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
不是??
江雪织讨公道?
她不自己都讨完了吗!
她都把玄天宗搞成这个样子了, 灵脉流泻,仙盟都没什么可收入的了,她还想怎样啊!
怎么师徒两个还一个一个来啊?
别说玄天宗受不了, 仙盟都快受不了。
那地面才刷干净, 废了他们好大力气啊!
仙盟的人有点绝望了。
但这个时候他们还不觉得有自己什么事儿, 所以即便受了威压, 心底也并不那么害怕。
直到沈清弦开口道明:“拜见仙尊。多年不见, 仙尊修为又精进了。”
他和其他人一样跪在地上,头谦逊地低着, 说话的语气平稳温和, 颇有风骨。
“玄天宗之事, 还请仙尊息怒。今日江道友已经来过这里, 将她的公道讨了回去。其中渊源, 若仙尊肯赏脸,可以移步殿内,晚辈与您说清楚。”
沈清弦不隐瞒自己的失职:“说来这件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初谢无望寻来仙盟,求我允许他们使用禁术为爱徒林晚晚造一个适合夺舍的替身。我见他们绝望难过, 走投无路, 便心软答应了。虽则我要求他们必须征求替身的同意才可施为, 他们在这一点上连我也骗了,可也不能否认我有错处。”
如果一开始沈清弦就不允许,坚决不同意,那玄天宗还得掂量掂量这件事能不能做。
哪怕他们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做了, 沈清弦作为仙盟盟主,公平正义的代表,义务也算尽到了。
说到底他也希望林晚晚活过来, 为她死去可惜,所以谢无望等人求了几次他就答应了。
谁都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没人想过江雪织这样一个灵根被毁的药人,三年之后非但没有彻底沦丧,竟还有力量颠覆一切。
试想一下,如若不是她不知遇见了什么天机,得了反抗他们的力量,现在会是什么下场?
只要想想沈清弦就觉得自己确实罪无可赦。
他身为仙盟盟主,愿意领罪,为此责备自己,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事情了。
仙盟的属下们很是为他不平:“这跟盟主您有什么关系?您不过是看那玄天宗的人可怜,又怜惜林晚晚死得可怜,才勉强同意他们的请求罢了,您又没做什么!”
“您要他们征求替身的同意,是他们自己阴奉阳违,和您有什么关系??”
属下为沈清弦打抱不平,沈清弦却皱眉呵斥道:“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属下不甘心地沉默下来,但他想说的都已经说了,抚雪剑尊肯定都听见了,目的也算达成。
沈清弦眼睫翕动,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没了说话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玄天宗告知了你他们想做什么,你还同意了。”
明明仙盟的人说了很多,沈清弦自己都解释得事无巨细,但很遗憾,云沧溟有自己的见解。
他只听自己想听的,能捕捉到绝对的重点。
沈清弦愣在那里,无法反驳,便只能点头。
他还想说什么,可惜云沧溟不给他更多的时间了。
“仙盟盟主之位不该是你的。”
云沧溟说话非常直接,他音色冷淡,所有听见的人心底都不敢产生任何忤逆之想。
“愚蠢,偏私,道貌岸然,这样的人不该掌管仙盟。”
沈清弦身后是许多闻讯赶来的玄天宗弟子,还有他贴身带来的仙盟属下。
他已经做了很多年盟主了,是最受认可的一任盟主,无数人推崇他。
但今日云沧溟说他不配。
只一瞬间,所有人都跟着抚雪剑尊的话开始想,也许他真的不配?
那可是抚雪剑尊,他难道还会看错人吗?
云沧溟就是有这样的力量,三言两语就能扭转一个人的固有形象。
沈清弦面色难看地跪在原地,云沧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道:“盟主择选时天雍收到了备选名单,你的名字在第一个,其他殿主说你可以,我便没有反对。”
“如今算来,我亦有错。”
沈清弦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再沉默下去这个盟主他就不用做了。
他急切地想说什么,云沧溟依然不给他机会。
蓬勃的罡风压制着他,让他口不能言人不能动。
太强了。
实力相差太悬殊了。
修界至强的力量就是这样吗?
沈清弦面色变了几变,忽然又平静下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拼着说了几句话:“尊上说得对。于这件事中,我的确道貌岸然,愚蠢失职。若尊上需要,我也可引咎……”
他就要说出卸任的话,旁边忽然有人冲了出来。
玄天宗的人听了半天,终于受不了了。
他们还以为抚雪剑尊是来帮他们的,那毕竟是天下第一,是天雍的镇府仙尊,他就是一把标尺,孰是孰非都看他的态度了。
可他居然偏帮江雪织。
玄天宗被江雪织血洗还不够,他居然还亲自来了,这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吗?
玄天宗弟子集结起来一拥而上,死了亲属朋友的人各个悲愤交加,宁死不屈。
沈清弦不得不转口开始安抚阻止他们,道场上瞬间一片乱麻。
云沧溟淡淡地看着这一幕,他平静地动了动手腕。
剑气倾泻而下,一瞬间,道场上所有人都被寒气冻住了。
没人可以再吵吵闹闹,阻碍他的去路。
他身影闪动,转瞬到了谢无望的寝殿之内,看见了仙盟清点出来的宝物。
金雕玉器,各类法宝,琳琅满目。
仙盟清点这些是为了什么,云沧溟不用想都知道。
他垂下衣袖,放出几只寻宝鼠,漫声道:“做事。”
毛茸茸的寻宝鼠们一落地,立刻被满屋子金银财宝吸引,叽叽喳喳地张开小嘴儿吞噬巨物。
云沧溟把现场交给他们,便出门解决被冻住的那些人。
杀人这件事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讨公道这件事的难点就在于,谁该杀,谁不该杀。
但这件事根本难不倒云沧溟。
他太有经验了。
只见他手指一动,一面巨大的镜子出现在夜空之中,所有人被迫仰头注视镜面,陷入镜中迷阵。
能从迷阵里出来的自然问心无愧,不能出来的,那就不用出来了。
这正是江雪织照着毫无反应的问心镜。
云沧溟安静地站在殿门口,不多时寻宝鼠都出来了,靠在他身边显摆吃饱的肚子。
他微微颔首,对它们表示了认可,随后将寻宝鼠收回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玄天宗。
他走后不久,问心镜被收回,遗留原地的弟子们死死伤伤,仙盟之中也有不少重伤者。
沈清弦最后一个清醒过来,他捂着心口,急促地喘息着,汗如雨下。
云沧溟回天雍途中收回镜子,特地回看了沈清弦的所进的镜中迷阵。
镜面闪烁,出现过什么,又很快消失了。
云沧溟什么都没看见。
沈清弦陷入了镜中迷阵,却强烈抵抗,没让镜子看到任何关于他的内情。
他之所以看起来那么狼狈,正是因为强行抵抗问心镜的所致。
云沧溟表情不见丝毫改变,一点都不为此感到惊讶。
高修都有强烈的领地意识,不会容许旁人随意窥视自己的一切,但沈清弦这样的反应还是过激了。
他有非常不希望被云沧溟发现的秘密。
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隐蔽。
无妨。
不急。
慢慢来。
他想知道的事情,总会知道的。
玄天宗内,沈清弦扶起受累的属下,一个个检查过他们的情况,确定没什么大问题之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属下见他如此都非常感动,不禁为自己因抚雪剑尊一句话开始质疑盟主而羞愧。
他们看看现场,有些为难道:“盟主,咱们还继续吗?”
