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鲸湾之月
晚上的答谢宴,吴文雄夫妇不在,所以还是只能吴且顶上,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的的社交场合,否则一开始来到江城他就不会选择进红铁中学教书。
说什么学校的工作环境很纯粹的。
都他妈骗人的。
如果早知道进学校当个老师也会搞出那么多屁事,吴且会选择进自家公司,当一个月薪五千块、这辈子(除非回家)不可能有机会见着董事长一面的基层业务员。
葬礼结束回到家,在家里佣人多罗塔的催促下用柚子叶熬的水洗了澡,收拾好头发,最终进入衣帽间,看着玻璃柜门后悬挂保存的好好的一排正装,小吴老师唉声叹气。
李君碧不在,什么搭配都要自己决定。
吴且对着深灰色还是深蓝暗条纹的犹豫不决,眼看着时间都快不够,干脆拍了照问理英——
时尚相关的事,不懂就问第一性别是女人的生物。
……Alpha女也算半个女就对了。
半个女回的很快,但只是回了他一个问号,然后告诉他要么你问问你家的狂犬病患者,犹豫不决的时候抉择当跟风狗总没错的。
【吴且:那我岂不是像主动邀请他穿情侣装?】
【小慈理理我呀:?】
【小慈理理我呀:在你眼里我们Alpha都是一种怎样的自大狂存在?】
【小慈理理我呀:如果他有这个想法,你跟他穿黑白对比组,他也会觉得你可能是在试图跟他搞黑白无常cosplay的。】
吴且真的很容易被说服,轻易听从了理英的意见,还真发微信问了赵恕。
但赵恕不知道又哪里犯病了,回了他一个“不知道”,语气冰冷且生硬。
对于别人来说时不时发脾气很离谱,但对赵恕来说是家常便饭,吴且懒得跟他吵,放下手机不再搭理他,自顾自选了那套深蓝色暗纹的。
选好了西装,黑发Beta开始满屋子乱窜,找袖扣,配领带,手帕,表。
吴且有自己的衣帽间,一个抽屉抽出来里面放了十几块表,基本都是别人送的各种生日礼,成年礼,升学礼……
每一块都比曾经送给兰因、让张庚辛破防的那块更贵。
小偷入室拉开抽屉能幸福得当场晕过去那种。
吴且在里面挑挑拣拣,最终目光定格在上次赵归璞以赔礼道歉为由头送的那只古董表上,很漂亮,和他今晚选的西装貌似挺配。
取出那只表放在西装上方对比了下,吴且直接把表戴在手腕上。
就果然很配。
……
出门,紧赶慢赶催着司机走环城,也是在请帖上规定时间早五分钟到达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前。
吴且一下车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赵恕,此人一身铁灰色的西装,配同色暗条纹领带,和吴且身上这一套毫不相干。
刚下过暴雨放晴的天空碧空如洗,夕阳余晖下,鸢尾花胸针上的紫色宝石闪闪发光。
Alpha少年看上去心情很糟,基本对任何来宾无一笑脸,表情敷衍且唇角轻抿,泄露了他的不耐烦。
吴且走上去,赵恕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隔着人群与街道两人相视对望,谁也没说话。
吴且没有兴趣热脸贴那种脾气莫名其妙的冷屁股,主动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头顶上顶着少年投过来比X激光射线更灼热的目光,吴且淡定自若签了到,放下笔,直起腰,转过身。
淡然的黑色瞳眸猛地捕捉到少年Alpha直白的注视——
或者来不及挪开视线,赵恕显得有点狼狈,停顿了下,干巴巴的说:“欢迎。”
“‘欢迎‘?”吴且语气平静地跟着重复了一遍,“你是什么,门童?那刚才为什么不上来替我泊车?”
“……”
“赵恕。”吴且一只手撑着身旁签到台,觉得并不能咽下这口被人莫名其妙冷言冷语的气,“上午在墓园的时候你还好好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又犯什么病?”
“什么?我没有。”
“我刚才发信息是想问问你穿什么颜色的西服,本来想着在对外宣布解除婚约之前,和你穿同一色系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毛病。”吴且说,“看来你很讨厌这样。”
骗人的。
他就是纯纯选择困难症犯病。
但大概是黑发Beta脸上的表情过分理直气壮,所以成功行使此次诈骗。
现在赵恕看上去像被人打了一拳。
刚刚打的。
新鲜热乎,鼻青脸肿。
语落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吴且看到赵恕目光飘忽地望着自己,就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憋闷了很久的话要同自己讲,但等他做好准备听秘密时,赵恕又闭上了嘴。
“我没有讨厌,刚才只是太忙了。”赵恕撇开视线,看上去有些疲倦,“你先进去吧。”
——好的,好声好气跟他说话的最后一次机会浪费掉了。
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吴且微微蹙眉,瞬间觉得面前的Alpha性格比Omega还烦人,兰因都没有成天像个气包似的莫名其妙就发脾气。
“赵恕,我刚才在门口看到有辆特斯拉。”
“所以呢?”赵恕视线还是不在吴且身上,语气敷衍,“你坐那个来的?”
“不。”
黑发年轻人十分认真的望着满脸不耐烦的Alpha,目光在他脸上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圈。
“我要打电话给马斯克,让他操纵那辆车撞死你这个坏脾气。”
众所周知,马斯克die于上个世纪,古老到那时候人类只有两个性别。
对话结束了,扔下这句离谱的话,吴且撞开他自顾自进入酒店大门——
请帖都没放下,当然也没人敢拦他。
……
坐专层电梯直达顶层,吴且到的时间过分踩点,宾客三三两两几乎都要到齐。
吴且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无人搭理自己,可以躲在角落里赶紧吃完赶紧闪人的场合,结果一只脚踏进宴会厅他才发现……
在红铁上学的小崽子可太多了。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
他只来得及从侍从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槟,从四面八方无数双放光的眸子就望了过来。
当他们喊着“小吴老师”兴高采烈的往前凑时,吴且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个哈士奇主题的咖啡吧,而他是今天开门营业的第一个客人,无数过分热情如八百年没见过人的狗崽子摇着尾巴冲向他……
I人的顶级地狱不过如此。
默默地试图将手中的香槟放到了旁边的台子上,很害怕场面从“优雅喝一杯香槟”变成“痛快大醉一场”,小吴老师心想,这时候用去洗手间的借口会不会太早了点。
然而手中香槟杯未来得及放下。
狗崽子们已经杀到了面前。
“小吴老师你怎么那么迟啊?”
“哇你穿西装好好看啊和平日一点都不一样!其实今天在葬礼上我就想来跟你打招呼了呜呜呜呜可是赵恕把你看得太紧都没机会……”
“赵恕人呢?现在不来看着他的肉骨头了?”
“不知道,在下面迎宾吧?”
吴且满心怨念,“嗯嗯啊啊”的应付着迎面糊来的热情。
直到不经意一抬眸看到不远处,一身浅灰色西装的裴顷宇短暂跟原本在交谈的人三两句道别后,转头看向他。
两人稍一对视,吴且眼前一亮。
只见裴顷宇抬脚往他这边来。
好的。
抱怨结束。
社交开始。
“小吴老师,你在看什么?”
一群活泼的少年少女将吴且围在中间,有篮球队的Alpha也有普通学生Beta,还有几个Omega……
Omega倒是很好认,他们都戴着精致的防咬颈环。
他们不约而同的注意到,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某一时间突然从刚才那种活人微死气氛活了过来,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他们身后,
吴且倒数第三秒时,裴顷宇走到了他的面前,周围围着的人很识相的让开了一条道,让他来到最前面。
宴会厅的灯光明亮璀璨,脚下地毯的鲜明颜色好像让现场的人们变得更加漂亮,裴顷宇来到吴且的面前。
灯光从上往下照在面前年轻的Alpha的身上,五官精致漂亮,瞳色很淡,因此给人一种冷漠生疏的距离感。
但吴且知道,其实裴顷宇这个人很有礼貌,也很会看场合气氛,很体贴。
“小吴老师,路上堵车么,踩点踩得那么好。”
裴顷宇顺手将吴且从闹腾的哈士奇崽子们中间解救出来,因为宴会厅有音乐,且Alpha身高优势,他跟他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微微低头。
裴顷宇声音不高不低,一边说着手自然压在吴且的背上,他问他饿不饿,将他往角落餐桌旁引。
他的小动作被其他人注意到,纷纷抗议他怎么就要把小吴老师带走——
“我还有个后撤步三分的动作想要问他呢!”
一个篮球队的队员抱怨。
裴顷宇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扫了他一眼。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那抱怨的人接下来的话堵在喉咙里,裴顷宇倒是给了个台阶:“都几点了,问问题也要先让老师先填饱肚子吧?”
无论是篮球队队长还是掌管操行分生死大权的学生会会长的身份都挺有说服力,大家偃旗息鼓,只能闭上嘴,眼巴巴看着黑发Beta——
被裴顷宇遮在身后,现在大家只能勉强从Alpha的肩膀后面看到他的一双眼睛。
裴顷宇转身,指尖仿佛不突兀的拂过吴且的肩,拍拍他:“老师,我说的对不对?”
他双眼微微眯起好像带着笑,但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再出声反驳——
若说赵恕是个随时引燃的燃烧弹,那裴顷宇更像悄无声息的银环蛇。
漂亮,看似无害,实则生人难近,感觉好像是盘踞于潮湿角落里的冷血动物,难以触动。
比喻不太精准,但给人感觉是这样的。
但吴且并没有感觉到,此时此刻他只是想,如果有情饮水饱的话,那肯定是不饿的。
肩膀某一处热辣滚烫到好像要熟了。
指尖悄无声息握紧了手里的香槟杯,指关键因用力隐隐泛白,吴且警告自己不要做出过激的反应——
脸红也不行。
他是有点饿,随便指了指宴会厅角落的空桌,问裴顷宇要不要到那边去。
今天小吴老师的装扮非常正式,连里面的衬衫也是量身定制,一抬手衣袖会稍微往上跑,就这样他手上戴着的那只古董表。
珠宝翡翠最爱高光灯,灯光一照珠光宝气,宴会厅灯光下,众人皆是被他的腕表恍了下眼。
吴且感觉到周围一瞬间安静很多。
他茫然地抬起头,发现此时此刻裴顷宇也有些惊讶地望着自己,片刻后,他飞快敛去眼中情绪,缓缓道:“原来这只表,现在在小吴老师这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
“好漂亮的表!”
