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ecut2:别以为什么人都是好人】
郁思白先是顿了顿,然后眼睛一弯,心里涌起暖流。
【知道啦卡神,谢谢卡神~】
【但我没有觉得谁都是好人啊!】
【Execut2:嗯,你老板不是】
郁思白摸了摸鼻尖,琢磨两秒还是打字。
【那他也没有完全不是……我说我那个新老板。】
【唉上次辞职的事错怪他了,以为他是故意的,没想到是真的脑子突然缺根弦。真神奇,他看着很精明一个人……相处下来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卡神你肯定也不感兴趣。】
他转而又和Execut2聊起前两天解说比赛的趣事,TYU,就是Execut2在EMEA赛区最后的东家队伍,昨晚正式输掉了最后一场比赛,回家了。
对Execut2来说当然算得上趣事——因为此人在国外三年换四个队伍,每个队伍都是不欢而散,不仅和管理层不欢而散,还每次一走就拖一堆人。
总有选手或者教练组成员,会在Execut2离队的时候,也跟着他一起离队。就好像这人给他们下了毒药,每个月都要去他面前领解药一样。
国外有不少人称之为神秘的东方力量,还有人说Execut2这人就喜欢带伴手礼走,只不过这伴手礼有点贵,还是大活人。
TYU更是其中最惨的一个,冠军班底主要有九个人,五个首发选手,一个替补,一个主教练,两个副教练分析师。Execut2走后,有两个首发转会到同赛区其他队伍,副教练离队,还有一个选手,ketya,带着分析师直接横渡大洋,跟着Execut2一块来了赛区。
九个人,过了个休赛期只剩仨了,TYU从此一蹶不振,管理层跑路,到近两年新投资人接手才慢慢好起来,今年再次进入世界赛。
两人愉快地聊了好一会儿,郁思白才结束话题准备睡觉——其实并非他要睡觉,而是看时间差不多了,也不好再拉着卡神说话,怕打扰人家。
和Execut2互道晚安后,郁思白在被窝里烙饼似的给自己翻了个面儿,换了个姿势,点开季闻则的微信聊天框。
他下班开车的时候,季闻则那辆车还在附近停着,想来是还没下班。本来应该开电脑在公司内部软件里聊的,但床上实在舒服,郁思白半点挪窝的劲都提不起来了。
【季老板,我准备从二组要个人】
空旷又安静的1702里,季闻则半边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只分出一半注意力去听电话会议对面又臭又长的演讲,刚放下生活手机,工作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看到来消息的人,季闻则不由得失笑。
这就是某人刚刚说的,“困得下一秒倒头就睡”?
这是到自己这儿说梦话来了。
不过他这会儿不找自己,季闻则第二天也得去找他。
郁思白说的这个人他没印象,不论是主播身份、还是现实里的实习生身份,他都没印象,但杨总助动作够快,刚才已经给他发来消息。
这个实习生的笔试成绩并不突出,面试的时候,是钱翀提议要把人留在自己组里的。很明显了,是个关系户。
季闻则本人对关系户没什么恶感,在他看来,只要能力足够,那就是英雄不问出处,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他不在意。
但扯到钱翀,这事就很微妙了。
【郁思白:我是这么考虑的,毕竟是游戏相关的项目,现在组里只有我和小穆两个了解深的,还是有点不够,我得盯图,小穆一个人去处理强游戏相关的部分,还是吃力。我想着给他找个帮手。】
季闻则直接把杨孟越的消息转发给他。
郁思白那边想了一会儿,说。
【谢谢季老板提醒,我知道了。】
【不过你动作好快啊季老板?你怎么知道我看上他了,能掐会算吗。】
季闻则视线顿了一下,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提起来,就看见对面又紧接着蹦出一句。
【算了,如果是你的话也正常。】
虽然警报解除,但季闻则目光里却多了点复杂。
……正常吗?
他无声叹了口气。
他们郁组长能这么逻辑自洽……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时间转眼就到了招标会当天,上午十点开始,分上午下午两场。
郁思白他们是上午场,因此一大早,一组众人就在办公室整装待发,像一帮要去春游的小孩。
“……你们都要去?”郁思白有些为难。这种事儿按理说只带三五个人去就够了的。
高向日笑:“这不是等组长你点人嘛。反正今天也有别的外勤要出,选上的跟你走,没选上的跟江勘走。”
一旁,江勘叹了口气:“我去不成,我背负。”他是另一个外勤项目的主设,在场最不可能去的就是他。
“向日、天骄、小穆……胡啸呢?”郁思白忽然问。
胡啸,二组自荐来的、那位id是tigerrr的实习生。
那天跟季闻则聊过之后,郁思白还是让他来了,不是直接调到一组,只是借,随时可以还回去的那种。
胡啸对此也完全没有什么意见,本人也很热情愉快地接受了。
郁思白提醒他,在嘉年华正式开幕之前,不要在直播里提及自己在争取相关项目的事。胡啸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轻重。
原本,郁思白还想问他,你那个Execut2的展台申请做的怎么样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问。毕竟对郁组长来说,知道这种事,就很令人意外了。
来了一组之后,郁思白让他辅助小穆,工作做的也确实可圈可点。
这人完全没有想着要遮掩自己的主播马甲,和大家见面的第一天,就坦言自己是J站游戏区主播,叫tigerrr,也是因为这个才能被郁思白看中,要来一组。
话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就变成了郁思白得知他身份,主动邀请的一样。
他大约原本是想得到这样的效果,奈何一组众人,哪个不是郁思白亲自挖来找来的?人家对他是怎么来的,一点都不关心。
胡啸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自己不大能融入进来,于是平时也就更多和小穆待在一起。听说小穆周末还被他带着直播上了分,周一再来,就和他完全哥俩好了。
于是此时郁思白刚一叫人,小穆就立刻站起来开始找好兄弟:“虎哥,组长叫!”
令人意外的是,胡啸竟然没在人群里,反而坐在自己工位上,像是压根没打算争取一样,这会儿被点到名,站起来的动作都有几分犹豫,和平时有点过度热情的样子大相径庭。
郁思白道:“你也一起去。”
胡啸愣了一下,连忙扯开一个笑容,摆手拒绝:“我就不去了吧,我一个实习生,去了不是添麻烦吗。”
“你平时也不省心啊,总这儿钻钻那儿看看的。”高向日没心没肺地笑,“让你去你就去,组长叫你肯定有他的理由,是吧组长。”
胡啸似乎还想推辞,但郁思白一转眼已经点完所有的人,看了下表,宣布五分钟后整点出发,然后扭头去祝福另一队出外勤的同事了,胡啸想上前,都插不进空。
小穆凑过去问:“你咋了虎哥,今天过去说不定还能薅到一些周边呢!诶,上次我给你看的周边,就是组长跟季总去开放日的时候带回来的……组长把他那份给我了,组长真好呜呜。”
胡啸随便应声附和着,有点心不在焉。
点好人,众人准备出发。郁思白回头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背包,确定没有遗漏什么该带的东西,却总还是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郁思白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组的一帮人往外走,刚拐过弯,就看见等在电梯间的季闻则。
……喔!
郁思白头顶冒出一只闪亮的灯泡。
想起来是忘记什么了……原来是忘记问这位要不要去。
一想到这茬,郁思白再抬头去看季闻则的时候,目光不由得有点心虚。
季闻则日常向来都是衬衫打底,外面披各种款式的西装或风衣,不常打领带,今天却格外正式地打了一条,深灰色,很提气场。
“季总好。”高向日带着头,其余几人也都陆陆续续打了招呼。
最后一个打完招呼的小穆,初生牛犊不怕虎,顺口就问。
“季总您跟我们一起去吗?”
“本来是该去的……”季闻则开口,才说了一半,忽然就想到先前在渝市的时候,郁思白开玩笑说他回答问题有公式,下意识顿了顿,失笑,接着道。
“今天确实有重要的会议要开……郁组长?”
郁思白闻声抬头,没说话,给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季闻则看了他两秒,确认他没什么情绪,才道:“我让杨孟越陪你们去,有事她会联系我,你只管上台的事,其余有她。”
郁思白笑了下,因为还在公司里,所以嘴角的弧度下意识很淡,乍一看像个冷笑,但季闻则知道不是。
因为这人真的生气的时候,是连冷笑都欠奉的。
“季总……季老板。”郁思白说,“多的就不说了,等拿下项目,我们肯定好好谢你。”
季闻则轻笑:“不用代表他们,代表你自己就行。”
高向日却说:“没事儿啊,组长可以代表我们的,我们不介意!”
杨孟越站在季闻则背后,抿了下唇,闭眼吸了口气。
这老高……该嘴甜的时候是个笨嘴拙舌的,不该说场面话的时候,怎么一串又一串的。什么毛病?
“你特意来送我们?”郁思白问。
季闻则说:“我也正好下楼,车在等了。也是巧,才正好能撞到你们。”
他说他的,郁思白可完全不信,微微挑起半边眉毛,却也没戳穿他。
轿厢门打开,正好是部空空荡荡的电梯,一行人鱼贯而入,杨孟越最后一个进来,按键关门。
电梯里站得挤挤挨挨,郁思白斜看向天花板发呆,忽然想到什么,微微偏头往季闻则那边看过去,正想开口,迟疑两秒,却又闭上嘴。
季闻则对上他的视线,侧过头来,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又不好直接开口,于是抬手,举起手机不经意地晃了晃。
郁思白眼睛一亮,也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往电梯角落后退了半步,靠住轿厢壁,从兜里拿出手机,找到微信里季闻则的头像,打字。
【也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起来,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跟这么多同事一起坐电梯啊?】
【之前好几次他们看到你在电梯里面,都立马不往进走了。大笑.jpg】
他噼里啪啦打字很快,唰唰两条消息发出去,结果收获了消息框前面转个不停的两只加载圆圈。
没忍住,郁思白额角跳了两下,抬头看向季闻则。
电梯里没网!
他用目光质问提出这个馊主意的罪魁祸首。
季闻则无声笑了声,伸出左手往他这边递过来,借着其他人背影的遮挡,食指中指轻轻勾了勾。
手机给我?
郁思白扭头看了眼电梯楼层,眼看离一楼也不差几层了,便攥紧手机,摇头,收回视线。
密闭的环境里,不知道是不是老板在场的原因,谁都没有开口,就连往常叽叽喳喳的高向日,此刻也只是站在郁思白前面,安安静……
嗯???
郁思白目光忽然在前面偷偷交握的两只手上顿住。
刚刚他为了玩手机,往后扯了半步,前面便让开了一点空间,现在收了手机,这片地方的视线便再无遮挡。
——高向日!和杨孟越!
在牵手!
确切来说,是高向日站在杨总助身边,想去扯老婆的手,但不断被老婆打到一边。
郁思白睁大眼睛,莫名有点兴奋,深深提起一口气,双手攥紧,在原地极小幅度地挥了两下。
哇!