仙盟接管了玄天宗,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仙盟的了。
任何进了仙盟嘴的东西都别想再收回去。
沈清弦没有立刻回复,他安静地走进谢无望的寝殿,看见里面空空如也。
片刻之后,他走出来道:“回仙盟。这里原来是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不要再动了。”
“玄天宗还有可以当家做主的人在,待林道友归来再行定夺吧。”
林晚晚是玄天宗如今唯一的指望了。
她入了天雍,资质又好,大师兄和师尊都死在江雪织手里,不少同门也被江雪织杀死,她知道了会是什么态度?
很多人都在好奇这件事。
深夜时分,林晚晚还没睡着。
她隐有不安,一次次收到传音,每次给她发传音的人都不相同。
不过她一次都没回应。
最后一次收到传音,是曾经还算相熟的一位同门。
他大约知道不会得到回应,便只说自己想说的。
玄天宗完了。
师尊被江雪织杀了,无霜也死了,很多长老弟子都死了。
江雪织血洗了玄天宗,将林晚晚曾经当做家的地方毁掉了。
他们希望林晚晚给玄天宗报仇。
林晚晚沉默地坐在那里,窗外的月光洒下来,她不禁问自己,她恨江雪织吗?
玄天宗走到今日这一步,最根本的原因是她的“死”。
如果没有她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
同门希望她去报仇,坚定地认为她会那么做,也是因为他们也这样想吧。
可是——
她?找江雪织报仇?
林晚晚忍不住自嘲一笑。
怎么不干脆让她直接去死了算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是江雪织的对手,再过多少年都不是。
玄天宗后面发生的一切与其说都和她有关,不如说是师尊和其他人不肯适可而止造成的。
她亲眼看见江雪织仙考的时候如何被师尊对付,很清楚以对方的性子是不可能放过师尊的。
只能说师尊不该那么做,林晚晚即便去劝说,师尊怕是也不会听,还会要求她也跟着行动,甚至会口口声声说是“为她好”。
林晚晚头疼欲裂,内心矛盾至极。
她最终还是没有回复任何传音,在窗前独坐到天明。
天蒙蒙亮的时候,江雪织醒了。
她不是自愿醒的。
人太累了,床又太舒服,她本来想多睡一会,睡个自然醒。
难得有想犯懒的念头,奈何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脸庞蹭啊蹭,痒得她很快就醒了。
一醒来,就对上几双硕大的眼睛。
那是……
耗子?
超级无敌大耗子?
江雪织身子一僵,迅速后退了一些,寻宝鼠从她身上掉下来,她顿时觉得胸口都不闷了。
这是压了她多久啊?
江雪织定睛观察周围,发现超级大耗子还不止一只,足足有四只,每一只都膘肥体壮,油光水滑。
它们颜色倒是很好看,花花绿绿,珠光宝气的。
看她醒了,寻宝鼠们凑在一起,开始吐。
“……”
江雪织再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她愣住了,呆呆地望着耗子吐,吐出来的不是她想象中的呕吐物,而是无数的宝物。
闪闪发光的宝物很快把她掩埋,她几乎可以说是躺在宝山上了。
那些本来肥硕的“耗子”很快变回正常大小,可爱迷你起来。
它们跳到她面前邀功,嘴里念念有词,江雪织听是听不懂的,不过大概可以想象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脚步声从殿门口传来,她抬眸去看,看见云沧溟端着托盘走进来。
他身上仅着一袭素色单衣,外披一件宽松的雪色长袍,衣带系得并不规整,露出线条明晰的锁骨。满头墨发尽数散下,如瀑般流淌在身后,少了几分平日拒人千里的禁欲感,多了几分罕见的、慵懒的易碎感,仿佛精美却冰冷的瓷器有了温度。
“醒了。”他随意地说道,“用膳吧。”
托盘上有简单的早膳,一碟小菜,一碗灵米饭,简简单单却香气扑鼻。
江雪织成功地看饿了。
胃部抽搐了一下,她想伸手接过来托盘,却险些从堆成山的宝物上滑下去。
她眼神复杂地看看那些寻宝鼠和这些宝物,最后望向云沧溟。
云沧溟适时地解释道:“我去了一趟玄天宗。”
“……所以?”。
“他们那样对你,你自己跑了一趟还伤成这个样子,我作为师尊,自然要去为你讨回公道。”
云沧溟理所应当道:“这些是仙盟清点出来的玄天宗宝物,我尽数带了回来,都算是他们对你过往的赔偿。”
“问心镜处置了所有有罪之人,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如此,这件事才算是圆满了结。”
云沧溟亲自过来扫开满床的宝物,寻宝鼠看着滴滴答答落地的法器,心疼地跳下去收拾。
云沧溟在一边落座,将托盘递给江雪织。
江雪织怔怔地接过来,听见他说:“你觉得这样处置如何。”
“若还是觉得不够,可以再……”
“够了。”江雪织立刻道,“已经很够了。”
没有指责她行为残暴血腥,没有控制和怪罪她的意思,这已经非常非常难得了。
江雪织本来都做好被指责的准备了,毕竟穿书之前,纪九辰还活着的时候,她的类似行为总会让他头疼和不满。
为了他不被气死,她克制了很多年。
穿书之后她完全没了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真的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包括云沧溟。
可是。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但没压力她,甚至还帮她做了更多。
江雪织认真地看着他,神色郑重到云沧溟想忽视都难。
“……怎么了吗?”云沧溟微微抿唇,低声问了句。
江雪织凝视他,一字一顿道:“没怎么,只是看清楚一些。”
“看清楚?”云沧溟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长眉微靠,显然有些不解其意。
江雪织毫不吝啬地坦白道:“我得将你看清楚一点,好好看清楚。”
“因为我准备把你放在眼里了。”
云沧溟错愕地望着她的眼睛,他睫羽颤动,拿着托盘的手竟然有些不稳定。
这对一个剑修来说是何其可怕的事情?
破军在一边都看呆了。
半晌,云沧溟终于找回声音,来了句:“‘你’来‘你’去,成何体统。”
“要叫师尊。”他勉强说道——
作者有话说:放在眼里,也放在心上[红心]
第42章
准备把他放在心里这句话, 听起来还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难不成自此刻之前,江雪织都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吗?
云沧溟还以为得到了她的认可,他们身为师徒, 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也不过如此了, 竟然从未将他放在眼中吗?
云沧溟静静望着江雪织的眼睛, 那真是一双黑白分明到极点的眼眸, 揉不进一丝一毫的沙子。
……突然又觉得, 哪怕晚了一些,能被她真的放在眼中, 也是很好很好的一件事。
云沧溟情绪稳定下来, 神色平复, 正要开口, 江雪织先回应了他。
她音调古怪, 拖长尾音唤了他一声:“师尊?”
