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戒断
后来的事, 说实话,杨雪霏其实已经并不怎么记得了。
或许是她全然沉浸于自己的情绪,或许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也或许是岁月过于残忍。
时至今日,杨雪霏能想起的只有林珍的愤怒、驰家父母的歉意。
想起机场一别, 他红红的眼眶, 和不算清白的泪水。
想起舷窗外的蓝天白云,和自由高飞的鸟儿。
他给了她很长的戒断期,他们并非在离别的那日, 就彻底切断了联系。
她出国的第一年,他也会发消息问候,以朋友的身份。
那时她刚到国外,哪哪都不适应, 只能逼着自己忙起来, 有时候都顾不上回他的消息。
再加上十来个小时的时差,回复实在算不上及时, 渐渐的,消息就少了。
她出国的第二年,他偶尔会问她, 最近过得怎么样, 学习忙不忙,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她若无其事地说还行, 有啊,外面好多混血帅哥哈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人哪闲得住。
她出国的第三年,他问她, 不是毕业了吗,什么时候回国。杨雪霏答,已经在直博了。
她出国的第四年,搬了新家,从那年起,她再无法收到国内转寄来的生日礼物。
而今天,又是多少个年头了呢。
远方的故人又有多少年没有传来音讯了呢。
杨雪霏也记不清了。
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又会被命运推到怎么样的境地。
就像她最初想的是,交换一年就回国。
……
这一年的夏天格外燥热,海晏市公安局鼓城分局一片乱哄哄。
东边菜市场卖菜的阿姨称菜的时候多算了五毛钱,西边居民楼里的婆媳因一句话大动干戈,南边楼上邻居在家里跳绳吵到了楼下,北边饭店里有人假装上厕所偷逃十块钱饭钱……
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
接警台前,一位年轻的一级警员双手合十,偷偷祈祷道,上天啊,如果我有错请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在大爷大妈中拉拉扯扯,信女愿意一周茹素,只求能够获得片刻清静。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一看来电提醒,她两眼一黑,心说,信女要撤回刚才的祈祷,信女愿意终身待在派出所,只求不要回到那个外勤不是巨人观,就是碎尸现场的地方。
她哭丧着脸接起电话,“喂?”
“好消息,你可以回来了。”
“这算什么好消息。”
“这回真是好消息。”程一源兴奋地说:“723绑架案破了。”
赵琳震惊,“破了,怎么破的?人和尸体不是一起人间蒸发了,什么证据都没有吗?”
程一源神神秘秘地说:“谁说没证据了?你忘了那个上山采药的老太太了吗?”
“她?”赵琳疑惑地说:“驰队都通知她来询问多少次了,她不是死活不肯指认,坚称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吗?”
程一源兴奋道:“她现在愿意指认了,她果然什么都看到了!多亏了河清来的专家组!”
赵琳“哦”了声,“虽然这确实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但我宁愿每天在这里给大爷大妈调解,也不想再回去看尸体了。”
“哎呦,还看什么尸体,回来看美女。”
赵琳“啧”了声,“你上次也是这么骗我的。”
结果,她兴冲冲地跑回去一看,只见到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程一源还在旁边贱兮兮地给她递相片,说,快干活吧,真没骗你,人生前确实是美女,KTV一枝花来着。
程一源急得拍大腿,“你咋还不信呢。”
赵琳“呵呵”两声,“我信你个鬼,你上次说的美女是具腐烂的尸体,上上次说的美女是局长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儿,上上上次说的美女是戒毒七次都没成功,被摧残得只剩骨架的骷髅。”
“我这回真没骗你,你今天没来不知道,咱们整个分局都沸腾了。各个都抢着要去保护她呢。”
“保护她?”
“是啊。”程一源说:“人家是犯罪心理学专家,一来就主导破了案,但犯罪嫌疑人不是还有两个在逃吗,而且最近确实不太平,局里很重视,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就给申请了特殊人身安全保护令。”
赵琳惊叹,“哇哦,这么厉害。”
“何止呢。”程一源捂住话筒,左顾右盼了一番,才神神秘秘地说:“连驰队都一见钟情了!”
