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债(1 / 2)

将周子斐送走后,盛嘉视线还落在茶几上那个水杯上。

夏日午间的阳光大片照进室内,屋子里亮堂堂的,盛嘉想,他的生活确实有在慢慢变好。

他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他总会遇见关心他的人,他……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还是会有人愿意走近他,对他笑,和他聊聊天、说说话。

心情轻快地走进厨房,盛嘉将食材收拾好,又开始准备午饭。

洗干净番茄,切成丁,正拿出鸡蛋打算打个蛋液时,电话声响起,盛嘉只好边看手机,边敲开鸡蛋。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本地电话,盛嘉皱着眉还是接通,他轻轻“喂”了一声,对面却响起他此生最恐惧的声音——

“盛嘉,我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

是盛千龙。

盛嘉愣住了,很快他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垂下的目光死死盯着手中刚刚被敲开的鸡蛋,那头的声音变得模糊,他的额头冒出细汗,脸色刷的白下来。

他控制不住地捏紧鸡蛋,企图通过收紧掌心来获得一点安全感,但很快一声清响,他的手中空荡荡的,蛋液流出,从指缝漏到水池边缘,蛋壳碎片坚硬的触感压在掌心,有轻微刺痛。

“你、你……”

盛嘉声音发抖,音量也很小。

只听对面的盛千龙带着埋怨和怒气说:“余向杭那小子叫我打电话给你的,他说你们离婚了,你们怎么会离婚了?你们离婚了以后谁给我钱?”

已经有五六年时间没听过盛千龙的声音,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和这个人对话,盛嘉依旧心悸害怕。

但慢慢地,似乎余向杭这个名字给了他力量。

他不断深呼吸,沉默片刻后,声音沙哑地开口:“以后我给你钱,你别去找余向杭了。”

“你给我钱?你要是跑了怎么办,余向杭也没跟我说你住哪,我要不到钱去哪找你!”

盛嘉实在不想告诉盛千龙自己住在哪,但这人在电话里喊他找不到盛嘉就要去余向杭公司,盛嘉还是撑着声音说了自己的住址。

“行,你给老子等着,我现在就来找你!”

嘟的一声,那头电话被挂断,盛嘉却像一个雕塑,一直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水池前,手里捏着湿黏的蛋液和蛋壳碎片。

盛千龙要来找他,盛千龙又要来找他了。

“嘉嘉,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你不许出声,不许往外面跑,知道了没!”

男人为了躲债,将他带进一间潮湿阴暗的狭小地下室,说这里就是他们以后的家,盛嘉不能去上学,不能出去玩,有人找过来,也不能出声。

“嘉嘉,爸爸帮你擦擦身子,来、来,你摸摸这里……”

那个人双目通红,脸上挂着笑靠近,拽着盛嘉的手放到某个地方。

盛嘉猛地尖叫出声,双手抱着头跪在了地上,他紧紧蜷缩着身体,衣袖滑落,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划痕和烟头烫过的疤,一直蔓延到手肘处都还未消失。

好可怕,好恶心。

他失去意识一般,嘴里不断喃喃着“不要”和“向杭救救我”,没有人出现,所及之处只有冰凉的地面。

盛嘉手指颤抖地去摸左手无名指,却摸了个空,他大脑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此时才反应过来,余向杭和他离婚了。

余向杭再也不会给他温暖的拥抱,也不会站在他的身前保护他。

盛嘉从刚刚起便憋了许久的泪,顿时倾泻而出。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不要……救救我……”

“谁都好,救救我……”

他抬起头,嘴唇发白,双目惶惶,眉头也随着哭泣细细抖动,泪水布满整张脸,又在下巴处聚集,一滴滴掉在衣领处,染湿了一大片衣服。

目光忽然停在了周子斐喝过水的那个玻璃水杯上,当时年轻的红发赛车手握着杯子,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随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色微红地开口说:“盛老师,我有点太渴了,能再喝一点吗?”

盛嘉抬起手臂,手指够到那个杯子,匆匆将脸贴了上去。

窗外正午的阳光在上面留下了尚热的温度,盛嘉冰凉的脸一下子被暖到,让他不禁想起赛车比赛那天,周子斐紧紧握着他的手,那双手很有力量,很温暖。

周子斐是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他是踩下油门就不会松开,永远直奔终点线、一往无前的赛车手,受尽人们的喜爱,染着张扬的红发,帅气桀骜。

但这样耀眼的人却格外亲近自己,却说关心他,说他是自己的朋友。

盛嘉的呜咽声弱下来,他慢慢扶着水池站起身。

他不是孤身一人,他一定不是孤身一人。

他的身边有活泼的蒋禾,有严厉却很关心他的李老师,有每次都会主动帮他的周子斐,还有说“盛老师陪我,我不害怕”的周佳奕……

幼儿园有那么多说“我最喜欢盛老师”的小朋友,有慢慢在和他变得亲近的老师们,他怎么会是孤身一人?

离婚后,他陷于失去余向杭的悲伤,却一次次被这些从前从未注意过的人温暖着、在乎着,于是他从那种“失去全世界”的痛苦中得救。

只是一个盛千龙而已,他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无法反抗的盛嘉,只是一个盛千龙,他不会害怕的,他再也不要害怕。

门铃声此时响起,盛嘉洗干净手,又擦干净脸,走向大门。

“怎么现在才开门?”

盛千龙一进门就嚷嚷起来,盛嘉没有说话,试着学余向杭,只努力冷下声音开口问:“你要多少钱?拿了就给我走。”

“不急,你这当儿子的都不给爸倒杯水,就要赶人?”

盛嘉握紧拳头,他没有倒水,也不让盛千龙坐周子斐坐过的沙发,只叫人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你怎么会跟余向杭离婚了?他不是特别喜欢你吗,当初说的那么好,结果还要离婚。”

见盛嘉根本不跟自己搭话,盛千龙自顾自地说起来,他瞟了一眼盛嘉,发现几年没见,盛嘉竟然比从前更憔悴苍白得像个鬼。

“你不说话干什么,我问你话呢!你要是不跟我说,我就去找余向杭,把他打一顿,非要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