他周围全都是一帮单身狗。实话说,这还是郁思白第一次看到认识的人谈恋爱……如果扯了证也还算谈恋爱的话。
郁思白又想看,又觉得不好意思一直看。想找个人分享吧……但旁边站着的是季闻则,不管怎么说,也至少算个领导上司,跟他说这事也不合适。
不过这两位看起来感情真好啊……两个人事业都红红火火不说,向日是个顾家的好丈夫好爸爸,杨姐对小孩的关注也一点都不少。
他们家的小孩肯定会很幸福吧。郁思白忍不住想,垂下视线,又默然叹了口气。
但郁思白小朋友,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在心里遗憾摇头。
电梯终于叮的一声到了负一楼。
郁思白正走神,虽然感受到电梯停下的失重感,但一时间忘了抬脚。
垂在身侧的手忽然不轻不重地被碰了两下,郁思白一低头,看见季闻则指尖轻拍了两下自己的掌心,提醒他走了。
他这才恍然回神。
门一开,打头的几人一个个蹦出去,杨孟越便侧身站到门边按着开门键,等季闻则走出去,才和郁思白前后脚离开。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跟季总道别,郁思白也随着大流,说了句“回见”。
季闻则莞尔,祝他旗开得胜。
一组参加招标会的一行人分成两辆车,一辆由高向日开,一辆由武天骄开。郁思白的车今天正好限号。
不过即使不限号,众人也不会劳烦他来开车就是了。
“组长,你和杨总助坐我的车吧?”武天骄说,“让他们臭男人坐一辆去。”
郁思白:?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穆先呆呆道:“天骄姐,组长也是男的。”
杨孟越温婉笑了一下:“有没有可能,重点不在后面两个字呢?”
“啊……臭?”小穆挠了挠后脑勺,疑惑道,“不应该啊,我今天可是喷了女朋友送的香水……怎么会臭!”
“喷太多了,傻子。”武天骄不忍直视,又忍不住笑,“上午全办公室都是你的味儿……去去,发配你去熏熏那两个吧。”
“组长!来我们男生车!”小穆喊。
武天骄笑:“你组长最懒得应付的事儿就是合群,自己过去吧,乖啊。”
郁思白也没反驳,推了下眼镜,就在欢声笑语里,顺从地上了武天骄的车,他坐后座,两位女士坐正副驾。
车门一关,武天骄脸上和粉毛一样活泼的笑容立刻敛了,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面胡啸坐的车,没回头,对郁思白说。
“组长,你让我留意查的东西,我都整理好了。”她说着,皱了皱眉问,“证据确凿,还带着他去干嘛?”
郁思白垂着眼睛,从包里摸出眼镜布擦着眼镜,半晌才开口。
“唔,季闻……季总的建议。”
车子驶出地库,初夏热烈起来的阳光泼洒进车里,映出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镜片。
郁思白把眼镜举起来,放在眼前看向窗外,仿佛透过它,就能看清所有的魑魅魍魉和人心险恶。
手机震动两下,郁思白戴好眼镜解锁,是季闻则的消息,他先回复了郁思白电梯里没有营养的聊天。
【在总部经常有,但来这边以后,是第一次】
【都是郁组长带的好】
郁思白打字。
【今天胡啸倒是不积极了,我硬叫来的】
【季闻则:郁组长带实习生见世面,郁组长好】
【季闻则:撒花.jpg】
郁思白忽然抿唇轻笑了一声,低低道:“他这人也真损。”
不过,我也还蛮期待的。
笑过之后,郁思白看着这个撒花表情,忽然疑惑了一下。
这不是他自己画的卡兔表情包吗……他好像,没发给过季闻则吧?
这种小事,郁思白向来说问就问。
【你这个表情包,哪来的啊?】——
作者有话说:小郁:[问号]
[猫爪]
第37章
季闻则那边还没回复, 郁思白脑子一转,就了然问。
【喔,是不是你从别人那存的啊】
【可爱吧, 我画的】
对面,季闻则沉默了一会儿, 表示了认可。
这话说得郁思白心情不错, 手一挥,刷刷刷地把全套都发了过去。
【存吧!齐的。】
【季闻则:……谢谢。】
【季闻则:我这边忙完就去,不用给我留位置】
郁思白惊讶。
【啊,你还要扮助理站着吗?】
【不合适吧】
【季闻则:卡兔拒绝.jpg】-
一行人到了地方,才发现他们已经算来得晚了。
藤竞十分财大气粗,再加上对嘉年华看重, 就连一个招标会的场面,也搞得不小。会议地点够高级不说, 来来往往的, 甚至还有业内顶级的设计师大佬。
小穆看见,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 就连迈进去的步子都小了很多。
高向日推了他一把:“咋了?”
小穆哭丧着脸说:“组长也没说,跟我们竞争的都是这些人啊……这位、还有这位,都是我在教科书上看到的人,不是, 咱们怎么和他们打啊。”
他这么说, 高向日也没法安慰什么, 挠了挠头,却听旁边的胡啸忽然开口。
“他们应该只是来走个过场吧。”
“啊?”小穆疑惑,好奇问,“虎哥, 你怎么知道。”
胡啸和平时一样笑了一下,只是那脸上的笑容总有点生硬。
“嗯……猜的,我猜的。”
糊弄过去之后,他在心里暗骂自己管不住嘴。
向来大大咧咧的人,今天忽然局促起来,高向日皱眉看向胡啸,问:“小胡今天咋不舒服?人蔫蔫的。”
胡啸陪着笑脸,只说是没想到今天会带他一起来,所以昨晚直播熬的太晚,精神不济。
小穆羡慕道:“好羡慕虎哥……虎哥你直播那么赚钱,还来上班干什么啊?唔,虽然一组真的很好,但二组好像……不是这样?”
“二组……唉,混日子吧,有机会肯定要跳槽的。”胡啸含混结束了这个话题,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眼珠一转,忍不住直问。
“高哥,我这一个项目组边角料……组长为什么要带我来啊?”
高向日朗笑了声:“小穆都带上了,你和小穆不一样都是实习生吗?哪儿还能厚此薄彼了。”
他这么一解释,胡啸也觉得有理,提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郁组长真是好人。”他说。
三人随口聊了几句,等另一辆车上的郁思白一行回合,六个人一起找到位置落座。
场子很大,每个团队都各占一条长桌,桌上放着写有团队名字的铭牌。
【没想好独立设计团队】
众人对视一眼,最后齐刷刷看向郁思白。
郁思白目光凝了凝,也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这……这事儿说来,也是他不好。
项目进度都过半了,他们组里还是没讨论出一个全票通过的名字,于是申请表那边,郁思白一直随手打了【没想好】三个字上去。
结果最后往上交的时候,大家都只顾着确认图了,名字压根没人注意。
等确认报名的邮件发回郁思白邮箱,看到上面的【没想好独立设计团队】时,郁思白眼前一黑,群发给一组,向日葵齐刷刷倒了一片,像被收割过瓜子的向日葵田。
但幸好,一组众也不是什么正经人,高向日带头,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够显眼,够震撼!普通人来了都能过目不忘。
当然,也方便了他们找位置。
他们的位置在最后一排靠过道的方位,好巧不巧,一过道之隔就是邓工的团队。
胡啸不着痕迹地低了低头,坐到了离过道最远的位置。
没人对他的选座有什么疑惑,毕竟他确实也不需要坐在外侧好发言。
一组众人鱼贯而入。
“这谁排的座位……”高向日瞥了眼隔壁,不由得嘟囔,“真晦气。”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邓工团队里,赫然发现了许久不见的卢近仁。
自从被郁思白当众改图、闹了个大没脸之后,卢近仁就悄无声息地在公司消失了,都知道他去投奔粤市的师兄,但没想到这会儿还会见到。
卢近仁也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半点要打招呼的一声,目光里也没什么善意。
武天骄道:“按照发言顺序排的吧。”她说着,拿起手里的排号晃了晃,“咱们在邓工团队的后面。”
高向日一看,掐指算了算,嚯了一声:“咱是上午场的压轴啊。”
忽然,几人觉得旁边有什么东西一闪,纷纷扭头,就看见一颗在灯光下油光瓦亮的脑门。
“郁设!好久不见啊!”
年纪轻轻就地中海了的于设拉了张凳子,就坐到了郁思白面前。
“于设。”郁思白点了下头,努力片刻,还是没想起他的名字。
地中海于设一咧嘴,热情又大方地跟其他几个一组的人打了一遍招呼,目光在胡啸和杨孟越身上顿了顿,好奇问:“这两位是生面孔。”
杨孟越笑了一下,先道:“我姓杨,来配合郁老师工作。”
胡啸也自我介绍说:“您好,我是郁老师从二组借来的。”
于设便多看了他两眼,点头道:“那想必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哪里哪里,您谬赞了……”胡啸连连摆手,还想说什么,于设已经移开了视线。
显然,刚刚也只是看在郁思白的面子上,才跟他搭两句话。
“郁设,我还以为他们不来了呢。”地中海于设目光往邓工那边瞥了一下,跟郁思白随口吐槽。原本也没指望着郁思白接话,毕竟这人也是出了名的难聊,没想到没过两秒,郁思白开口。
“他们会来的。邓工团队最近有些危机,必须要借这个项目拓宽市场。”
于设先是愣了一下,抬手揉揉眼睛,啧了声,刮目相看道:“诶我去郁设,你啥时候都知道这些了?背着我偷偷进步啊你!”
郁思白挑起半边嘴角意思意思,心想,其实都是季闻则给他填鸭的。
季闻则之前跟他说,这个项目虽然还请了两个业内知名团队,但人家对此意向不高,双方也都是走个过场,算下来,只有邓工团队是郁思白他们的主要竞争对手。
邓工团队有拿这个项目的必要性,而且,比郁思白等人更为急迫。
郁思白那时候想,怪不得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了。
但季闻则紧接着告诉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让他只花心思做他的设计就行,其余事情不用操心。
郁思白自然乐得应下。
于设感叹完,目光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儿,忽然问:“诶,你那个……助理,今天没来啊?”
“助理?”高向日整理好材料后闲下来,便凑过来插话,“什么助理?我们组长没有助理啊……有助理也应该是我来,谁敢抢我位置——诶呦!”
啪的一声,高向日后背被打了一巴掌。杨孟越收手,不甚赞同道:“能不能别什么都要来一口。”
高向日一米九几的大高个顿时泫然欲泣。
郁思白推了下眼镜,淡淡解释:“是有,上次来的时候,临时雇了个助理。”
“啊?那人呢。”高向日顾不得装委屈了,追问。
郁思白:“姓季,叫季闻则。”
高向日:……
他立刻举起双手缩回自己的座位:“那是我高攀了。”
于设摸着下巴,正看他们看得开心,少了个搭话的人,才想起自己此行来的目的。
他手重重一拍大腿,恍然:“对了,我过来是想问你一个事儿来着。”
郁思白:“你说。”
于设:“纯是我个人好奇哈。你上次在开放日,把自己的设计方向说的那么仔细,是还留了什么后手,有新想法?”
郁思白摇头:“没有,单纯想到就说了而已。”
“唉,你啊!我就知道你心里没这沟壑。”于设眉毛一皱,反光的脑门好像都黯淡了,再开口,忍不住替他着急,“你这一说出来,思路可就不只是你一家能用的了!”