云沧溟浑身一震。
他没收过徒弟,可见别人收过。
无数次听旁人唤同门师尊,听过多少次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这个称呼从江雪织口中说出来总是那么怪异。
云沧溟表情变幻莫测,江雪织感觉到他的不适,又一次用那个奇怪的腔调唤了声:“师尊啊。”
“你怎么不说话了。”
江雪织缓慢地靠近他, 将他手中的托盘接过来放到一边, 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师尊这是什么表情, 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吗?”
江雪织满脸无辜地反问,像是很喜欢看坚不可摧的神像产生裂缝的样子,非但不知收敛,还愈演愈烈。
“怎么我真的叫了, 师尊却是这副模样。”
江雪织明知故问道:“师尊这是怎么了?”
她故意靠得很近。
有些事她以前虽然没做过,可那种能力是与生俱来,遇见了恰当的人, 想做自然而然就做出来了。
江雪织若有所思地凝视云沧溟,声音沙哑而幽长地调戏:“师尊是不是也觉得这样很有情趣?”
情趣。
来了。
又是这两个字。
他提出收她为徒的时候,她就说过这两个字。
云沧溟倏地回神,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你我是师徒。”他猛地后撤身子,垂眼强调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可将伦常当做情趣来看。”
“下不为例。”
他出言警告她,凛冽的外表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可那不稳的声音真是半点没有杀伤力。
江雪织看他起身要走,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柔软雪白的衣袖被她攥在手里,她辗转地捏搓,很快将其摆弄得褶皱不堪。
明明被她攥在手里的只是一截衣袖,云沧溟回眸看来,却觉得是自己被她如此对待了。
“师尊要是真这么想,那我可就当真了。”
江雪织这时骤然松手,仰头望着他的侧脸。
那真是好看的一张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侧颜看着更是线条别致,无可挑剔。
鼻子那么翘,屁股也那么翘,不知道其他地方翘起来是什么样子。
江雪织忍不住拍了一下脑门,把脑子里黄色的废料清理了一下。
云沧溟看她这个样子,到了嘴边的肯定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他又想起秘境里他退的那一步。
那时他退开之后江雪织立刻冷脸离开。
如果他现在点了头,她是不是会和当时一样?
可他们是师徒了,关系今非昔比,理应不会。
云沧溟唇边微开,发出声音之前,被江雪织警告:“想好了再说。”
简简单单五个字,竟让天下第一备受崇敬的抚雪剑尊哑口无言了。
半晌,云沧溟冷声说道:“用膳。早膳要冷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态度堪称冷酷无情。
——如果他说的话不是让别人快点吃饭别把饭放凉了,那就真的是冷酷无情了。
江雪织侧头看向被她搁置一旁的托盘
云沧溟身份尊贵,住着天雍仙府最好的洞府,吃穿用度多么奢靡都是情理之中。
可事实并非如此。
相比寻宝鼠吐出来的那些玄天宗“补偿”,他拿来送早膳的托盘都很朴素。
简单的木制托盘,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梅花,从雕刻痕迹来看,应该是这两日才做出来的。
江雪织顿了顿,从法宝山上爬下去,醒来之后第一次认真观察自己住的地方。
这是一处景致优美的寝殿,宽敞明亮,陈设简单却又妥当,该有的都有了。
她认真看了看桌椅杯盏,乃至于灯盏和床榻,上面的雕花刻痕都和托盘上的出自一人之手。
绕到寝殿后面,落地的木窗之外,金乌挂在天上,云海在金色之下翻滚,修界最壮丽的气象尽收眼底,总算让她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点微薄的欣赏。
她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寝殿内,将云沧溟送来的早膳全都吃了。
和她想的一样味道好,这口感她昨晚已经尝试过,是云沧溟喂她吃的。
她确实如他所想的一样防备心重,他碰她眉心的时候她就醒了。
不过因为这个人是他,她没有反抗,任其所为而已。
云沧溟没有想错的一点是,江雪织确实接受了他这个人的存在。
坐在床边将碗筷收拾好,江雪织又去看了看寻宝鼠留下的宝物。
这些玄天宗积攒多年的法器财物,现在都是她的了。
几只寻宝鼠还没离开,江雪织虽然听不出它们在说什么,但还是很上道地挑选了几块最漂亮的宝石丢给了它们。
寻宝鼠立刻跳起来接住,吞进肚子里,高高兴兴地走了。
江雪织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只寻宝鼠腿脚好像不是很好,它的右后腿上还穿着很精致的腿套,针脚花色与它的皮毛浑然一体。那腿套让它行动更便利了一点,非常合用。
整个琼霄玉阙只有江雪织和云沧溟两个人住,这个她不用亲自去看就能感知到。
她修为又精进了,稍微外放一点“灵力”,就能知晓周围是否有其他气息接近。
没有外人在,只有他们来。
那么静渊殿里的一切,包括小动物们的装备,肯定都是云沧溟制的了。
因为时间多,所以凡事都亲力亲为吗?
江雪织想,她要不是整天在外面打仗,也有时间的话,是不是能这么有心思地照料旁人?
……好像不太可能。
所以不仅是因为时间多才做得到,还要性格妥帖事无巨细才行。
她这个性格,就算有时间也只会拿来睡觉和训练。
端起托盘,江雪织走出自己的寝殿,穿过白纱飞舞的大殿,寻到了院子里的云沧溟。
静渊殿外有一颗参天巨树,树根盘旋深入,树干粗壮有力,生机勃勃。
树冠枝繁叶茂,开着白色的小花,花瓣簌簌落下,如同下着淅淅沥沥的花雨。
云沧溟站在花雨之中,素衣简服,正在喂灵兽们吃早膳。
给她准备了早膳还得喂灵兽,这一早上还真是繁忙。
江雪织拿着托盘,突然就不服气了。
她快步下了台阶跑到他面前,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晃了晃托盘道:“我全吃完了。”
云沧溟点点头,朝她伸出手:“给我吧。”
这是将碗筷和托盘收走的意思。
江雪织伸手递过去,可在他要拿走的时候又用力往回拉。
云沧溟一个不防差点脱手,还好他反应快,立刻攥紧,与她对峙起来。
四目相对,江雪织道:“你怎么让我自己吃?”
“?”
什么意思?
云沧溟怔怔地望着她,眼底有些不解。
江雪织理直气壮道:“你喂它们吃,却让我自己吃,这不公平吧。”
“明明昨天晚上亲手喂我吃的。”
“……”
云沧溟意识到她提起了什么,不禁想到他当时发散的思维。
他表情倏地一变,这些异样都落在江雪织眼中。
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和灵兽争这些?
吃饭本来就是要自己吃的,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看他的表情变化罢了。
“这样才好看。”
她忽然逼近,只与云沧溟一指之隔。
“别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生人勿进的。”
多一点表情分明就鲜活起来了,不再是个神像一般死板官方,也让她更能感受到他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一个用来玩的世界里的NPC。
因为想要把一个人放在眼里,所以不希望他是死板的NPC,不希望他只是某种虚假的世界意识。
希望他是鲜活的,希望他是真实的,希望他是可以永远留存下来,不会消失不会改变的。
云沧溟本想斥责江雪织冒犯尊上,没大没小。
可看着她的眼睛,望着那眼神里夹杂的情绪,所有怪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终他将手中剩下的灵米全都撒了,灵兽们一拥而散,花雨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好不好看重要吗?”