“什么表什么表?”
“宇哥,你认识啊?”
“小吴老师,这个表哪来的,它好配我新买的新礼服,我也想要——”
众人再次围上来,有活泼的Omega小姑娘已经主动捧着黑发Beta的手腕,凑近了仔细看。
裴顷宇提醒了一句:“是‘鲸湾之月‘。”
吴且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迅速放开——
原本捧着他手腕的手改抓他的手臂,正以一种太监捧着玉玺的小心翼翼,将他的手臂轻轻归位至他的身侧。
吴且:“……”
做完一切,Omega小姑娘迅速弹开距离吴且一个安全距离:“裴顷宇,你是说那那个‘鲸湾之月‘吗?”
裴顷宇点点头。
小姑娘鼻孔放大,倒吸一口凉气。
吴且:“怎么了?这表里有内置炸弹?”
赵归璞送吴且的表确实叫“鲸湾之月”,名字拗口,吴且一直没记住过。
正如李君碧所说,宝石没有名字就像钻石不上克拉,珠宝腕表,要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才有被人们记住和认得的可能。
作为存在意义特殊的古董表,“鲸湾之月”的故事一直广为流传。
上几个月,这只表百年难得一线现地出现在港城慈善拍卖会,几乎可以说那场拍卖会就是以此表作为噱头展开的,在拍卖会上,表一亮相就立刻身价水涨船高,最终被人以三千五百万天价拍下……
知道这表在赵归璞手上的不多。
裴顷宇也是同父亲闲聊时听他听过一嘴,说是赵归璞特地戴了跟他显摆过。
——现在这表原封不动出现在吴且的手上。
“所以当时拍下这只表的是小吴老师吗?”
“不是,是别人送的。”
“啊?啊啊?别人送的?什么人那么有——”
“是归璞哥送的啊。”
裴顷宇声音轻飘飘的传入对话。
“赵归璞”的名字出现,不意外的再次让在场众人安静了一下,全方位的感官冲击,无一不让大家想要原地跺脚尖叫。
但体面只能让他们呈现出满脸的空白。
躁动的气氛里,吴且转了转头,目光停留在面前Alpha微微卷翘起的唇角,好似真诚祝福这一项联姻早日达成。
……突然就有点后悔随手戴了这块表出来。
“看来归璞哥真的很重视两家的联姻。”
裴顷宇说,“之前赵恕还跟我抱怨,他问归璞哥磨了很久,也没弄到这块表。”
吴且含糊地“嗯”了声,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放下香槟,借着喝酒的姿势他顺势转开眼睛。
香槟照顾在场的年轻人,是带着淡淡果汁味甜口的,很好喝,吴且却硬生生喝出了苦味。
在他身边,一个学生捧着自己的脸打破了沉默:“我突然觉得那天为了赵家送林祖文一个四十几万的奢牌成品珠宝防咬颈环而浮想联翩的我好蠢。”
仿佛一锤定音。
身后传来酒杯碰撞的声音。
众人回过头去,不意外地看见了面色难看的林祖文,他今天脖子上戴的还是宝石款,且也是海蓝宝……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之前赵归璞在他的成年礼送的、之后当时引起血雨腥风的防咬颈环。
璀璨的宴会厅灯光下,海蓝宝折射着冰冷的光芒。
是好看的。
但流水线工艺的海蓝宝的宝石光,与克什米尔蓝宝以及蓝钻成排镶嵌的艺术品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于是这一刻,头顶的高光像是将镜头对准了滑稽的角色。
吞咽下口中苦的要死的香槟酒,吴且没觉得一点快乐……
中学生那点喜怒哀乐跟他毫无关系,他只觉得无聊得不如家中女佣多罗塔爱看的宫斗肥皂剧。
并未多看好似天塌了的林祖文一眼。
吴且摇晃着还剩几口的香槟,视线始终放在琥珀色晃动的酒液上——他试图忍耐一下——十几秒后,宣布尝试失败。
周围的人都在兴奋的讨论这只表多珍贵。
在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热闹氛围中,侧了侧头,黑发年轻人目光流转,却是用平静的语气问身边还没走开的裴顷宇:“你知道我和赵恕在商讨解除婚约的事吗?”
吴且很少主动和裴顷宇搭话——
打篮球的场合除外。
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主动开启一个话题,更是几乎没有,所以裴顷宇愣了愣,低下头看向他,脸上有疑惑。
“所以,不要用这种祝福的语气描述这段联姻。”
放下尚未喝空尚余酒液的香槟杯,在裴顷宇难得愣怔的空隙中,吴且抬手轻轻拍了拍alpha结实的胸口。
指尖在少年的领带结上一扫而过,黑发Beta长长的睫毛掀起,从下至上与他对视一瞬。
“我会很不开心。”
轻描淡写的声音,具体指向模棱两可。
放下这句话,吴且便转身离开,径自走向不远处的取餐台。
裴顷宇站在原地,盯着那抽身离去的背影许久,垂眸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领结,黑发年轻人指尖余温仿若尚在。
第42章 多管闲事
吴且退出了人群,来到角落里,问侍从要了一杯红酒,坐下了。
他确实是饿了,但不幸的是胃是情绪器官,所以哪怕这会儿饿得发酸,看着不远处长桌上各种精致的食物,他也不太提得起胃口。
坐在角落里安静了一会儿,直到面前落下一碟鹅肝牛排和一块奶油提子蛋糕。
旁边的椅子被拉开,身着浅灰色正装的Alpha挨着他坐下。
“不是饿了?”裴顷宇问,“饿了怎么不拿东西?”
吴且的目光从面前Alpha的脸上挪到了窗外。
面上毫无波澜,只是桌下,搭在小腹上的手有些焦虑的从左手压着右手换了换,右手因为微汗而高温的掌心压在了左手冰凉的手背上。
——倒不是在盼望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毕竟迄今为止除了日常的交流,打球时候的磕碰,除了那晚单独一对一后的晚餐,他们甚至没有超过师生之外的任何情谊……
朋友算吗?
也不算的吧。
知道自己的暗恋和没完没了因为对方一句话或者一个举动暗自伤神似乎有些可笑,因此也从未想过迁怒对方,或者表现出任何莫名其妙的不满,给对方带来困扰……
暗恋是一场白日焰火。
在背景色的掩护下安安静静又轰轰烈烈,从头到尾,都只有点燃烟火的人自己知道烟火曾经有过绽放。
吴且一直做得很好,只要裴顷宇能够同他保持距离,他们可以维持体面。
“我坐一会就好。”吴且温和笑了笑,双眼微微眯起,堪称毫无破绽,“裴同学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不用在这陪我浪费时间。”
他说的是真的,因为他已经第三次注意到在宴会厅的某个角落,裴擒在往他们这边看了。
大概是想要他儿子滚回去社交,而不是坐在角落里陪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躲懒。
裴顷宇闻言,没说话,半晌突然伸手扯过吴且面前的碟子,替他将鹅肝和牛肉分好。
修长的指尖握着笔时总能在试卷上写出让绝大多数老师满意的答案,切割牛肉的时候也因为良好的餐桌礼仪显得特别好看。
吴且看了一会儿,直到裴顷宇将食物重新放回他的面前。
“赵恕说,你早上很早就去墓园,中午吃了点沙拉下午又跟着去下葬,让我看好你。”
裴顷宇的声音不温不火,显然在阐述一个事实,吴且低下头看着面前分好的食物,觉得牛肉切面流淌的掺着血的汁水也面目可憎。
——人为什么长了嘴呢?
吴且绝望的想。
他如果是个哑巴,就这样给我弄完食物,站起来,飘然离去,说不定我会稍微有一点点能把这些东西吃完的心情。
“怎么这种表情?”裴顷宇问,“是不是因为赵恕,又吵架了?”
话语刚落,就看到坐在身边的黑发Beta猛地抬起了头。
视线猝不及防相碰,裴顷宇多聪明的一个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吴且的情绪不太对,并且那种情绪的不对,他隐约觉得不是冲着赵恕去的。
但在他来得及深究前,吴且推开了面前的餐盘,站起来。
黑发Beta扔下一句“我不爱吃青提”,再也不看裴顷宇,脚下步伐有些匆忙的往甜品台那边逃难。
他能感觉到,在身后,裴顷宇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
吴且假装挑选甜品,在甜品台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该死的他还真就最想吃那个奶油提子蛋糕,其他的看上去都太甜太腻。
早知道说自己上火咬不动牛肉。
面对着一整盘无人问津的歌剧院,实在难以下手,正当吴且自己被自己为难到,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人从后面靠近自己。
……毫无攻击性的那种。
他转过身,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林祖文。
他和这个学生私底下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对于此时此刻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且很有话说的样子,他也心中稍微有点儿底对方想说什么……
目光轻飘飘在Omega修长颈脖上的防咬颈环上飘过。
刚才,众人发现他的腕表后对林祖文这个颈环有什么评价,他是听见了的……
虽然当时一心挂在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偏偏长了嘴的裴顷宇身上。
面对这些捕风捉影的八卦事,他只觉得头疼。
而此时,仿佛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林祖文动了动唇,在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前,先红了眼睛。
身材纤细漂亮的Omega哭起来总是楚楚动人,就像吴且当年在大马路上惨遭抛弃他也没有对兰因大小声一句,现在他也只是想叹气。
“吴老师,”林祖文开门见山地问,“你是故意的吗?”
反正暂时也挑不出来第二喜好,吴且将手中还空着的甜品盘放下了,显得比较郑重其事地问林祖文:“你指什么?”
不吃饭,跑来甜品台前罚站?确实是故意的。
但林祖文应该不在乎他吃没吃饭,他可能更希望他饿死。
果然,他话语刚落,林祖文便指了指他的手腕,现在,伴随着双手自然垂落,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剪裁精良的西装衣袖自然贴合手腕曲线。
林祖文吸了吸鼻子:“是因为讨厌我上次带着颈环耀武扬威,觉得看着烦人,所以今天也戴上同样是赵先生送的,比我的那个颈环贵很多很多的古董表……”
他停顿了下,说话时带着颤音:“吴老师,是要给我好看的意思吗?”
