微微皱着眉,强调,“只是不想做而已。”

“我有点好奇。”

季闻则似乎只是随意一问,又像是及时止住自己的试探,补充,“不方便的话,就算……”

“不合适,不方便——就像您在下班时间出现在这里一样。”

郁思白几乎同时开口,声音压着他的,却和往常不同,紧绷着说:“我不想打扰别人。”

郁思白猛然意识到自己火气来的莫名,动了动嘴唇,下意识道:“我是说,不打扰您了……”

……死嘴!都提辞职了,还低什么头啊。

他把帽檐压得更低,伸手攥紧门把。

下一秒,咔哒一声,车门解锁。

季闻则嘴角微微勾着,对他的怒气未置可否,只是眼底的热络潮水般褪去,退回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眯了眯眼,狐狸似的。

“那我就不留你了,下周见。”

他轻飘飘的,还是那句话。仿佛费尽心机得来的猎物脱手,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收回视线,郁思白半秒都没再犹豫,拉开车门抬脚迈出去。

“郁思白,我是长了一张让你讨厌的脸么?”

季闻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漫不经心,头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郁思白的手猛地攥紧,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喝多了,否则怎么会觉得,这个声音、这个语气……让他想到Execut2。

头脑和嗓子仿佛都被按进酒里,他重重咬了一下腮边软肉,没有回头,哑声说。

“没有。”

说完他反手关上了门,闷头把那辆车甩在身后。

地库的冷风刺得他一个哆嗦,灯光却比车里明亮,仿佛一脚踏进了新的世界。

只是这样就行了……?

提一个辞职,他就答应了……?

抿了抿唇,郁思白不禁有点恍惚。

就好像自己的世界突然被龙卷风席卷而过,把房子都卷走的时候,自己对天上喊了一声“龙卷风你不要再刮我了!”,而龙卷风就真的应声停了一样。

好荒诞。

……话说回来,老板还没来就顶号让自己当总监,也挺荒诞的。

好在终于结束了。

郁思白重重呼出一口气,明明该一身轻松的,可现在他只觉得浑身空空荡荡,不知如何自处。

他加快脚步进了电梯,好像走得越快,乱七八糟的思绪就越追不上他一样-

半小时前被接走的人,突然推门自己回来了——众人齐刷刷看过去,目光呆愣得哪还有一窝冠军的样子。

pupu下意识把最后一块炸鸡往怀里藏了藏,问:“你、你这是梦游回来了?”

“小白哥!”梁路惊喜。

郁思白上前一步抢了炸鸡,张嘴就是一口,含糊道:“你们也真敢放我跟老板走?”

一直没说话的薛简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问:“怎么了……?”

郁思白对pupu挑了挑下巴,pupu“哦”了声,抓着后脑勺不太在意道:“就……res当年不是被他那个抽风老板撂酒店门口吗。”

“这我知道。”薛简说。

不仅知道,还说给他现老板听了。

pupu笑了下:“最开始,是他老板觉得res脾气好好欺负吧,让他陪人喝酒,结果res喝了酒之后胆大包天,在饭桌上指着他老板鼻子骂了两分钟,据说字字在理句句可信。”

“我们组有个姑娘,就是那之后申请调进来的。”郁思白垂着眼睛丢了炸鸡骨头,不急不缓擦手的动作像个优雅的杀/手。

薛简怔愣着理解了片刻,然后到抽了一口凉气,手上纸牌掉了一桌,磕磕绊绊地说:“所以你、你把季……他也骂了?”

那我呢?他不是要来骂我了吗??

郁思白沉默了一下:“也没有。”

半晌又斟酌着加了一句,“也就一句吧。”

“我也没说什么重话……很干脆,目标明确。”

“就说我要辞职。”

“啊?!”薛简声音骤然提高,然后看着郁思白像被声音吸引的恐怖游戏npc一样,循声看过来,问他。

“薛老板,你之前说的要挖我,还算数吗?”

薛简立刻被呛了一下。

青年眨了下眼睛,浑身上下气质颓然,和两年前那个被丢在酒店外的身影渐渐重叠,叫薛简下意识就说。

“我我、我说的当然算数啊!”脱口而出之后,又一扯嘴角,面露难色,“但是这个,这个……招你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的,不过我会努力给你争取!真的,信我!”

郁思白抿唇笑了一下:“没事儿,我首选肯定还是自己当主播嘛。”

“那恐怕很快就会被人挖走吧。”在场唯一打工人,教练ketya说,“co神他们队,TUG,不是也还缺战队的签约主播吗?没事儿res,你有能力,话放出去肯定别人都抢着要。”

“对哦……还可以去coco那边。”郁思白眼睛一弯,“还是k哥聪明。”

两人一唱一和的,薛简急得抓耳挠腮,想扯着嗓子说res是我先看好的啊!但眼下这情况,压根不敢。

他低头,噼里啪啦一顿打字。

【???】

【你俩咋了?他把你咋了?你又把他咋了?他要辞职!!】

【这人我到底是能挖还是不能挖?你说句话啊!】

天道好轮回,这次不回消息的,变成了对面。

剩下薛简干着急。

当主播还好,要是res兴致一来,真去别的队当了个副教练,那不是去哪儿哪儿如虎添翼吗!

季闻则!你个没用的东西!

心里正骂着,就听见梁路一嗓子喊出来:“恭喜小白哥脱离苦海!”听着比本人还高兴,仿佛辞职的是他。

郁思白失笑,问pupu:“还有水吗?”

pupu塞给他一瓶没开封的,借着递水把人拉到一边,皱了下眉问。

“那你的设计呢?你不干了吗。”

他是陪着郁思白从大学一路走过来的,也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清楚一件事——res选这个工作,真的是因为喜欢。

大学的时候,res就是知名直播劳模,一天不落,三小时起步。但在这样高强度的直播之前,res永远都会先做完他的专业作业,做的特别认真。那种专注、还有完成时眼里闪着的光,都是做不得假的。

他真的很喜欢做设计。有时候混直播时长,都是在玩类似的游戏,被调侃花钱工作,也只是笑笑……

“只是辞一个工作。”郁思白说。

pupu问:“你这老板会不会给你使绊子,让你在其他地方也找不到工作?”

郁思白想了一下,摇头:“不知道,我不了解他……但其实不干也就不干了。”他笑了一下,“现在也挺没劲儿的,带着镣铐跳舞。还不如去直播。”

pupu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拍拍他肩膀,只说:“行,你决定了就好。哥们儿支持你。”却还是有点红了眼眶。

“……怎么了这是。”郁思白用手肘不轻不重拐了他一下。都是多年好友,虽然知道pupu就是很感性的人,但说着说着就红眼睛也不常见。

“就是觉着、觉着……”pupu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深吸一口气,抿住嘴憋了一会儿,说。

“觉着人活着真难。”

郁思白本来想劝,又不知道劝点儿什么,最后硬生生只憋出一句:“确实。”

pupu破涕为笑,揽过他肩膀,猩猩一样用力在后背上锤了两下,郁思白也回锤过去,变成两只黑猩猩。

梁路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等前辈们聊完,才眼睛亮亮地招呼道:“小白哥,璞哥,来玩游戏吧?刚刚还没玩够呢!”

“行啊。”郁思白一挽袖子,反手把口罩拉上来,走回镜头拍得到的地方,念道,“三杯啤的真的不算什么……刚刚睡着是个意外!”

ketya说:“老实说,你今天明显比平时兴奋。我觉得是酒精的原因。”

“那你这算不算激情辞职?”薛简蘑菇一样冒出来说,“激情杀/人还从轻处罚呢,你这……”

“我老板同意了。”郁思白轻飘飘地砸下来一句。

薛简最后那点希冀也彻底被砸死了。

“来,发牌!”郁思白手臂一挥,差点打到薛简的脑袋,本人却毫无所觉,“看看你们今天还能让我喝几杯。”

“你还喝?”pupu惊道。

“喝一点儿呗,你看我现在状态就很好啊。”郁思白说完,挤了下眼睛道,“就是一会儿要是真醉了……要开口骂老板的时候,你们拦拦我。”

pupu答应下来,无有不应。

桌上又热闹起来,就连等不到回复的薛简也暂时放下心里纠结,摸牌摸得比谁都积极。

挑挑拣拣玩了一会儿别的,最后众人还是选了国王游戏扎下根来。ICG全员,对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游戏向来都很热衷,惩罚牌都被摸过一轮,没了新鲜感,众人一合计,索性直接由国王指定。

郁思白原本已经做好猛喝酒的准备,甚至本身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提辞职改了气运,他连抽到两把国王牌,过足了一把玩人的瘾。

“我听说有人辞职之后买彩票中了的,一会儿找个店,你也买一张!”薛简手一挥道。

“不行吧,沪市最近好像开出一个大奖的,一个月内就别买了。”ketya对此很是懂行。

郁思白一弯眼睛:“说不定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又是一轮发牌。他偷偷掀开自己的牌角,噗哧笑出来,潇洒往桌上一撂,向后靠到沙发上,腿一翘。

“又是朕!”

“不得了,辞职辞出个帝王命来。”pupu咋舌。

“我想想……就方片2吧。”郁思白说完,环顾一圈,敏锐地发现薛简神色变了变。

他一勾唇,边思考,边缓缓说:“方片2……给你微信的最近联系人,注意,不一定是置顶,就是最近的那个联系人。给他打电话……”

沉吟片刻,郁思白一弯眼睛。

“打电话,想办法让他给你道歉!”

国王的命令一出,众人一阵失望。

pupu说:“你不行了啊,这次的水准和之前差远了。”

郁思白耸肩:“也不能总让人尴尬个大的吧……比起之前你们的打电话学猪叫什么的,我已经是很人性化的国王了。”

薛简把手里写着方片二的牌一摊开,面色灰败。

“我自愿学猪叫,行吗。”他试图争取。

“不行哦。”郁思白笑眯眯的。

薛简莫名从他脸上看到了季闻则那老狐狸的影子,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起郁思白是不是早有预谋。人都要麻了。

早知道他就不该来玩游戏的!