他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便立刻换了话题:“既然醒了,精力恢复了一些,便来随我疗伤吧。”
作为天下第一,云沧溟不但是卓绝的剑修,在炼器和医道方面也是首屈一指的。
既收了江雪织为弟子,自然要为她解决所有的隐患。
她仍旧残缺的灵根和体内残存的毒素,都迫在眉睫地需要处理。
谢无望和魔族勾结,在她体内留下的魔毒若不清理干净,后期可能会导致她走火入魔。
这是件很重要的事,容不得玩笑,江雪织也知道。
她安静地跟在他后面,看样子是不会再说什么做什么了。
也不会再用那种无法形容的眼神盯着他看了。
云沧溟背对着她带路,克制地舒了口气。
刚放心一些,忽然又听到江雪织的声音。
云沧溟脚步一僵,脊背猛地震颤,看着就像在心虚一样。
江雪织其实没说什么。
她只是叫了他一声而已。
她叫的甚至还是他希望的那个称呼。
“师尊。”
妥帖而常见的一个称呼,江雪织再一次叫出口来,语气已经非常正常了。
可云沧溟还是忘不掉她那七拐八拐的怪异语气,以至于她正常叫他,他都有些不适应。
江雪织看在眼中,满脸真诚道:“你要是听不得我叫你师尊,就让我换个称呼好了。”
……
本来好好的,还不是她把事情搞成这样。
但这个建议也不是不能采纳。
云沧溟忍耐了一下问:“你想换成什么?”
江雪织展颜一笑,那笑比金乌的金光还要耀眼,刺得云沧溟久久未能睁开眼睛。
“当然是叫老婆啊~”
她语调荡漾地说完,先一步跑进了前方的殿门,让反应过来要发作的云沧溟找不到人了。
“老婆”这个称呼从古至今延续下去,云沧溟也是从书卷上听过的,不是后世出现的什么新称呼。它早在很久之前就出现过,云沧溟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他满身的寒意无处发泄,真是想把这个人抓住按在那里问清楚,什么叫“老婆”?
就算要叫这类称呼,难道不该是——
不对。
什么都不该是。
差点被她误导了。
“江雪织。”
云沧溟冷声喊她的名字,江雪织钻入殿内就不出来,也不回应。
等他追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好端端地盘膝坐在阵法中央,一副认真打坐等待疗伤的乖巧样子。
“嗯?”她一本正经地望过来,“怎么了?”
“……”
“师尊快来助我疗伤吧,时间不等人,咱们早些开始,我就能早些开始修炼。”
江雪织神色端正地说。
云沧溟满腔情绪被她三两下推回来,唇瓣紧抿,脸颊绷得紧紧的。
江雪织静静地打量他,观察他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脂肪。
真紧致。
脸如此紧致,身上也都这么紧致吗?
到处都很紧致吗?
江雪织阖了阖眼,微微吞咽了一下。
云沧溟闻到淡淡的铁锈味,情绪不禁微微一变。
“伤口又崩开了?”他快步上前,蹙眉问道,“哪来的血腥味。”
他抬手落在她身上,顺利地剥开她本来就穿得松散的衣衫,看见已经愈合结痂的伤口,没有任何崩裂流血的迹象。
虽然伤口很多,但都是小伤,他昨夜为她念诀疗伤,她不自己去破坏的话,是不会再崩开的。
那是哪来的血腥味?
云沧溟后知后觉地去看江雪织的眼睛,下意识想到,两人的姿势过于暧昧了一些。
江雪织赤着肩颈,胸口大片大片露在外面,她是那种完全不穿裹胸和肚兜的女子,交领之下直接就是最真实的体态,云沧溟明明是看伤,这么一来就像是另有图谋。
“对不起。”
他是男子,还是做师长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去做。
云沧溟立刻道歉,努力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这真的得很努力很努力。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十分卑劣地不想转开视线。
人无完人,他一直知道这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如何完美的人。
他知晓自己有许多缺点,从不否认这些。
但也是今时今日才意识到,他竟然在这方面上有所贪念。
修炼多年,最初不知多少人对云沧溟投怀送抱,全都铩羽而归。
他降妖除魔的时候还遇见过更不堪入目的场景,但他从未贪恋,只觉恶心。
今天一切都变了,变得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为什么会变?
因为人不同吗?
云沧溟微微凝眸,忍不住去看江雪织的眼睛。
她恰好也在看着他。
接触到他的眼神,江雪织用一种隐晦而柔和的语调说:“师尊这样看光了我,我却没见过师尊的,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她突然觉得云沧溟搞这么一场拜师礼真是神来之笔。
师尊二字喊着喊着就让她非常有感觉了。
“我生气了。”江雪织认真道,“说对不起没用,除非你让我也看看。”——
作者有话说:这哪是拜师啊,这分明就是拍拖[饭饭]
第43章
半刻钟后, 江雪织和云沧溟出现在了百草殿。
殿主丹阳子提着袍子匆匆来见,一看到云沧溟冰冷的面孔,便暗道大事不好。
丹阳子是个矮矮圆圆的医修大能, 他面白蓄须, 是老好人性格, 察觉云沧溟不悦, 忙让身边小道童躲开, 亲自上前道:“不知尊上驾临,有失远迎, 还望见谅啊。”
稍微侧目去看云沧溟身边的女弟子, 不用想都知道这便是最近在修界乃至整个天雍叱咤风云, 名声大噪的江雪织了。
还以为传闻中那么穷凶极恶行止无礼的人会是何等恶鬼模样, 未曾想竟是极为俊俏英姿不凡的一位姑娘。
丹阳子讶异了一下又很快接受了, 就是说了,尊上怎么可能会看错人,能得尊上看重收入天雍的晚辈,一定是非常优秀的。
“见过小师叔。”
云沧溟辈分高,江雪织做了他的弟子, 殿主们见了也得叫她师叔。
丹阳子态度诚恳和善, 江雪织也客气有礼地躬身道:“见过殿主。”
丹阳子得此回应完全受宠若惊, 还以为不驯如江雪织不会搭理他呢,都做好被无视的准备了。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都是风言风语和嫉妒罢了。
丹阳子笑着道:“哎呀,都是自家人, 咱们就别这么客气了。这一大清早的,尊上和小师叔亲自前来,必然是有什么要事寻我, 咱们到里面去说吧。”
他侧身让开位置,引二人进屋。
但云沧溟一动不动,只有江雪织往前走了一步。
他看着江雪织的步子,垂眼对丹阳子说:“她身上有些残余毒素,灵根也被毁了,我今日有些别的事,要劳烦殿主帮她疗伤了。”
丹阳子已经听说了玄天宗的事,对江雪织的遭遇有所耳闻。
但这么深层次的,还外界还是没有说起的。
他皱起眉,上前定息观察了一下江雪织,脸色难看道:“……太过分了,不过是个年轻姑娘,这些人怎么狠得下心?下手太重了。”
丹阳子快步来到江雪织面前,手拍在她肩头感觉了一下,招呼小道童说:“阿专,快带小师叔进去安置,马上准备开阵为小师叔疗伤。”
小道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动作敏捷,为人伶俐:“我来了师尊!”