让所以人看看,赵先生送他林祖文的东西其实根本不值得一提。
……虽然事实上确实是“不值一提”。
但吴且并没准备背这个锅。
“你想太多。”
吴且发誓自己的声音足够温柔,他的意思是,这事儿已经翻篇了,大可不必又提。
但他没想到,他话语一落,Omega的眼眶就红透了:“不是吗?你看到大家看我的眼神了吗,就好像我是一个无聊的小丑,拿着便宜货还自以为得到了什么宝贝——”
吴且眨眨眼,不得不打断了他:“林祖文同学。”
林祖文已经在准备要哭了。
吴且在心中犯嘀咕,就算是Omega也不应该那么脆弱得像是一朵风中菟丝花,会动不动就眼红想哭掉眼泪……
在所有人注意到这边前,他决定速战速决。
他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我并不知道你今天会戴海蓝宝颈环来,我要是你,被当众要走的东西绝不要回,对方送回来也是扔垃圾桶,从今往后同款也杜绝;第二,这块腕表今日出现,仅仅是因为和我的西装很配,它不存在第二个功能,我甚至没准备用它看时间。”
平日里温和的小吴老师板起脸说话时,也可以很有威严。
林祖文鼻子和眼睛都通红,他揪着自己的衣袖,平视面前的黑发Beta:“我不信你说的话。”
“哦。”
本来就烦,吴且没耐心了,换了个语气。
“不信拉倒。”
林祖文哽住。
“这块表先于你的分化成年礼,出现在我的表柜里。”
吴且瞥了Omega一眼,冷淡道,“先不说它是不是真的可以证明什么,如果我想要用它来证明什么,它不会迟迟到今日才出现……如果我当时真的在意你是否因为一个颈环大出风头,使我颜面尽失,这块表在当时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比赵恕买的医疗颈环更早地送到我的手上,而不是等到今天。
都多少天了,真要有什么反击效果,也都淡化了。
话语落下,吴且微微蹙眉,抬起手松了松挂在脖子上的领带,解开了一颗衬衫的扣子。
吴且与林祖文差不多高,原本可以正常平视交谈,所以当此时他眼尾微微上挑时,那张平日里温和的脸上便平添了一些居高临下的锋利——
平日校园里,提到小吴老师,人们总说是低调、老实、脾气好。
而此时此刻,或许是宴会厅的灯光开的过分刺眼,眼前的黑发Beta也有了像裴顷宇或者赵恕那种人有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与傲慢。
“烂俗狗血小说少看,我和赵恕只是商业联姻,但罪不当死,何至于沦落陪一个学生仔玩这种勾心斗角?”
放下这句话,吴且拿起了那个空的餐盘,在甜品台上精准选了个草莓泡芙放上去,抬脚往原本坐的角落里走。
——留在这被林祖文揣测为了赵恕争风吃醋,还是滚回去听裴顷宇讲不中听的废话,他还是会选的。
……
吴且回到桌边,裴顷宇还等在原地,之前还盯着他们这边的裴擒倒是不见了,连带着赵归璞等几位主角也无声消失。
也是,总不能指望赵先生陪他们玩一晚上的扮家家酒。
他大概早就不耐烦了,否则他那样注意细节和理解的人,也不至于下午家族徽章胸针掉了也没发现。
吴且坐下后,没有看裴顷宇,也没和他搭话,自顾自拿起叉子把那块缝切好的牛排和鹅肝吃了两口。
但他知道裴顷宇在看他。
“林祖文找你,为了腕表的事?”
吴且头也不抬地“嗯”了声,显然是不想聊这个话题,裴顷宇看了看他的表情也就不多问,停顿了下,就坐在那看着黑发年轻人吃东西。
吴且吃东西很认真也很斯文,小口小口的,吃的很快但完全没有声音,食物入口就消失了,哪怕是吞咽油脂充足的鹅肝也不会弄到唇角上。
垂着的睫毛很长,灯光下就像是被簇拥了一团长着绒毛的光,当他飞快咀嚼时,睫毛会不自觉轻微颤抖。
“小吴老师。”
裴顷宇一只手支撑着下巴,那张向来冷淡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神情。
“你说得对,是该尽早解除婚约。”
这话说出来裴顷宇觉得自己有些突兀。
吴且转过头,望着身边的Alpha。
难为裴顷宇却很镇定,他的视线轻描淡写般从黑发Beta的唇瓣上扫过,唇瓣上沾了一点点油脂的光。
他发现他的唇色很淡。
“上次赵恕把你一个人丢在球馆跑去参加林祖文的分化成年聚会,并不一定是恶意的。”
下定论般,Alpha淡道。
“他可能是本能性的没法拒绝林祖文。”
“……”
“‘阿芙洛狄忒之眼’的存在,对于Alpha来说本身就象征着一些麻烦,特别是对赵恕这种一根筋、很容易一头陷入感情的白痴。”
很容易一头陷入感情?
我们在讨论谁?
平行时空的好人版赵恕2.0?
“……你是说赵恕会变成林祖文的奴隶吗?那是有点糟糕了。”
吴且说。
但听上去实则一点没觉得这哪里糟糕。
裴顷宇为他的话发出轻声嗤笑。
“一般Alpha沾染上Omega可以要求对方清洗永久标记,甚至给他一笔钱让他切除腺体,但‘阿芙洛狄忒之眼‘是双向的,可能是从感情层面上,没那么容易剥离。”
“……”
吴且没说话了——
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当然不需要裴顷宇给他上什么生理课。
身为Beta,他完全不关心Alpha与Omega之间的“阿芙洛狄忒之眼”有多重重锁死,他的重点是后半句……
清洗永久标记就像是将一个人的灵魂和身体双重从原本所在位置强行剥离,对于美丽、珍贵、脆弱的Omega来说,是非常残忍的行为。
至于切除Omega腺体?
违法。
重罪。
这完全不像是印象中,叫“裴顷宇”的人会说的话。
“怎么?吓到了?”
有一瞬裴顷宇捕捉到了黑发Beta的错愕,不禁蹙了下眉,他停顿了下,随后意识到刚才说的话哪怕是对Beta可能也有些过度了——
早就听说吴家的独子和他们这些耳目熏染乌七八糟事长大的世家子弟不一样。
除了性别是个Beta,这些年他一直中规中矩,读书时私立学校都没念,后来出国就变成单纯的“篮球小子”……
圈子里的狗血八卦他不太沾腥,骨子里干净的很。
裴顷宇换了个坐姿,慢吞吞“啊”了声:“随便说说而已,我只是觉得如果非要找个Alpha联姻,小吴老师倒是可以考虑下别人……相比起一般的Alpha,拥有‘爱神之眼‘命定Omega的赵恕不那么适合你。”
考虑谁?
传统如钢铁直A,坚决AO拥护者的你吗?
我是可以的,直掰弯而已,撇开道德我也可以没有素质。
吴且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突然从不远处距离他们最近的酒水台传来一阵骚动,“哗啦”一声。
吴且和裴顷宇双双转过头,就看到似曾相识的一幕——
不远处放香槟塔的桌子被撞歪,酒杯尽数倾倒,琥珀色的酒液倾洒一地。
“你搞什么?!”
站在那一堆酒液与玻璃的废墟中,是一个脖子上戴着最便宜的那种开架月抛防咬颈环,一脸苍白色Omega。
身着侍从经理西服的酒店员工大步向前,一把拎起他,Omega像是吓坏了,正疯狂的对着面色难看的经理道歉,而经理此时更是已经魂飞魄散,拽着那个Omega破口大骂,道还好现在大人物都不在场,一边拉扯着他往偏门那边走——
那闯了祸的Omega吓得早已面无血色,踉跄着任由这个力气很大的Beta拽走,他看上去完全也是丢了魂似的。
当两人拉拉扯扯从他们这个角落经过,吴且认出来,被侍从经理拎在手里准备拖去大卸八块的那个Omega,居然这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段白芮,A班,成绩中游,平日里会戴着眼镜坐在角落,性格胆怯,说话也很小声,很斯文。
是因为成绩好,拿了全额奖学金破格录取的,来自下城区的特招生。
在教室中,他就坐在裴顷宇的侧后方。
裴顷宇不可能不认识他。
思及此,吴且下意识的看向裴顷宇——
然而意外的是,Alpha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仿若对此插曲闻若未闻。
当吴且看向他时,他歪了歪脑袋,语气淡然地问他:“怎么了,小吴老师,想多管闲事吗?”
「在我像狂躁的狂犬病问遍身边人你到底是那条路边冒出来的拦路狗时,是裴顷宇告诉我,你姓吴,槟城吴家那个吴。」
「正如他不会怜悯真正的路人,也不会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Beta。」
……
赵恕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的在吴且脑海中响起。
以至于他错过了段白芮被那个经理拖走的瞬间。
脚底像是突然无形生出一些根系,困住了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吴且眨眨眼,突然出声,轻声问面前面对同学的困境完全无动于衷的Alpha:“赵恕说,上一次你会在酒会帮我,是因为你知道我父亲是吴文雄。”
裴顷宇平静地回望他。
“如果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普通人,你其实也会像今天一样坐在这冷眼旁观,对不对?”
吴且问。
过了很久,裴顷宇勾了勾唇角,那张英俊而让人心神向往的脸在这一刻呈现了一种让Beta觉得全然陌生的神情。
“不用做这种假设,小吴老师。”
裴顷宇依旧是那般不动如山的模样,他注视着他,缓缓开口道。
“你是吴且,没有必要做跳出现实之外的其他预设。”
空气悬停一瞬。
吴且再也没说什么,他收回了目光,追着段白芮消失的方向迈开大步离去。
裴顷宇认真想了下黑发Beta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奇怪的是,他好像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失望,有什么东西如潮水般,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急流勇退。
第43章 赵先生的休息室
赵恕去上了个洗手间出来,发现香槟台那边一片混乱,随手抓了个侍从问发生了什么。
那人原本举着拖把还不耐烦,抬头一看发现面前臭着张脸的少爷显然比他更不耐烦,一下子认出这是赵氏小公子。
唯恐这位脾气炮仗似的小少爷怪罪,那侍从颤颤悠悠地解释说,说有个侍从撞翻了香槟台,说完一脸忐忑的望着他,等他破口大骂。
没想到赵恕只是淡定的“嗯”了声,放开了他,评价了声“笨手笨脚的憨货怎么到处都是”,双手插兜转身走了。
侍从:“……”?