这话赵琳是万万不信的,“切,我还以为你这次终于没骗我了,原来又是满嘴跑火车。就驰队那样子,怕是天仙下凡都入不了他的眼,更别提什么一见钟情了,你就扯吧。”
程一源急眼了,“我骗你干嘛,可不就是一见钟情吗,都没见到面,就看了张照片,驰队就被迷得神魂颠倒了,还和咱们抢着去保护人家……”
赵琳听得目瞪口呆,差点还以为自己在听戏呢,唱戏都不带这么离谱的。
正听到关键部分,电话那头就忽然歇了声,她赶紧问:“然后呢,驰队真这么说啊?”
程一源哆哆嗦嗦道:“驰……驰队。”
下一刻,电话那头传来冷冽的男声,“好奇心这么重?下次现场勘验,就你去了,好不好?”
赵琳欲哭无泪,她能说不吗。
挂了电话,她越想越是来气,都怪程一源胡说八道,害她遭到飞来横祸。
程一源发誓,他真的没有任何添油加醋的成分。
时间倒回今天早上。
这是专家组到达海晏的第一天,鼓城分局局长对此高度重视,要求大家不要整天一副死人样,要展现出大家的高度热情和欢迎。
和众多同事一样,程一源只敢在心里吐槽,但所有的无语都在八卦消息率先到达的那一刻消散殆尽。
无他,颜值即正义。
作为深受局里工作强度毒害,苦于找不到对象的男青年之一,程一源一听说专家组来了个清冷挂的大美女,少男心那叫一个蠢蠢欲动。
可惜,还没来得及一睹芳容,他就被带去出了个任务。
车上,程一源忍不住和男同事八卦,“你听说了吗,专案组来了个清冷挂的大美人,多伦多毕业的心理专家,那履历丰富得够我做咱们一个队的简历了。”
男同事说:“听说了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名副其实,我看他们那些留学生都水得很。”
副驾驶传来淡淡的男声,“都很闲是吗?谁晚上有空加班?”
他们看了对方一眼,霎时闭嘴。
好不容易勘验完现场,还有半小时就到下班时间,案发现场离鼓城分局尚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按理说,他们可以就此各回各家。
但碍于直系上司在场,且他是位不折不扣的加班狂魔,没人敢提下班的事,只得老老实实跟着他回了分局,再做打算。
也是在回程的路上,他们才有空看手机,这一看不得了,专案组到来后不过短短一天时间,他们费心数月毫无头绪的723绑架案,居然有了关键性突破。
破案自是振奋人心的,但此时让他们更惊喜的是——
“我去,这么邪乎,那老太太怎么忽然就愿意说了?”
“她到底和那老太太说了什么,就一小时的工夫。”
在这些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里,八卦是唯一的调味剂,他们忍不住又开始叽叽喳喳。
“美女肯定都有对象了,又是心碎的一天。”
“心碎啥心碎,就算没对象也看不上咱们啊,一个月就挣这么仨瓜俩枣的,还天天忙得不着家。”
“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万一没对象,再万一看上我了呢。上头保护令不是下来了吗,也不知道派谁去保护。不行,我也得赶紧申请去。”
吵吵闹闹了一路,好在那位这次没有发声,他们好不容易赶回了局里,却得知人刚走的消息。
程一源挎着脸,“不是吧,下班这么准时的吗,那我不是明天才能见到了,我还想看看到底长什么样呢,听你们说得神神乎乎的,又是清冷高智,又是温和疏离,我还真没有画面感。”
有人悄悄说:“我手机有照片,不过比较糊。”
“快打开来看看。”
然后一群人又开始哇哇啊啊地喊起来,那语气别提多夸张了。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我明天看到她该叫她什么好呢。”
“杨同志?杨老师?杨专家?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还是连名带姓地喊她,直接叫雪霏会不会太没礼貌、太轻浮了?”
“我要申请去保护她,上次驰队答应我要补偿我的……”
说曹操,曹操到,路过的人忽然顿住了脚步,众人鸦雀无声,一个个你推我、我推你,说你不是要申请吗,这不,机会来了,去说吧,没人和你抢。
良久,才听到他问:“你们刚刚说什么?”
仔细一听,声线居然是颤抖的。
刚才说话那人下意识立正,弱弱地道:“驰队,我说我想去保护她,您可以帮我向吴局申请吗?”
“上面那句,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杨雪霏。怎么了吗?”