人家也喊“师尊”,但听着和江雪织喊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云沧溟站在原地,注视江雪织头也不回地跟着小道童离开,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她也没回头看他一眼。
他微微抿唇,脚步伫立原地,久久不能离开。
丹阳子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尊上请放心,小师叔是您的关门弟子,我定当竭尽全力为她诊治身上的伤势。虽然有些棘手,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丹阳子有些困惑的一点是,他很清楚抚雪剑尊在医道上颇有造诣,如果他愿意,是可以自己帮弟子疗伤的。
但他没那么做,是因为不那么看重这名弟子吗?
可他此刻的神情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丹阳子有些不明所以。
他不明所以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云沧溟现在也有些不明所以。
半刻钟之前,他改变了主意,不打算亲自帮江雪织疗伤了,将她送到了百草殿。
因为他发现他们两个在一起不太能专心做事。
她三番四次冒犯他,让他心乱如麻,苦不堪言。
他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能由别人代劳的暂且找人代劳好了。
丹阳子是修界最好的医修,不见得比云沧溟差,带她来这里不会有任何问题。
暂时分开一会,彼此冷静一下,对他们都是好事。
纵然心里是这么想,一切真的如他所愿了,江雪织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他反而有些不舒服。
“尊上?”
丹阳子迟疑地提醒:“时辰差不多了,您不是还有事要忙,尽可去忙您的事。”
他拍胸脯保证:“小师叔的伤交给我便是了,七日之后,我定还您一健康无碍的弟子。”
云沧溟哪里有事要忙?
他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江雪织了。
他游移许久,终于还是改口道:“我还是进去——”
“尊上您就放心好了,难不成您不相信我的实力?”丹阳子忍耐半天了还是没忍住,“您要是不信我,一开始就别过来,如今我人都接收了,您再带走的话,我以后怎么行医做人呐?”
“大家都会觉得尊上不信任我,觉得我不靠谱!”
“我老丹这名号算是完蛋了!”
丹阳子吹胡子瞪眼,委屈地不行,让云沧溟到了嘴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勉强把话咽回去,料想就算现在改变主意,江雪织也不会跟他回去了,只得转身朝外走。
丹阳子见此心里才稍微舒服一点,再次保证道:“尊上,七天,我只需要七天,七天之后我还您一个囫囵个的关门弟子,您真的可以完完全全放心。”
七天。
以往觉得七天不过是眨眼之间,瞬息而过。
现在却觉得度日如年,时间走得太慢了。
云沧溟就这么独自回到了静渊殿。
刚迈上台阶,就看见几只寻宝鼠和白兔子跑过来,他弯腰将一群灵兽抱在怀中,见它们四处张望,就知道他们在找谁。
江雪织才来了多久,就已经这么有存在感,连这些小家伙都会等她了。
寻宝鼠还能理解,它们得了她的好处,自然惦记。
可这兔子是怎么回事?
云沧溟将它们全都丢掉,抬脚进了大殿。
他在自己的寝殿和她的寝殿之间辗转片刻,最后朝她的寝殿走去。
穿越走廊和殿门,他看见她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被褥和宝物。
满地的珠光宝气确实不好收纳,云沧溟摘下自己手上的乾坤戒,将东西全都塞进去,而后将乾坤戒放在桌案上,等她回来了直接戴上戒指就好。
未免她不知道这是给她的,云沧溟特地唤来纸笔,打算写个便贴。
做这个的时候他又顿了顿,犹豫片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留下文字,便好像他们不会再有语言沟通不会见面了一样。
分明他可以亲自交给她,直接告诉她这是什么的。
云沧溟权衡之下,将乾坤戒收回了芥子。
做完这些,他便开始给江雪织收拾房间。
被褥凌乱,丝被之间有她身上那种很淡的血腥味,云沧溟还发现几根长长的发丝。
说来她身无长物,不过一人一枪,一套衣衫。
现在多了这样多的宝物,里面不乏许多漂亮的女子饰品,应当是谢无望收集来打算给别的女弟子的。如今到了她手中,她会用吗?不见得。
她恐怕会觉得晦气。
不用别人的,理应用师尊给的。
云沧溟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有了事情做。
他将她的发丝收好,为她打理好了房间,立刻去给她置办首饰衣衫。
弟子服该是江雪织自己去传功殿领的,但她去疗伤了,七天才能回来,只能他先去帮忙领。
到了传功殿,澹台月正在忙着,云沧溟来得突然,把她吓了一跳。
“尊上!”
澹台月看着突然出现的仙尊,汗如雨下道:“我不知道您要来,什么都没准备,真是抱歉。”
云沧溟道:“是我突然出现吓到了你,不必道歉。”
他直接道明来意:“我来取雪织的弟子服和身份玉牌。”
澹台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都要师尊来取吗?江雪织自己怎么不来?
不过这也不是她能多问的,现在不管是江雪织还是云沧溟,那辈分都必她高啊。
谁来了都是超级加辈,她能做的只有好好干活。
澹台月马上亲自去取江雪织的东西,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了云沧溟手中。
“都在这里了,新弟子服制配饰,以及例份和丹药。”
云沧溟依次接过,确定一样不少,正准备离开,忽听澹台月道:“对了尊上,您知道当日另外两个入门弟子都拜往何处了吗?”
云沧溟淡淡地看过来,澹台月收到讯号,直接道:“那位名唤林晚晚,与小师叔颇有渊源的玄天宗女弟子,拜入了天宫殿莫行的座下。”
天宫殿。
江雪织本来想去的地方。
云沧溟想到林晚晚和江雪织一起通关,她被她背着的模样,眉头轻不可见地一皱。
澹台月继续道:“如今小师叔和林晚晚都有了去处,唯独剩下罪之城的少城主,那名唤凌昭的弟子还无门可入。”
“他的资质和表现都颇为优异,倒也不是没有旁的长老愿意收,但最后大家好像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澹台月惋惜道,“再过三日,要是还没人收他入门,他便要被遣送到外门去了。”
稍顿,她说出今日提到这些的最主要原因:“凌昭倒是不急着找师尊,反而日日念叨小师叔的名字,吵闹着要见她呢。他惹出不少乱子,我劝了好几次都不行。”
她悄悄观察仙尊的脸,只听仙尊音色毫无波动,冷脸扔来一句:“不急着找师尊,那就直接送去外门。若外门还待不安稳,就送回家去。”
澹台月:“……”
抬起眼,举目远望,只能看见尊上远去的光影。
哦了,她就知道说了是这样的结果。
你别问为什么知道,反正就是知道。
澹台月皮笑肉不笑地继续忙碌去了。
另一边,云沧溟离开了传功殿,并未直接回静渊殿。
他像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径直到了百草殿。
一进门就看见小道通守在门口打盹。
“你师尊呢?”
云沧溟开口询问,他独特的声音一响起来,瞬间把打瞌睡的孩子吓醒了。
“尊、尊上!见过尊上!失礼了,弟子失礼!!”
小道童连贯带爬道:“师尊正给小师祖疗伤呢,我马上去给您找……”
“不必了。”云沧溟直接道,“我亲自过去便是。”
小道童一愣,心说师尊有个习惯,给人疗伤,尤其是给重要的人疗伤的时候,从不让外人去看,不过尊上应该不算外人吧?