郁思白抬头看他,一时间没说话,似乎真的陷入思考。
于设重重叹气,还没等他再开口,一个藏蓝色西装的青年左顾右盼着找了过来,伸头看了眼郁思白他们桌前的团队名字标志,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诶?李勐?”于设显然也认识来人,倒不如说,在场就没有他于交际花不认识的人。
他招呼道,“你也来找郁设聊天?”
藏蓝色西装的李勐回过神来,脸上带着笑上前,和于设随意打了个招呼后,就看向郁思白。
于设替他介绍:“这是梦星河设计工作室的李勐,李老师。”
郁思白察觉到他有话要说,抬头:“你好。”
李勐笑容更深了,但笑里似乎又带了点歉意,郁思白正疑惑,就听他说。
“郁老师,是这样的……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要跟您知会一下。”李勐说着,又觉得这个自上而下的视角很失礼,弯下腰道,“就是,我们的方案借鉴了你之前在开放日说的思路。”
他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附近也不算吵闹,一开口,周围人不由得都竖起耳朵。
李勐显然也感觉到骤然变得安静的众人,声音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复杂,只觉得耳朵燥红,但还是硬撑着又解释了一句。
“实在是几番对比之下,还是觉得跟着郁老师这个思路走很好……郁老师,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
“没关系。”郁思白开口,语气平淡。
“我们是竞争关系,但共同的目的是希望嘉年华办好。如果大家觉得我的思路好,尽可以以这个为框架去做。”
李勐的眼神骤然就明亮起来了。
来之前,团队的人都劝他这事儿不用声张,开放日在场的人不少,负责人的态度也摆得明明白白,谁都不会和项目、和钱过不去,用郁思白思路的肯定不止他们一家。
但思来想去,李勐还是觉得坐不住,硬是挣开下属的拉扯,莽莽撞撞地过来了。
来的路上,李勐已经想过了最差的可能性,如果郁老师介意、甚至提出让他们退出参选怎么办?
李勐不知道,但他想,这也是他必须承担的后果。
再说了,反正他不缺钱,要是真的让团队努力打了水漂,他撒钱安抚员工还不行吗。
但郁老师竟然……说没关系?
虽然借鉴了郁思白的思路,但方案本身还是李勐和团队一点点搭建起来的,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怎么可能不希望它能好好参选?
“谢谢郁老师……谢谢郁老师!”李勐连声道,说到最后几个字,甚至激动得带了点哭腔。
郁思白道:“这就是开放日的目的,思路共享,很正常。”
李勐猛地弯腰鞠了个躬,告辞离开的时候,还抬手在眼眶蹭了一下。
于设睁大眼睛,张着嘴,饶是舌灿莲花如他,这会儿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一万句话在嗓子眼儿前堵了许久,最后才挤出一句。
“你……男菩萨啊。”
郁思白:?
“切,装模作样。”
忽然,有一个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
于设顿时眉眼一厉,隔着厚厚的酒瓶底,循声看向过道对面邓工团队的两个人,很眼熟,于设想起这两个是开放日见过的、邓工的学生。
学生旁边,卢近仁目光都没往这边扫一眼,随手拉了他一把,低声好笑道:“不然他还能怎么样呢?让人家不许用他的思路,从这儿滚出去?呵,他也没这资格。”
于设向来脾气爆,冷嗤一声:“我看李勐坦坦荡荡,不像某些人——”
郁思白用胳膊轻轻撞了一下于设:“别管。”
于设翻了个白眼,毫不在意,声音都没压低:“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怎么了?”郁思白问了句。上次开放日见到的时候,于设跟邓工团队,好像也不是这么势如水火的啊。
“还能是啥事?工作呗。前段时间一个项目撞上了,他们小手段挺多。”于设冷笑一声,囫囵说了经过,最后忍不住道。
“我那老板也是个怂包蠢货,半点儿要给我们讨场子的意思都没有,回公司还把我们一通骂,活该他干不下去,这破地方赶紧倒闭算了……”
郁思白张了张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毕竟这话听着真是耳熟……和以前钱远新完全是一个做派啊。
于设自然也很清楚,否则不会跟他说这些,扯着嘴角笑了下:“是不是跟你们钱老抽一个样?天下老板一般黑……对了,你们新换的那个老板,人怎么样?”
说罢,他又靠近了些,低声道:“我知道,上次跟你一块来的那个季助理就是他吧?”
“是他。人……”郁思白顿了一下,说,“还不错。”
顿时,于设的酒瓶底后面迸发出锐利的光,一拍大腿。
“就等你这句话了!”他道,“在你这儿拿这么高的评价,肯定妥。等着,哥们晚上回去就收拾简历去投。”
“但他应该也待不了很久。”郁思白抿了抿唇说,“他是总部来的,总要回去。”
一句话泼了于设冷水,他顿住,最后颓然叹了口气,摆手道:“那还是再说吧……你呢?要是下个老板又打回解放前,你准备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郁思白说。
两人一时间无言,眼看就要开场,于设拖着他的凳子坐回自己的位置,唉声叹气。
参选团队依次上台,坐在最后的【没想好独立设计团队】却收到了最多的注目礼。
就连郁思白自己都没有想到,除了李勐以外,有至少一半的团队,沿用的都是自己开放日说的那个思路。
第一个同思路的团队上台的时候,高向日的表情还很凝重,但看过第二、第三个方案的时候,他和其余几人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
“不是我说……确实,还是差点意思。”高向日哥俩好地挎着小穆,安慰道,“咱组长向来都是不打无准备的仗,既然能把思路分享出来,就肯定是能做出更好的东西!”
小穆这才终于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说:“但是师傅,你看见第一个方案打出来的时候也吓得要死。”
高向日:……
他胳膊一松,把人推到一边去,扭头对杨孟越一扁嘴。
“这倒霉孩子。”
杨孟越:“实话实话,好孩子。”
第五个拿出郁氏思路的是李勐团队,但他们的方案在一众相仿的答卷里,就显得有些平平无奇,即便如此,李勐还是很认真地讲完了全程,掌声稀稀拉拉。
下台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特意从郁思白旁边绕过的时候,又扣了扣手指,不太好意思地说。
“郁老师……我简直感觉自己在班门弄斧,哈哈哈。”
“我听说过你。”郁思白说,“不是科班出身,能做出这个方案已经很不错了。”
李勐据说家里资产不少,年纪和郁思白差不多,就已经组建了自己的设计团队,实力肯定还是有的——但和已经项目做到手软的庭季郁组长比起来,确实还差着很大一截。李勐自己也很清楚。
因此,收到郁思白这么一句评价,他立刻喜笑颜开,兴奋道:“谢谢郁老师!郁老师一会儿加油!我们都特别期待你的方案。”
郁思白点了下头,最后在李勐的热情盛邀中,和他加上了微信。
打发走李勐后,郁思白侧头,看见桌子最里侧的位置空了,问了句:“胡啸人呢?”
“去卫生间了。”高向日随口说,“我看这小子今天也太紧张了。”
“诶,你觉得他有问题吗?”武天骄一托下巴问。
高向日呆滞:“问题?他没问我题啊。”
郁思白:……
“一组禁止植物表演。”他说。
武天骄不忍直视地扭头,跟杨孟越对视一眼:“姐姐,聪明女人都喜欢傻的吗。”
杨孟越一推眼镜,闭眼道:“我个人的不良嗜好罢了。”
郁思白轻轻笑了一声。
台上的参选流程推进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邓工团队的前一个。
于设的地中海脑门在聚光灯下亮得惊人,他拿出的东西,也实打实让坐在第一排的官方负责人、甲方投资者们眼前一亮。
于设另辟蹊径,选了另一个略显刁钻的主题,效果拔群。只可惜设计方案整体看来,炫技的成分太重。
其中一个略懂的甲方笑着说:“很带劲的设计,但我觉得,可能有点超过咱们受众的理解范围了。”
“知音难遇。”于设露出齐刷刷的两排牙齿。
台下那位甲方顿时哈哈笑起来,道:“我个人倒是很喜欢你这个设计,于设,你看这案子能不能改一改,直接让我用了?”
于设心里也清楚,自己这方案铁定不会入选,眼下还能赚一笔倒是意外之喜了。
他心里开心,但面上仍旧那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挥手道:“承蒙不弃。”
他一下台,路过的同行都或真或假地道着恭喜。于设扫视一圈,看见郁思白他们桌上空了个坐,索性直接走过去,高向日见他要来,远远的就开始自发顺延座位,好留下这个话痨搭子。
于设在郁思白和高向日中间坐下了,被两人恭喜后,不甚在意道:“我真无所谓,反正设计的时候我画爽了,那就够了。”
紧接着他又好奇:“我这也讲完了,快快,郁设,你们组的方案让我超前点播一下,我是真急着想看标准答案。”
武天骄说:“于老师也太客气了,好奇的话,开场就可以问我们的。”
于设顿时一肃,摆手:“那不合适。开场前都是保密的,我这点情商还是有的。”
“保密?”郁思白微微抬了下嘴角,随口,“我们这图,其实也没保密……”
于设闻言有点茫然,但手里已经被武天骄塞了图纸,他刚低头看了一眼:“嚯,你这个……”
话音未落,台上就传来邓工开始介绍的声音。
“诸位好,接下来由我给大家浅讲一下我们团队的方案。”
于设下意识抬头。
邓工团队的ppt首图,是一张渲染的场内效果图。
炫酷、热烈、抓人眼球!
只这一张图摆在这儿,都不用介绍者开口,瞬间就和前面的方案都拉开了差距。
第一排的投资人们有些坐直,有些低语,彼此点头,明显来了兴致。
但于设愣了一下,低头看看手里郁思白他们的方案,又重新抬头确认,头顶几乎要冒出问号来。
这、这……这跟手里郁思白组的图,十分像了九分啊?不够像的那部分,甚至看起来更精致一些。
“****”
身旁传来一声重重的敲击,高向日低骂一句,眉头紧锁,整张脸都充血地红,像极了愤怒表情包。
“有人泄露我们方案!”——
作者有话说:不用担心,炮灰尽在我们小情侣掌握之中哈。[猫爪]-
对了,最近中秋节猜灯谜活动,今天的谜底任务是空投月石。如果有正好准备完成任务的宝,可以丢一点月石给我吗[可怜]app作者专栏的右上角,宝石标志,点那里可以空投月石。因为平时上传封面和人设卡什么的都要花月石,我的库存已经见底了[可怜]谢谢大家——[撒花]
第38章
“你这图和郁工的也太像了吧!”