他目光发直。

这人刚被惹火,我现在给他打电话,还让他道歉……不是找死吗!res你小子,我还想活着把你挖到ICG啊!

薛简觉得没招,但转念一想,让他为这个罚酒,他又有种自己给季闻则背锅的感觉,很不乐意。

心里纠结着,薛简在众人赶鸭子上架的催促声中,点开了微信,结果惊喜地发现,在他玩游戏的时候,战队运营给他发了条消息汇报工作。

眼下,最近联系人已经成了运营小哥!

薛简一乐,心想,对不住了小伙子,回头给你加工资。然后美滋滋地就把手机画面展示出去。

“看好了啊,就这个人,我没做假的啊——”

就这么半秒的功夫,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刚被压下去的、备注是【当牛做马倒霉蛋】的头像前,冒出一个红点。

就这么瞬间跳到了第一个。

【打吧。我在看直播。】

……??!

薛简两只眼睛差点掉出来。

不是,哥们,你上赶着来啊!

他想收回手,但已经来不及了,pupu凑上去念:“‘我在看直播’……哇,这谁啊,这么主动!”

“他、他……”薛简憋了半晌,没憋出一个介绍来。

郁思白搭在膝盖上的手攥了攥。

在看直播……这么锲而不舍地盯着,还真是季闻则的作风。

他一笑,说:“那就打呗,薛老板,任务还是得你完成哦。”

他就不信了,季闻则真愿意莫名其妙道个歉?

薛简面色痛苦,但被打电话的本人都说没问题了,他就是现在要自罚三杯,也没人会搭理他,只能硬着头皮,播了语音过去。

梁路手快,按了个免提。

短暂的忙音后,屏幕上的呼叫时间归零为通话时间,从00:00重新起跳。

00:01.

00:02……

不说话?装哑巴?

郁思白挑眉,见薛简也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刚要弯腰靠过去,就听见电话那边,终于响起一个声音。

“嗯?”说话的人语气短促干脆,声线冷淡,带着让郁思白熟悉又陌生的、淡淡的睥睨感。

只一个字,他脑袋就嗡的一下,来不及思考,下一句话就紧接着响起,平平淡淡,却如同惊雷坠地。

“你们好,我是Execut2。”——

作者有话说:冷不丁写完,于是就这么突兀v了。

晚上0点还有正常的一更~努力粗长!等我嗷!

[猫爪]

第23章

对方的声音隔着失真的听筒传来, 和郁思白记忆里,播放过无数次的赛后采访完美重叠。

七年……时间好像没在这句话上留下痕迹一样。

郁思白几乎停跳的心脏,骤然又活跃地跳动起来。

他原本是猜测薛简正在和季闻则聊天, 所以才说了那样的惩罚,现在Execut2的声音一出, 什么闻不闻则的他全丢到了脑后, 急迫地凑上前去。

他看到屏幕上对方的头像——是一条熟悉的蓝白边牧丑照。

它叫捷风,是Execut2出道那年养的狗,长得漂亮,奈何Execut2本人拍出来全是丑照,倒也是独此一家,无人能仿。

……真的是他。

郁思白攥了一下掌心, 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

只是愣这么半秒的功夫,他只觉得周围刷地一挤, 原本各自稳稳坐在位子上的众人, 瞬间全部围了上去。

紧接着,教练ketya几乎破音地喊。

“卧槽Execut2?你活着啊!”

电话对面, 不知为何沉默片刻。

pupu挠了下头,小声问:“怎么……不说话了。”

梁路疑惑:“该不会……刚刚对面只是放的卡神的录音?”

没人注意到,郁思白轻轻摇了下头。

不是的。

不是录音。

他曾经剪过一个卡神赛后采访自我介绍的卡点cut,那个视频在后来的时间里, 被他几乎盘到包浆。他甚至能分辨出哪句话出自哪场采访——

而刚刚那句, 不属于任何一场。

薛简从震撼里回过神来, 犹豫了一下说:“喂……?”

你他妈的接了电话任务还没做就走人是什么意思啊!

信不信我今天就拖着res去签合同啊!

心里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开口谨小慎微道:“人还在吗?”

半晌,对面淡淡“嗯”了一声。

“恭喜夺冠。”他说。

人群中响起几下倒抽冷气的声音,紧接着, 不知是谁细声细气问了句“真的是卡神吗”,薛简面色复杂,迟疑两秒,还是重重点了下头。

下一瞬,骤然爆发的欢呼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梁路几人年纪小,Execut2对他们来说是只存在在历史里的、鼎鼎大名的传说级人物,此刻一个个都兴奋着。

“谢谢卡神!”

“卡神我看你比赛长大的!”

“啊啊啊我跟卡神说上话了!”

教练ketya特立独行,高大的男人一抹眼睛道:“行啊,我也算是等到你这句话了……”

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抬高嗓门,瓮声喊:“你他妈,你个没良心的!Execut2!把我和Cameis从欧洲拐到这儿自己退役了!你他妈的、你他爸的、你、你——”

“负心汉!!”

留着络腮胡的高大欧洲人,就这样操着一口流利中文,哭喊着负心汉。

ketya兀自喊得入神,周围人又是感慨又是忍笑,还有急着插话跟卡神说一句的,整个包厢乱成一锅粥。

同样年纪不小的副教练问:“Execut2,你这些年都没个消息……现在怎么样啊?”

郁思白竖起耳朵,偷偷地听。

早在这锅粥乱起来之前,他就默默往后一缩,靠回了沙发上,听着Execut2或多或少地回应每个人——多则三个字,少就一个“嗯”。哪怕只是听着,口罩下的嘴角也悄悄抿出一个笑。

他没开口,也实在是觉得,自己插不上话。

不提教练ketya和副教练、哪怕只是和ICG其他选手比起来,他和Execut2的关系都是最远的。

ketya是当年Execut2在欧洲时的冠军队友,副教练是替补,华裔。两人被他一起挖回国带到……这样的关系自然无人能比。

至于pupu、梁路这些ICG选手,算起来,也都是Execut2的嫡系后辈,Execut2作为ICG投资人之一,说不定还给谁签过转会协议。

他嘛……他……欠Execut2二十万?

郁思白被自己逗笑了,听见Execut2淡淡的回复。

“凑合。”

这是过得不太好吗?郁思白皱了下眉。继续侧耳去听。

ketya叹了口气说:“那……啥时候有空,出来吃个饭?”

Execut2顿了一下,沉声道:“抱歉。”

ketya几乎要趴到桌上的身体明显一僵,半晌,扯了扯嘴角,用母语低声骂了句什么。直起身说:“也是,你根本不敢见我们吧……那随你。”

包厢陡然静下来,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电话对面,男人加深的呼吸声。

薛简咳了一下,轻声迟疑开口:“那什么……那个,任务是不是,算完成了?”

刚刚Execut2确实说了抱歉。

他看向郁思白,心里也猜得到,估计这季祖宗让他打电话,八成是因为对方。

郁思白也意识到气氛不对,没出声,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遗憾。

这一挂电话……不知道下次听到卡神声音又是什么时候了。

也不知道直播回放的音质怎么样,能不能听清卡神的声音。要是被淹没在鬼哭狼嚎里可就坏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抬手收拾桌上的牌,一张一张捡回手里,仔仔细细按着数字大小摆正。

“行。”薛简松了口气,“那我就挂了。”

他刚要拿起手机,却听Execut2开口。

“说完了?”

薛简一愣:“对、对啊……”

Execut2问:“所有人?”

郁思白捏牌的指尖忽然下意识用力,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脏深处,重重地“咚”了一声,紧接着,是如同急雨般加快的跳动。

催促着、鼓励着……

薛简抬头环顾四周,疑惑道:“是的吧……应该——”

“……我。”郁思白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随着心跳轻轻战栗,他努力语气平稳道。

“我还没说。”

薛简脱口而出一句“啊?”,紧接着一回忆,还真是如此。

大家只顾着兴奋地叽叽喳喳,压根没人发现,平时男神老公叫的最欢的人,刚刚竟然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几人都往后坐了坐,把位置让开给他,pupu用手肘拐了拐他的,一双眼睛里有兴奋在跃动。

郁思白被他一肘子拐到桌前,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张了张嘴,第一下甚至没发出声音来。

“Respit2。”

那个七年没有新动向的声音,就这样从他面前不到三十厘米的手机里传来,还喊了他的名字……

等等,喊了他的名字?!

郁思白顿时一慌,下意识说:“我在!”

像个被点名的毛头学生。

他抖了抖嘴唇,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卡神你……认识我?”

“在看直播,他们这么叫你。”Execut2说,语气同样平淡。

郁思白听见身后pupu小声说了句:“我靠,十个字!”

十个字!!

一瞬间,他脸颊烈火燎原一般热起来,庆幸自己戴着口罩,不会被男神发现自己听他说句话都脸红。

……就,有点小变态。

郁思白等了一下,三秒后才确信Execut2似乎没有要结束话题的意思,于是弯着眼睛,壮着胆子说。

“那个,卡神……你现在这个微信号还在用吗?”

“在。”Execut2说,“怎么?”

郁思白嘿嘿笑了声,说:“刚刚……就是今天早一点玩游戏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个微信号不用了呢,抽了个惩罚牌,罚了杯酒。”

薛简问:“你抽到啥了?”

“就……给微信置顶发消息,然后想办法让他道歉。”郁思白说。

薛简眼前一黑。

这他妈不就是给他的惩罚吗?一个字儿都不改的?