非要算的话他也是外神吧?
这样的修为早就不在人的范畴之中了。
小道童羡慕憧憬地望着云沧溟不可捉摸的身影,眼皮一耷拉,继续打盹去了。
云沧溟对百草殿的结构了如指掌,他三两下就找到了江雪织和丹阳子所在的地方。
一进门就看见巨大的丹炉旁边,丹阳子开了法阵,正帮江雪织祛毒。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目光凛冽地望过来,对上云沧溟的双眼,气势瞬间散得无影无踪。
稍微停下手中的灵息,丹阳子擦了擦汗走到法阵边缘:“尊上来了,是有什么事忘了吩咐吗?”
才分开没多久又过来了,他今天见到抚雪剑尊的次数比过去一年都多。
他真诚地睁大眼睛看着云沧溟,云沧溟的目光却掠向他,落在了睁开眼的江雪织身上。
目光交汇,他想起她那时说生气了,要他也给她看一看才罢休。
他立刻将她丢下,斥她无礼,并说他治不了她,去寻其他人帮她疗伤。
她当时什么都没说,只看了他一会,就安安静静跟着他走了。
一直到此刻,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云沧溟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来。
他应该再等一等,这么快就来,显得他前面的反应几乎有些丑陋。
“尊上?”
丹阳子等了半天都等不到云沧溟开口,莫名觉得气氛微妙,浑身难受。
他摩挲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语气复杂地提醒道:“尊上有何吩咐?”
云沧溟目光倏地转向他,他被看得一怔,心底冒汗地瞧见仙尊将手中的乾坤戒递了他的弟子。
江雪织垂眼去看他的掌心,一枚古朴素净的素圈玉戒躺在那里,闪烁着柔和婉转的光芒。
……戒指?——
作者有话说:雪织:这样哄可不行的哦,给戒指也不行哦,拿出点诚意来
第44章
“咦?这不是尊上的乾坤戒吗?”
丹阳子平日里见到云沧溟的机会虽然不多, 但到底是天雍的老修士了,认识时间久了,哪怕见面不多, 加起来也比别人见得多。
云沧溟又是个念旧的人, 除了衣物之外, 发饰配饰都不喜太花哨的, 他的随身法器大多都是自制, 这枚乾坤戒更是大有来头。
修界若说乾坤戒载物与安全性最高的,云沧溟这一枚绝对称得上第一。
想当初有弟子无意间撞上天阶的灵兽, 与之生死交战七七四十九天, 险些命丧灵兽之手。
是抚雪剑尊及时出现解救了他, 还得到了灵兽的认可, 令灵兽甘心奉上自己守候的灵物。
那便是制成这枚乾坤戒的原材料。
当初寻宝被救的弟子也不是别人, 正是今日天宫殿的殿主莫行。
器修为了寻好的炼器材料,总会冒冒失失跑去危险的地方,莫行不止被这救一次。他曾发过誓这辈子唯尊上马首是瞻,可惜尊上已经是天下第一的镇府仙尊了,并不需要莫行真的为他做些什么。
看着这枚熟悉珍贵的乾坤戒, 丹阳子畅想着这要是给了他, 他岂不是置办多少药材都放得下, 再也不会屋子不够用,捉襟见肘了?
这么一想,眼底不禁流露出几分羡慕来。
江雪织被他这么看着,终于开口:“给我的?”
话是对云沧溟说的, 眼神却半点都没放在他身上。
云沧溟看她端坐在法阵中央,维持着打坐入定的姿势,一身红衣也是法器, 并不会因为战斗而破损脏污。头上戴的金钗也仍旧完好,金光熠熠,绚烂夺目。
她适合红色,也适合金饰。
要给她多准备些红衣和金饰。
云沧溟这样想到,低声回应:“是。你忘了取弟子服和例份,还有玄天宗那些补偿。”
“它们都在这里了。”
听到“玄天宗补偿”这几个字,丹阳子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望着乾坤戒的眼神更加垂涎了。
江雪织瞥了他一眼,冷不丁说:“殿主喜欢?那就送你了。”
丹阳子一愣,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指着自己瞠目结舌道:“啊??给我??”
江雪织若无其事道:“是。这些东西于我来说不过身外之物,殿主为我疗伤,倾尽全力,恩情深重,我自当酬谢殿主。”
说到这里,她终于去看云沧溟,望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故意问道:“师尊既然要把它送给我,那对它的处置权自然在我手上,我想给谁都可以的,对吧?”
道理是这样。
但这乾坤戒是云沧溟的随身之物。
他蕴养多年的宝物,别人看一眼都不敢,给了江雪织之后,她不屑一顾,就这么随随便便转送他人,这就没有道理了。
换个人敢这样做……不对,除了江雪织没人敢这么做。
云沧溟再是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
她还在生气。
说了生气就是生气,给了哄好她的办法,他不照办就算了,还把她推出去。
事情已经远远不是一枚乾坤戒一点示弱能解决的了。
给了台阶江雪织也会把台阶砸掉,云沧溟倒不心疼一枚乾坤戒,他侧目去看丹阳子,丹阳子已经面色苍白表情痛苦了。
要拒绝唾手可得的宝物,需要莫大的勇气。
但不拒绝更需要极大的勇气。
被抚雪剑尊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丹阳子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好几遍了。
“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快拿开,谁要这个?”
丹阳子忍痛表现出嫌弃来,挥着手不断后退。
云沧溟见此,目光转向江雪织:“给了你自然由你处置,只是他不想要,那就没办法了。”
江雪织:“……”
那是人家不想要吗?
那是人家不敢要吧?
江雪织突然笑了一下。
而后她站起来,非常冷淡地说:“丹阳子殿主都这样嫌弃,说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好东西师尊也拿得出手,说明很不将我这个弟子放在心上。”
是啊。
没将她放在心上。
正是这个念头让江雪织本来一句玩笑话,并没有真的生气,渐渐就真的不高兴起来了。
没人喜欢倒贴,尤其是江雪织,更不会倒贴别人。
要不是觉得大家都有意思,她绝对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云沧溟再好,不待见她,那也就变得不那么好了。
反正绝对不会是她自己有哪里不好。
她决定把这个人从眼里心里丢出去,就像他把她丢到这个百草殿来一样。
这个念头坚定不移,迫在眉睫。
视线终于对上的刹那,云沧溟心底升起大事不妙的不详之感。
太难得了,天塌下来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心情。
当年世道不太平,魔族打来修界的时候他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天雍弟子,那时同门都被控制,只剩他一个人对敌,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最初的最初,云沧溟并不想当什么剑尊、长老。
他根本不想要多么崇高的地位,也不喜欢被人注视。
比起这些,他更喜欢无忧无虑,一个人自在地和灵兽灵植待在一起。
拥有地位权势之后每日要忙的都是公务,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韬光养晦了十几年,为了救人不得不展露真实实力。
从那以后,他的日子就再也不安静轻巧了。
他用了很多年才勉强适应现在的生活,又用了好一会才接受自己被拒绝的事实。
“……”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解释这真的是好东西,不是最好的他不会给她吗?