第42章 别来无恙
吴局长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不由叹了口气。
他和驰朝的父母算旧识了。
当年驰朝要考公安局,驰朝父母也曾无奈地问他,这工作危险性大不大。
说起这个打小成绩优异、从不让人操心、却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忽然头脑发热、性情大变, 并且八头牛都拉不回的儿子,他们也是百般叹气。
吴局长如实回答, 具体岗位具体分析, 危不危险要看他是想老老实实地在派出所的户籍窗口当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民警,还是要行走在刀锋上,在一线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
驰朝父母那叫一个愁眉苦脸, 说我们哪知道他想干嘛,以前也问他以后要做什么,他敷衍地说要继承家业,把他们老驰家发扬光大, 谁知道现在忽然抽什么风。
劝驰朝回心转意, 他也只是淡淡地说,老驰家不是已经在你们这发扬光大了吗, 还有我什么事。
驰朝专业不对口,只能考三不限岗位。他报考那年,三千多人报考, 只招录一人。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也不为过。
驰朝父母心存侥幸,万一他没考上呢。
终是事与愿违。
那一年, 驰父在欧洲一展宏图,挣得盆满钵满, 这个来自东亚的商人一度在海外的富豪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终是为人父母,爱子心切。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他们也不会在最声势浩大、意气风发之时, 又将大部分工作移回国内。
要他们说,这个天不怕地不怕,总在某些不该固执任性的时刻,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固执和任性的儿子,若是没有他们兜底,怕不是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作为海晏的纳税巨头,他们企业一年纳的税覆盖整个海晏公务员开支都绰绰有余,是以,他们才有底气放任驰朝闯荡。
在生死面前,所有的事都是小事。
这些年来,驰家父母早就看开了,就家里挣的钱,驰朝再生个十个八个都挥霍不完,他们也还年轻,还能折腾,没必要要求他这么早继承家业。
驰朝是什么时候性情大变的呢。
在张婉娴的回忆里,那是杨雪霏走后的第二年。
在他和杨雪霏一拍两散之前,驰朝早同他们说过,大三要去国外交换的事,张婉娴无所谓,只问了一嘴要去哪。
驰朝也不确定,说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都有可能。
那时,张婉娴还不知道他们早已暗度陈仓,好笑道:“你说的都是心理学专业名列前茅的大学的国家,要是你们两情相悦,我和你爸肯定双手双脚赞成你去。但雪霏明显对你没意思,你也要想想你自己吧,总不能一辈子围着人家转啊。”
犹记得他认真的神色,“我为什么不能一辈子围着她转?”
张婉娴又好笑,又无奈,最后摇了摇头,“行行行,你想去就去,随你怎么折腾。”
折腾来折腾去,好生生一个开朗爱笑的少年,变成这副阴郁低沉的模样。
虽然他的开朗爱笑本就只对人,不对事。
也是,开始只说去交换一年,数着日子三百六十五天,少一天就多一点盼头。可临了没看到人,隔壁别墅倒是住上了陌生的房主。
林珍早把他们拉黑了,他们不敢开口问她,也不敢开口问驰朝,生怕刺激到他。
遥记得东窗事发那天,着实是兵荒马乱。一开始以为是大喜事,中途却出了大岔子。
驰朝忽然说喜欢上别人了,不愿意陪杨雪霏去交换了,要分手,不说他们不信,连林珍也不信。
但杨雪霏哭得稀里哗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容不得他们不相信。
林珍气得浑身发抖,把他们一家人都轰走了。
那年情况紧急,又在气头上,没法细想。
时间久了,大家后知后觉,此间八成另有隐情。
但事已至此,能怎么办呢。
当事人已经以行动,决绝地表明,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
他们俩闹掰了,两家的父母自然也掰了。
张婉娴时常想起那年盛夏——
小驰朝在院子里洗澡,杨雪霏爸爸妈妈抱她过来玩。
几步路都懒得走的小杨雪霏,为了躲懒,不惜偷奸耍滑,每次走路都故作摇摇晃晃、慢慢吞吞。
可一看到小驰朝就露了馅,她匆匆忙忙地从林珍身上跳下来,跟个小旋风似的就飞到了小驰朝身边,好奇地打量。
家长们都被萌到了,摇头开玩笑说,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要是以后能看对眼,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起往事,张婉娴总感到惋惜。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有一天,婚事没结成,还结成了仇人。
杨雪霏这个名字成了家中心照不宣的禁忌,没人敢在驰朝面前提这三个字。
海晏公安局鼓城分局,局长办公室。
吴局饶有兴致,“你说的是哪一个?”