他瞪了眼郁思白,这人这会儿倒是眉眼弯弯,乖巧的紧。

早知道男神这个号还在用,刚刚就不喝酒了。郁思白想。

不喝酒的话也不会睡着,不睡着的话也不会看到老板过来,也不会话赶话说到辞职——

没由来的,郁思白鼻间酸了一下,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他就听见电话那边的人疑惑开口。

“你有我微信?”Execut2问。

“嗯,有呀。”郁思白说,“还是您加的我。”

然后我就欠上二十万了。他美滋滋想。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Execut2就是这样的,话少,冷淡,但偏偏又是个心软的好人。

郁思白不知道卡神还记不记得这茬,看反应应该是不记得了……但他今天跟男神说上话了!对方还知道他这个人,叫了他的名字!那不记得微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事!

这样想着,郁思白扬起笑容:“没事儿男神……咳咳,卡神。我也不太——”

“哪个是你?”Execut2打断他要转移话题的说辞,“给我发个消息。”

郁思白大脑完全僵住,只知道磕磕绊绊说“好”,去摸手机,他本以为会脱手很多次,没想到争气地一次稳稳抓住了。

他不知道Execut2要干什么……但他让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男神又不会害我!

可是,发什么消息过去呢?

打开置顶对话框,郁思白又犹豫起来。

他和Execut2的对话停留在七年前,他像唱独角戏一样问“卡神你真的要退役吗?是出什么事了吗?”

对面当然没有回复。

再往上翻,就是对方那句“等你攒够一百万再说还钱的事儿”。

他和Execut2的聊天记录只有短短的两页,太过贫瘠,却也被他挂在置顶上,反反复复看了七年。

半晌,郁思白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又怕对方等急,在pupu连环手肘拐的催促里,下意识扣了个“1”。

发送。

【1】

郁思白看着跳出去的消息,忽然被当头一棒砸醒。

……啊啊啊我都发了些什么过去!干嘛要发这种社畜味这么浓的东西啊!!郁思白!!

一口气没上来,郁思白刚要眼睛一闭,就见对面也跳出来两个字。

【收到】

闭眼变成了眨眼,郁思白忽然沉默,心里也沉默得半句脑补都没了。

电话那边也诡异地安静下来。

郁思白抱着手机,没过脑子地问了句。

“卡神,你现在在上班啊?”

“……嗯。”

“喔,这、这样啊……”

郁思白搓了搓衣角,反思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人不大开心的话,可下意识又不想这段对话结束,喝了酒的大脑努力转动,终于乱七八糟地冒出一句。

“我刚刚辞职了。”-

几十米的落差下,地库里,那辆价格不菲的黑车还停在原地,一动未动。

刚刚开会的平板被重新架了上去,播放的却不再是跨国会议,而是ICG-pupu的直播间。

画面里,不久前还对他横眉冷对的青年捧着手机,口罩和帽子遮住大半张脸,仍然看得出那双明亮的眼睛。

和昨晚坐在他副驾上,打开礼盒的神情一样。

然后他就这样,眼睛亮亮地跟他分享——“我刚刚辞职了”。

毫不设防……满眼赤忱。

季闻则几乎能想到,那只口罩下面藏着两个梨涡。

他下意识轻笑了一声,开始思考怎么回复。

实话说,季闻则几乎要忘了七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了,但他记得薛简说过一句,res很像你。

于是他模仿着郁组长白天工作时惜字如金的状态,淡淡问:“为什么。”

他自认已经装得很像了,但直播画面里,青年那双眼睛却忽然困惑了一下,侧过头,摸了摸鼻子,抿着笑说。

“卡神……你刚刚笑的那声,好崩人设啊。”

后视镜诚实地映出季闻则陡然顿住的笑容,还有头疼时,抬手按住额角的动作。

他闭上眼睛,再开口,用一种失去所有感情的语气,僵硬地说。

“辞职挺好,真为你高兴。”

他忽然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决定。

为了打探辞职理由做到这个地步……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作者有话说:真[化了]为[小丑]你[柠檬]高[裂开]兴[爆哭]

感谢大家来看这个故事,争议评论我有看到,但时间都得拿来写更新,就不回复啦。两个主角都有各自的过往和不得已,我会慢慢在后文讲给大家~v后会努力更新哒,努力讲好这个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营养液欠债(0/2),每天日六之外还嗷!

明天白天再搓个二更出来[亲亲]写完就更~

[猫爪]

第24章

“辞职挺好, 真为你高兴。”

听到男神冷淡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郁思白眼睛弯了起来,心里最后那点辞职的茫然, 也被这句话轻轻吹散。

他想了想,也送上最诚挚的祝福:“谢谢卡神!唔, 也祝你可以早日辞职!”

薛简尴尬地挠了挠耳朵, 撇开眼睛心想。

这位可不兴辞啊……

“薛简。”Execut2开口,薛简诶了一声,立刻会意,上前拿回手机道,“那我挂了啊。”

“嗯。”

薛简收手机的时候,郁思白看见他给Execut2的备注——【当牛做马倒霉蛋】。

刚因为挂电话而空落下来的心里, 不免一个咯噔。

老天爷……他男神退役之后,不会真的去当打工人了吧。以Execut2那个性格……

不得狠狠整顿职场?那也太爽了!

帽檐下, 郁思白眉眼飞扬。

怪不得男神会为他辞职高兴, Execut2永远是那个天生反骨的世界冠军!他就知道!

嘿嘿,那我这样, 算不算和Execut2一脉相承,还得到本尊认可了?

一直到散场,郁思白整个人都是飘着的,pupu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又偷喝了酒。

“嗯……?真没喝。”郁思白慢了半拍, 却还是义正词严, “万一一会儿惩罚又能抽到给卡神打电话呢?我可不能发酒疯。”

pupu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梁路走在他旁边, 贴的很近,就防着他一脚踩空,显然也并不相信这人没喝多。

“小白哥。”他犹犹豫豫一路,还是开口, “原来你那个微信置顶……是卡神啊。”

郁思白不以为意地“嗯”了声,顿了顿说:“不然呢?”

梁路不好意思道:“其实之前……我看到你那张牌了。看你不想做惩罚,我还以为、还以为……是什么、忘不了的前任之类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却还是被两个哥哥听了个真切。

pupu一点儿面子也没给,大笑道:“你白哥这么多年都忙着搞钱呢,搞钱之外的时间就是明恋追星你卡神,哪儿还有谈恋爱的时间啊。”

说完还觉得不够,又用一种咏叹调的语气道。

“你小白哥的青春啊——都献给了Execut2……诶。”他忽然用手肘拐了下郁思白,挑眉问,“感觉怎么样?”

郁思白走着神,又是慢半拍:“什么?”

“还说没喝!”pupu跺脚,“你跟卡神说上话了诶!十个字!”

他强调:“卡神回我的,加起来都没有十个字,一句话就回你十个字!还有九个字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就仿佛碰到了什么郁思白的开关,眼睛一弯,嘿嘿傻笑两声,笑完又清清嗓子。

“是吗,我没注意数。”他故作冷静,实则暗爽道,“下次我数数吧。”

“还想有下次?你咋有下次。”pupu问。

郁思白一双兴奋的眼睛一转,提议:“你说我能不能去找他聊天?”顿了一下又自己摇头,“不急不急,总得找个话题再说……”

梁路看着他,忽然说:“可是小白哥,人都会变的。万一聊过之后,你发现他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Execut2了怎么办?”

郁思白嘟嘟囔囔的声音被骤然打断,他脚步都随之停下,目光还看着远处发呆。

pupu扯了他两下,他才重新迈步,垂眸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开口。

“可是我不去了解的话,又怎么能知道呢?”他声音稳稳当当,没有半点酒劲,末了又扬起笑容,一弯眼睛说。

“而且我觉得他不会变。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说,“kulu你年纪小,不了解他,他当年……”

梁路打断:“那小白哥,你会跟他见面吗?”

郁思白愣了愣,抬手狠狠戳了一下男生的脑门,笑道:“你真行啊kulu,比我还敢做梦。ketya和副教练他都不见,哪会见我?”

梁路捂着脑门,憨憨地笑了一下,正要接着卖个乖,郁思白已经丢下他转身去扯pupu。

“璞宝,你回去一定要第一时间把直播回放传上去啊,我等着切片呢。”郁思白催促。

pupu“啊”了声,好笑道:“户外直播我不开自动回放的啊,还是上次跟你出来的时候你说的,给你的小马甲上个多重保险。”

“……可恶!”郁思白咬牙,低头噼里啪啦发了条动态。

【Respit2:求今晚的录屏QAQ你们知道我要哪段的,谢谢谢谢谢谢!】

评论区顿时反客为主,热评第一说【桀桀桀,主播,你也有跟我们讨饭的一天啊】

下面楼中楼又是一波嘴脸反转。

【楼主:已发送,私信请查收】

【有本事你别发】

【你就说你录没录吧】

【并非讨饭,是我们上赶着喂饭】-

郁思白风尘仆仆、像只轻飘飘的气球一样飞回了家,哼着歌洗了个澡,头一次没开电脑,直接扑进柔软的被窝。

打开J站后台,动态评论区、视频@、私信里全都挤满了粉丝的录屏指路,点进去,每个人都在跟他说“恭喜恭喜”。

床头暖白的灯填满梨涡,郁思白捧着手机,有种被赛博拜年的感觉。

他正站在家门口,从排着长队的观众手上一个个接过新年礼物——Execut2打电话录屏,观众对他说“恭喜”,他也开开心心给每个人回复“谢谢谢谢,新年快乐!”。

他真的就这样一条条回复了过去,没漏掉任何一个。

直到有人发现他勤勤恳恳地回评论,去直播群里喊了一嗓子“卧槽别艾特了,主播再回下去要睡不了觉了”,不断增长的私信数目才渐渐稳住。

郁思白一点也没觉得累,胳膊夹着深灰色被角,在床上打了个滚儿,人就成了一只上岸的海豹条。

卧室里的小音箱放着优雅又明媚的《golden hour》,让他觉得自己翻身的动作都颇有韵律感。

胳膊被被子暂时吃掉之后,他放空思绪,仰着肚皮看着天花板。

开心……

真的,特别开心。

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就是拿下誉衡别苑那么大的项目的时候,都比不上现在开心的零头!