说了又有什么用?
她只要还在生气,那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有更多的拒绝等在后面。
左右人不讨喜了,说什么都是错的。
云沧溟的沉默让丹阳子压力山大。
“不不不,没没没,我可没这么说啊!”
怎么就把他拉出去做筏子了?丹阳子急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他慌乱不已的为难样子让人不忍心,江雪织看了一眼,主动道:“时辰不早了,疗伤不宜中断太久,这是殿主之前告诉我的。”
她没什么情绪,不带抗拒,也丝毫没有热情地说:“师尊若没有别的事,还请回去吧。”
江雪织将乾坤戒推了回来:“这样的东西我就不要了。”
不要了。
这三个字听着像是在说不要乾坤戒,可云沧溟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说不要他这个师尊了。
他错愕地看着她,明明她还在叫他师尊,也没有更多的不宜举动了,他非但没有平静,反而满心翻涌。
他退了几步,走得有些艰难,江雪织像是终于肯大发慈悲,开口叫住了他。
“对了,还有件事,差点又忘了说。”
云沧溟倏地回返,立刻道:“何事?”
那急切的样子看得丹阳子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不一般不一般。
这哪里是师尊和弟子。
这简直……
不不不,别胡思乱想了,怎么可能呢?
那可是抚雪剑尊,想想都觉得大逆不道。
丹阳子不住摇头,侧耳听见江雪织说起熟悉的名字。
“沈危的身份有问题,这个师尊应该知道了吧?”
云沧溟见沈危次数不多的时候,可能沈危不会暴露什么。
见得多了,得他重点关注后,没道理还能隐藏下去。
云沧溟果然答道:“已经知道了。”
江雪织微微颔首:“那师尊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谁吗?”
云沧溟看着她,被她告知这样关键的事情,他看上去并没什么愉悦之色。
相反的,他似乎大失所望。
江雪织感觉到了,但不打算安抚。
她就这么冷冷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睛,云沧溟最后只能如实道:“知道。”
“好。”江雪织立刻道,“那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师尊作为天雍之主,自己安排就好。”
要不要揭穿,什么时候揭穿,都是云沧溟该考虑的事。
江雪织没忘记自己选择留在天雍是要做什么,这些杂事她懒得管。
无关紧要之人的无关紧要之事,不值得她浪费丝毫精力。
“殿主,我们继续吧。”
当务之急是赶紧彻底解决身体的隐患,早点让精神力和身体完美融合。
这样等她造出了机甲才能好好去使用。
云沧溟走出百草殿的时候,乾坤戒没送出去,情绪也没得到半点缓和。
他安静地回到静渊殿,做了以往这个时候会做的一切事情。
可往常能让他感觉到愉悦和平静的事情,现在做起来毫无兴致。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五天,情况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云沧溟从未向人示弱求和过。
做起这样的事情来也多有生疏。
他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不觉得还能怎么样。
难不成真的要他那样她才肯——
“尊上。”
澹台月的传音符忽然出现在身侧,云沧溟蹙眉望去,一言未发。
这个时间冒然发传音,澹台月一定是有要事禀报,通常这件事性质可能还不太好。
果不其然,澹台月很快便说:“前不久才与您提起那名唤作凌昭的弟子,您说直接送去外门,我安排了人去做,但事情有些变数。”
凌昭。
云沧溟当然记得他。
托江雪织的福,凌昭在云沧溟这里存在感比澹台月都强。
“什么变数。”云沧溟问道。
澹台月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莫测道:“就在刚刚,沈危沈师侄将凌昭带走了,说是……”
她又顿了一下,才艰难地说:“说是府主要见他,有意收他为徒。”
几乎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静渊殿外一切草木都被罡风震起,灵兽灵植在风中飘摇,叽叽喳喳地求饶。
云沧溟被声响提醒,很快平复下来,刚要回复澹台月,又收到一道传音。
这次发来传音的是百草殿的丹阳子。
丹阳子的传音符里是他万念俱灰的声音:“尊上,大事不好了,小师叔、小师叔她出事了!!”
澹台月那边的传音还没结束,丹阳子的传音也没被隔断,所以澹台月听见了他的话。
“小师叔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她不是在你那里疗伤吗?”
澹台月觉得现在最紧要的不是这个。
左右江雪织超出常理的强悍,就算有点问题也是小问题。
现在最该解决的分明是多年不出世的府主突然有消息了,还要收新弟子。
“尊上,您还是先到我这里来一趟,或者我去您那里一趟。”
澹台月语气急迫,丹阳子也感受到了她那边必然有要事。
他传音发的晚,不知道在他之前澹台月说了什么。
但他认为没什么是比他现在的事情还严重的了。
“尊上,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是我疏漏了,竟没想到谢无望还有阴招。”丹阳子带着哭腔道,“小师叔她如今,她如今……”
不等他话说明确江雪织发生了什么,云沧溟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直接关了澹台月的传音,二话不说朝百草殿御剑而去。
云沧溟从不在天雍境内御剑。
腾云驾雾或者御风都是可用的,御剑这样的事情他很少做。
照寒是有剑灵的神剑,他不喜欢踩着它。
可今天不一样了。
没有什么比照寒的速度更快。
他必须立刻赶到江雪织身边——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
第45章
凌昭在天雍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虽然通过了仙考, 可江雪织和林晚晚当天都被师尊领走了,唯独他被剩下了。
他被安置在一处客院里,天雍少有闲客, 所以这间院子里就住了他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生活, 多日来无人问津, 他知道要被放弃了。
如果有人看中他, 不会将他丢在这里这么久。还好天雍弟子品格普遍都不错, 他偶尔忍不住寂寞跑出去遇见他们,他们也不对冷嘲热讽, 只劝说他还是快回去, 别乱走。
凌昭几乎确定自己要被分到外门去了。
……
好吧, 这确实有点难以接受。
凌昭出身好, 从小锦衣玉食, 习惯了阿谀奉承和夸赞,一直都很自信,觉得自己非常优秀。
他也确实优秀,年纪轻轻修为便在筑基大圆满,只等一个契机渡劫就可以金丹了。
这样的出身, 这样的修为和年纪, 通过了天雍仙考, 得一个好师尊不是应该的吗?
林晚晚都有人要,他却被扔下了,凌昭很是咽不下这口气。
一想到江雪织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是什么反应,自己在她面前输给了林晚晚那个坏女人, 凌昭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反而不怕父亲母亲知道,在他们看来天雍难入,过了仙考就是成功, 在外门内门都无所谓,外门虽然与内门有天堑,但他们也更好打点一些。
他们对凌昭有信心,只要他进了天雍,无所谓内门外门都能做出一番成绩来。
唯独……
唯独不想江雪织看轻了他。
凌昭烦死了,他不安地在客院使劲折腾,吵闹着要见江雪织。
这一闹,客院终于不再那么安静了,可带来的消息不是令他满意的。
传功殿来人了,却不是满足他的请求,而是要彻底将他带离内门。
少城主再一次受到了打击。
原本居住的客院还处于内门,离江雪织还近一点,这下好了,来人说要带他离开这里,那态度看着可不像是有什么好去处。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凌昭不太想跟他们走:“等等,把话说清楚再走,这是要去哪里,我总有知情权吧?”
