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来信说,侯爷还得几日才回呢,怎么今早……”那妇人一边走,一边笑着朝谢侯爷说,可话音未落,便看到了谢侯爷身后的燕婉儿,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婉儿猜想这位便是谢夫人了,便向她行礼:“晚辈燕婉儿,拜见谢伯母。”
听她自称小辈,谢夫人表情柔和一些,转而看向谢侯爷,这才注意到异常,不由惊慌道:“侯爷这身上怎么都是污泥,来人,快给侯爷准备换洗的衣物……”
“给她安排个住处。”谢侯爷沉着脸,不耐地打断她的话,说完这话便往后院走去。
谢夫人脸色僵了僵,抬眼看了看婉儿,少女貌若桃花,嫣然欲放,一双水灵的眼睛透着烟雨蒙蒙,微湿的乌发有几缕贴在脸颊上,纵使一身廉价的粗布衣衫,依旧衬得出她婀娜的身段。
正是十六七岁的妙龄。
管家见状,立刻上前附耳悄语,也不知给她说了什么,谢夫人冷着脸打量了婉儿几眼,“阿若,带她去南苑的空房。”
撂下这句话后她也走了。
如此冷遇,婉儿一早就料到了。来的路上就听不少人说,上京人冷漠倨傲,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二位,请吧。”方才谢夫人身边那名叫阿若的丫鬟不屑地瞧着她们,转身轻哼了一声。
淼淼见连个丫鬟都这样,气得忍不住小声蛐蛐:“小姐,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人在屋檐下,婉儿默默看了她一眼,“慎言。”
也不知那南苑的屋子有多远,走过漫长的走廊,又过了几座小桥,估摸着时间都有几炷香了,她们还在府里绕来绕去。
三月虽然已是初春,可带着冷雨的春风依旧透着刺骨的寒意。
这几个月来婉儿寝不能眠,又食不下咽,身子虚的厉害。本就染了风寒,现在又淋了雨,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冻得人生疼。
婉儿越走越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脚底下也跟踩了棉花似的,险些撑不住身体。
此时,恰好行至一处竹林,细细的落雨打到竹叶上面,顺着竹叶一滴一滴汇聚成斗大的水滴,落在人的身上,让人忍不住一个激灵。
竹林里,有个古朴的小亭子。
“雨大了,可否劳烦阿若姑娘,先去亭内歇一歇?”婉儿忍着疲倦和难受,轻声问道。
阿若回过身,看着婉儿病态酡红的脸,不满地蹙眉:“我还忙着呢,哪有时间跟你们耗?”
“反正也不远了,你们自己去就行。”她指了指湖对面的那间院子,“喏,那里就是。”
说完,扔下她们就走了。
待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淼淼小心地四处看了看,见无人,她终是忍不住了:“小姐,这一府的人怎么都这样啊,好歹是高门大户呢。”
“高门大户又如何,趋炎附势、踩高捧低是人的天性,越是高门越会如此。”婉儿淡淡道,“我们先去亭子里坐一坐。”
寒风四起,落雨不停,眼看着雨越来越大了,淼淼把包袱都背在身上,拿起油纸伞,道:
“小姐先歇着,我先去探探路,想必那谢夫人也不会给我们安排多好的屋子,待我收拾一番之后,小姐回去直接休息就好了。”
婉儿点点头,叮嘱道:“仔细着点,若是遇上什么人,不可乱说话。”
她一走,整座竹林愈发萧索了。
乌云密布,天色昏暗,风萧萧而过,压得竹林东倒西歪。落雨在不远处的湖面上晕出一团白茫茫的水雾,水天相接,让人分不清湖面与天色。
身上冷得彻骨,但脸上却烧得通红,婉儿心里暗道不好,强撑着身子往背风的角落走去。
忽然,她注意到湖边对岸有一座高楼,阁楼上似乎有一个人影。
隔着漫天水汽,她看得不甚清楚,只隐约见那人身着一身清透白衣,长身玉立,在微雨中凭栏而望,衣袖被风吹得翻飞。
远远地,湖面上传来悠远淡然的玉箫声,低沉婉转,如泣如诉。
一时之间,风声带着箫声如潮水般漫过婉儿,天地之间的万物,霎时褪了色。
婉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父亲的模样。
一月之前,她的父亲前去赈灾时不慎跌落悬崖,当她和母亲赶到时,父亲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弥留之际,他颤抖地举起那沾满了血的手,用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额头,眼里满是愧疚和自责。
此时此刻伴着玉箫,婉儿似乎又感受到了父亲温热宽厚的手掌。
一瞬间,那压抑了一个多月的眼泪,那跪在灵堂都没有掉下来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心底的委屈,也被勾了出来……若非父亲骤然离世,母亲忽闻噩耗卧床不起,她又怎么会如此自甘寄人篱下?
刺骨的寒风将婉儿从恍惚中唤醒,此时玉箫已停,她下意识往阁楼看去,心却陡然颤了一下。
那人,似乎正看着她所在的方向。
婉儿往竹林里躲了躲,擦掉脸上的泪,不由生出几分慌乱。
这人,大抵就是侯府世子,婉儿心里暗道,想起那首曲子,隔着竹叶,她忍不住又朝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但那人却消失了,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婉儿愣愣地看着那座空空的高台。
他……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