“杨雪霏。”
吴局意外地挑眉,而后笑眯眯地问:“哦?就是那群毛头小子口中惊艳四座的那个犯罪心理专家?”
驰朝没答话,反问道:“您就说同不同意吧。”
这没大没小的臭小子。
吴局摇了摇头。
吴局当然不相信,他会对所谓的美女一见钟情这种离谱至极的谣言。
想到那张几乎堪称完美的履历,他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小驰,你今年的审批可能下不来了,你要知道我们身份特殊,本来两三年能出去一次都是奢望,你还每年都要出去。要不是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
他不耐烦听这个,“下不来就算了,我今年不去了。”
吴局笑眯眯道:“真不去了?”
“嗯。”
“行。”吴局说:“那这杨雪霏的特殊人身安全保护令就由你去执行,这也是件要事,你其他的事情先缓缓,分给手头的人去做。”
他鞠躬,“谢谢吴局。”
忽然就这么懂礼貌了。
吴局笑了笑,挥挥手,“行了,去吧。”
他转身就走。
次日早上。
赵琳值了一晚上夜班,正打着哈欠,蹲在大门口吃早餐呢,远远看到一道步履匆匆的人影。
她迅速吞咽,下意识站起,立正,字正腔圆道:“驰队早!”
“嗯,早。”
赵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人在她面前停下了。
四目相对,气氛诡异。
她没话找话,结结巴巴道:“驰队,你昨晚出外勤了吗?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黑眼圈很重?”
她以为重点在前半句,却听他回了后半句,下意识“啊?”了一声,“是挺重的,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半小时后。
赵琳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就看见程一源鬼鬼祟祟、神神秘秘地跑了过来,满脸写着“我知道八卦,快问我”。
赵琳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提起包就走。
程一源急了,反手掩上办公室的门,“你猜我刚刚看见了什么?”
赵琳往外走:“我不想知道。”
程一源也不气馁,拦着她,自说自话道:“我刚刚在洗手间碰到了驰队。”
“哦。”
“他居然在照镜子。”
“哦。”
“还问我他黑眼圈看起来重不重。”
赵琳停下了试图往外的脚步,“你的意思是?”
“对。”程一源拍了拍手,“就我昨天和你说的,你忘了?”
赵琳半信半疑地摸下巴,“虽然驰队的表现是有些反常,但也不能说明什么吧。”
程一源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这你就不懂了吧,相信我,男人最懂男人。”
赵琳“切”了声,“拉倒吧你,昨天被你害得不惨,今天又想来害我。走了。”
“别啊,没人陪我八卦,我这急得抓心挠肝的。大不了下次现场勘验,我替你去。”
“真的?”
“真的。”
赵琳狗腿地拉着他坐下,作势同他促膝长谈,“我们在这妄测,一点实质性的证据也没有。我还是觉得驰队没这么容易一见钟情。”
“退一步讲,就算他真的一见钟情了,虽然他有着英俊的外表和雄厚的身家,但同时他也有冷漠的表情,和无趣的灵魂。人家可是海外名校留学归来的白富美心理专家,还是博士呢,自己又不差钱,哪受得了这个委屈。”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一见钟情并且决定付诸行动,他也没机会啊!专家组是在海晏各个分局轮班的,这保护令也就开到人家离开咱们分局为止,到时候就轮到别的分局保护了,咱们总不好越俎代庖,就几天时间还能天雷勾地火……”
程一源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自觉跟着点头。
就在这时,半掩着的门忽然开了,短短一日就梅开二度,两人顿时噤若寒蝉。
“驰、驰队。”
他简单直接,“专家组在我们分局待多久?”
看来至少听到了一半,赵琳欲哭无泪,愤愤地剜了程一源一眼,你是不是专程来害我的!
程一源讪讪地说:“这个我还真不清楚,都是道听途说的。”
赵琳小声道:“好像最多就待两三个月吧。”
驰朝又问:“每天的工作时间?”