果然,工作永远不会使人开心的。他坚定地想。

辞的好!辞职之后……对,辞职之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用设计师郁思白的履历去申请小展台了!

他要实名制追星了!

刚歇下来的手又蠢蠢欲动起来,上岸海豹翻了个身,爪子又扑腾出来,抱上了难舍难分的手机,准备产出一条屏蔽掉工作分组的新鲜朋友圈。

然而刚点开朋友圈,郁思白就愣了一下。

左手揉揉眼睛,右指头下滑刷新——挂在最上面的,竟然还是那个蓝白边牧丑图头像。

【Execut2:小姑娘[图片]】

配图还是那条蓝白边牧,歪眉斜眼四仰八叉,比起头像,更是丑出了风格。

丑萌丑萌的。

……等等。

郁思白倒吸一口凉气。

他能看到Execut2朋友圈了??!

Execut2会发朋友圈……Execut2还把他划进能看朋友圈的分组了!

隔着屏幕,他和那条狗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强压着震耳朵的心跳,偷偷摸摸潜进Execut2主页。

然后被一句“仅三天可见”打回原形。

人一旦把期待拔得太高,就容易不幸福。郁思白在心里狠狠批判了自己,然后知足常乐地存下了狗图。

想了想,他觉得既然来了,也不能悄悄地进村。于是点了个赞,热情留言。

【好可爱的新鲜捷风宝宝——我也好想养狗,可惜这里不让养QUQ】-

“……能不能别玩你那个手机了,我在跟你说很重要的事啊!”

薛简坐在车后座,表情要吃人似的,就差抬腿一迈踩上中控台了。

被他大骂的司机好整以暇地坐在主驾,头侧到左边,一直摆弄着手机。

而车,还四平八稳地停在KTV楼下的地库。

薛简把副驾头枕拍得震天响:“你疯了吧,说好的退役了就是死了呢?以前我劝你登个微博发条祝贺,你都跟个贞洁烈男一样不干,现在是干啥呢?季闻则你要自己把自己牌坊砸了啊!”

“物尽其用,哪里不好?”季闻则给他一个后脑勺,笑道。

“真行。”薛简鼻子喷火,“你也没把自己当人。”

闻言,季闻则终于侧头,挑眉瞥了他一眼:“我当牛做马,Execut2魂归西天,哪个是人?”

被点出备注的薛简一哽,顿时觉得自己跟founder哭诉“季闻则现在好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屁股终于落回座位上,老牛似得出了口气,横声问:“你真同意他辞职了?”

“说是说了,但还有一个月时间,徐徐图之吧。强扭的瓜也不甜。”

“这会儿倒是不急不缓上了。”薛简啧道,“你以前扭的还少吗?”

季闻则哑然笑道:“他不合适。”

薛简腿一翘:“随你便,那我可就出手了?”

“下个月吧。他要是真离职了,你就把人接到ICG去。”

薛简一嗤:“哦,然后你告诉他是本Execut2大人开口把你拉进来的,他又谢上你了?我跟你说季闻则,不可能啊。好处哪儿能都让你得了?”

季闻则收回视线,看着手机没说话。

一想到自己在KTV直播时的那副怂包样,薛简越想越觉得自己不争气,心一横说:“反正你都答应他辞职了,那就公平竞争呗。看是你能留住人,还是我能挖来人——我跟你说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唔……”季闻则垂眸沉吟。

薛简以为他怕了,胸中顿时豪情万丈,机敏道:“到时候我就跟他说,res你来ICG,我把你卡神绑过来给你签入职合同——嘻嘻,你猜他来不来?”

季闻则忽然把手机往他这边一侧,蹙眉苦恼问:“你觉得我怎么回?”

屏幕上,赫然是res本人热情乖巧又可爱的、对Execut2朋友圈的评论。

薛简:……

薛简:“季闻则我□□爹的!!”

“死了。”季闻则随口笑了下。

薛简被地狱笑话暴击,半晌才道:“你想怎么回?”

季闻则思索着:“给他提供方案?比如换到别的地方去住……”

“恭喜你在模仿Execut2比赛里获得倒数第一的好成绩。”薛简嘲笑,“正确答案是,你以前根本不会回。”

季闻则愣了下,硬生生把那句“这么没礼貌”咽了下去。

“我说,就你这水平,别哪天自己装不下去被拆穿了。”薛简说,“你真是昏头了吧。”

他皱着眉,连珠炮似的的:“把‘Execut2’那么干脆掐死的是你,现在突然搞诈尸的还是你……”

“薛简。”季闻则忽然打断,“行了。”

“……行,不说了。”薛简缓了口气,点头,“但你也不想res知道Execut2现在变成他们季总吧?”

季闻则一哂:“那又怎样,他当年都没见过Execut2……”

“他对Execut2的了解,不比我和ketya差。”薛简一字一顿,“也只会比我们更在意,‘Execut2’还是不是那个人。”

季闻则唇边的笑意终于落尽。

“哥们儿不会害你,就一句劝告——剪不断理还乱。”薛简说着,拉开车门,“得,接我的车来了。”

季闻则瞥他:“你一过来就往车里闯,我还以为你要蹭我车回去。”

薛简目光古怪:“我看你是真失心疯了……你不是不载人吗?卡神,连季总的设定都忘?邯郸学步呢?”

“……滚吧。”季闻则摆手。

“卡味儿挺正。”薛简忽然一乐,“加油啊,装模作样的大老板。”

薛简甩手离开,季闻则目光落回屏幕上,半晌,斟酌着回了两个字。

【加油。】

加油工作赚钱,换房子养狗。

回复完,他把手机往副驾一丢,低头拢了下头发。

郁思白、郁思白……

他靠近驾驶座,脑海里从头到尾,把这一周以来郁思白相关的事全过了一遍。

不愿意做管理肯定是他的实话,但不可能是全部的理由。

如果他真的排斥管理,那他连这个组长都不会去当。而毫无疑问,他这个组长当的不仅合格,甚至比优秀更高一个等级。他的管理能力、组织能力绝无问题。

季闻则不觉得,在做一件事很轻松的时候,有人还会排斥去做它。

管理并不是大问题,有大问题的……恐怕是他自己。

郁思白对他不满。

为什么?-

第二天一早,季闻则挂着不明显的黑眼圈醒来。他睡眠本就一般,心里惦记着事儿,睡得就更不安稳。

但该起还得起,哪怕是周六,他中午也有会议要开。

等待三明治机吐早餐的间隙,季闻则顺手打开微信朋友圈。

季总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是玩手机——浏览一遍x总x董们的朋友圈,并依照关系亲疏、合作深度,点赞评论。

然而今天他划了两下,刚刚醒来的大脑略感困惑。

第一条是薛简:爷们儿要战斗!

第二条是宠物医院医生的噶蛋广告。

第三条……

【Respit2:啊啊啊后悔喝酒!我说的都什么话啊!死嘴QAQ】

季闻则视线顿住,终于被这个id兜头一泼,彻底清醒了。

手机上登着的是Execut2的微信,昨晚登过,就没退。

Execut2这个微信号,知道的人很少。毕竟他刚决定回国打职业就宣告退役,还没来得及跟国内选手加个微信。后来随着退役,这号也渐渐被尘封,只薛简和宠物医院医生还在用这个号联系。

号倒是一直登在他的生活手机上,但他几乎没有什么生活,那部手机自然也就是个摆设。

昨晚临时在工作手机上登Execut2账号的时候,还废了一番功夫。

目光在Respit2的后悔呐喊上略过几遍,季闻则刚安静了片刻的脑海里,又播放起郁思白昨晚在车上的胡话。

片刻后,他缓缓挑眉。

这是后悔提辞职了?

也对,这家伙昨晚是带着酒的,清醒过来后悔也正常。

又看了一会儿,季闻则终于有了一种一切都回归正轨的感觉。

昨晚的兵荒马乱好像是郁思白酒后的大梦一场,而自己只是陪他演了出戏。

他笑了下,神清气爽地退出Execut2的微信,重新登上工作号,给杨孟越发了条消息。

【周一如果郁思白来交辞职申请,你驳回去,告诉他酒后的话不作数,我就当没发生过。】

季闻则按部就班地浏览完工作号的朋友圈,忽然想起什么,给薛简发了条“解决了”。

Execut2这个微信号,应该不会再在工作手机上登陆了。他想-

工作四年多,郁思白头一遭度过了一个半点班都没加的周末。

直播、跟观众炫耀“Execut2打电话跟我说了十个字”的录屏切片、被观众骂、傻乐——这就是他的美好休息日。

周一他神清气爽地走进公司,往工位一坐,第一件事就是打开word,郑重而兴奋地敲下四个字。

【辞职申请】

在家写好是不可能的,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儿,他当然要拿到公司来。

期间,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赵秘书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说:“上午例会取消了,季总有别的会议要参加。群里通知了,我看你们组没人回复,就来说一声。”

他头一次当报喜鸟,一组众人也第一次对他有了好脸色,笑眯眯挥手再见。

等赵秘书离开,办公室不知谁先看了眼群,紧接着“卧槽”一声。

“靠,以后周一晨会都不开了?真的假的!”

“季总伟大!!”

“又臭又长的b晨会终于似了。”

“对啊,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所有人按在那儿听一堆跟自己部门无关的东西……简直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组长……组长!好事儿啊!”

郁思白一推眼镜,打字的手没停,淡淡道:“嗯。”

组长一如既往宠辱不惊,众人肃然起敬,渐渐也都进入工作状态。

高向日问:“组长,誉衡别苑那个项目咱啥时候开始搞?”