这就没事了?
少爷这不像你。
赵恕站在宴会厅中央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定格在角落,裴顷宇坐在那,身边一张椅子是拉开的,赵恕确定在他去洗手间前,那里还乖乖坐了个黑发Beta。
他就撒泡尿的功夫,人没了?
赵恕蹙眉,走到裴顷宇旁边,抬脚踢了踢正靠在椅子上玩手机的Alpha,问他:“人呢?”
没等裴顷宇回答,他想了想,有点震惊的问:“不会又是他把香槟台给撞了吧?”
裴顷宇抬起头,看着他宛如在看智障,薄唇动了动言简意赅地说了声“不是”,看赵恕一脸放下心来的样子,又觉得他挺幽默。
“你要操心他,为什么不能自己盯着?”
赵恕脸色变了变,不知道这话从哪说起来。
他在躲吴且。
不能直视他眼睛的那种躲。
从联姻关系存在至今,他一直觉得这是除了两边家长一厢情愿,剩下的都是他和吴且自己的问题……
直到今天下午,与赵归璞在墓园的暴雨中的谈话,让他看到了另一个层面的事实。
——吴家有实力雄厚的百年家业,不幸的是吴且只是一个Beta。
吴文雄与李君碧夫妇当然不会嫌弃自己的儿子,但什么事不能光靠唯心主义就万事大吉,事实证明Beta对Alpha具有的天生服从性……
这意味着,今后吴且可能会主导的商务场合,必然需要一个顶级的Alpha坐在谈判桌边“垂帘听政”。
——另一面是拥有很多个顶级Alpha的赵家。
赵秋实的前车之鉴,让赵归璞对于Alpha与Omega之间那种互相的制约与束缚深恶痛绝,在他看来,赵恕的婚姻对象只能是一个不会让Alpha色令智昏的Beta。
而吴家从各方面和赵家堪称顶级绝美门当户对,吴且是个Beta,实属天选……至于婚姻的忠诚,Alpha与Beta并不稳定的这段关系对吴且来说是否公平,赵归璞不在乎。
以上。
人知道太多确实对身体健康有害。
比如现在赵恕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坦然面对吴且,他现在连撒尿都在惦记这个事差点瞄不准……
他知道自己的操心纯属多余。
他都能想到当他一脸纠结跟吴且提出他哥这个毫无道德的联姻本质目的,那个Beta只会沉默,然后说:哦。
他才不在意他今后会不会偶尔跟别的Omega出个轨什么的。
妈了个巴子的。
但赵恕一想到这种事,还是觉得别扭,所以下午开始他就有点儿躲着吴且。
不出意外的吴且看出来了,但也只是看出来,奈何赵恕在他眼里可能和一个喜怒无常的狗崽子没有任何区别——
在酒店门口抓着他问了一嘴没有得到答案后,之后哪怕再身处同一空间,吴且也没有再凑上来追问多哪怕一个标点符号。
严格来说他看都没看他一眼。
有点像“狼来了”的故事。
这个故事若是告诉裴顷宇,他可能会幸灾乐祸地告诉赵恕:这才知道错了是不是很后悔毕竟之前如果能少抽点风也不至于等真的有事了也被无视。
现在只有自己挣扎在道德与法治(*婚姻法)边缘沉浮,赵恕觉得吴且很没良心,这个黑心肝的Beta。
……
顶层宴会厅只有三个门,两个消防通道,一个正门,服务生进进出出也是走正门旁的小门,为了不再造成更大的影响,经理直接把惹事的Omega拖到了消防通道里。
这是什么日子?
赵家的白事。
在这种日子上犯错,等赵先生知道这件事,可能挥挥手就能将这个Omega本人、招他进来的人、今日当班经理等从上到下一条龙一齐撸掉……
这真的是相当晦气了。
吴且推开防盗门时,听见Omega瑟瑟发抖的哭腔与道歉声,还有那个经理在咆哮:“看你是Omega才给你这个机会——结果你这算哪门子的Omega!Omega的细心、灵活、聪明,你他爹的沾了哪样?!告诉我?!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
“不舒服?!我现在想到我还有三十年房贷但明天可能就会被炒鱿鱼心脏病都要发作了算不算不舒服?!不舒服你上什么班啊,回去躺着别出来祸害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经理我可以去跟赵先生道歉的……”
“你别了,你见得着他人吗你就道歉?!你现在就给我滚蛋,就从消防通道走下去,路上哪怕碰到一位客人多问一句‘怎么了‘我就立刻报警!知道你撞倒的香槟墙多少钱吗,光那些杯子就够要你命了!赔不起坐牢!!!”
“消防通道走下去……这、这里是七十三楼——”
“怎么!你还想大摇大摆的维持现在这个尊容,穿过整个宴会厅然后坐专属电梯下去吗!”
经理的咆哮声可谓惊天动地,吴且觉得空荡荡的消防通道好像脚下的地都在震,绕了个弯看到了正在遭受狂风暴雨的学生……
啊,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白色的衬衫上全部是黄色的香槟酒液,可能还有一些葡萄酒也被带倒了,那样的斑驳,走出去遇见谁,都会好奇问他一句:怎么了。
——这还不让他牢底坐穿啊?
吴且轻咳一声。
看着缩在角落里的Omega狠狠一抖,猛地抬头,和转过身来的经理双双望过来。
被那两双情绪迥异的眸子盯着,吴且有些不自在,一根手指轻轻拨弄着另一只手手腕上的表盘:“你好,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值班经理借着一点点昏暗的光打量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
一个年轻的男性Beta。
外貌毫无攻击性,整个五官融于黑暗之中依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和感,他微笑着,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错觉……
但观察他身上的西服与脚上的鞋,一看便知道是价格不菲的。
更勿论此时此刻,被他一只手把玩着的那只表,蓝钻在昏暗光线下又闪烁着奇异的璀璨宝石光彩。
“怎么,请问您是什么人?”
经理的表情古怪地问。
大概意识到面前的人是今晚的宾客之一,他总算不再咆哮了。
但脸上却出现了另一种微妙的神情——
这个可恨又笨手笨脚的员工再怎么着也是个Omega……这年头拐卖Omega放到黑市贩售的案子可不少。
大多数都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社会地位不低的Beta干的。
眼前的人完美符合罪犯人群画像。
值班经理满脸警惕,这时候,段白芮从角落里挪出来,看清楚了来人,微微睁大眼,喊了声:“老师!”
吴且摸摸鼻尖,对经理说:“是的。我是他的老师。”
……
十分钟后,身着白衬衫,拎着一件沾满酒渍的廉价侍从暗色西服外套,吴且默默从消防通道走了出来。
十分钟前,好不容易哄好了值班经理,好说好歹让他不要计较今天的事,正常给段同学发工资——
《公共卫生与特殊第二性别人权管理法》第四章第一百七十三条:当Omega出现有疑似或者确认情热期症状,导致身体不适,需立刻终止工作,用人单位需照常发放当日薪资。
……为了五百块钱站在酒店消防通道面无表情背法条这么蠢的事,吴且事后怎么想都觉得羞耻又魔幻。
打发走了经理,他立刻发现段白芮的情况确实不是很好,可能是属于Omega的情热期真的快到了,这位同学整个人呼吸都是滚烫的,基本不可能从七十三楼靠两条腿走下去。
吴且把自己的外套留给了段白芮,让他穿上外套遮住内里衬衫的浪迹,低调点,出去走正常员工电梯下楼。
段白芮知道这时候再推托也是浪费时间,害人害己,不停的道谢后,就穿上了黑发Beta的西装外套——
Omega那张脸不知是窘迫还是发热,烧的通红,他吭哧吭哧的和小吴老师道谢,然后说自己的外套上可能有Omega的味道。
吴且笑了笑道:“有什么关系,我是Beta,这个困扰不到我。”
于是就有了此时此刻,站在消防通道外,吴且拎起手中沾满酒水黏腻的外套看了看,指尖弹了弹衣服胸前别着的姓名牌——
段白芮(Ω)。
他记得学校的全额奖学金其实发的不少,下城区的孩子铆足劲来这个学校除了为了更好的师资甚至可以用部分奖学金补贴家用……
不知道怎么,这段白芮居然还要跑到酒店打工。
有个好赌的爸?生病的妈?废物的哥哥?破碎的他?
吴且盯着天花板发散了一会儿想象力,等到Omega打开消防门出来,两人对视一眼,Omega又像小鸡啄米似的说:“谢谢,吴老师,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说着好像又要哭了。
看着面前满脸写着“礼貌”与“恭顺”的学生,小吴老师微微眯起眼,真的想让赵恕来看看什么叫为人子弟,恭顺谦卑。
“衣服我会送去干洗店处理干净还给您……我的、我的您不用管!周一拿到学校去给我就好!”
吴且停顿了下,“哦”了声,那句“我家有人会处理我的外套你不用管啊”到了嘴边,没说出口。
他亲眼目送段白芮往灯火通明的宴会厅走,在大厅的尽头,角落里就是员工电梯。
一切看似正常,今日行一善的小吴老师松了一口气,事到如今,西装外套没了,脖子上原本好好挂着的领带自然也不再必须,他索性扯开领带,取下来,随意塞进口袋里。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该回家了,他通知自家司机在楼下等。
脚下一转,拎着那块和抹布没有什么区别的侍从衣服,黑发Beta飞快地往外走,准备在上车前找个隐蔽点的垃圾桶直接丢掉——
他是不信赵归璞还能因为一件目测不超过三百块的廉价西服来问责他。
顺着宴会厅阴影处往外走,领带都摘了索性衬衫袖扣也解开捞起袖子,很不喜欢正装束缚感的小吴老师今日直到此时才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他来得及再次拿出手机,发信息跟裴顷宇说一声自己要提前走……
“喂,你穿成这样在这偷什么懒?”