一道男声响起, 于设霍然站起来,掌心压着桌面,目光透过厚厚的酒瓶底, 如箭一样扎向台上的邓工和卢近仁。
于设心里很清楚,现在当场肯定是说不清什么偷图的事儿的, 眼下的当务之急, 是赶紧把郁思白组这个【先手】抢下来。
其他人都是组内成员,而于设是上一个宣讲的设计师,全场都知道他是局外人。
没有人比他更方便说话。
于设的眼里压抑着飞溅的火星,袖口却突然被拍了两下,低头,看见郁思白震惊中带着复杂的眼神。
再往旁边一看, 杨孟越不知何时按住了高向日的肩膀,高向日气得像只喷火的牛。这要是没按住, 还真说不准第一个站起来的会是谁呢。
……等等。
于设忽然又看向郁思白, 这才意识到,他估计是想来拉住自己的。
于设脾气虽爆, 但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意识到什么,于是眉头一皱,佯装被郁思白强行拉着坐了下来。
可他刚刚那声石破天惊, 早就打断了台上人的发言。
站在演讲台后的是邓工, 卢近仁则在他身后帮着打下手。两人此刻齐刷刷停了动作, 引导着全场回头,看向【没想好独立设计团队】的桌子。
邓工呵呵地笑了两声,四平八稳地开口。
“我们呢,确实和前面几位同行一样, 也都一定程度上参考了郁设计在开放日所分享的思路。但不同的是,我们在此基础上,坐了许多改良、优化和打磨,排除了大部分不合适、不适配的地方。”
他这话说出来,李勐先黑了脸,低声和同行人说:“他怎么说话的?谁还不是在郁老师思路上增补的啊?说的好像就他们一家一样。”
他没敢大声说,但另一个声音响起。
邓工团队的桌子后,学生模样的男生愤怒道:“图纸太像这种帽子,你们也能随便乱扣?”
他旁边的同门更是直接起身,看向三四米之隔的郁思白等人,语气里尽是对老师的维护。
“你们只是提出一个概念而已,细化落地都是我老师一点点改出来的,前面那几位你们不说,偏只说我们?”
台上,邓工不甚明显地挑了下嘴角,没有开口阻拦自己的学生,也没有要控制场面的意思。
说过话的两个学生推了推一言不发的那个,用目光示意他也赶紧说一句,可还没等那个男生开口,三人只感觉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扎在后颈上。
“这里是宣讲会,不是菜市场。大喊大叫像什么样子,你们老师怎么教的?”
郁思白侧头,目光从眼角睥出来,声音不算大,但如同寒风往脸上扇。
台上,邓工脸上的笑容被这话刺得一僵。
站着的那个邓工学生猛地拍桌,梗着脖子:“是你们的人先喊的!”
于设发出一道巨大的嗤声:“郁工又不是我老师,嘴长我脸上,他管得了我?”
坐在前排的甲方投资大佬们有些乐得好奇吃瓜,有些则不满。
“这两个团队有过节?”其中一人道。
藤竞方的项目负责人陈经理起身,陪着笑,头要点不点的。
说话的投资商摇摇头:“台下面那个团队,不是找事儿么……还是邓工资历老,稳得住啊。”
陈经理笑了下,正要说话,却被旁边一双碧绿眼睛的外国人打断。
克里夫自己就是资本,压根不准备给任何人面子,冷笑一声道:“刚刚开口的是别人。‘路见不平一声吼’,这不是你们的谚语吗?”
说话的投资商被这个突然口吐中文的外国人吓了一跳,转而想到自己开场前,似乎和旁边的老总以为对方听不懂,还对着他玩笑了好几句,此刻脸色来回变化,没再开口。
陈经理连忙弯腰伸手隔开克里夫的视线,又站直了环顾四周,打圆场道:“好了,我们先听邓工讲吧。”
一场混乱的插曲这才结束,台上邓工重又扬起微笑,不急不缓地将这个方案娓娓道来。
第一排的投资商们,渐渐也都沉浸在他的分享中,多少都露出兴致来,而且随着进度的推进,愈发地感兴趣。
只有克里夫,邓工越往下讲,他的脸色就越差。
可他又没法站起来说“我看过郁工的图”。
私底下,他和陈经理、包括每个投资商,当然都有各自私下接触过的团队,但表面上的规矩,至少必须遵守。
见他脸色不好,一旁的陈经理笑了笑,凑过来宽慰:“克里夫先生,你上次不就是很喜欢郁设计师的思路吗?邓工这个,我看做的也很不错啊。”
克里夫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再傻也知道,郁思白这是摊上倒霉事儿了。
平心而论,邓工团队的方案相当不错,和他最喜欢的郁设的方案相差不多不说,甚至就某些细节来讲,比他看到的郁设的终稿还要亮眼。
如果没有季闻则这层关系,克里夫是肯定不介意最后给邓工团队投上一票的。
但现在,脑海里始终有Execut2那个魔鬼压在那,克里夫便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邓工的介绍结束后,进入到提问环节。台下的投资商们真是越听越满意,问的问题数量,差不多是前面两三个团队的总和。
而邓工也一一对答如流。
“感觉就是这个了。”有投资人说。
旁边人也不住地点头:“够惊艳。后面再有什么,恐怕我也记不住了。”
“这个邓工团队挺厉害啊,我手上正好有个项目,如果能交给他们做,那也不错。”
第一排大佬们的交谈声隐隐约约飘向后排,台上,给师兄搭把手的卢近仁的目光也跟着投去。
为了更清楚地看到屏幕,大厅的灯光调得很暗,但卢近仁努努力,还是看清了最后排那些人的神情。
于设看都不想看台上一眼,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高向日和小穆的脸色已经黑成锅底,两位女士低头交谈着什么,神情严肃。
只有郁思白后靠在椅背里,双手随意搭在膝上,目光直直看着ppt上不时切换的图片,冷着脸,什么都没做。
哈,恐怕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吧。
这样想着,卢近仁心底不由得油然生出窃喜,紧随而来的,又是浓烈的得意。
顺序是陈经理刻意安排的,先展示的是他们,紧接着下一个就是郁思白——无法自证的郁思白。
就算他能两三分钟就改一张图,那改的也是别人的图。卢近仁想。
他就不信,郁思白还能在这短短十几分钟里,再优化连自己都满意地拿出来的图。
推翻别人容易,否定自己可就难了。
卢近仁下巴抬高,嘴角挑着笑回视过去。
郁思白,你这次还能改吗?
忽然,卢近仁眼前亮起一道刺眼的光。
他和师兄邓工都下意识闭了下眼,稍缓了两秒,才眯着眼睛看过去。
有人推开了大厅的门。
外面的光泼洒进大厅里,吸引得所有人都朝后面看去。
大门在来人身后缓缓关闭,等到大厅里重新昏暗下来,那人已经走到中间的位置,众人才得以看清他的样貌。
一身乍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笔挺西装,深灰色领带更显得气场沉稳。
男人屈指随意抵了一下银丝框镜,唇角扬起一个笑。
卢近仁瞬间变了脸色。
看清这人长相的瞬间,邓工想起这是先前开放日上,看到的郁思白助理,顿时微微皱眉,低声不满:“一个助理而已,进来这么大动静?真是没礼貌。”
“师、师兄……”他旁边,卢近仁磕绊道,“这个,这个不是助……”
没等他解释完,只见原本都认真和他问答的第一排的甲方投资商们,都纷纷站起身来,两个没起身的年长者,也都侧身看过去,面带笑容。
“哎呀,季总!”之前话最多的那位投资商扬起满脸笑容,甚至往过迎了几步。
“赵总,好久不见。”季闻则轻笑颔首。
话最多的赵总顿时故作不满道:“你这几次回京总是来去匆匆,想跟你吃个饭,我是连排队的档期都赶不上啊!”
季闻则笑笑:“我着在沪市这边新官上任,实在是忙昏了头。”
赵总迎着他往第一排去,落后了半个身位,闻言又挂上笑容:“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季总有没有空赏光啊?”
“今天恐怕不巧了。”季闻则一哂,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落入台上两人的耳朵。
“今天,我还准备参加我们团队的庆功宴呢。”
聚光灯下,邓工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要给郁思白出头?以这种方式?!
赵总眼神闪了闪,周围其他几个投资商听见,纷纷询问:“这名单里没有庭季的啊,季总是相中哪个了?”
邓工藏在演讲台之后的手攥成拳,竭力压抑住急促的呼吸,目光死死盯住季闻则,深深吸气,脑海里天人交战。
郁思白带来的助理,竟然还有这样的来头!
这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原来的投资商他全部都被陈经理引荐过,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
他是临时来的……凭什么,为什么!
脑海里乱七八糟,邓工忽然觉得隔壁旁有什么东西在颤抖,然后就听见卢近仁不太平稳的声音。
“师、师兄……”卢近仁压低声音,胳膊微微抖着,连带着声音是。
“季闻则,不会是要对我们下手吧……”
邓工眉头猛地一皱,下一秒又飞快恢复正常,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用力地扣住了演讲台的边缘。
卢近仁的话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响。
季闻则掌握了证据,来拉他们下台?
他竭力平复情绪,低声道:“不,不会。你是拐了好几道弯,才联系上钱翀留在二组的那个关系户的,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到你。”
邓工没说的是,就算查到卢近仁头上,他自己也还有足够的手段脱身。
现在,只看季闻则的回复了——
在众投资商的簇拥中,季闻则在第一排空下的唯一一个位置坐下,笑容和煦,不甚在意地摆手。
“这怎么好说。”他道,“打扰各位了,继续吧?”
众投资商纷纷笑着坐回原位,陈经理擦一下额角的汗,看向台上,宣布提问环节继续。
可话音落后,台上的邓工却迟迟没有开口,直愣愣看着季闻则,像在走神。
“邓工?”陈经理咳嗽一声,提醒。
邓工恍然回神:“好的,请说。”
他死死扣住演讲台边缘的手恍惚地松开,因为过度用力而不受控地颤抖。整个人有种拉紧弓弦、但放了支空箭的茫然和心有余悸。
这位季总……没说话?没有给郁思白出头?甚至没提到一点方案的事?
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邓工的心跳还有点快,他深知这个项目对自己的重要性,也深知,自己现在是走在钢丝上,已经禁不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了。
赵总提问:“邓工,我想知道关于入场的这片区域,你做这样的设计是为什么?会不会有点华而不实了。”
邓工回头,看向赵总询问的部分,脑海里乱成一团。
做这样的设计是为什么?该死,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这部分在他看来,就只是好看而已,因为足够好看,所以他拿到手只进行了一些细微的修改,让它看起来和原样有了些许差异。
“赵总说的有道理。”邓工勉强挤出笑容,道,“这部分确实是做的华而不实了,或许删减一些更好。”
“删减?”闻言,赵总皱了皱眉,不大满意地嘟囔,“那不就不好看了么……原本以为是有什么深意,真可惜。”
——坏了。
邓工瞬间从慌张中清醒,意识到自己这个回答,简直踩了个大雷。
他作为“设计师”,在现在应该做的是展示和分享,而不是顺着投资商的话滑跪,显得腹中空空!
“我们都问得差不多了。”赵总有点意兴阑珊,道,“不如最后一个问题,季总来问?”
陈经理看了台上一眼,开口笑着说:“季总刚来就要提问,也太累着了。更何况季总也没看到之前邓工的介绍……”
“这个没关系。”季闻则笑得宽和,随口道,“这图我也看过差不多的,多少了解些……”
只一句话,邓工的心再次唰地一下被攥紧。
他刚刚的回答走了最臭的一步棋,这位季总肯定会揪住这个破绽,他不可能放过……
紧接着,季闻则不轻不重地笑了声,接道。
“——但提问还是算了。”他说,“我对这个方案兴趣不大。”
这下,不光台下投资商们愣住,就连邓工也愣住了。
……这不是你们郁设计的图吗?你对这个图兴趣不大?开玩笑吧!