噼里啪啦、噼里啪——

郁思白手指一僵。

誉衡别苑。

不对。

誉衡别苑……是季闻则在来之前就跟段总谈好的,对方……指名要设计一组郁思白来带项目。

郁思白霎时间变了脸色,起身道:“天骄,誉衡别苑的合同拿来我看一下。”

武天骄动作很快,没半分钟合同就递到他面前,郁思白刷拉拉翻动,眉头紧皱,心里默念着“不要不要”。

然后就在某一页找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句子。

大意是,郁思白不干就算违约。

甚至是加粗字体。

啪!

郁思白重重合上合同,用了十足的力道,仿佛巴掌拍上的是季闻则的脸。

季闻则……老狐狸……季老狗!!

我说你怎么答应得那么干脆?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组、组长……?”远处探头探脑的高向日哆嗦了一下。

他第一次看到组长……这么生气。

组长眼睛里在冒火啊!!

“我上去一趟。”郁思白沉声说。

高向日慌忙去拦:“等等组长,咋回事——”

武天骄往后面一站:“要我跟您一起吗组长。”

高向日:?

妹儿你这样显得我很怂逼。

但郁思白摇头:“这是我和季闻则的事。”说罢,拎着合同就走,风衣衣摆猎猎,如同荆轲刺秦。

没过两分钟,全公司都知道郁组长一边直呼老板大名,一边满身杀气地往1702去了。

有几个好事儿的人跟着往楼上去,向来喜欢掺和的钱翀却缩在办公室里,拒绝了所有的八卦,像个鹌鹑。

郁思白杀到1702,刚敲了下门,杨孟越就从隔壁1703出来。

“季总在开会。”她用眼神示意是在1701,放轻声音说,“郁组长是来送……”

郁思白甩了一下手里的合同,面对杨孟越,他火气也落了些,只冷道:“季闻则是不是早就知道。”

杨孟越神情复杂。

明明上个周五,她还刚刚拟了郁组长升总监的文件……怎么过了个周末就突然变成收人辞呈了。这不对吧。

但职责在身,她也只公事公办道:“季总只交代了如果你来,就告诉你,酒后的话不作数,他就当没发生过。”

“那我倒是得承季总的情了?”郁思白扯了下嘴角,把手里翻到那页的合同递给杨孟越,“麻烦姐转交给他。”

杨孟越低头看了眼,见不是辞呈,总归是松了口气,又问:“有什么要说的吗?”

被她这么温温柔柔问了几句,郁思白再大的火也自己掐灭了,眼下忽然只剩一身疲惫:“就说……”

他张了张嘴,半晌吐不出半个字,最终还是摇头。

“算了,就这么的吧。谢谢姐。”

“没事。”杨孟越笑了一下,看了眼四下无人,又轻声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郁思白眨了眨眼,疑惑。

杨孟越说:“向日当年是被你力排众议启用的,他是个莽的,我替他承你这个情。”

“姐,你跟向日……”郁思白发愣。

“是的,我们有一个三岁的女儿。”杨孟越歪了歪头,语气俏皮,似乎是想借此逗他一笑。

郁思白抿唇,想扬起嘴角,却被心口的大山压得动弹不得。

“去吧去吧。”杨孟越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姐。”

“也谢谢你呀。”杨孟越说。

郁思白乘电梯下了楼,杀气腾腾出门,死气沉沉地回来。

他摆手让探头探脑的向日葵组员们都回去工作,多看了高向日一眼,想说什么,又没劲儿地闭嘴了。

他就这么晃荡着,安安静静坐回自己的椅子里,胳膊误触了鼠标,息屏的电脑屏幕亮起来,白底黑字的字迹刺得他眼睛发疼。

【辞职申请】

尊敬的季总……

郁思白咬了下唇。

食指悬在退格键上片刻,还是落了下来,压得死紧。

光标闪烁,写了大半的东西顷刻消弭,只剩一张空白的纸面,删无可删,发出嘟嘟的报错声。

郁思白松了手,就这么愣愣坐了好一会儿,在众人担忧的目光里霍然起身。

“天骄,帮我请个假。”

“向日……上午的工作你带一下。”

“好。”武天骄什么都没问,一低头,温柔的粉色头发在灯光下竟映出些寒光来。

“我知道了。”高向日也压低眉毛,难得沉声-

1701会议结束,杨孟越跟着季闻则送了人,回到办公室之后第一时间拿上东西过去。

“人来过了?”季闻则推开办公室的门,声音有点哑,边走边问,“他什么反应?”

“郁组长没交辞呈,只拿了这个让我转交给您。”杨孟越递上合同,看了眼季闻则的表情,斟酌着说,“然后请了半天假,看起来……情绪不高。”

季闻则示意她放在桌上,接了杯水先喝了两口,闻言轻笑:“情绪不高?是觉得发酒疯不好意思了?”

杨孟越心里有了大概的判断,笑说:“应该不是。”

“这小孩……”季闻则摇头,“也行,不提辞职就是好事。”

说着,他放下水杯拿起桌面的合同,看了两眼,目光却忽然定住。

紧接着,脸上轻松的笑意落了个无影无踪。

杨孟越第一次见到上司露出这样的表情。

季闻则向来是胜券在握的——从他以一个普通职员的身份到公司的第一天起,仿佛就没有什么事情在他的计算之外。

而此刻,这位名利场的常胜将军皱着眉,搭在桌面的指节下意识用力,低声说。

“……坏了。”

“季总?”杨孟越出声。

桌上的文件里明明白白、加粗写着一项被他完全忘到脑后的条款——他是有很大的把握能在一个月内留住郁思白,但不是用这种愚蠢、又下作的手段。

“叫郁组长上来……算了,我下去找他解释。”季闻则立刻转身,走了两步出去,才想起他请假离开的事儿,先是一怔,旋即眉头绞成一团。

“有他电话么?”季闻则问,在杨孟越点头表示可以查询后道,“拨给他。”

杨孟越很快拨通了郁思白的电话:“郁组长,我是杨孟越。季总有事想……”

“抱歉杨姐,非工作时间,我想挂了。”

对面声音冷淡,让人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杨孟越看了眼季闻则,和郁思白道了再见。

季闻则忽然有些无措,指尖在桌面敲点的速度加快,半晌后似乎做了决定,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了那部很少用到的生活手机-

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郁思白被太阳晃了一下,愣了愣,才想起抬手遮在眼前。

不是才春天吗,太阳怎么劲儿大得像要杀人。

他越过车流,低头走进对面大厦的咖啡店——这是附近打工人都熟悉的地方,即使不来、外卖也喝了个饱。

郁思白属于后者。

可一进门,他竟然听到吧台后店员讶异的耳语。

“这是16楼设计公司那个工作狂帅哥?他怎么这个点下来。”

店长擦着杯子瞥他:“还不允许人家休息了?……帅哥,要点什么。”他抬头,挂着笑看向郁思白。

郁思白移开视线,他现在对这种笑容有点排斥。

“冰美式。”

“您要试试西柚生酪深烘吗?”店长笑笑,“这是我们上个月推出的新品,卖的很好,偶尔也尝点新鲜的试试?”

郁思白垂眸扫了一眼样品图,点头:“那就这个。”

名字花里胡哨的新品价格是冰美式的两倍多,店长笑容更真挚道:“西柚生酪深烘,温热五分糖,您坐。”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郁思白抿了一口。

名字里的生酪并没有让咖啡显得甜腻,反而更多的是西柚带来的清爽口感,意外的好喝。

他又喝了一大口,看向窗外。

即使是工作日的上午,行人也并不都是匆匆。有些人带着耳机漫步街头,也有人和朋友手挽着手,时而说笑着跑开。

耳边传来咖啡店店员和店长的低语,洗杯子的唰唰声音,鼻间是咖啡豆的香气。

郁思白靠在椅背里,一时出神。

原来在他上班的时候,世界是这样运行着的。

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陌生而新奇,他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上班,有意思吗?他忽然想。片刻后又觉得,季闻则可能就是那种,认为上班特别有意思的人吧,那话怎么说来着?与人斗其乐无穷?

玩弄人心,看人在他股掌之间像木偶牵线一样露出喜怒哀乐。

然后一把将人拍回一滩木头的原型。

郁思白端起咖啡,忽然被西柚味儿冲了一下,酸意直冲鼻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誉衡别苑的违约金数额很大……他得再攒五张还钱的卡。

他赔不起。

就是赔得起,他也不能赔。

他倒是硬气走了,一组怎么办?

高向日被钱翀重新打压回去当个拿底薪的边角料?

武天骄因为长得漂亮被带去谈生意陪酒?

江勘因为心脏病熬不了夜被辞退失业?

……

小穆被塞进僵化的市场流水线,磨掉所有灵气,变成下一个室内设计雇佣兵郁组长?

郁思白垂下眼睛,推开咖啡,手肘搭上桌面,肩头终于不堪重负地落下来。

他弯着腰,整个人趴到桌面上,像上学时在学校午休,耳边却不是同学们窃窃私语的笑。

“店长,我下周能请个假不……”

“要扣钱,一天两百。”

“……那算了。”

“小伙子,好好干,以后当店长。”

“哈哈,好呢。”

……

郁思白忽然觉得好吵,从兜里摸出耳机挂上,按亮手机想找首歌,却看见微信上有个红点。

实在看不过眼,他还是点了进去。

是朋友圈的回复提示。

【Respit2:啊啊啊后悔喝酒!我说的都什么话啊!死嘴QAQ】

【Execut2回复:辞职?】

郁思白眨眼。

郁思白抬手搓搓脸。

郁思白像充了气的摇摆气球人,缓缓直立起来。

他手快地回复:【不是】,却在发出去的一瞬间收手。

吸了口气,他点开置顶了七年的对话框,慢慢地、认真地打字。

【不是……是后悔那天有点喝晕了,没跟你找一个能接着聊下去的话题。】

消息发出去之后,郁思白看了眼时间,又问。

【你在摸鱼吗?】

几乎同一时间,对面秒回。

【我不忙】

【可以找我】

郁思白忽然词穷,回了个【qwq】的颜文字。

死脑子!快想话题啊!