从身后横插来的陌生声音钻入耳朵。
吴且脚下没停,事实上他压根没意识到身后的人在叫自己。
直到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从后面赶上来给了他一脚,吴且踉跄了下,震惊地回过头,就对视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来人显然也是当天值班经理之一,此时此刻手中捧着一盘尚未开封的高级洋酒,蹙眉问:“大家都忙得两条腿不沾地了,你哪个单位的,穿成这样,跑到这个地方偷懒?”
吴且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然而刚发出一个“我”字,就顺着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拎着的外套上,段白芮的名牌就翻在外面。
“还是个Omega?你的防咬颈环呢?”那经理微微眯起眼,片刻后,明显猥琐的笑了笑,“自己打针了是吗?”
吴且:“打什么针?”
经理呲了呲牙:“短效防标记针和避孕针呐,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想法……知道今晚有很多大人物?”
吴且心想老子钢铁Beta打个屁避孕针,下一秒眼前一黑,他条件反射伸手,手臂沉甸甸往下一坠,那经理已经把手中的托盘塞给了他。
“喏,去吧,方才有人打碎了香槟塔,全都乱了套了,下面的人把楼上要的酒送这层来了……真是一群该死的蠢货——唔,段白芮是吗,好好把酒送上去,既然你都做好了准备!”
“什么?”吴且想也不想,“我不是段白芮。我只是有他的外套。我送不了酒。”
他声音斩钉截铁。
然而面前的经理只是“嗯嗯啊啊”地笑着,敷衍地应着:“还害羞么?都打了针了……行行行你不是段白芮,那劳烦这位不知名的大胆Omega先生去楼上送个酒,这样我就不会把段白芮的薪水扣光光!”
吴且:“……”
因为他身体摇晃,手中的托盘酒瓶碰撞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推搡他的经理“哎呀哎呀”地叫:“你可小心点儿,这一瓶是那位要的,一瓶够你端上三十三年的酒了!”
吴且:“我又不是专业的——”
经理:“看出来你不是专业的了,嫩的很,中学刚毕业吧?长得没有特别惊艳,但是皮肤够白眼睛也漂亮,也不算白日做梦,白白浪费钱打那些个贵得要死的违禁药……若是今晚飞黄腾达了,别忘记是达哥给你这个机会!”
吴且:“达哥是谁?”
经理:“你爷爷我。”
吴且:“……”
吴且:“顶楼又是哪?”
达哥:“赵先生的私人休息室嘛——今晚的大人物们现在可都在上面了,你在这下面磨磨蹭蹭能捞着什么好的?上去吧,上去吧,快去!”
……
另一边,赵恕抓着裴顷宇满宴会厅乱晃,找吴且。
裴顷宇晃得不耐烦了,让给吴且打个电话,赵恕不肯,说是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跟他说话。
裴顷宇看这人纯情的突然基因突变成了一张白纸,真诚的赏他一个“你有病”的评价,就在这时余光一闪,他突然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一晃而过,匆匆在往电梯那边走——
身为顶尖Alpha,篮球校队的篮球手,Alpha腿长迈步大,裴顷宇率先两步向前一把扣住那人的肩。
被抓住的人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转过身,一回头就看见两名Alpha像是门神似的立在自己身后,正双双蹙眉望着自己。
段白芮吓得脸蛋发白,死死地咬住下唇,正处于敏感期的身体也因为Alpha的触碰开始颤抖起来。
赵恕莫名其妙问裴顷宇:“干什么?你找他有事?”
裴顷宇动了动唇,此时鼻尖却嗅到特别的味道,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信息素外溢——但很快发现并不是,那股寒冷的信息素气息来自眼前的人,大雪覆盖后的梅花香,带着一丝丝Omega专属信息素的甜。
是眼前人散发出来的信息素。
他不抗拒。
很少会出现他不抗拒的Omega的信息素。
裴顷宇微微蹙眉,收回了手,看了看手掌心,又抬头看看段白芮:“他身上的衣服。”
赵恕莫名其妙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段白芮后,突然变了脸色:“你他妈谁啊??身上衣服哪来的?!吴且人呢?!”
气势迫人三连问,声音一声比一声响。
段白芮正在特殊时期,此时遇见两个S级Alpha,他腿都在发软,这会儿被赵恕一吼,浑身都抖的不像话,他一张脸从无血色至憋的通红,眼看着要背过气去——
超市里买来的开架等级防咬颈环不能很好的隔绝信息素。
他要完蛋了。
当段白芮陷入绝望时,忽然感觉到一阵清新的信息素迎头盖下,就像是闷热的剩下在松林雪海里落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赵恕,他是我们班的同学,现在正在情热期前奏,你再吼他他就要坐地上上去了。”
清冷的声音从面色逐渐恐怖的Alpha身后传来。
裴顷宇上前,一只手拎着段白芮站稳,而后迅速挪开了自己的手:“我们在找吴老师。”
段白芮终于可以呼吸了,在裴顷宇面前,鼻翼轻轻煽动,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另一股信息素……目光不经意与裴顷宇撞到,后者面无表情:“你闻得到我的信息素。”
“不、不是你释放的吗?”
裴顷宇的表情说明,显然并不是他主动。
赵恕却不耐烦听他们两说废话,又问了一遍段白芮看见吴且了没,Omega小心翼翼地望着面前的两位他绝对得罪不起的Alpha:“我的外套和衬衫都弄脏了,经理要扣我工资还要报警,老师和我换了外套,让我快走,然后……”
“谁他妈管你干嘛?”赵恕不耐烦了,“我问的是他在哪?”
段白芮“呜”了声,抱头蹲下。
裴顷宇“……”了下,转头看智障一样看向赵恕,礼貌的评价:“你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此时此刻的吴且在整座酒店大楼真正的顶层。
那是一整个酒店横截面直接阔开打通的地,三千多个平方米,楼下是开阔地,像酒吧又不像的舞池,还有一个单独的玻璃房,在二楼。
整个地方合起来被称作“赵先生的休息室”。
三千多平的“休息室”,每天早上在一亩地的床上醒来。
——赵先生可能是绿巨人,霸王龙,哥斯拉,或者秦始皇。
昏暗的灯光,曲调怪异悠长的音乐,戴着面具穿梭在人群的成熟男女宾客,场面一度复杂到吴且以为自己穿越了……
穿越到商末亡国前的酒池肉林。
放眼望去也没有像楼下宴会厅那样穿着正常得侍从。
兔女郎和性感小猫的年轻侍从来来往往,脚下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托着酒盘,他们却如履平地,稳稳当当如犹如贯穿游离人群……
第一性别不限,第二性别却绝大多数是带着颈环的Omega,零星几个长相特别出众的Beta。
Omega是稀有的,是脆弱的,是被珍贵的。
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Omega带着商品属性浓郁的标签同时出现,吴且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一步。
想走的。
段白芮被扣工资关他屁事……
了不起被扣的钱他补贴给他。
黑发Beta打定了主意这里不太对劲他得走,结果一转头,便看见角落里,一个戴着铁质面具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将一沓钞票塞进一个Omega的皮质内裤边缘,后者笑着倒入那人的怀里,手一抬,解开了自己的防咬颈环。
男人取下面具,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模样,他从善如流掰过Omega的后颈脖,对准那红肿的腺体一口咬下。
Omega浑身抽搐,攀附着Alpha,发出痛苦却快乐的尖叫。
周围的音乐声音好似因此变了调,舞池中央射灯摇晃,猛然暗了下来,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只有时不时晃过脸上的光——
钞票,珠宝首饰,信息素夹杂浑浊成一片……
什么人能在父亲火化下葬的当日,上午烧香念悼词,晚上聚众开party?
变态的气息直冲脑门。
恨自己不是执法者,就现在站在舞池中央喊一声“扫黄”,那业绩量,明天裴顷宇他老爸就要从自己的位置上下来换他吴且上。
捧着那一瓶据说够他端几十年盘子的洋酒,站在舞池边缘,误入此地、格格不入的吴老师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一根一根竖起来……
周围离谱的事一件件在发生——
Alpha左拥右抱,男女不忌。
Omega献出自己的腺体任人啃咬。
Beta肆无忌惮解开了取悦对象的皮带,金属搭扣发出比音乐鼓点声更刺耳的碰撞。
人们推搡、纠缠着跌入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而身着衬衫、捞起袖子、敞着衬衫领口的吴且是全场穿的最保暖的那个。
白花花的肉体刺得他眼睛很痛,茫然得不知道该把酒瓶先扣到谁的头上……
但他很快有了目标。
捏着盘子边缘的手背突然在某一瞬骤然青筋暴起,黑发Beta眼中的茫然一晃换作凌厉,转过头,他面无表情地对身后贴上来的陌生Alpha说:“把你的猪爪从我屁股上拿下来,我数到三……三。”
那瓶足够段白芮端上三十三年盘子的酒,今晚还是不幸在送到赵先生手上之前,先敲裂在了一个愚蠢的Alpha脸上。
第44章 摸了个遍
酒瓶在那个又高又壮的B级Alpha脑袋上爆开花时,清脆的玻璃炸裂让吴且有一种相当亲切的感觉。
吴且会打架吗?