等等。
邓工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明明背靠公司更有好处,但郁思白他们并没有以庭季设计一组的名义参选,而是脱离出来,组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独立设计团队。
难道说,他和庭季之间,起了内讧?!
这样的猜测,让邓工眼睛瞬间一亮,脊背挺得更直,就连嘴角笑意都扬得更高了些。
陈经理也笑道:“那就谢谢邓工的分享,下一个团队可以准备了。”
邓工转身,脚踩到第一个台阶的时候,竞有种终于脚踏实地的心安感觉。
“师兄,应该没事了!”身后,卢近仁显然也和他是一个想法,声音虽然很低,但语气飞扬。
“郁思白就在我们后面紧跟着,刚刚我看见他在台下就只是坐着,估计是已经放弃了吧,哈哈。师兄您放心,这局我们赢定了!”
卢近仁说着,擦了一把额上的汗。
这计划就是他向师兄提出来的,虽然有师兄弟的情谊,但卢近仁也清楚,邓工不是个讲情分的人,他想留下,必须得做出点什么大事儿来。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两人各怀心思,顺着正中的过道往最后一排的座位走去。
郁思白就在这个时候起身,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方案,步子沉稳,不急不缓地上前。
直到和邓工擦肩而过。
他陡然脚步一顿!
邓工听见一声很轻的、带着睥睨意味的笑。
“有些东西你们想不到,可不代表不存在啊。”
刷地一下,邓工立刻停下脚步,骤然扭身回头,伸手就要拉他。
可却只能看见郁思白已经走出他臂展范围的、迎着聚光灯而去的背影。
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再没有一道视线停留在黑暗里、邓工和卢近仁的身上。
郁思白一个人走上前去,在第一排停下,然后将臂弯里抱着的厚厚一沓装订好的文件,依次发给第一排的所有投资商。
“这什么?”赵总玩笑道,“挺像以前上学时候给发的教案啊。”
“是我们团队方案的辅助讲解材料。”郁思白说,声音淡淡,但独有一种气定神闲的稳。
赵总惊道:“嚯!这么新奇。”
郁思白顺路发给右半边的投资商,另外的左半边则由武天骄负责。
很快他走到最右侧的、原本空着的那个座位。
发到这儿,他手上只剩了最后一份材料,正要递上去,却在半路忽然收了回来。
季闻则原本都准备伸手去接了,结果接了个空,眉头微抬,带着点笑意看他。
“没我的份吗?郁老师。”他一弯眼睛,温声问。
郁思白始终垂下的唇角,忽然轻轻挑起一点弧度。
“没有了啊,季总。”他轻飘飘说,“我怎么不知道,今天季总也会坐到这儿呢。”
坐在季闻则旁边的投资商侧头看了眼,顿时被这位年轻设计师脸上的冷笑一惊。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这儿也有仇?!
他心里正咯噔,却见季闻则仍是一脸温和笑意,手肘撑在桌面上,手背曲起抵着下颌,一双眼睛只落在对面的青年脸上,唇角弧度更甚,闲适道。
“因为,今天是你的主场啊。”
没头没尾的一句,那个冷着脸的俊秀青年却忽然笑了。
不再是先前那个冷笑,而是像花朵在冰原绽开一样、牵出两个梨涡的笑。
郁思白重新把最后一份材料放到他桌面上,屈指轻抵,推到他面前。
“我的这份给你了,季老板。”
说罢他转身上台,双手空无一物。
坐在季闻则旁边的投资商暗暗窥视了一会儿,此时终于凑过去,低声问:“季总,这位就是你看好的设计师?”
“不是。”季闻则轻笑,在那位投资商困惑的目光里,接着道。
“我是他认可的合作人。”
投资商怔愣,直到季闻则含笑提醒他台上已经要开始了,才把目光机械地移回屏幕。
郁思白上台后打开ppt,首图被播放到屏幕的瞬间,全场哗然。
虽然渲染图的风格、灯效都不同,但在场都是内行,所有人都看得出,这个方案的设计和刚结束的邓工团队的方案,一模一样。
甚至连第一排的部分投资商都看得出来。
克里夫瞬间坐直,第一时间看向季闻则,可对方仍旧挂着他那张捉摸不透的笑面。
克里夫眉头一紧。
这是……放弃了?
台下诸多设计团队,也不可避免地簌簌起来。
“卧槽,这还真一样啊?!”
“人老于又不是傻子。”
“这到底是谁抄的谁……”
“邓工资历摆在那,不至于抄吧。”
“管他谁抄谁的,呵呵,反正我要是投资人,肯定是先入为主。”
“……唉,郁设这签运差了,真是天公不作美。”
“是不是天公还指不定呢。”
质疑、讥讽、遗憾……一句句话潮水般涌上演讲台,郁思白站在所有的声音中心,垂眸把鼠标切成画笔。
然后在那张和邓工团队全然一致的图上,画了一个巨大的红叉!
他抬头,目光淡淡扫过全场,开口。
“如诸位所见——这是我们的一个废案。”
全场的讨论被他一句话按下静音,霎时间,针落可闻。
郁思白转身,抬手指了一下效果图的某处:“曾经我也觉得这个方案已经足够完美——包括入场走廊处,那些显得繁复、但隐藏了许多小彩蛋的设计。”
“看着这个一点点改出来的方案,我真的很满意,一度觉得,这大概是我三十岁以前能做出的最好的东西。”
说罢,他手臂落下,被红叉覆盖的效果图顿时剥离画面,蝉蜕一样,显露出自里面生出的下一张图。
“但我想,电子竞技、包括所有竞技类运动参与者,大概都有一个毕生追求。”
“超越自我。”
四个字,掷地有声。
郁思白的眉眼仿佛都被聚光灯染上辉芒,他忽然扬起嘴角,很轻、但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
“很开心能带着新的方案和大家见面,这次我选择的主题是——“
“蜕变。”——
作者有话说:[烟花]我们最帅的郁老师[烟花]
嗷嗷!大家的月石收到啦!好多呜呜,目前完全够用了!太谢谢大家了——[撒花]
加更的事我都有在小本本记好!不会忘记。但最近几天确实不行[爆哭]马上收假了,我需要攒一点点存稿,来保证收假后如果突然忙起来的话,不会突然断更,毕竟我们还是要至少保证每天先吃上嘛!
答应大家,一定非常努力地写!谢谢大家的喜欢!
[猫爪]
第39章
新方案并不是完全推翻后的产物, 它相较于原废案,有明显的修改痕迹,但却一点也不会给人相似感。
“在主舞台两侧, 我们修改了原先比较普通的设计,改为现在这样。”郁思白示意, “其实表现在图纸上, 只是两笔的改动而已,但落地效果天差地别。”
“对……对,就是这两笔!”台下有人低声惊呼。有人看过去,惊讶地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个络腮胡小老头。
再仔细一看,那小老头, 赫然是他们在教科书上见过的面孔!
小老头受邀带着学生来参加这个项目的竞选,先前都一副怏怏的模样, 就连自己学生上台, 神情也十分嫌弃,但现在竟然直接起身走到第一排去, 只一个眼神,就让陈经理把自己那份材料递了上来。
小老头带着他打劫的材料坐回原位,仍然叠声感叹:“都对、都对!刚才那个邓什么的方案,我就总觉得哪里不合适, 欠着点, 原来是要这样改!”
坐在他身边的学生扁了扁嘴道:“什么邓的方案……老师, 我看恐怕不是吧。”
话音未落,就被年长些的同门拐了一下:“哎,别乱说。”说罢,又用眼神示意他偷偷朝后看。
躲藏在最后一排的邓工一行人, 此刻无不是脸色煞白。
邓工咬牙切齿,侧头压低声音,狞声问:“卢近仁!你给我解释现在是怎么回事!”
然而卢近仁一张脸也毫无血色,闻言不住地慌张摇头,喃喃。
“不对啊,昨晚他们的终稿不是这样的……昨晚还不是……”
邓工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一种被糊弄诈/骗的怒火直冲天灵盖,抬手,照着卢近仁的后脑就是一巴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骂。
卢近仁被打得脑袋瓜嗡嗡,却也想不出一个解决方案来,脸上茫然又呆滞的表情,让邓工越看越气,脸彻底黑了。
邓工此刻只觉得心里有一团越来越大的火,几乎要把本就敏感的神经烧断。
他一点也不想听郁思白的发言,却又不得不每个字都听清,生怕他下一句话,就话锋一转,直指他们抄袭……
邓工心里七上八下,强忍住拔腿就走的冲动,告诉自己,事情还有转机。
那位季总不说,代表他不打算为姓郁的撑腰。郁思白不说,就说明他压根没有证据。
至于项目……对,也没事的,他提前跟陈经理打过招呼,和投资商们都吃过饭,而且刚刚的分享里,他们也很认可自己团队的方案不是吗!
邓工这样在心里宽慰自己,终于挺直了脊背,去看第一排那些投资商。
可看到的、听到的,再次让他如坠冰窟。
那些原本对他笑容亲近的商人,此刻一个个都把更加赞许的笑容投给了台上的人。分享结束时,他们朗声大笑,纷纷鼓掌。
“嗯,这个改的明显更好啊!蜕变,好主题!”
“哈哈,不愧是原本构建这个思路的设计师,年纪轻轻,大有可为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学我者生,像我者死?诶哟,开个玩笑……”
一直对郁思白方案十分中意的绿眼睛外国人更是头一个叫好。
陈经理回头看了邓工一眼,摇头表示无能为力,也举手随着众人鼓掌。
而那位季总……
他始终没有回头,目光一直落在台前青年的身上。
ppt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夺冠后、台上洒满金雨的场景照片。照片里的人是个捧杯的背影,队服背后,还隐约可见“Execut2”的名字。
郁组长又在偷偷夹带私货了。
他左跨一步离开演讲台,站到正中,向台下浅浅鞠躬后重新站直,像和照片里的人背靠背似的。
奖杯被举过他的头顶,在经久不息的掌声中,郁思白向所有人无声宣告属于他的胜利。
后面的提问环节,自然也是再顺利不过。话筒递到季闻则面前的时候,他想了想说。
“有关方案细节的事,我觉得大家都问得很细致了。那我随便凑个数吧。”他轻笑着问,“郁工,我有些好奇,你花了多久改出了这个新方案呢?”
郁思白嘴角不太明显地抽了一下,有意无意地瞪了他一眼。
花了多久你不知道?你这两天晚上加了多久的班,我就花了多久改。
心里这样吐槽,但他面上还是一板一眼道。
“方案是在两天前,一个比较紧急的情况下突然生出的新思路,所以稍微加了两个晚上的班,赶在宣讲前交了一张满意的答卷,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台下人纷纷点头,以为他已经回答完了,陈经理正要宣布上午的宣讲到此结束,就听郁思白又补了一句。
“唔,还要特别感谢一下,今天没跟我们一起到场的季助理。”他轻轻勾唇说,“ppt做的不错。”
投资商们听不懂其中深意,却也附和着表示ppt确实精美。后排一组几人面面相觑。
高向日看向武天骄:“不是,我还以为是你做的?”