程一源和赵琳面面相觑,一切尽在不言中。
程一源先开了口,“这个我们不是很清楚,要不您今天看到杨老师,加一下杨老师的微信,亲自问问她?”
他不置可否,微微点了点头,抬步往自己办公室去了。
程一源昨晚就知道有一部分工作即将要交接给他,被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此时天色尚早,还没到早班的时间点。
暗无天日的走廊上空空荡荡的,程一源听着皮鞋回响的余音,看着他立体蓬松的黑发、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衣领,心里生出了几分古怪。
“驰队。”他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拐弯抹角地问道:“您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时间去保护杨专家?”
“不算忙。”
程一源的嘴角抽了抽,不算忙给我交接那么多工作,你是不算忙了,有没有人管管我的死活。
槽点太多,他选择暂时撤退,找个人吐槽一下。
“驰队,我忽然想起来,赵琳托我去给她买个早饭来着,趁现在还没到早班时间,我能先去买个早饭不?”
驰朝站定,回眸看他一眼,淡声道:“饿着。”
程一源不知他的鬼话早就被识破,嘴上一噎,心想一定要跟赵琳说,她爱戴的驰队是多么丧尽天良、泯灭人性、压榨手下。
驰朝看着他五颜六色的表情,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算了,去吧。”
程一源马上表演川剧变脸,“得嘞!”言罢拔腿就跑,生怕赵琳已经走了。
驰朝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下来了,他反手推开办公室的门。
温暖的晨光顷刻洒向了阴湿不见天日的走廊,他几乎是立刻呼吸一紧。
背对着他的人体工学椅,正面向着几乎占据了半张墙的透明防爆玻璃。
下一秒。
不知待了多久的人终于被他惊扰似的,脚尖一点,转动了椅子。
驰朝下意识握紧了门把。
昨天还在照片上的那张脸出现在眼前,朝他微微一笑。
“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驰朝品着这四个字,舌尖渐渐感到苦涩。
他们就这样看向彼此,不同的是——
一个身居低位,但微笑从容。
一个居高临下,却面色紧绷。
杨雪霏没急着催他,定定地看着他微笑。
万籁俱寂。
驰朝只能听到自己不怎么平稳的呼吸。
忽然间,走廊尽头传来喧嚷声,由远及近,走廊尽头一群大男人勾肩搭背地快速逼近。
没几秒,他们路过门口,纷纷停止了脚步。
这群年轻刑警里有个人叫关越,硬质肩章上和驰朝一样的二杠一星分外醒目。
他这人插科打诨惯了,再加上他和驰朝有着过命的交情,从不把驰朝的冷脸当回事,有他在的场合,气氛总是格外活跃。
程一源之所以清楚驰朝要去保护杨雪霏,是因为工作上需要交接,这些人就不同了,他们压根没听到半点风声。
眼见两人疑似僵持的场景,他们各自脑补了一出大同小异的闹剧——
杨老师人生地不熟走错了办公室,一不小心坐到了他们局里最冷酷无情还有严重洁癖的黑脸阎王的座位上,被他当场撞破。
众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秒会把人家从座位上赶走,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打电话让人送把新的过来。
关越马上打圆场,“杨老师也在呢,我是关越,咱们昨天见过的。这是我们驰队,驰朝。”
她朝驰朝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驰队。”
关越纳闷极了,虽说只有一面之缘,但这杨专家昨天冷冷淡淡的模样,和今日可谓是两模两样。
说实话,昨天他看到杨雪霏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心里还冒出过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人的表情和驰朝也太像了,如出一辙的“别烦我,别惹我,别和我说话”,简直不敢想,要是这两人看对眼了,会有多诡异。
这念头一闪而过,不存在任何可能性。
那年311特大爆炸案,他和驰朝命悬一线。
他哭丧着脸,说自己还没来得及和女神表白,说起他和女神的点点滴滴就没完没了。
又随口问驰朝,这辈子还有没有什么遗憾,还没有未了的心愿。
本没指望他回答,却听他说有。
也是在那时,关越才知道,这个不近人情,对什么事情都不冷不热,明明是公子哥却一意孤行非要做刑警的人。按理说该满腔热血,他工作起来确实出了名的拼命,但要说热血,还真的看不出来,仿佛只是在日复一日地重复什么执念,原来他真的有自己的执念。
那一刻,爆炸声起,火光漫天,他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关越忍不住问他,如果今天他们走不出去了,他会感到后悔吗。
后悔因为她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或许她自己都没放在心上,他却因此葬送了性命。
……
这一刻。
关越想捂住驰朝的嘴,让他不要吐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语,人家昨天刚帮了他们一个大忙,要是他当场将人气跑了,吴局非得宰了他不可。
思及此,他马上转移话题,不给驰朝开口的机会,“杨老师,昨天太仓促了,还没来得及添加你的联系方式,方便加个微信吗?”