他当然会。
七八年前在那个民风放飞的西海岸,巷子里、桥洞下、野球场边到处都是嗨大了的白男和黑人——
他们终日成群结队,聚集在街道上游荡,黑皮肤的家伙们天天闹着要人权,实则黄种人反而真正的在食物链底层。
吴且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跑去野球场跟人打斗牛,刚开始是纯粹的为了打球,如此单纯就像小白兔掉进狼窝,难免受到歧视和欺负,这种时候除了打球,就还要打架。
事情的转折是某次当他试图上篮被人恶意推倒撞到篮筐架流了满头的血,在周围人嘲笑的哄笑声中,他冷静的转身把篮球放回了球包……
然后在血流干之前他一个人放倒了三个Beta和一个C级Alpha。
男人总是踏着血赢得尊重,小吴同学一战成名。
高二的时候,小吴同学成了学校附近那个固定野球场知名的“台柱子”——
大家都知道海边的野球场有个打球很厉害、打架更厉害的还没分化的未成年华国人,外国佬喊不明白他的名字他又不肯要英文名,所以大家开始喊他“WU”,喊多了“WU”变成“呜呜”……
每次吴且踏入球场,“呜呜”此起彼伏,他就幻视自己在海边养了一群流浪犬。
虽然吴且只是打球,但人们喜欢用“呜呜”来打赌赌钱,赢了还是输了,赢了几球或者输了几球……
大多数情况下小吴同学置身度外,但偶尔输红眼的也担心自己是不是被做局,然后翻脸不认人把他牵扯进去,吴且一个月内起码有三次在重复“打球——辩驳自己没参与赌局——说不通那还是干一架好了”的剧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二下班学期,学校转来一对意大利双胞胎,正统黑手党家族的继承人,说是因为性格过分顽劣,被医院诊断基因出现问题,他们联手把出诊断书的医生给处理了,被他们忍无可忍的老父亲流放过来……
至此小吴同学有了保镖,他安生的打了至少一个学期的野球场,再也没有人敢来招惹他。
直到双胞胎里那个因为脾气太暴躁被牢牢摁在校队替补席的弟弟有一天在休息室里,洗完澡浴巾也不围,就这么敞着鸟问刚刚分化成Beta的吴且,能不能给他生个孩子,如果是吴,他可以不嫌弃他劣质的Beta基因。
——这群脑子有病的Alpha。
吴且连夜逃回国多少也有这一对双胞胎疯子的原因。
后来吴且在赵恕的身上幻视了这位疯子,但相比起三岁拿真枪当玩具的,赵恕甚至显得还挺纯情……
偶尔小吴老师也会叹息“人失去了一个就要得到另一个”这种定律怎么光在这种破事上显灵。
——而此时此刻,“Alpha的脑子都有病”这个定律含金量还在上升。
当吴且以脸朝下、胳膊反拧的姿势把那个B级Alpha摁在地上,穿着高跟鞋的Omega小兔子和小猫们只能围着他们疯狂尖叫。
人群很快乱成了一锅粥,吴且坐在那个人的腰上,掰着这位Alpha的手腕,问他:“道歉?”
那个Alpha今晚能出现在这,也算是有身份的人,虽然光线昏暗人们不一定认得出他,却也还是觉得颜面尽失——
此情之下,他“啐”了口:“你算是什么东西,还立上牌坊了,一个服务生Beta……啊啊啊啊!”
吴且面无表情且干净利落的掰断了他的手指,也不多,就是刚才他捏他屁股的那两根。
……
楼下炸开锅的时候,赵归璞刚让人开了今晚第二瓶酒,冰杯里的削得四四方方的冰块晶莹剔透冒着寒气,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男人睫毛抬了抬,面上倒是不显声色,这时候他还挺自信不可能有人吃饱活腻歪了跑到他的地盘砸场子。
二楼的私人玻璃间里还有他这次谈生意的伙伴,来自欧洲的维赛家族,背景不干不净,在本土杀人放火博彩业操纵工会等事业各个占尽,是历史最悠久、结构最严密的黑手党家族之一,内部也非常团结。
迪格特·维赛是家族领袖文森特·维赛的亲弟弟,年近55岁的A级Alpha,外号“穿圣袍的愚者”,此人以狡猾和低调著称,维赛家族渗透工会和码头的生意都是他负责。
本次关于北约与斯洛克冲突,宣布贸易断交后,他是第一时间空降国内的,来找赵归璞谈生意,也就是借船。
此时此刻迪格特端着只威士忌站在玻璃落地窗边,笑着用意大利语说:「下面有个小朋友在打架。」
赵归璞没说话,其实也是有点惊讶,他放下了酒杯站起来来到落地窗边往下看,正好就看到一个黑发年轻人正摁着一个安保的头,往旁边的墙上撞——
他身后两个保安正视图从后抓着他的腰。
旁边已经躺平了几个安保人员。
而楼下原本是按照迪格特的喜好布置了舞台,脱衣舞娘一茬接一茬的,这会儿各个吓得花容失色,地上狼藉一片,桌子没几张好好的立在原地。
光线昏暗,赵归璞也看不清是什么人能这么大胆,从他身上过分保守的白衬衫和西装裤看出可能是哪个误入这层的普通侍从——
指尖弹了弹,他按了铃,问进来的人:“下面在闹什么?”
男人的嗓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前来应声的是这间酒店的代理负责人,平日里人模狗样地一人之下,也只有赵归璞到这地方消遣能让他像条狗似的守在门口。
此时楼下风波未平就被问话,冷汗“哗”地一下冒出来,坑坑巴巴的说:“是个Beta,可能是不小心走错的,被楼下的客人当做是这里的服务生了……”
迪格特笑了起来,他精通多国语言,听得懂中文——
更何况再听不懂也听得懂“Beta”这个词,他说:「什么人都来赵先生的地盘撒野,您的船上的人我恐怕一个都不能留。」
船是要借出去的,船上的人自然有部分会处于停工状态,这是原本就计划好的——
但那只是部分,比如安保,甲班运作水手之类的基层。
如果船上原本配备的高级船务一个都留不下,他们停工这段时间的底薪还要赵氏来负责。
这些人底薪很高。
扣掉船只基础维护和这些养人用的底薪,租船的钱和为世界和平做慈善毫无区别。
赵归璞瞥了笑眯眯的迪格特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对负责人说:“处理掉。”
负责人摸摸头上冷汗,点头哈腰,忙不迭地答应。
他转身出去的一瞬,楼下的黑发年轻人放开了手中那个被他磕得头昏眼花的安保,给了身后偷袭的人一脚。
他转身的一瞬,因为打架早就皱巴巴的衬衫翻了起来,正好一束头顶的镭射灯打在他的眼睛上,他猛地眯起眼——
像半夜灌木丛中被光捕捉到的野猫。
赵归璞停顿了下,在负责人转身溜走前,又出声叫住了他:“等等。”
……
吴且最后是被四个安保合力按住拖上楼的。
当时他整个人算是杀红了眼,本着在场有一位算一位全是人渣的想法,他几乎是见人就锤——
手指关节都肿了,出门前在家里女佣唠唠叨叨的嘟囔着收拾好的头发乱了,衣服上染着飞溅的血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被扔到柔软的地毯上,他都没反应过来,先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不是信息素的味道。
一抬头,吴且先是看到沙发上一双长长的、交叠的腿,鞋底正对自己;
视线往上,他看到了亲人。
准确的说,在他还没答应和赵恕和平共处重归婚姻之前,这位算是他的“前”亲人,他的……大伯哥。
吴且被人摁着背压在地上,坐在沙发上的黑色的皮鞋在他眼前落下,居高临下的男人俯身望过来,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指尖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
听说赵归璞年轻的时候总跟船,还亲自掌舵,这些年上了年纪跟船是少了,但是掌船舵的本领没落下,年年还是例行要去跟几趟,只是不再跑跨大洋的航线,几乎都是短线。
是以相比起别的养尊处优的贵人,赵归璞的手指腹和掌心都有些粗糙,茧有一层,且并不薄——
那是在船上,亲力亲为做活日积月累留下的。
硬茧刮过吴且的眉弓时,黑发年轻人被蹭的猛地蹙眉,“嘶嘶”倒抽气。
“现在知道疼了。”
男人撒开手时,吴且清楚的看见他指腹一抹红,想来是自己眉上有一道伤口,刚才被此人反复摩挲——
一点儿没收着力那种。
像是存了心要给些惩罚。
吴且费劲地抬着头,此时安静下来才感觉到浑身上下快要散架似的哪哪都疼,额头上也有湿漉漉的感觉,好像面颊有一边也发烫地肿起来。
赵归璞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一会儿黑发年轻人狼狈的样子,从方才起毫无波澜的眸中似才有无奈,他挥挥手,道:“好了。放开他。”
是对吴且身后压着他的人说的。
身上的力道几乎是同一时间就被卸下,吴且刚爬起来,就被伸过来的大手扣住了手腕——
和赵恕那种横冲莽撞的生拉硬扯不同。
干燥宽大的掌心贴着他的皮肤,轻轻带了带,力量是不容拒绝的悬殊。
吴且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坐在了赵归璞的腿上。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额头上的伤口上,烟草味混杂着古龙水的味道,完完全全没有一点儿信息素波动气息。
吴且惊呆了。
一时间连惊叫都堵在嗓子眼里,任由男人的手抚过他的背,手掌隔着薄薄的衬衫,又划过他的脊椎。
被这样蹂得浑身发麻,他终于条件反射要跳起来,屁股下隔着西装裤坚硬的大腿像是什么坐姿刑具——
感觉到他的微动,那只作恶的手不急不慢从他的背滑到他的腰间,微一使力。
“别动。”
男人的唇落下来,贴在他的额角,状似亲昵,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你确实让我即将谈成的生意摇摇欲坠……好好配合,否则明日吴文雄只好去后弥海的鲨鱼湾中捞你。”
在外人看来,黑发Beta只是僵硬了下,下一秒就乖顺的依偎在男人的怀里。
赵归璞轻笑着,固定在怀中人腰上的大手挪开,摩挲他的下巴。
手指状似温柔,替他揩拭去脸上的血,才抬头看向屋内另一个始终饶有兴致看着他们的中年男人:「是我的人。让他在房间乖乖等我,也不知道听了什么人谗言今晚这里会有一些特别节目,坐不住了跑来闹腾。」
赵归璞也说的意大利语。
实则从方才迪格特踏入这间酒店,见到这位江城的现任船王开始,他一直在同他讲中文。
根据资料显示,赵归璞是自学了很多国家语言的,他面对任何人都只讲中文,不过是他傲慢性格的一种体现。
此时换上迪格特的母语,姿态上就有了有点儿放低的意思。
迪格特听过华国这个自由贸易港口的船商很难搞,手里的船队其实在世界范围内并不算特别大规模的程度,但其野心勃勃,本身为顶尖的Alpha,做事吹毛求疵,性格也很古怪——
许多同行曾经因为对东方人都是老实人的刻板印象,想要试图在他这占点便宜,最后通通不幸狠狠吃瘪。
迪格特之所以选择赵归璞,是因为他除了傲慢和难搞外,还有个名声在外,那就是赵先生做生意却说一不二,非常诚信。
“诚信”二字,在这年头的生意场上,简直是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没有之一。
是以能得赵归璞的一点好脸色并不容易,今后说出去会很有面子,举着酒杯的迪格特大笑起来,「赵先生喜欢这样的,难怪方才下面的舞者那么努力,却得不到你青睐一瞥。」
一边说着,他上下打量着赵归璞怀中的黑发Beta。
此时男人以占有欲的姿势拥着他,就像是怀中正抱着一只乖顺的小宠物,那双如鹰隼的双眼平静而深邃……
「嗯,以前是挺不得了的职业雇佣保镖,花了点心思,被我弄来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便解释了楼下安保队为何如此不中用。