他刚刚虚惊一场,此刻瘫坐在椅子里,只一双眼睛左右转转。
“我那ppt水平,能把一百分的方案做成60分吧。”武天骄对自己也是毫不客气。
高向日又看向这件事的另一个知情人:“老……杨总助,那难道不是你做的吗?”
年纪轻轻已经变成老杨的杨孟越瞥他一眼,好笑道:“老高啊,季助理要表现,哪里轮得到我?”
季助理,要表现。
六个字掉进高向日脑子里,让他有点晕晕的。
上午场终于在陈经理的宣布后落下帷幕,所有人都陆续起身,本就坐在最后一排的邓工团队,更是在邓工本人的带领下,争了这个先。
可没等大门被推开,一个含笑的声音从台前响起。
“邓工,留步。”
只一句话,邓工向前的脚步便怎么也迈不出去了,他在原地僵了两秒,才缓缓转身回头。
此刻,他心里还始终留有一点侥幸,希望这位季总喊住他,是为了和他私下谈谈怎么一起对付姓郁的。
季闻则不急不缓走到他面前两米,邓工脸上挂起笑容,主动对面前称得上晚辈年纪的男人伸手,放低姿态道。
“久仰了季总,我是……”
那双含笑的眼睛垂下,如同扫过垃圾一样,扫过了他伸出的手,然后就此忽略。
他手里还拿着那份郁思白团队的材料,抬手随意一晃,笑道。
“我替我们团队的设计师,来跟邓设计聊聊这个‘废案’的归属吧?”
季闻则把“废案”这两个字咬得很重,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邓工的笑容终于彻底垮了,只觉得这两个字,像往他脸上重重甩了两巴掌。
他们当宝贝一样找来的图纸,只不过是郁思白很不满意的一个废案而已?
邓工竭尽全力定了定心神,强撑道:“季总是说什么,归属?我怎么听不太懂了。”
他们不会有证据的,只是钓鱼诈人而已。邓工这样告诉自己。
最多,最多也就查到卢近仁!那他只要把卢近仁推出去就一了百了了。
“啊,是么。”季闻则笑眯眯的,也没反驳他的话。
邓工一口气还没送到底,就见他忽然看向自己身后的卢近仁。
“卢设计。”他说,“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将功折过的机会吗?”
霎时间邓工浑身血液都凉了,目眦欲裂,回头威胁地低喊:“卢近仁!”
时隔许久再次被季闻则点名的卢近仁,已然腿都软了。
他抬手撑住旁边的椅背,目光慌张地左右颤抖。
在季闻则喊出他名字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今天逃不过这一劫了,现在无非就是选哪边的问题。选师兄这边……季闻则不可能放过他们。
那还不如将功折过!
卢近仁感受到邓工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却第一次在师兄的目光下,产生了一点硬气起来的力气。
人到绝境,当然会只顾着自保!
卢近仁再也没有犹豫,上前几步拉开和邓工的距离,开口就是最有分量的一句。
“是师……是邓工指使我想办法拿到郁组长团队的方案图!抽签顺序也是邓工找人安排的,为的就是不让郁组长有临场改图的时间!我还知道很多,季总!我都知道!”
周围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很快就演变成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
“怎么这样……”
“哈,他们团队一直小动作都很多。”
“还带着学生,啧,跟着这种老师不是祸害人吗?”
……
邓工站在原地,浑身像失去力气一样,脑海里也再冒不出什么手段。
偏偏这时候季闻则开口,温和道:“好了邓工,也没其他事情,你可以走了。”
就好像是,只为了按着他在这被千夫所指一次,也并没有什么更多的惩罚……
也对。邓工恍惚着想。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粤市知名的设计团队,虽然现在有些危机,但背后也算牵一发动全身,庭季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对他下死手,更别提什么实质性的报复——
“哦,忘记了。”季闻则忽然想起什么,噙着笑回头,朝【没想好独立设计团队】的座位招了招手。
高向日和小穆立刻会意,一人按着胡啸一条胳膊,狱卒似的,把人一路按了过来。
胡啸一路嚷着:“别抓我,高哥,小穆!我也是为团队做过贡献的!你们都另有准备了,也没影响项目宣讲,那我也没有损害到你们的利益啊!”
郁思白唰地拉上背包拉链,轻巧一甩,把包单肩跨上走来,冷淡道。
“哦,你是说,反正你也死不了,所以我打你两巴掌也无伤大雅吗?”
围观人群里传出几声嗤笑。
不知谁在胡啸后背上重重一推,胡啸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被丢进了邓工的队伍。
“跟庭季的律师说去吧!”高向日恶狠狠说。
季闻则挥了挥手,淡道:“把他也一并带走吧,邓工。”
“这样我们的律师也能少跑一趟了,不是么?”
——律师。
邓工脑海里嗡的一下,彻底乱了。
他猛地抬眼,死死盯住面前的男人,对方仍旧气质温和笑容圆滑,干的事儿却是毫不犹豫就下了死手!
这不对……不是说庭季的季少爷颇有其母风范,是个处处圆滑的性子么?现在怎么看着这么像、这么像……
——像他资料里查到的那些,做事冲动、不顾后果、不知谦逊、一个个脾气硬的要冲到天上的电竞选手。
什么僧面佛面全然不知,好像一时意气就能让脊梁骨硬一辈子。
可邓工知道,季闻则能。
就在这时,邓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侧面走过——是他分享的时候,台下说要跟他合作项目的那个投资商。
他顿时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伸手就要拉住那人,嘴上道:“徐总,徐总您——”
被称作徐总的人立刻加快脚步,反手甩开邓工伸过来的手,皱眉,一言不发地离开,走得头都没回。
人群里,不知谁先带头笑了一下,紧接着,低低的笑声就像涟漪一样阵阵扩散开来。
邓工知道自己这次踢到铁板了,深吸一口气,目光如同刀子用力剐过站在季闻则附近的卢近仁,却没敢看离得更近的郁思白,转身低声道。
“我们走!”
他没有半点想要道歉的意思,道歉无用,有这功夫,他不如早点回去早做打算。
邓工一行人走得稀稀拉拉,灰头土脸。经行的地方,纷纷有人给他们让位,却不是出于尊敬,一道道目光里,除了嗟叹就是鄙夷。
他们的背影从门外消失后,大厅里气氛逐渐活络起来,皆是围着【没想好独立设计团队】的众人。
于设看着被围在中间的郁思白,还有他身侧含笑的“季助理”,目光里不由得浮现出羡慕和向往。他已经先一步跟郁思白道过喜,于是只上前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团队先告辞了。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宣讲时看上他们方案的那个投资商。
“于工,你看这个方案,咱们什么时候坐到一起调整敲定一下?”投资商是真的欣赏他们的设计,本不该这么冲动催促、以防设计师趁机抬价的,但他似乎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果不其然,于设犹豫了一下。
投资商立刻展现诚意:“价格好商量,只要您这边报价合适,我现在都能签。”
于设摇头,反光的脑门晃了一下投资商的眼睛。
“您误会了,我不是要抬价。”他说完,又顿了片刻,然后吸了口气,下定决心道。
“方案我绝不抬价,也不会向别家出售,但不是现在。”
投资商疑惑。
于设一推酒瓶底,脑门发光道:“是这样的,我准备跳槽了。我希望能把这个项目,当场我在新东家的开门红。”
“原来是这样。”投资商了然,笑了一下,伸手和他用力一握。
“那先祝于工得偿所愿了!”-
大厅里,好不容易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同行,郁思白只恨不得变成个物件,往谁兜里一跳。
应酬,真的,很累。
长长出了一口气,郁思白侧目看向旁边的季闻则。
也幸好旁边还站了个应酬大王,否则他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道大门。
不过累归累,开心也是真的开心。
刚才克里夫来过,言辞之间的意思是,下午完全没有很上的了台面的团队,就连投资商也不像上午来得这么齐,他们【没想好独立设计团队】,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中选了。
一组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的视线里都看到了压抑着的狂喜。
“晚上下班,叫上江勘他们一块去搓一顿?”高向日跟几人使着眼色。
武天骄和小穆当然无有不应,杨孟越也点头。
小穆问:“师傅你今天不去接我小师妹了?”
这孩子一根筋,始终认定师父家的女儿必须要叫小师妹,这样比较帅气。
高向日说:“她晚上有兴趣班呢,她奶奶送去。”
小穆大骇:“小师妹才三岁!”
“现在小孩还有几个月就开始上课的呢。”高向日奇怪道,“三岁已经很晚了。”
“组长,晚上下班之后去吃饭,你去吗?”武天骄问。
她虽然是问了,但其实也只是象征性一提,在场也没人指望着郁思白真的能来。毕竟以往郁思白此人,向来是不参加工作以外的任何聚会的。
可下一秒,在几人愣住的目光里,郁思白稍加思索,侧头问。
“你去吗?”
被问的是季闻则。
季闻则唇边扬起笑容,垂眸说:“我去不方便吧……”
他话音刚落,正好站在附近和人攀谈的赵总突然一探头,插嘴道。
“你们季总可是为了去庆功宴,推掉了跟我的晚饭啊。”
众人:?
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季闻则身上,此人却丝毫没有被戳破的郝然,仍旧笑容不改,稳道。
“是啊,还要看郁老师赏不赏脸了。”
郁思白微微侧头,头顶冒出三个问号。
……又我?
武天骄和杨孟越对视一眼,杨孟越不是一组的人,不方便开口做主,武天骄刚准备开口说点场面话,打个圆场,就听高向日先道。
“那有啥的啊季总。”高向日一咧嘴,笑得毫无阴霾,“这段时间大家都是战友,季总当然也是,你又不跟我们摆老板架子,有啥不能来的!”
武天骄愣了。
这老高……是被胡啸的事儿刺激得,突然会口吐人言了?
她侧头看向杨孟越,却见对方预感到什么似的,闭了下眼睛。
武天骄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高向日紧接着说。
“但是组长,他去了你也得跟着一起去嗷!不然我们可不让他来。”
好嘛,今天的燕国地图真短,真不愧是姓高的。
而且你是真的不怕得罪老板啊。
武天骄也忍不住抬手扶额,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劝。
组长肯定是不可能来的,之所以会问一句季总,要么是出于社交礼貌,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要么的话,就是想给他们一些在领导面前表现的机会,好给他们铺路……
她正想着,就听见郁思白一句简简单单的:“嗯。”
然后是季闻则羽毛似的一声轻笑。
武天骄神情呆愣地抬头,就见高向日一副傻子克高手的得意样。
她忍不住看了眼窗外,但现在已是正午,根本看不出太阳早上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于是她的目光落回郁思白身上,复杂想。
他们组长这是终于从千年玄冰化成人形下凡了?为了一个……
一个老板?
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念头模模糊糊地转悠,武天骄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悠,手缓缓摸上下巴。
“那就一起去吧,我买单。”郁思白这样说,却古古怪怪地瞥了季闻则一眼。
怎么感觉,这人今天好像……更像狐狸了。
倒不是说他更聪明,也不是狡猾……
郁思白一时间没想出词儿,也不为难自己高中毕业就开始退化的大脑,抬手直接回收了季闻则手里的那份材料。
季闻则愣了下:“不是发给我了?”