可大脑似乎还没从刚刚的倦怠中彻底醒来,连那天喝了酒的自己还不如。

郁思白用力锤了锤头。

【Execut2:辞职还顺利么】

郁思白提起一口气,几乎要热泪盈眶。

男神!!!

他男神怎么这么好……他男神在跟他找话题!

可下一秒,他就发现真的有一滴湿漉漉的眼泪砸在了屏幕上。

紧接着,又是一滴。

没人问还好,可被人这么一问,刚刚兀自沉积下去的情绪,顿时反扑上来,甚至比之前更有力,撞得他鼻梁酸涩,胸口生疼。

他胡乱抹了眼泪,打字。

【不顺利】

【我被骗了】

【我又被骗了】

【我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

【天天吃!】

【Execut2:怎么回事儿】

【Execut2:说说】

【Execut2:语音也行,能听】

郁思白顾不得什么男神在不在摸鱼,一按语音键,叽里咕噜就把事情来龙去脉全说了,一边说,一边湿漉漉地吸鼻子。

最后他打字盖棺定论。

【他就是故意看我笑话】

【或者故意要我赔钱,男神我欠你的20万还没还,我不能再背五百万】

【大哭.jpg】

过了一会儿,对面大概是听完了他的语音,正在输入了很久,才迟疑着回复。

【说不定你老板只是忘了】

郁思白一扁嘴,心想男神估计是把他老板也整顿了,才会有这样善良的幻想。Execut2果然永远都是那个好人。

他反驳。

【不可能,我老板很精明,不会犯这种弱智低级错误。】

【Execut2:……】

【Execut2:嗯】

郁思白吸鼻子。

【老板是大傻比】

左上角对面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最后也蹦出一句。

【Execut2:对,他是大傻比】

【Execut2:为他哭什么】

【Execut2:周三藤竞要办嘉年华开放日,伴手礼不错,我帮你要个名额】

郁思白怔愣。

不是,等等,开放日……

那不是藤竞给嘉年华意向设计师们专门开的活动吗?为了让这些圈外人设计师们理解游戏文化、更好地做出贴合游戏的场馆设计什么的……

【Execut2:你去】

没等郁思白回神看清这条,对方就撤回了一条消息。

下一秒,被撤回的最后一句话重新跳出来,变了语气。

【Execut2:你想去么?】

抬手揉了下眼睛,郁思白没过脑子地问。

【伴手礼有你的周边吗】

【Execut2:……没有】

【Execut2:但可以单独给你加】——

作者有话说:[猫爪]

第25章

办公室里, 季闻则看着屏幕上自己抛出的橄榄枝,眉头因为遇见难题而不自觉地微蹙着。

【Respit2:真好啊owo谢谢卡神!】

【Respit2:不过我还要上班呢,就不去啦。】

橄榄枝又被抛了回来。如果说他不愿意做总监还可以理解, 现在拒绝开放日,季闻则真的开始摸不准他的想法了。难道是对场馆项目已经没有兴趣了?

【可以请假。】季闻则打字。他记得庭季的全勤奖也是可以请假一次的, 这不冲突。

【Respit2:卡神你要是当老板, 肯定是个好老板/崇拜.jpg】

【不必对我抱有什么期待】

季闻则垂眸,想了一下又多问了一句。

【你对好老板的定义是?】

可等了片刻,对方说。

【Respit2:挂在路灯上可以被鞭子抽的就是好老板/开心.jpg】

【Respit2:……好像有点暴力了不好意思卡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人】

【Respit2:好吧其实我不想去开放日还有一个原因……】

季闻则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打出底牌,却被对方四两拨千斤的紧张了。

如果开放日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那一个月之后,郁思白恐怕真的就要被薛简挖走了。

【Respit2:卡神你可能不知道, 嘉年华场馆不是在招设计团队嘛,我问过朋友, 这个开放日是藤竞给意向团队办的。我也是同行……万一遇见熟人不合适。】

郁思白打完这行字发出去, 放下手机抿了口咖啡,然后两只手拍上脸颊, 用力一挤,压力就在脸颊软肉的捏圆搓扁间消散了。

真没想到,会在这儿再次看到嘉年华场馆项目……

话又说回来,卡神知道的真多啊。难道退役之后是去藤竞工作了, 所以才一下子人间蒸发?

郁思白心里生出些许探究来, 好奇心像海绵一样, 把泪腺里还没来得及溢出来的眼泪全吸了个干净。

他向来擅长自己哄自己。

一双眼睛灵动地一转,郁思白搓了下手,又问。

【对了卡神,十周年嘉年华你会去吗?】

对方回复很快。

【Execut2:抱歉, 可能不是你想听的答案】

郁思白又问。

【可是礼盒里有你的周边……】

【Execut2:都是薛简在打理】

原来如此。郁思白抿了抿唇。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似乎也还好……毕竟本来也就是可能性渺茫的事儿。

俗话说乐极生悲,郁思白现在是真觉得,自己是不是前两天开香槟开得太过,惹着老天爷的眼了。

……贼老天。

竖了个中指之后,郁思白接着打字。

【没事儿!卡神你赚到钱就行!】

【Execut2:也没有钱】

郁思白大惊。

【Execut2:养战队】

寥寥七个字,郁思白脑海里顿时响起“小白菜地里黄”的凄清bgm。

养一个电竞战队确实要很多钱。前几年还有个俱乐部老板亏损到裤衩都没了,忍痛转手,净身出户。

平心而论,这些年ICG的成绩确实也不咋地,郁思白一直以为全靠薛简这个富二代养着,而他男神Execut2只需要美美吃分红就行。

没想到赚钱还要靠卖他男神啊!

郁思白端起杯子,一口把剩下的全闷了。

薛老板,你赚钱的手段怎么还不如季老狗啊……卡神现在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打工养ICG吗?

虽然这种猜测听起来有点太惨,但郁思白心里清楚,如果是Execut2的话,还真的有可能。

Execut2会为了电竞做任何事——毫无疑问的。

十年前版号寒冬,无畏契约国服还没有上线,更遑论赛区,在当时都是没影的事。国内玩家挂着加速器玩外服,主播们挂着梯子播比赛,还没什么人看。

少年Execut2在EMEA出道,三年效力于三支队伍,斩获四冠,年年转会期挂牌自己,价高者得。

原以为是选手缺钱,直到国内有人爆料,Execut2每年的冠军奖金、转会费分成,绝大部分都投回了国内俱乐部,不只是ICG。

那时候国服迟迟不上线,没有联赛,投资商眼神都不会给你一个,国内许多兴趣使然的小俱乐部摇摆在解散边缘,都是靠着Execut2这笔钱才撑过来的。

老选手们都玩笑说,Execut2像在外拼搏养家的顶梁柱,从寄钱到约训练赛,简直是又当爹又当妈,把他们拉扯大。

Execut2在役的第四年,赛区成立,他放弃国外续约的天价薪资,转会回国,成为ICG-Execut2。再之后……

再之后,在赛区第一场联赛前,毫无预兆地,Execut2因伤退役。

没有发布会,没有退役专访。v的漫漫长夜终于等来曙光,Execut2这个id,却像殉道者一样,猝然消失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秒。

退役后的七年里,Execut2人间蒸发,投资的股权也渐渐转手,只剩下个寂寂无名的ICG,干干净净得好像他从没来过。

……

郁思白看着对话框里Execut2的名字,心底某处忽然被戳了一下。

【卡神,你还记得以前给我借了20万吗】他问。

【Execut2:不是借,是给你的工资】

郁思白笑了一下。

卡神回的几乎毫不犹豫,说明他对这件事、对自己一直都有印象吧。

【在我这儿是借。卡神你之前说让我攒够一百万再还,我马上就攒够了】

【Execut2:自己留着】

1702办公室里,季闻则眉头皱的很紧,复杂的心情,有点像以前看见刚被洗干净的捷风去滚泥汤。

偏偏他拉不住,对面还在滚。

【Respit2:卡神你要是不要的话,我就联系薛老板把钱直接投资给ICG好了】

【Respit2:一百万他应该不会拒绝?】

【Respit2:我也要当老板】

【ICG不赚钱,你会赔本】

季闻则回复一句话,端起杯子喝了三次水。

【Respit2:但卡神,是你说的。梦想就是赔得血本无归也要去做。】

一行字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屏幕上,像城堡尽头那扇禁止打开的门,被充满好奇心的公主猛地推开。

然后窥见了躲藏在里面、早变成只会嘶吼的怪物的勇士。

季闻则脑海里嗡的一下,瞬间只听得到自己的耳鸣声。

【都是小孩儿的话】他说。

【Respit2:对,但我还年轻】

他深而重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机倒扣到桌面上,抬手撑着额头,半晌,耳鸣渐渐褪去之后,才听见笃笃的敲门声。

“……进。”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的可怕。

杨孟越很少敲门这么久都无人应答,带着疑惑推门走进,却被办公桌后老板的脸色吓了一跳。

泼了冰水一样、毫无血色的煞白。

“季总?!”她失声。

季闻则摆手,闭了下眼,抓起杯子抿了口水,才轻笑说:“没事……到时间了是吧。”

“对。十二点十分的飞机,车已经在下面等了,大约十一点一刻到机场,二十分的时候还有一个线上短会……”杨孟越几乎是用职业本能脱口而出这些安排,末了还是忍不住问,“需要我调整时间安排吗季总?”