杨雪霏几不可察地看了驰朝一眼,才道:“当然。”
她一打开微信二维码名片,一群大男人就跟狼见到肉似的,你拥我挤地往前走,“我也要加,我也要加。”
驰朝深深地看着她,她像全然没注意到似的,低垂着眼,笑着同他们说话。
“警官,你叫什么名字,我备注一下?”
“为什么叫宋赵振,好有意思的名字,是因为爸爸姓宋,妈妈姓赵吗?”
“这是你的私人号吗,头像拍得真帅。”
……
驰朝看着那张红唇开开合合,没一句是他爱听的。
她被面前耍趣的男人逗得一乐,很给面子地嫣然一笑。她夸别人有趣,说你说话真有意思。她全然忽略了他的存在。
有人自告奋勇,“杨老师,局里的保护令马上就下来了,你不介意的话,我能跟局里申请保护你吗?”
驰朝盯着她的唇。
她扯了扯唇,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道:“你来晚了,我听你们吴局说,我的保护令派给你们驰队执行了。”
那人马上反驳,“假消息吧,驰队都忙成陀螺了,怎么可能有空。之前有个重要证人需要保护,局里派他去,他问吴局,他看起来很闲吗。”
闻言,她食指勾起,虚遮着唇,轻笑了两声,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那人挠挠头,不明所以。
驰朝手指一紧,开口道:“这次我同意了。”
众人没想到他会忽然开口,更没想到居然确有其事,纷纷惊掉了下巴。
有人觉得是一举两得,面前的人绝对二话不说就同意,于是理直气壮开了口,“驰队,局里真派给你了啊,你这么忙,哪有空啊,我最近没什么事,要不我替你吧?”
闻言,杨雪霏也抬眼,饶有兴致地看他。
驰朝不想叫她看出什么,淡淡道:“所里分配什么,我就做什么,命令都下来了。”
这话便是拒绝了。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还有几分可信度,但从驰朝口中说出,可信度就要大打折扣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如此“逆来顺受”,但众人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有人提议道:“诶,驰队,那你要不要也加一下杨老师的微信,不然你们怎么沟通?”
这次,杨雪霏没有主动拿出手机。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用眼神交流着,咋回事啊到底,驰队是不是已经把人给得罪了,那这保护令到底还执不执行啊。
驰朝说:“不用。”
众人呼吸停滞,生怕这两人当场起了争执,届时难以收场。
杨雪霏笑说:“是不用,你们驰队已经有我的微信了。”
她说的是“你们驰队有我的微信了”,而不是“我有你们驰队的微信了”,其间隐隐约约蕴含的深意,让人忍不住细究。
关越问:“驰朝加你了?今天吗?”
杨雪霏把问题抛给驰朝,“我也忘了,你问问他还记得吗?”
关越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面对着面,还要通过中间人来传话,也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答案为什么能忘记。
“记不清了。”驰朝说。
杨雪霏只是笑,乐不可支的样子。
气氛更古怪了,有人想到了其中关联,“杨老师,你和驰队早就认识啊?”