“不是说了么,不知道你来,所以没多准备。”郁思白一脸认真,指了下封面手写的“郁”字。
“我都写名字了啊,我的。”他疑惑,“不然上台前我跟你说那么多话干什么?”
季闻则张了张嘴,哑然,哭笑不得地站在那,半晌都没说出来话。
再看过去,郁思白已经完全没在注意他了,摊开材料精准翻到某一页,拿手机拍了一张,似乎是要发给什么人。
脑海里顿时了然,季闻则向找他搭话的投资商道了声失陪,背过身去,拿出始终带在身边的生活手机,点开微信,却没看到意料之中的消息。
他想了一下,又点开朋友圈,失笑。
果不其然,备注【Respit2】的家伙发了两张图,配文【最喜欢的小巧思,希望能夹带私货成功!】。
两张图分别是渲染效果图里很细节的一个角落,花纹细看过去,是一只只兔子;第二张图则是他的【卡兔撒花】表情包。
朋友圈才刚发出去,无人问津,季闻则在两部手机间犹豫了一下,还是让Execut2点了第一个赞。
毕竟【季闻则】的分组,还真不一定看得到这条呢-
郁思白回去之后,又去江勘那边忙了一下午,是在回程的路上,才发现卡神给自己点了第一个赞的。
一个小小的赞,瞬间让他整个下午的疲惫都烟消云散。
他立刻回复【欢迎卡神和卡兔打卡!】
总之,不遗余力地试图勾/引人来一趟现场。
然后见面的时候,把银行卡偷偷包装成礼物,塞给他!
反正网友可能一生就见一次面,等卡神回家一拆开发现银行卡,不要也得要。
这就是生米煮成熟饭,老祖宗的智慧。
郁思白心情颇好,继续巡视评论区,一下午过去,好友们也都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薛简:嚯这表情包挺可爱啊,不愧是专业的。给我也画一个我给你钱!/伸手】
【coco:可以偷表情包嘛/可爱】
【Founder:偷了/点赞】
……
翻着翻着,郁思白眉头皱了皱,神情忽然困惑起来。
他们都不知道这个表情包吗?
这套表情包是郁思白很早年的时候画的了,那时候他直播还只是小有名气,表情包发在J站动态,也几乎没什么传播量,而他自己怕睹兔思人,渐渐也不再用了。
这样一想,似乎朋友们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
可如果薛简和Founder都没存过的话,那么……
那么……
郁思白把手机倒扣过来,眉头紧拧,一张脸更显得冷淡,目光却有种cpu过热的茫然。
季闻则手上的那个【卡兔撒花】,是哪儿来的呢?——
作者有话说:是啊,哪儿来的呢[问号]
[猫爪]
第40章
一番紧张的回忆后, 郁思白惊恐地发现,最近他好像只给两个人发过这【卡兔撒花】。
一个是pupu,另一个……是Execut2。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季闻则到底是认识pupu, 还是认识Execut2呢?
郁思白嘴角微微抽动,半晌又觉得自己实在草木皆兵。
哈哈, 万一是季闻则在网上随便存的呢。毕竟他画的表情包这么可爱, 连卡神都夸赞,季闻则喜欢也是人之常情……等等不要再把这两个名字摆到一起了啊郁思白!
好诡异!!
脑海里一团乱麻,郁思白庆幸自己没在上午宣讲之前来这么一出,否则可真是大罪过了。
乱七八糟的猜测和幻想,把理智的神经挤得动弹不得,郁思白手比脑子快一步, 稀里糊涂地就把那条朋友圈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好像怕谁杀个回马枪似的。
然后又看着第一个点赞的丑狗头像发愣, 脑海里的思绪根本控制不住。
可是, 他们长得真的有点像,万一……
直到感受到车子缓缓刹停, 江勘的声音在驾驶座响起。
“组长,到了,咱们下车吧。”
“……哦。”郁思白梦游似的抬头,一拉车门, 吸了吸鼻子, 眉头一皱。
空气里漂浮着香水的气味, 不是公司地下车库的味道。
有一瞬间,他怀疑就这么一下车的功夫,就穿越到了奇怪的世界。
郁思白手搭在车门上,有点机械地迟疑道:“这是哪儿?”
江勘反手关上车门, 举起车钥匙准备锁车,闻言又疑惑又带着笑道:“吃饭的地方啊。”
他说:“刚刚问组长,说要不咱不回去了,直接去吃饭……你点头了。”
“其他人呢?”郁思白问。江勘出门是带了一大串尾巴的。
江勘声音不大,温温柔柔地说:“他们打车过来呀,出租司机开的飞快,他们可不想坐我的老爷车……”
郁思白接着:“那打卡呢?”
江勘就笑:“哈哈,咱都把老板请来了,还说什么打卡的事儿。孟越姐全都已经摆平啦……刚刚路上不是说过了吗?”
郁思白张张嘴,也不好说自己刚刚在走神,刚刚那状态,就是江勘给他拐了他都得给数钱。
于是他闭嘴下车,地下车库的潮味儿混合着香水扑面而来,古怪得让他顿时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郁思白决定将这种味道命名为“Execut2季闻则混合气味”。
一样的古怪。
江勘吓了一跳:“是不是我车里空调温度开太低了组长?”
郁思白捂着鼻子摇头,他只是对气味有点敏感。
上午还是和煦的晚春天气,中午开始,老天爷就陡地变了脸,瞬间暴热到三十多度。郁思白穿着风衣出去,回来已经把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上面,拎风衣像拎尸体。
空调救命,何错之有。
“走……”他瓮声瓮气地说,然后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新口罩。
看着郁思白戴上黑口罩,江勘愣了愣,忽然笑说:“组长,你这样好像明星啊,戴个帽子就更像了。”
郁思白在口罩下附和着呵笑了一下,大脑本就因为乱七八糟的思绪而胀痛,被气味一激,更是一团混沌,开口一道气声,半死不活。
江勘锁好车,两人往电梯厅走去,江勘环顾四周,看到的车价格都不便宜,心里不由瑟瑟。
虽然掏钱的是郁思白,但定地方的自然不是他,是高向日。
有一件事并非众所周知,不过大家也多少猜得出来——从不参加同事聚会的郁组长,大概率是个死宅。
就是不知道宅在家里是做什么了。
总之出来吃饭的事,大家默认他不懂。
“老高还挺会定地方的。”江勘说完,迟疑了一下,侧头放低声音问,“组长你……没关系吗?”
郁思白疑惑:“什么。”
江勘顿时一脸苦恼,张着嘴半天憋不出话。
郁思白眉眼压低:“说。”
“就……”江勘把声音压得更小,有点着急,又实在关切道,“组长你钱包,没关系吗?”
郁思白原本有点想笑,但是抬头看见同事蹙着眉的温和目光,口罩下的笑意也敛了下来。
刚来庭季那年,“郁组长缺钱”很快就成了全公司的共识。
因为缺钱,所以他的工位几乎天天都是亮到十一二点的。
因为缺钱,所以哪怕凌晨,在内部软件找郁组长,也是永远都能找到的。
因为缺钱,所以钱远新那些正常人都忍不了的臭脾气烂习惯,郁组长都是可以一言不发的。
这种情况直到他来第二年,才好了一些。
现在一组的人马完全组建成型,【庭季室内设计一组】在业内也已经有了一定的名声,工作仍然络绎不绝,但至少他们有了选择空间,单价提高,赚的盆满钵满不说,郁组长本人,也有了和钱远新叫板的底气。
那时候每个月都有人说,郁组长是不是也该赚够钱了,但新的一个月,郁思白永远还是加班时间最长,业绩甩二组几条大街的那个。
他好像还是缺钱。
郁思白不知道,一组众人也私下凑在一起商量过,要不要问问组长,到底是什么事,他们能不能帮忙。
最后总归是没成事儿。
但即使不知道这些,郁思白也看得出他们的关心,抿了下唇,认真道。
“已经没事了。”
江勘眨了眨眼,也不多问。组长说,他就信。
“那先谢谢组长请我们吃大餐了。”他说。
郁思白:“应该的。”
忽然,侧前方一辆看起来就很敦实、价格不菲的黑车亮了亮灯,紧接着,驾驶座下来一个穿着休闲风衣的高大男人,身材很顶,带着墨镜遮住眼睛,却更显得那张脸线条凌厉帅气。
“哇,组长,又一个像明星的。”江勘道。
郁思白被气味熏得眼睛不大舒服,眯着眼看过去。
然后那个“明星”单手摘了墨镜,扭头不经意看向他们,目光一顿,眉眼就染上狐狸似的笑意。
……
过敏源之一。
“季总!”江勘惊讶,笑着打招呼,“这么巧。”
郁思白半句话都不想说,抬手挥了挥当做打招呼,放下的时候,拐了个弯又蹭了下眼睛,把口罩又往上拉了一厘米,几乎遮到眼下。
口罩边缘之上,一双眼睛又忍不住在季闻则身上扫过。
半天不见,此人的ootd已经又换了一套……而且他不热吗。
季闻则朝他们颔首示意,食指在唇上碰了一下,侧过身,才看见他半边耳廓挂着蓝牙耳机,显然是在打电话。
见状,江勘顿时有些无措。接着开口也不是,什么都不说好像又不礼貌。
郁思白拍拍他胳膊示意他让开些,然后对季闻则指了指电梯间,又挥手告别。
季闻则唇角扬起笑意,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于是郁思白带着江勘走得头也不回,半点客套都没有。
电梯门在面前关上,郁思白才发现,江勘一直在用很神奇的目光看自己,像修仙世界的人,看见什么极品法器。
“怎么了。”郁思白问,有点警觉。
江勘:“组长……你什么时候去进修了职场相处学?”
郁思白疑惑。
“你刚刚那两个手势,不卑不亢,清晰明了,不失礼节——”
“有吗。”郁思白开口,声音还有点瓮,被他本就冷淡的语气说出来,更显得冷酷。
“我意思是说,我们走了,拜拜了您。”
江勘脸上的笑容就这么凝固了。
郁思白看了眼,知道他是个软包子性格,甚至有时候有点迷糊,想了想,直接给人摆明了说:“季闻则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和钱远新不一样。”
闻言,江勘呼出一口气,不太好意思地无奈笑了声:“是,我也有看出来。季总和您说话状态很随意。”
“他就是这样的。”郁思白说,丝毫没听出江勘的言外之意。
你不在的时候,他好像不是这样啊,组长。
江勘摇摇头,问:“组长你敢去财务这么说吗?”
财务、人事,这是季闻则空降过后,被大刀阔斧砍得最厉害的两个部门,当然,也是原先钱远新一系盘踞最深的地方。
郁思白从不问这些,虽然问了也没用,其他人心知肚明,就是知道,也只是被针对得更明白一点而已。
听江勘这么说,郁思白微微挑起半边眉头,随意道:“不关我的事。”
江勘一愣,旋即弯起眼睛笑了。
“组长说的对。”他看向前方,就连目光都明亮了些许。
“不管其他部门如何,季总确实很重视咱们。”
郁思白看他,鼻腔里“嗯?”了一声。
“何以见得?”