季闻则抬腕看了一眼表:“留五分钟……算了,郁思白那个请假,让人事给他算外勤。”

这么活动两下,他脸上的血色倒也恢复了不少,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重新回到办公桌前,拿起倒扣的手机往外走。

他刚要打字,对话框却又马不停蹄地多出很多行。

【Respit2:卡神,你今天有点奇怪】

手机忽然变得很烫手。

【Respit2:我知道卡神你向来来去随意,可能跟我聊天也就是随便解个闷儿,但我真的很开心能再跟你说话,所以,忍不住就想多说一点。】

【Respit2:虽然我不知道卡神是怎么想的……但卡神你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非常重要。不只是二十万!】

【Respit2:卡神你以前说,只要能力够强,就有权利随时摒弃不想要的生活。】

季闻则目光一顿,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耳熟。

【Respit2:我记着的,我把这句话甩给我老板了。】

【Respit2:他脸色好难看,还开始挖那些阴损的坑,他急了。因为他发现他费那么多心思,结果拿捏不住我了】

【Respit2:辞职的事儿我刚刚也好好想过,肯定也还有别的方法,我慢慢想】

还有什么手段。季闻则想。

不……这已经不是重点了。

【Respit2:卡神我就是想说,在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你真的,一直一直有在帮我。】

【Respit2:看好吧狗老板,这就是Execut2带出来的兵!】

Execut2带出来的兵……

Execut2,带出来的……

耳鸣残留的不适终于被一阵头疼取代。

季闻则闭眼,抬手,按揉太阳穴,然后回复。

【Execut2:你真棒】

咖啡店里,坐在窗边的青年捧着手机,脊背挺直,眼眶还有点红,目光却是炯炯,背后像有一只热血沸腾的特效光环。

【是的!就知道卡神的话一定会夸我!】他噼里啪啦打字。

【卡神你忙吧,不打扰你了。谢谢卡神开导我。】

【无论你回不回来,看到你很好,我都超级开心!】

发完最后一句话,郁思白霍然起身,手机揣回兜里的动作像收剑入鞘,眼眶边的一点点红彻底散尽了。

他走到前台,又打包了一杯还不错的新品,满血复活,气势汹汹地杀回对面大厦。

只是,刚过了旋转门,郁思白就看见一张笑盈盈的脸。

他现在一点也不会把这张脸和Execut2混为一谈了。哪里像?根本就是毫不一样!

郁思白收回视线,加快脚步,也不躲不避,就这么冷着脸、衣摆带风地和大老板擦肩而过。

反倒是季闻则停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又问杨孟越:“请假?”

杨孟越想了一下:“郁组长很有责任心,大概是想起什么工作没做吧。”

“……看着像有什么人还没杀。”季闻则低声说,没再耽搁,只道,“不重要的宴会都推掉,尽量当日来回。”

总觉得,晚回来一点就要出什么事儿了。

“恐怕不行,最早也要周二中午。”杨孟越说。

季闻则没再强求,转而吩咐起其他的事。

杨孟越一一点头记下,下意识又回头,却已经找不到郁思白的身影了。

是错觉吗?郁组长好像,突然很有斗志的样子。

叮。

杨孟越循声看过去,发现是季总那部不常见的手机的提示音。

【Respit2:卡神,我刚猛猛给我老板甩脸子】

【Respit2:就像你夺冠时候给你们那个破经理甩脸色一样!】

他一说,季闻则还真记得这件事。

那赛季呆的俱乐部管理层,有种族歧视倾向,作为队内唯一亚洲面孔,Execut2打出绝对top1的战绩后,以一己之力孤立全俱乐部,联赛后拎着奖杯丢给经理,对方手忙脚乱,掉了奖杯。

——“赏你都接不住。”

他还记得,少年的Execut2冷着脸用中文这么说。

可后来呢……

季闻则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片刻后压下心口的不适,斟酌着回。

【做得好。】

于是对面又回了一个快乐小狗表情包,至少看起来心情颇好。

迟疑两秒,季闻则还是删掉了对话框里打了一半的字。

【以前的事少提吧_ 】

光标跳跃着,又一次吃掉了他叫停的机会。

季闻则收起手机,在后座闭目养神。

他陷入梦境,直到车在机场出发层停下,他才猛地惊醒。

大汗淋漓-

郁思白快走到一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路过茶水间,撞到刚从里面出来的高向日。

他手里捧了杯咖啡,看见郁思白手里的,愣了一下说:“组长你……请假买喝的去了?”

“顺手。”郁思白吸了下鼻子,嗅到一股绝不属于速溶咖啡的醇香,目光转了一圈,落在茶水间里。

高向日立马侧身让他看:“哦,茶水间周末换了新设备,还有据说质量很好的咖啡豆,可以现磨了……组长你下次要喝咖啡说一声,我可会弄了!”

郁思白可有可无,但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往回走。

高向日察觉到组长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也不多问,兀自念念叨叨地分享。

“哎组长你知道不,财务那边管事儿的被撸到底儿了,以后咱报销应该再也不会被压在二组后面、也没那么多破事儿……感觉新来的季总新官上任,大大小小的,还真给咱改善了不少问题……”高向日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收声,侧头看了眼组长面色。

组长微微勾唇,冷笑了一下。

高向日立刻打了个抖,下意识站直,霍然高出他大半个头来。

郁思白瞥他一眼。

高向日便又灵活地落回来,笑了一下,低声问:“组长,你跟季总吵架了?”

“我哪配跟他吵架。”郁思白说。

高向日啧道:“那他是不配跟我们组长吵。”

“你觉得季闻则和钱远新,哪个好?”郁思白忽然问。

一组、特别是他们资历老的这几个一组的人,嘴上向来没什么不敢说的。

高向日想了下道:“季总吧……组长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种东西,常换常新。”郁思白说。他没放低声音,语气轻飘飘,却像是意有所指。

高向日愣了,没等反应过来,又郁思白开口。

“如果我辞职……”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高向日打断。

“那我跟你单干。”高向日压低声音,说的毫不犹豫。

郁思白侧头:“单干?咱俩谁是能出去拉项目的样子?”

“咱有口碑、组长你有口碑啊。”高向日振振有词,“然后再把天骄也拉来,这样跟客户对接的人也有了,再把江勘、小穆……”

郁思白:“你怎么不把一组整个都搬走呢。”

“为啥不行?”高向日想也不想地反问,“你都辞职了,我们留着干啥?”

郁思白愣了一下。

高向日像是怕他不信,强调:“我们平时聊天儿都这么说的,真的。”

半晌,郁思白抿了抿唇,不经意地看了眼角落,又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进了一组办公室,才压低声音说。

“向日,你抽空告诉杨姐……”

高向日眼睛缓缓睁大-

季闻则不在公司的日子,郁思白觉得空气都清新了。

周二午休快结束的时候,提前醒来的郁思白悄声走出办公室,还没拐进茶水间,就听见里面人的笑声。

“你别说,季总真的舍得花钱,这豆比我买来送人的还好。”

“行政上效率也高了你觉得没,上周我就发现了!”

“我听说,季总还准备往上提一提年终奖……”

郁思白走进茶水间。

原本在的那几人一见他,下意识收了声,似乎郁思白是什么听见噪音就要吃人的家伙。

郁思白没管,他自然乐得不跟同事聊天,冲了包速溶,等水的时候拿出手机,点开置顶对话框。

【卡神,我老板真的很会邀买人心/严肃.jpg】

【喝了杯现磨咖啡,年终奖这种画饼的事儿他们也信了?】

【咱俩要是有他一半功力……卡神,我们就可以去当大老板了。】

发完消息,郁思白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

短短一天时间,新增聊天记录就已经是前面七年的整整八倍!

二十页。

整整二十页!

基本只要他发了消息,卡神过一会儿就会回复,虽然时常都是短短几个字,但一点都看不出敷衍。

Execut2的字典里没有礼节性回复,他是真的想和自己聊天才回的,郁思白再清楚不过。

他猜测,因为卡神也不是喜欢交朋友的人,或许他现在愿意说话的人里,只有自己一个社畜,两人比较有共同语言吧。

郁思白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跟Execut2“是更亲近者”的一天,嘴角忍不住上翘了些。

原本站在他附近的几人见状,顿时推推搡搡,作鸟兽散。

然而这些郁思白都没看到,他现在只看得见Execut2的回复。

他似乎也是午休刚起,几乎秒回。

【Execut2:有道理,我去学学】

郁思白顿时大惊失色。

【??不行啊卡神你可不能变成那个样子】

对面“正在输入”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憋出来。

郁思白说。

【卡神你就是最好的,你千万别变成任何人,你不需要!】

片刻,对面回复。

【好,Execut2不会。】

郁思白微微侧头,第一眼觉得这句的措辞方式有点怪,还没多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郁组长,在忙吗?”

他回头,看见钱翀站在门口,和他对视上之后,笑了一下,反手关了茶水间的磨砂玻璃门。

郁思白怕男神久等,草草回了一句【来了个烦人同事,卡神稍等】,便收了手机。

“有什么事,钱组长。”郁思白冷淡,端起自己的杯子,抽了根搅拌棒放进去,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钱翀微笑,只是比起季闻则那副面具,显然还差了点火候,让郁思白一眼看得出他心口不一。

“郁组长,我们也是不少年的同事了,知根知底,彼此间也还相处的不错……”

“不错?”郁思白挑眉看他。

钱翀耸肩:“至少我没在公司让你红过脸吧,郁组长。”

这话一出,郁思白就知道他在暗指什么了,但权当不知,只说:“嗯。”

这倒是真的。因为以前只有他骂钱翀叔侄的份,红脸的,也只有他们二人。

实在是段位差距摆在这里,郁思白想红都红不了——当然,这也是他能忍钱远新这么久的原因之一。

郁思白后腰靠上茶台,拎出一次性搅拌棒扔了,兑了些凉水,单手揣兜,抿了口咖啡问:“你想说什么。”

钱翀道:“我也不弯弯绕绕了。郁组长,昨天上午你和季总起矛盾了吧……还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我说的对吗。”

他笑着,一副运筹帷幄、世外高人的样子,看向郁思白的眼神里满是自信。

这倒是让郁思白心里多了两分警惕。

在钱远新调走后,钱翀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种胜券在握的神情了。

虽然说……即使以前他摆出这副样子,也不是百分之百都能赢就是了。

郁思白想了一下,反问:“和你有关么?”