传功殿的弟子们不苟言笑,态度冷淡,虽不至于看不起他,可漠视也让人难受。
凌昭忍不住红了眼睛,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不过一只强忍着罢了。
被冷落好几日,鼓起勇气想见个人,还要被赶走,他真的要气死了。
“放开。”凌昭咬唇道,“我自己会走,我又没说不去!”
这里毕竟是天雍仙府,是修界至强集合之地。
这里不是罪之城,没有父亲母亲,也没有军师老头。
就如同他刚入天雍时所想的一样。
天雍再好也不是家。
凌昭眼眶泛红,一片潮湿,却倔强地不肯低头,不肯真的掉眼泪。
他挣开几名弟子的桎梏,自己闷着头往前走,身影寥落,气息不稳。
目光不自觉落在腰间佩戴的玉环上,想起父亲和军师的嘱咐,不免有些无奈。
还说有人相熟,他都要被赶去外门了,也没见什么人出来认领自己。
啊,不能再想了,再想真的要难受死了。
凌昭抬起头,逼迫自己冷静一些,不要真的在这些人面前哭哭啼啼出丑。
他们不会因此可怜他,只会真的更看不起他。
他也不需要这些人的可怜。
就在他即将被带出内门的那一刻,忽然有道光落在他们面前,有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凌昭定睛一看,还是熟人。
“见过沈师兄。”众人朝其行礼。
来人正是沈危。
他白衣黑发,风度翩翩地站在林间,微笑着开口:“诸位好,耽搁你们片刻,请你们回去禀报澹台殿主一声,凌昭我要带走,不能由你们送去外门了。”
……外门。
果然是要送他去外门。
凌昭来不及为确定这件事而感到难过,就因为沈危话中的意义而紧张起来。
他不受控制地绷紧了身体,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单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其他弟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可沈师兄,这不止是殿主的意思,还是尊上亲自吩咐殿主……”
云沧溟吩咐的事情谁敢不尽心尽力?
澹台月不敢,弟子们更不敢。
他们无法这样随意地将凌昭交给沈危,沈危也表现得非常理解。
但他打断他们说话的行为本身就有一种暗暗的强势:“请诸位放心,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沈危抬起手,袖中泛起金光,一道金鉴从他袖中划出,落在他手中。
他姿态利落干净地展开金鉴,上面赫然有府主的印鉴。
“我是领了府主的命令,特地带这位弟子去见府主的。”
沈危彬彬有礼地一笑:“现在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府主。
若说天雍还有谁比抚雪剑尊大,那就只有不出世的天雍老怪了。
府主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现身过了,自从那年与魔族大战,抚雪剑尊横空出世,府主重伤闭关,他们就没再听过关于他的消息。
后来陆续有长老们说府主已经痊愈了,并且进阶,步入渡劫期。
渡劫期的修士全修界也就这一个,府主作为真正的天雍之主,能有这样的修为倒也寻常。
只是没人见过府主真正的样子。
很多年过去了,大家几乎以为府主要么已经飞升,要么就是陨落了。
骤然听沈危提起府主,众人都呆住了,凌昭自己都傻了。
啊?
你说谁?
府主?
……天上掉馅饼??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发现眼前已经没有人了。
沈危不见了,他带走了凌昭。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跑回传功殿禀报消息。
澹台月得到消息也是震惊无比,她立刻找了云沧溟,可惜云沧溟因为座下弟子出了意外,根本不管这样重大的消息。
澹台月看着被打回来的传音,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她忧心忡忡的样子让弟子有些担心,不禁问道:“殿主,您还好吗?只是府主要收弟子,这不算什么坏事吧?府主有消息,他还好好的,这难道不是喜事吗?”
澹台月看着弟子真诚的面庞,语气复杂道:“……喜事么,但愿吧……”
百草殿,丹阳子的丹房之内此刻气氛压抑。
丹阳子跪在地上,修为不稳,形容狼狈。
他的小道童也被波及,倒在角落里昏迷不醒。
那无坚不摧的丹炉也炸开了,破成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炉火烧毁了百草殿大半的名贵药材,丹阳子不但治坏了病人,还损失惨重,精神都有些恍惚。
云沧溟半蹲在法阵中央,抱着昏迷不醒的江雪织。
她外表看着没什么大碍,看不出有哪里不好。但稍稍探及她的经脉,就会发现她经脉寸寸断裂,连带着本来修复一些的灵根都已经彻底被摧毁了。
什么都没有了。
脉息没了,灵根没了,灵力也不断溃败。
什么都没有了。
修士变成这个样子,下一步就是陨落。
陨落的速度还会非常快。
云沧溟抱着她,想不通好好的一个人,送到这里不过五天,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一言不发,丹阳子却知道自己不能也沉默。
他红着眼睛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过自负,疏忽大意,竟没发现那谢无望在小师叔的灵根之中留有隐患。”
“我预备帮小师叔清理灵根,马上就要成功,只差一步之遥。”
“只有一步之遥啊!”丹阳子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尊上,都是我的错,是我食言,是我害小师叔至此!谢无望在小师叔灵根种了妖魔混杂的剧毒,若不试图祛毒,不走到最后一步,根本不会发现。发现之后也为时已晚!药引已经下了,那毒素与药引恰好相冲,强行解毒只会让小师叔五内俱焚。我没能早发现那毒素,下错了药引,害死小师叔,我难辞其咎!!”
“我愿以死谢罪!”
丹阳子抬起手,想要狠狠给自己一掌。
云沧溟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他,在他意图自戕的时候也没任何反应。
最后是丹阳子的小道童醒了,强行抱住了要自戕的师尊。
“师尊,这明明是坏人的错,怎么是您的错?您也是想救人,只是被骗了呀!”
小道童抱着丹阳子哭哭啼啼,丹阳子神色呆滞地愣在那。
云沧溟耳边一片吵闹,大多内容他都懒得去听。
他只听清楚了“害死小师叔”五个字。
云沧溟抱着江雪织,送入自己的真元为她保住生息。
他缓缓站起,准备带她离开这里。
丹阳子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想要说些什么,直接被云沧溟看过来的神色骇得浑身发抖。
无边无际的风雪席卷了整个百草殿,所有百草殿弟子都苦不堪言,更不要说丹阳子自己了。
他瑟瑟发抖地倒在风雪之中,只见漫天狂雪中,云沧溟如山岳般静立身前,罡风卷起他雪白的衣袍猎猎作响,体外三尺却撑开一圈无形的领域,将所有风雪与危险尽数隔绝在外。
他怀中的江雪织感受不到任何伤害。
云沧溟盯着丹阳子,神色平静,一字一顿道:“来人。”
“将丹阳子关入仙牢。”
丹阳子闻言呆住,他身边的小道童则尖叫一声。
“为什么关我师尊?凭什么关我师尊?我师尊又没犯错,他也不是故意的呀!”
小道童哭喊着,丹阳子却一言不发。
他按住弟子,在他而后轻轻一拍,小道童就睡了过去。
丹阳子沉默着任由一拥而上的戒律堂弟子将自己擒住,直到身影消失,也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
云沧溟当然也不在乎他是不是为自己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