江勘噗地笑出来,难得说点不正经的话。
“来参加庆功宴,跟我和女朋友约会似的,恨不得把衣柜里的帅衣服全穿一遍。”顿了顿,他又补充:“而且穿得很骚包。”
郁思白被他这个形容说得一卡,先是觉得,这词和停车场古怪的味道有一拼,紧接着,头顶灯泡嗡的一声,亮了。
上午他觉得人更狐狸了,但具体形容词半天都没想到。
原来是骚包!
这两个词,突然让他心情大好。
Execut2?骚包?
哈哈,怎么看都联系不起来的两个词嘛!
郁思白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忙糊涂了,心情一好,嘴上一秃噜就冒出一句。
“我以前私下叫他季没品。”
江勘瞪大眼睛,听见组长接着说:“以后可以叫季骚……”
电梯门忽然在两人眼前缓缓打开,可门外的,不是装修格调的餐厅。
而是熟悉的,一成不变的地下停车场。
两人顿时哑声,像机器人卡壳一样。
“你没按电梯吗江勘。”郁思白目光呆滞看向前方问。
江勘低头试图垂泪,没垂出来,如丧考妣道:“我忘了。”
电梯外,笑眯眯看着他们的墨镜帅哥微一勾唇。
“没事,我给你们按啊。”
季闻则一脚踏进电梯,两个人纷纷后退半步,看得季闻则笑意更深,抬手按了关门键。
“几楼?”
“……”江勘没说话。
“……8楼。”郁思白细若蚊呐。
他突然很想念高向日,如果一组最大的向日葵在,说话的肯定就不是自己了。
电梯终于传来一阵上升感,两三秒后,郁思白和江勘才发现,这竟然是一部观景电梯。
更像在走天堂路了。郁思白想。
“你声音怎么了,感冒了?”季闻则问。
他选择了这个话题,似乎并没有听到郁思白的外号大计。
郁思白早对这人没什么心防了,立刻松了口气道:“停车场味道有点冲。”
“这个商场会用香水兑水拖地。”季闻则说,接着随意问,“刚刚聊什么呢?说我吗?季——”
郁思白:……
靠。
大脑飞速旋转,他立刻接话,机器人似的一板一眼道:“骚人,迁客骚人的‘骚人’。”
江勘:……
救命,生死关头他突然好想笑。
季闻则也是一时间沉默,半晌忍笑评价。
“嗯,比季没品好听。”
郁思白眼前一黑又一黑:“……你全听到了?”
“没听清前半句,但你之前不是在直——”季闻则及时收住,想了一下,改口。
“……在职场之外的地方说过么。”
江勘本来还算清明的目光,忽然渐渐困惑起来。
职场之外的地方?
好奇怪的形容。
怪暧昧的。
而且你俩说话都说一半就拐个弯,什么意思呢。
心里这样想着,江勘目光下意识向郁思白看齐,见组长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便道,果然组长也是这么想的!
下一秒,他就听见组长“啧”了一声,忍无可忍道。
“季闻则你又死灰复燃了吗。”
江勘:……
江勘:??!!
啊啊啊组长?别骂!你刚刚还说他跟钱远新不一样——!
可他是软包子,连冲上去捂住组长的嘴都不敢。
于是,江勘开始思考能不能一个手刀把老板打失忆。
“我不是那个意思。”季闻则轻咳一声,站直了些,“我刚是真忘了……不是故意要说。”
他以为郁思白骂的是抖出马甲的事,立刻解释。
“不是这个。”郁思白却道,“前面那句。”
季闻则迟疑一下:“郁大人……明示?”
“要问问题就大大方方的问,绕一圈突然突击我是什么意思……”郁思白一咬牙,嘟囔,“让我想起很坏的记忆!”
刚认识季闻则时,被人逗得一愣一愣的记忆。
他明说了,季闻则才恍然,旋即眉眼一耷,抿起一个笑。
“我的问题……平时这么躲藏着,习惯了。”
他认错态度颇好,郁思白便点头,直言:“你要是大大方方问,我也大大方方回你。”
季闻则笑:“好,那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郁思白大大方方:“说你是季骚包。”
电梯缓缓停下,失重感不强,江勘却眼前一黑。
……
组长!!不要在这种时候大方啊!
季骚包勾唇:“还是比没品好听。”
江勘好了。
江勘明悟了。
组长从不打诳语,原来在他这里,季总真的不是洪水猛兽。
于是他彻底闭麦了,走在前面跟服务员报了郁思白电话后四位,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给两位大大方方的人带路。
“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自己的庆功宴吧。”季闻则接着大大方方。
郁思白:“你怎么知道?”
“郁组长的习性,公司里谁不知道。”季闻则笑。
“……习性。”郁思白一翻眼睛,“我是什么动物吗。”
“濒危保护动物。”季闻则说。
“那你小心了季总。”郁思白道,“把你告到警局你就是十年起步。”
并非啊并非。
走在前面的江勘想。
组长你也高低有一个包庇纵容罪。
……
三人走到包厢前,江勘加快脚步走进去,然后站在里面转身看向两人:“季总,组长,这边。”
郁思白忙着跟季闻则斗嘴,没多想,就迈步走了进去。
“砰!”
耳边猛地炸响,郁思白吓得一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撞到一堵温热的墙,季闻则抬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膀。
下一秒,欢呼声响起。
“恭喜没想好独立设计团队,第一次项目宣讲,圆满完成!”
郁思白愣住了。
他参加过两次ICG的庆功宴,第一次是ICG成功获得固定席位,第二次就是前段时间获得联赛冠军。
可在庆功宴里,他始终是欢呼喝彩的人之一。
这是他第一次站在门口,被纷纷扬扬的纸礼花落了满头。
这些反着光的漂亮纸片很轻,压在他肩头,却又有扎实的重量。
半晌,他才回神,下意识笑了一下。旋即又想起来摘掉口罩,脸上浅淡的笑意,难得没有半点冷感。
“……谢谢。”他说。
于是他又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被和季闻则一起,栽到了圆桌最里面的位置。
高向日向来都担任活跃气氛的那个,此刻胳膊一挥说:“季总,组长。说好了今天都是战友,咱谁也别招呼谁,都随意啊!”
二人点头。
“喝一点啤的?”高向日说着,看向其他几人。
武天骄头一个举手,几人凑在一起讨论要点什么。
“组长,你喝什么?”江勘看了眼菜单问,“果茶还是碳酸饮料。”
“果茶。”郁思白道。
季闻则也说:“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发现了诧异。
“我还以为你会喝一杯。”季闻则先说。
郁思白摇头:“不合适。”
季闻则闻言轻笑:“怎么了,偶像包袱?”
“我沾了酒之后管不住嘴,跟他们在一块……不合适。”郁思白瞥他,眼里像在说,你应该清楚吧。
季闻则眉头微微挑了一下,移开视线。
“我也以为你会喝。”郁思白说。
季闻则一哂:“吃完太晚,还要叫司机开车,麻烦。”
“你很介意不认识的人开车载你?”郁思白问出了这个之前就好奇的问题。
意料之外的,季闻则也没瞒着,直白道:“嗯,以前出过一个小车祸。”
季闻则目光落在酒上,郁思白看了两秒,抿唇,说:“那我送你回去?”
“?”
季闻则愣了一下,回头。
郁思白认真道:“你喝吧,喝完我送你回去。”
季闻则看了他半晌,忽然轻笑:“郁组长今天这是灌我来了?”
郁思白顿时嘴角往下一撇,冷脸道:“谁说要灌你了。”
他说:“就是感觉你好像还挺喜欢喝的?今天开心,喝点就喝点。”
季闻则侧头,手背抵着下颌,学着他的语气问:“谁说我喜欢喝了?”
他语气学得实在很像,像得让郁思白多少有点恼火,抿着唇盯人。
“看你之前饭局跟那些老板总裁觥筹交错的,也挺开心。”
“不喝怎么办?”季闻则失笑,“年级长的辈分高的都喝了,我还能端个架子不成?”
他随口玩笑似的说完,却觉得郁思白表情变了变,可没等他细看,对方已经扭头看向刚端上来的凉菜,可目光似乎又有点飘忽。
然后垂下眼睛,牙齿重重咬了一下唇瓣。
季闻则微微眯眼。
郁思白咬完自己,又实在下嘴有点重,连忙轻轻抿了抿。痛意驱赶走方才莫名浮现在脑海里的事。
Execut2还当职业选手的时候,被很多人骂过架子大,恃才傲物这个词仿佛就是为他量身定制,冷脸的中二少年只要往那一站,“Execut2又在端架子”之类的话就像蟑螂一样冒出来了。
这个画面很正常,但旋即,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现在呢?
这个议题似乎突然危险起来,于是被郁思白强行驱逐。
紧接着,他才嗅到桂花的清香。
“啊,这是谁点的?”有人说。
杨孟越道:“桂花凉糕,我点的。”说罢,她看向郁思白,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郁思白拾起公筷,幅度不太大地弯了弯眼睛。
筷子伸到一半,他忽然顿了顿,感觉到全桌人的目光都陡然看向自己。
郁思白:?
哦。
他恍然,扭头看向季闻则,问:“季总,我吃了?”
不知道哪里又传来到抽凉气的声音。
季闻则恍若未闻,笑说:“你以前也没问过我啊。”
郁思白点头:“也是。”说罢,他夹了块凉糕进嘴,清香微甜的味道包裹味蕾。
场面上忽然就安静了,郁思白低头吃糕,季闻则含笑垂眸,不知道是谁没发现,又是谁故意一言不发。
“呃……啊,诶呀!好安静呀哈哈哈,放首歌吧?”有人提议。
“好好!我申请放这首!!”小穆说着,报了个英文名。
“这首是无畏契约的冠军赛主题曲,我个人觉得最好听的一首!也是咱们赛区前几年拿下全华班冠军那年的曲子。”
一阵劲爆的鼓点,正气凛然地冲散了古怪的气氛。
高向日摇头晃脑:“好听啊,还有别的没?”
“我也找找。”江勘配合道。
哪怕一会儿吃饭的时候,bgm也千万不能停啊。
“别的……”小穆在歌单里翻找。
“tig away。”郁思白突然说,“这首也不错。”
“哦对!我刚刚也在找这个来着。这个是S2的冠军曲,那年冠军是……是谁来着?”
小穆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这首年代太久远了……名字确实印象不深,但确实很好听!”
突然他意识到是谁在说话,悚然道:“组长,你怎么知道?”
郁思白吃糕:“查资料看到的。”
冠军是Execut2。他在心里补充。
音乐开始充斥整个包厢,一组很有几个喜欢跳舞的,沾了点酒,又带着和组长一脉相承的“不把老板放眼里”的架势,已经离开座位开始即兴了。
众人欢呼,郁思白就在这片喧闹里,状似不经意地侧头,看向季闻则。
季闻则脸上仍旧挂着淡笑,垂着眼睛偶尔吃两口菜,似乎一点都没被这首曲子挑动起情绪。
乍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异样。
郁思白眯了眯眼——
作者有话说:福尔摩斯郁组长,以及
同时扮演华生和莫里亚蒂的季老板
[猫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