钱翀摇摇头说:“郁组长,我都听见你说了——‘老板常换常新’。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你不会想让钱远新调回来吧?”郁思白挑眉。

“当然不是。”钱翀压了压眉,一副你把我看得太轻的神情,说,“叔叔是平级调任到首都总部,严格来说算是升迁,咱们做下属的,哪能断人家的大好前程?”

“郁组长,我这里有一个人选……你不需要为此做什么,只需要在一些恰当的时机表示赞成,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他见郁思白一直没说话,只垂眸若有所思,便接着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道。

“你不了解总部,或许不知道。季总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你把他得罪了,恐怕以后都落不得好——倒不如搏一把,跟我一起先讨下一位的彩头。”

说到这儿,郁思白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

“钱翀。”他说,“我看起来和你一样傻吗?”

钱翀顿时挂不住笑容,冷道:“郁组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所以?”郁思白一杯咖啡喝完,打开水龙头冲洗杯子,不经意道,“你有什么罚酒给我吃?”

钱翀冷笑一声,也不多说,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你觉得季闻则和钱远新哪个好?”

“常换常新……”

“辞职……”

“我跟你单干!”

赫然是昨天他和高向日在无人走廊的对话。

郁思白站直了些,掌心覆在大理石茶台上,眉宇压低。

钱翀见状,勾唇道:“郁组长,如果我把这份录音交到总部,我照样可以讨季总的好,但你呢?”

“你或许可以不在意你自己,但是你的组员呢?高向日、武天骄……不都是被你一手扒拉出来的吗?”

“还想粉饰太平吗郁组长。你和季总闹掰的事儿,已经传得全公司都知道了。你来茶水间之前他们在聊什么,以你的聪明,不会猜不到吧?”

“且不说总部是季总的大本营,现在叔叔也在那边,想让这条录音发酵起来,太简单了……”

始终没说话的郁思白忽然开口。

“所以,当年你们也是这样处理掉上一任一组组长的?”

钱翀愣了一下,回忆片刻才道:“唔,你说高向日的前上司?”他笑了一下。

“郁组长平时不喜欢听八卦,没听说也正常,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他们传了也没人会信……”

他不急不缓地,把前因后果简单说了,大约是为了有威慑力,个别段落还讲的格外绘声绘色。

“原来如此。”郁思白说,“这也能瞒下来……钱远新还真是手眼通天。”

钱翀只当他这是示弱,笑意更深,上前一步道:“一组组长的下场我想你也不想看到——我也不想看到。郁组长,我们和气生财?”

郁思白垂眸看他。

突然,不急不缓的“笃、笃”两声响起。

是茶水间的门被敲响。

钱翀脸色唰地一变,没等他开口,郁思白抬高声音先道。

“进。”

茶水间的门被从外推开,站在最前面的是两位陌生西装男,两人一言不发地走进来,露出身后含笑靠近的男人。

郁思白看了季闻则一眼,就移开视线。

烦人,懒得看。

其中一个西装男走到钱翀面前,肃然道:“钱组长,你可以为你刚刚说的话负法律责任吗?”

钱翀脸色更白:“你们是谁……”

另一人亮出工牌,沉声:“我们受董事会委托调查钱远新,请配合。”

钱翀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猛地抬手,用发抖的食指指向郁思白,已经顾不得控制音量。

“他呢!他在公司散播对季总不利的言论,还、撺掇下属和他一起集体辞职……你们不管吗!”

亮工牌的西装男微微皱眉,看向郁思白。

郁思白抿了抿唇,心头转了一圈,正要开口,却听一个声音先他一步响起。

“等等。”

季闻则上前一步,惯常带笑的脸上难得敛了笑容,垂手站着。

郁思白的目光在那张不带半点温和脸上凝住。

他骤然想起Execut2。那张仿佛含着霜的脸,会冷声斥责所有不公,有一颗柔软的赤子之心,和挺直的、仿佛什么也打不断的脊骨。

……可季闻则呢。哪怕板着脸,也是只画虎不成。

郁思白在心里嘲笑自己又忍不住看老板这张白月光脸了,压下情绪垂眸。

可下一秒,季闻则突然向他微微欠身。

郁思白瞳孔微缩。

季闻则低着头,郁思白只能看见他垂下、遮住视线的睫毛,看不清那双眼睛里,到底含着怎样的情绪。

季闻则说:“郁组长,我郑重向你道歉。”

郁思白只觉得大脑被重重敲了一下,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再次抵住冰冷的茶台,凉意顺着衬衫在腰间蔓延,直把他钉在原地。

大约五秒后,季闻则直起身来,对西装男道:“是我先让他误会,郁组长对我有怨言也属正常……”

他看向郁思白,看了两秒,凝成霜的眉眼忽然被一个浅淡的笑容吹化。

“郁组长有什么不满,都可以向他们提,我随时都受他们监管。”

其中一个西装男递给他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一个号码。

“可以联系我。”他说。

郁思白哑然接过,一言不发。

西装男没再多说,只拍拍钱翀的肩膀示意跟他们走。

“季总,借用一间会议室。”

季闻则让赵秘书带人上了楼。

郁思白抬头,才发现门外不知何时、稀稀拉拉围了一小圈看热闹的人。在杨孟越上前无声驱赶后,才渐渐散了。

墙上挂钟显示午休时间已经结束,茶水间重新空旷起来,极其安静。

只剩面对面站着的两人。

熟悉的站位让郁思白想起上周自己在茶水间,这人站在门边、笑容优雅得体,开口却就是逗他。

人是什么时候突然变坏的呢?郁思白想。

又或者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季闻则侧目看向郁思白:“郁组长,跟我……”

他本想把人叫去1702,话到嘴边却又改口。

“方便让我去一组会客室吗?”他问,“我们聊聊。”

郁思白看了他两眼,转身道:“跟我来。”

他推开一组会客室的门。

午后阳光温和地洒落,居家风格的装潢确实让人下意识放松,在沙发坐下后,季闻则忽然就想起郁思白在饭局上说的,“设计的温度”。

“有什么事吗,季总。”

郁思白先开口了,他坐在季闻则对面,双腿交叠,手交握放在大腿上,气势丝毫不落下风,目光却难掩复杂。

“是你让高向日提前告诉杨孟越的吧。”季闻则说,“我承你这个情。”

“不用。”郁思白说,“我只是为了向日。”和你屁关系没有。后面一句粗糙的话,他咽了下去。

“论迹不论心。”季闻则垂眸笑了一下,缓声说:“在外面不方便细谈。我是想说,合同的问题,我周五确实没有考虑到。无论你信不信,请允许我为自己辩驳这句——当然,我的道歉也是真心。”

“真心”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本来应该让人觉得可笑,但他此刻目光却实在真诚。

季闻则看着他,银丝框镜之后的目光从未被人看得这么清晰。

“抱歉。”他说,“虽然并非我本意,但误会因我而起,也让你产生了困扰。我该道歉。”

“周一就想说的,但……赶飞机,没来得及。”

郁思白皱了下眉,似乎不太适应。

他心里松动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

他被骗的可不少了。

“无所谓了。”郁思白说,“反正你也没打算放我走不是么,有什么区别。”

季闻则含笑看着他,摇头:“郁组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周五达成的口头约定仍然有效。”

郁思白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辞职的一月之期。

眉头唰地皱起,郁思白半点没拐弯,直接问:“你还留了什么后手。”

季闻则没有反驳他的话:“郁组长还记得……跟衡蕴段总吃饭的时候,他提到的游戏嘉年华场馆设计么?”

郁思白交握的手不自觉用力,很快在被察觉前重新放松:“如果你想用这个项目来挽留我,那抱歉了,我现在对此兴趣有限。”

他也不是假话。当时想做这个项目不说全部,但至少七成是图一个和Execut2的见面。

如今他都跟卡神聊上微信、也确定对方不会参加……那可就没那么迫切了。

季闻则顿了顿:“郁组长比我清楚,做好了,这是个可以送奖的项目。庭季和你,都缺一个奖项。”

“不是说公司发展计划里没有么。”郁思白不为所动,仍旧淡淡。

“和公司无关。”季闻则说,“我说的庭季,是指庭季总部。我们会支持你以个人名义参选——这件事我周末就在推进,这是我的诚意,你可以问杨总助。这次回京,也是为了把这事敲定下来。”

个人名义参选……玩这么大?

郁思白抬眸看他,不躲不避,半晌说。

“虽然不知道季总又有什么计划,您告诉我也好,瞒着我也罢,但既然是你提出的需求,那我也有我的要求。”

季闻则颔首:“你讲。”

“个人名义参选就算了。”郁思白说完,敏锐察觉到季闻则眉头微动,那是一个计划外的表情。

郁思白挑了挑嘴角。

“我要一组——不是‘庭季室内设计公司设计部一组’。”他说。

“是我的一组。”

一时间无人说话,门窗紧闭的室内空气沉闷,只响起钟表滴答的声音。

片刻后,季闻则换了个坐姿,俯身双手交握问:“你要一组以独立团队名义参选?”

“对。”郁思白微抬下巴,敛眸。摆明了不在意季闻则的沉默,不在意他要为此多出多少麻烦,甚至不在意他是否应允。

“不用着急给我答案,季总。”他轻飘飘笑了一声,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可以。”季闻则的声音响起。

郁思白目光微凝,控制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一副惊讶的样子霍然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