“嗯啊。”她说:“老朋友了。”
可一点都不像啊,没有朋友久别重逢的惊喜和说不完的话,只有诡异到不能再诡异的气氛和几度凝滞的空气。
又有人问:“老朋友?是同学吗?杨老师原来也是海晏人啊。”
“也算是同学吧。”
杨雪霏模棱两可的回答,给众人留下了无限想象的空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也算是。
想到驰朝的一反常态,众人的心中同时涌现了一种猜测,这两人的关系怕是没有这么简单。想到自己刚刚对待美女的殷勤态度,他们心中发怵,不会这么倒霉吧。
只有关越这个嘴替在问:“也算是?小学同学吗,还是中学同学。”
驰朝也看着她。
她没有任何隐瞒的意图,“严格来说,从幼稚园开始就是同学了,我们认识二十来年了。你说对吗,驰队。”
驰朝没法不去猜测她的用意,她提起往事又为何如此云淡风轻,云淡风轻得就好像那些不起眼的往事,早已经随风消逝了很多年。
驰朝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倒是关越一惊一乍道:“认识这么久了啊,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啊,驰朝。”
关越已经从只言片语中推断出对方的身份,她就是驰朝那个临死前还在念叨的初恋白月光,再无其他可能。
驰朝这家伙也太不争气了,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忽然跟被毒哑似的,还得靠他出马扳回一局。
不争气的某人出口道:“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杨雪霏漫不经心道:“不久前人才引进回来的。这次公差来海晏,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驰朝“嗯”了声。
关越听这对话,简直两眼一黑又一黑,他忙道:“哈哈,是挺巧的,杨老师这么多年没回来了,海晏这几年的变化可谓是天翻地覆啊,有空让驰朝好好带你去逛逛。”
杨雪霏笑了。
那笑容在驰朝眼里意味深长极了,他心中懊恼,心想关越这个蠢货,三两句就把他卖了。
关越没发现自己话语中的漏洞,还朝驰朝得意地扬眉。
说话间,已经到了工作时间,人群渐渐散了。
这时,无功而返的程一源也找了回来,他人未至,声先至。
“驰队,我问到了!专家组这次来海晏半年,在咱们局待两个月左右,工作时间说是和咱们局里白班时间一致,但人家不用打卡,实际上想几点……”
那邀功似的声音顿时停住,“驰、驰队,杨、杨老师也在啊。”
驰朝已经可以想象,经过这短短的半个小时,他会给杨雪霏留下多么居心叵测、贼心不死的不良印象,他无奈解释。
“嗯,不用拘谨,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和杨老师是老朋友了。”
程一源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自己问她。”
在驰朝的死亡凝视下,程一源讪讪地改口道:“是老朋友啊,难怪您百忙之中,还这么积极主动地提出申请……”
他的本意是,帮驰朝做这个人情。
有些话从第三人口中说出,才显得难能可贵,但从驰朝警告的眼神中,他知道自己大概又说错话了。
程一源简直欲哭无泪,幸好这时,杨雪霏专家组的同僚找了过来,他趁乱偷偷摸摸溜走了。
原来不是一见钟情。
至于是旧情难忘,还是爱而不得,就要另当别论了。
程一源坐在马桶上,思考了很久的人生。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是如何凄惨地半夜打着手电筒,满荒山搜寻尸体,又是如何捂着嘴,担着满是尸蛆的尸体艰难前行。
想到驰朝刚才堪称温和的语气,程一源痛定思痛,下定决心要抱住杨雪霏的大腿,能躲一时是一时。
推开厕所的门,不期然撞进镜子里一双通红的桃花眼。
天要亡我!
程一源在心里鬼哭狼嚎。
第43章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是说, 驰队哭了?”赵琳的语音发来。
程一源打字回:【对,我都快吓晕了,还以为要被杀人灭口了, 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知道吗!】
赵琳回了一串省略号, 压根没信:【睡了。】
除了赵琳, 程一源只和另一个要好的同事说起此事,那位同事同样表现出难以置信的态度,但相较之赵琳, 要委婉得多:【你看错了吧。】
程一源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在那双堪称漂亮的眼睛里,他见过不耐,见过愤怒, 见过轻蔑, 见过淡然,可唯独没见过那样的脆弱。
又似乎不止是脆弱, 那一眼短过电光石火,他没来得及读懂。
本以为抱大腿是个辛苦活。
没想到,杨专家压根没有他们口中那么冷淡, 她不仅主动问他平时工作忙不忙, 加班多不多,还主动问, 要不要给他介绍对象。
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又平易近人。
程一源说忙, 海晏人口流动太大了,时不时就有大案要案疑难杂案,加起班来那更是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至于对象, 他倒是想啊,但这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杨雪霏又问:“那你们驰队呢?”