「脾气是挺大。」
「年轻的孩子,是这样。」
在迪格特的观察中,男人一边状似闲谈,指尖十分自然撩起怀中人衬衫的衣角,探入衣下,白色布料下,指节分明的大手暧昧滑动着。
几乎是一瞬间,吴且浑身的鸡皮疙瘩就攀爬上了耳后。
男人的手肉贴着肉,若有似无地揉着他腰上一处皮肤,这种触感似曾相识——
曾经他被赵恕带倒伤到腰那次,也正好是这一个地方。
吴且不确定赵归璞是不是故意的,他只知道男人方才威胁他要扔他沉海时,语气并不像是开玩笑。
所以被陌生的雄性气息包围,黑发Beta浑身上下僵硬,毛孔里都透着不自在和抗拒,却始终没有挣扎……
男人的手亦完全无从他腰上挪开的意思。
似爱不释手。
他腰上那块自拟细腻的皮都被揉的发烫。
黑发Beta咬着舌尖,口腔里还有打架时残留的血腥味,料想自己鼻青脸肿的做什么害羞的表情估计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怜香惜玉——
他自暴自弃的垂头,干脆将脸埋入男人的颈窝。
“……”
赵归璞大概是没想到他就这么坦然往自己怀里钻,贴着他腰上的大手停顿了下……
须臾。
男人低低笑了起来。
胸腔的震动震得吴且的鼻梁都在发痒。
那烦人的手终于从他衣服下摆抽走,男人顺势拍了拍他的屁股:“去。跟我的客人道歉。”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吴且抬起脸,回过头,打从方才开始这才正眼打量起玻璃屋中另一个存在——
等阶不低的Alpha,金发碧眼的欧美人,五十来岁上下,身材魁梧,身上是麻衣,脚上无袜,裸穿经典的手工定制乐福鞋。
两个高阶Alpha,并不像楼下的那几盘野菜。
琢磨自己方才确实是闹得过了,被摸了下屁股就砸了赵归璞的场子,现在是好了……
被正主摁着从头到尾摸了个遍。
吴且心中怄得很,奈何人在屋檐下,抿了抿唇,他磨磨蹭蹭,又再转过多一些身体角度……以半边屁股还坐在赵归璞腿上的姿势,跟不远处的中年Alpha用英语说:“抱歉,打扰了。”
脸上挂着彩的黑发Beta相比起楼下精挑细选的任何一个兔女郎都不够精致。
然而当他长长的睫毛因为不情愿煽动,耷拉下来遮住流光溢彩的黑眸,迪格特也还是在他淤青渗透着血丝的唇边多看了一眼。
中年Alpha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笑着道:「赵先生好品味,让我不由得响起了我那两个性格顽劣的侄儿……」
吴且只听得懂几句简单的意大利日常用语,这人讲太大串,他没听懂。
于是下意识转头去看赵归璞,等他翻译。
转头前忘记此时两人保持着相依的亲昵姿势,鼻尖虚蹭过男人的面颊。
赵归璞不着痕迹的往后撤了些,显然没有给他当翻译官的意思,像逗猫似的把他从自己的大腿上拎起来,放回地上,伸手整理了下他皱的像咸菜似的衣服——
手法温柔,还真有点那么柔情蜜意,对待正是心上小情儿的意思。
“回去吧,乖乖在房间里等我,别瞎闹。”
吴且被他自然亲昵的语气整得毛骨悚然,汗毛起立。
“哦”了声,回头看了看下面七零八落的场子:“那下面……”
正轻抚他袖扣,漫不经心玩弄他衬衫衣袖,指尖仿若不轻易在衬衫遮掩下那坚硬的钻石表盘上扫过。
男人闻言,微微挑起眼,对视上面前不知死活的黑发年轻人,似被他气笑了:“怎么,还想赔啊?”
哦。
原来不用赔。
好的。
吴且闭上了嘴。
赵归璞只是目光往门口扫了扫,外面的人仿佛装了雷达似的第一时间推门而入,低着头不敢抬眼,便听见男人淡道,送他出去。
吴且重新走向门口时,鬼使神差回了个头,便见坐在原地的男人往后靠了靠,宽阔的肩似不明显地放松下来。
赵归璞捋了把松散下来的额发,又点了支烟。
两根手指捏着眼尾递至唇边,烟雾缭绕中,指腹轻扫过棱角清晰的唇峰。
……是方才揉捏他腰间的那两根手指。
玻璃屋门在他眼前合上,最终遮拦住黑发年轻人的视线。
第45章 躲
吴且坐上自家迈巴赫的后座,车开出距离金碧辉煌的酒店三公里了,他还是没缓过神来。
屁股下的仿佛不是真皮坐垫,而是赵归璞的大腿。
吴且第五次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挪了挪屁股,司机瞥了眼后视镜,问小吴老师是不是空调温度不合适,一会儿下了高架可以开窗……
向来很有礼貌有问必答的小吴老师今天难得像是哑巴了似的,没说话。
他双眼放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隔着衣服,然后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又烧了起来。
男人的手贴合他的腰,像腹部带着鳞片的蛇爬过,光回想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话说回来,做戏要做到那种地步吗?
铃声打断了吴且的回忆,他看也不看接起来,那边赵恕喘着粗气问他人上哪去了,害得他和裴顷宇找了他一晚上。
吴且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问他你找不到我不知道打电话吗,那边的人磕巴了一下,又支支吾吾起来。
实在是懒得问电话对面这位一阵风一阵雨、信息里对他冷言冷语,一会儿看不到他又要满世界找他的Alpha毛糙青春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吴且换了个话题。
“找我做什么?”
“问问你在哪。”赵恕回答,“今晚这答谢宴算是乱了套,下面宾客宴会厅有人撞倒了香槟墙,我哥又不露脸,我收拾烂摊子时又听说有个Beta走错层,在楼上把我哥谈合作的对象请来的客人打了……”
“……”
“我一听都挺像你会干的事的,就打电话来问问是不是你。”
吴且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还好赵恕现在不在面前,否则他会看见他心虚的转开头开始四处张望假装自己很忙。
盯着窗外飞快掠过的城市夜景,黑发年轻人的声音却装得四平八稳:“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快到家了。什么都算我头上,明天你就会收到我给你发的律师函。”
电话那边,传来沙沙的摩擦音,可能是赵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
“会揍Alpha的Beta全世界找不出几个,当时我的脸四五天淤青才消下去,那算什么?”
“算你新陈代谢挺快。”
刚才那个老头至少肿个十天半个月的。
吴且凉飕飕的说完,停顿了下,没忍住,“你家今天白事,楼下宾客缅怀故人,你哥在楼上开party,全场无一人觉得这事办得有点怪吗?”
赵恕意味深长的说:“逝人已矣,但活人得吃饭。”
一家子怪人。
吴且在心中腹诽,这两天过得鸡飞狗跳,这会儿总算是歇下来,他未免也觉得精疲力尽……阖了阖眼,往后靠了靠,闭上眼却没有把电话挂断。
他听见电话那边的Alpha叫他的名字,懒洋洋从鼻腔深处应了声,耐心的等待赵恕开口。
“我们……算讲和了吗?”
赵氏小公子的声音难得听上去小心翼翼。
吴且想了想,说:“我觉得不算。当时情况下我喝多了,又被你爸爸的事打断,有良心点都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你。”
这个回答可能在赵恕的意料之中,他“哦”了声,也没生气或者暴躁,有那么一瞬,吴且觉得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长篇大论。
但他等到的只有赵恕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的少年才嘟囔:“反正你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联姻对象了……”
他停顿了下,补充:“我也是。”
这话说的,双方没有经过任何沟通,又好像彼此对这事各有各自的心知肚明。
汽车安静行驶,城市的喧嚣被隔绝窗外,黑暗的车后座,黑发年轻人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似叹息又似感慨。
“我再找找,找不到再说。”
……
接下来听了一路赵恕“世界上没有几个适婚S级Alpha你别做梦”理论,回到家中,吴且脑瓜子还嗡嗡的。
家中只剩常驻的女佣多罗塔坐在客厅看肥皂剧,仙侠剧你爱我我爱你但为了苍生我不能爱你你也不能爱我……
见到吴且回来,看了眼他有些破损的唇角,多罗塔犹豫了下什么都没问,急急忙忙放下遥控器,去给他端甜汤,外加煮鸡蛋,吴且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颇有些精疲力尽的意思。
电视里男主哭哭啼啼看得他烦,拿过放在一旁的遥控器切了个台,播放的是今日晚间新闻,吴且一转头就在电视里看到赵归璞的脸——
他人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电视里的男人西装革履,衣领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那一颗扣子,连发丝都整理的一丝不苟。
赵归璞是应邀出席一家日本造船厂的建厂地基仪式,媒体镜头下的成熟男人面带微笑,行为举止优雅得体,堪称新时代企业家杰出代表……
和今晚威胁吴且“不听话就填海”的那位人间阎王爷判若两人。
腰间某处皮肤好似又开始燃烧。
忍无可忍地盘腿坐起来,很幼稚的掀开衬衫看了眼,发现除了在一楼打架时留下的淤青,赵归璞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一切都是心理作用。
无语的再次倒回沙发上,吴且心想接下来至少一个月内一定不要再见赵先生,否则他一定会精神失常到需要到医院开药。
……
想要不见到赵归璞很简单,毕竟过去他们一个月也见不着两三回。
一切照常行动就行。
第二天,除了一点点不太明显的淤青,脸还不算打翻了调料盘,挂着黑眼圈的小吴老师信心满满的前往学校,然后在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精致地球仪时,天塌了。
僵硬的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好久,迈出去的那条腿默默地缩了回来,吴且沉默着站在远处瞪着办公桌上的东西——
前不久他抱着它爱不释手,为上面精致的洋流走线惊叹不已。
那天赵家的丧事来的突然,吴且半夜惊醒想要下楼去喝水,路过赵恕房间发现他蜷在房间里像个三岁小孩一样被噩梦惊扰得双眼通红……
吴且进了赵恕的卧室,像幼儿园阿姨一样坐在他床边,守了在母亲祭日失去父亲的小狗崽子一宿。
第二天离开时,他忘记带上这个地球仪。
不是没懊悔过,但是也只能算了。
现在,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就端端正正的放在他的桌子上。
……原本他用的那个低配版倒是不翼而飞。
等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并不能站在办公室门口装雕像到地老天荒,小吴老师终于走进办公室,屈指敲了敲桌对面埋头啃煎饼果子外加检查教案的小王老师。
后者抬起头,吴且指了指桌子上的地球仪:“哪来的?”
小王老师先是一愣,很快的双眼令人感到不安的放光,她放下煎饼果子,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早些时候,赵先生亲自送来的——我靠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到他,啊啊啊啊他好帅啊啊啊啊啊传说中的Enigma型男!”
吴且冷静地点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
吴且并不知道日理万机的赵先生怎么有空大清早的亲自来学校一趟,就为给他送地球仪。
但很快的他发现也是自己想多了,赵归璞还真不是为了他来的。
众所周知,红铁中学除了有那些出生在罗马的富家子弟就读,A班和B班还有很大一部分学生来自城中与下城区——
他们是校招办广撒网从各个普通中学捞来的尖子生,先发个邀请函,确认名额后,再经过中学毕业全市统考,二次确认名列前茅,方可入学。
比如段白芮就是这样的特招生。
红铁中学为特招的学生提供奖学金,除了覆盖高昂的学杂费之外,每年还有额外十五万元奖学金,这已经抵得上那些下城区家庭一年收入。
这钱自然是由校董会出。
今日,赵先生就是充当财神爷,纯来撒钱的。
吴且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那地球仪,听小王老师提醒这才知道今天的升旗仪式之后第一节课取消,全体师生改在大礼堂观看一年一次的奖学金颁发。
吴且很迟钝的“哦”了声,小王老师伸手拨弄了下他的头发,让他这种日子好歹梳一梳头,乱得像鸡窝。
拉扯了下卫衣的帽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进入大礼堂时,吴且发现小王老师的提醒并非吹毛求疵——
毕竟整个大礼堂人人正装,学生以最符合行为规范的标准好好的穿着他们的全套校服,就连大腹便便的校长也穿上了不知道上哪找来的、能兜住他九月怀胎似的大肚腩的正装。
礼堂已经被学生会干事布置得大变样,前排多出三张桌子,后面放了三把沙发。
教师席位在这一排沙发的稍后五米左右的距离,吴且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时,正好看到学生会副会长在放前排的姓名牌,中间的位置当然属于赵归璞。
——吴且的位置就在那把沙发的正后方。
他都不知道一个地理老师何德何能坐在这种位置上,所以当赵归璞踩着沉稳的步伐,在校董会其他成员的簇拥下进入礼堂时,小吴老师的屁股如坐针毡般,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变换了至少五个坐姿。
在赵归璞进来的一瞬,吴且像是被摁下了定格键,不动了。
他不自然的定格。
此时,不远处的赵归璞似有所感应,一边应着旁边的人同他讲话,眼皮子懒洋洋抬了抬,不经意般扫视过来——
与吴且相视一瞬,男人的眼中淡漠而毫无波澜。
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仿佛脚下众生平等,皆为蝼蚁。
当吴且为这种此时深邃远望心惊肉跳时,赵归璞身边的人又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侧过头回应了两句,顺势挪开了视线。
来到自己的位置上,他理了理外套下摆便自然坐下,并非端坐而是很放松的身体微微倾斜,从吴且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侧脸。
礼堂的光线并不明亮,但学生会亲自摆弄过得灯光,有一束很柔和的正好照在赵归璞正前方,使男人能够获得最好的视野——
也因为这束光,吴且能很好的看见男人不急不慢的叠起两条过长的腿,侧坐使他宽肩窄腰的身形优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礼堂里,学生们原本“嗡嗡”说话的声音忽然变低了些……
不知道是因为赵先生的到来。
还是因为赵先生的长腿与公狗腰。
“我天啊,小吴老师,你说赵先生有一米九五吗?”
身后,小王老师压低声音,伸手捅了捅吴且的腰。
“你看他的腿,西装裤下我都能看到大腿肌肉线条,呜呜呜呜!看上去好硬!”
吴且第一万次告诉自己不要这样,但是眼睛还是先一步很听话的随着小王老师的话语落在男人的大腿上……
昨晚他坐过的地方。
确实很硬。
吴且“……”了下,长叹一口气很崩溃的弯腰将脸埋进自己的双手中。
奈何小王老师还是没放过他,在后面疯狂戳他,让他看赵先生喝水——
那语气就像在动物园看大熊猫喝盆盆奶一样兴奋。
从指尖缝隙吴且看到男人探了探身,拿过桌上放的矿泉水。
手过大以至于正常尺寸的矿泉水在他手中显得像mini版玩具,苍劲修长的指尖拧着矿泉水瓶盖拧了下,手背上青筋微突……
吞咽下一口水时,男人微扬的喉结清晰凸起,上下滚动。
吴且站了起来,宣称自己突然尿急,转身匆匆离开礼堂。
……
吴且离开礼堂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缩在教室休息室的沙发上沉痛思考了将近一个小时。
等奖学金颁奖仪式结束陆陆续续回到办公室,他说自己胃痛也没有人怀疑,小王老师甚至体贴的给他倒了温开水,送上了胃药。
吴且的胃确实在翻涌,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赵归璞都不一定把他当盘菜放在眼里,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没有人需要放在心上。
吴且捧着保温杯一脸抑郁的坐在沙发上,顺便又吃下了隔壁组英语老师好心送来的奶油面包——
现在吴且认识她了,珠宝大王徐家的女儿徐慈心,非常巧合的,还是江城最后一个正常人Alpha理英的Omega情人。
甜滋滋、香软的面包下肚,吴且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真诚的谢过了徐慈心,后者慷慨的摆摆手。
吴且今天一上午没课,他又休息了一会儿,等上课铃响,办公室里终于没人再夸赵先生多么英俊潇洒有钱有魄力,他心情才彻底平复……
遂回办公室整理教案,埋头苦干一捣鼓就是一上午。
午餐的时间到,小王老师正好下课回来问吴且要不要去食堂,他应了声,拿起手机,想要问问裴顷宇中午篮球队有没有午训——
现在他还蛮需要打一场球快乐一下。
然而刚刚接入聊天信息软件,没来得及从聊天列表里把裴顷宇扒拉出来,他就发现最上方有一条未读私聊信息。
定眼一看是名字为【ZHAO】的人,给他发了一条视频。
吴且:“……”
虽然很不礼貌,但吴且第一反应是“怎么躲都躲不掉是不是一定要离开地球”。
用了一早上平复的心肝这会儿又开始颤抖,点开之前,小吴老师发誓如果发来的是昨晚他坐在赵先生怀里抱着他脖子的类似影像作品,那他一会儿就去找个最高的教学楼一跃而下。
胸前还要挂个“赵归璞逼我”的牌子。
一了百了。
颤抖着手点开视频,他看见视频光线充足的一瞬间松了一大口气——
但很快又提起了心。
视频显然是一个监控的角度拍摄的,俯拍,背景是一个深色为主色系的办公室内,从其装饰以及……后面办公室上摆着的极其眼熟的粗糙皮质地球仪,不难猜到这大概是赵归璞的办公室。
监控下的会客区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靠近监控的是赵家现任掌权人本人,男人一只手懒洋洋的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弹开打火机,眯起眼点燃了唇边叼着的烟草。
沙发另一边,则端坐着吴且熟悉又挺陌生的中年男子,身高一米八五左右,体型偏胖,头顶有点秃(刚发现的)……
他头上缠着绷带,右手两根手指打着骨折固定石膏。
正是吴且昨日的杰作。
两人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份合同样的文件。
视频中,赵先生目光散漫,吞云吐雾,十分有耐心的模样听中年男人怨声载道——
原来是说昨天他在赵归璞的地盘上遭到了袭击,受了那么重的伤,结果后续却一点交代都没有……
他好歹是被赵归璞的合作意向者邀请来的客人。
如今他只希望赵先生要么把伤他的人交出来,要么就在他们原本谈的集装箱运输费用上再让五个点。
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人中间放着的合同充满暗示的往赵归璞那边推了推。
赵归璞将唇边的烟拿下来,坐起来,将燃烧了一半的烟熄灭在烟灰缸里,他弹了弹指尖,翻开那合同看了眼。
而后,他轻笑一声,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坐在自己对面,正理直气壮要这要那的中年Alpha。
……视频至此戛然而止。
赵归璞只发了这视频,剩余的配字一概没有,但这样的效果胜于他说任何,因为握着手机,吴且已经在心中愧疚得给赵先生磕了几个响头。
到底是给人添麻烦了。
当即给赵归璞去了个电话,这种时候微信打字说已经显得很不礼貌,吴且想要当面道歉,也是万万没想到被他揍的人居然上门讨债,而且本身他和赵氏航运有合作,这等于给了他讨价还价、有机可乘的机会。
电话一接通,赵归璞话很少,他那边还有时不时传来翻看文件的声音,吴且道歉,他听着,吴且道谢,他也是最多应一声。
从声音至情绪,四平八稳。
像是全然不在意昨晚被砸了场子还要被人上门讨债的事。
这通电话说到最后,除了口干舌燥,吴且都开始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就奇怪既然赵归璞不在乎这件事,好像也懒得多说一个字,那特地把视频发给他做什么来着?
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也不想再多琢磨。
满心这事儿赶紧翻篇沉入历史长河,小吴老师开始做结束语,无非是时间也不早了,该吃午饭了,现在就不耽误哥的时间,改日提前预约请他吃饭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