“驰队他就更忙了,他可是咱们局里赫赫有名的加班狂魔,这不是一上班又出外勤去了吗。不过你放心,他下班之前肯定会赶回来的。”
托驰朝的福,局里所有的玻璃都换成了最昂贵的防爆防弹玻璃,毫不夸张地说,他们鼓城分局比公安厅还要坚不可摧。
正因为办公场所如此安全,所以保护令只在非工作时段生效。
听杨雪霏这么一问,程一源想当然地认为,杨专家是想知道,驰队到底能不能按时赶回来,保护她的安全。
却听她漫不经心道:“我是说,你们驰队有没有对象或者发展对象、相亲对象?”
程一源老老实实地答:“没有。他看谁都一副不爽的样子,活像人家欠他几百万……啊不,几个亿似的,局里的女孩看到他就跟老鼠看到猫似的,谁有那心思啊。”
“再说了。”程一源说:“杨老师你不知道驰队他父母多溺爱他,年初省公安厅的领导想招驰队做他乘龙快婿,他父母一下就拒绝了,说驰队年纪还小,不急着结婚,连面都不给安排见。这不是瞎扯吗,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家。”
她似乎只是那么随口一问,八卦一下老同学的情感状况,再正常不过。倒是驰队又是忽然开始注意形象,又是偷偷摸摸抹眼泪。
程一源觉得,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驰朝果然如他所说,在下班前赶了回来。
给专家组的接风洗尘也安排在了今天。
经费有限,又不能太过寒碜,最后安排在了一家能够享受到内部最低折扣的五星级酒楼。之所以能打折扣,是因为打着驰朝的旗号。
局里人太多了,团建分了好几张桌子。
程一源在杨雪霏主导的审讯组待了一整天,这会儿顺理成章地跟在杨雪霏身边。
一看到驰朝,程一源就朝他挥手,“驰队,这边!”
驰朝是极少参加团建活动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他谁的面子都不给。因其特殊的背景和乖张的作风,他没少被人诟病。
但程一源有种强烈的预感,认为这次不同以往,而事实显然也是如此。
程一源和赵琳一左一右围着杨雪霏,驰朝和关越坐在他们正对面,十余人的大桌各说各的,一吵嚷起来,就只能听清周围的声音。
赵琳第一次看到杨雪霏,心中好奇极了。
“杨老师,听说您和驰队是同学啊?”
“嗯,是。”
杨雪霏的视线垂落在手中的玻璃杯上,那里倒映着的人影手顿了一顿。
赵琳见杨雪霏心情不错的样子,问道:“杨老师是和专家组一起住在酒店吗?”
“我住在家里。”
“哦,对,想起来了,听说杨老师是海晏人。”
“对,但是没和家里人住在一起,我一个人住。”
程一源想到什么,趁机问:“杨老师是单身吗?”
他嗓门偏大,再加上“单身”二字自带吸引力,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算是吧。”杨雪霏模棱两可地答。
“哦~”赵琳了然,“有发展对象了啊。”
杨雪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程一源和赵琳眼神交流,均认为,这极有可能是一出郎有情妾无意的戏码,他们同情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对面,恰好被撞了个正着。
于是顿时噤若寒蝉,除了这道菜味道还不错,那道菜口味有点重,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一群人吃吃喝喝,吵吵嚷嚷,因为工作原因不方便喝酒,早早便散了场。
保护令的执行者们,按理说,这段时间都将跟随保护对象住在酒店。
唯一的变数是,先前没问清楚,不知道杨雪霏住在自己家,这下可叫人犯了难,若是同性,登堂入室也未尝不可。但作为异性,且都是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异性,住在一起显然不大方便。
众人面面相觑,你一句我一句,“不然还是跟吴局说,换个女生来吧。”“我觉得也是,我看赵琳就挺合适的。”
赵琳压根不敢看驰朝的表情,连连摆手,“我最近都值夜班,时间上实在安排不过来。”
“哎哟,这有什么难的,调成白班不就得了。我跟你换。”
赵琳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驰朝看向杨雪霏,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开口的打算,就好像对她来说,是谁都无关紧要。
眼见一群人要自顾自地拍板,他淡淡开了口,“你住在哪?”
杨雪霏说了鼓城分局附近一个小区的名字。
驰朝“嗯”了声,“我在那里有套房子。”拒绝该项保护令发生变动的意思,昭然若揭。
这话自是无人质疑的,众人心说,有钱真好,不会海晏每个小区都有他家的房产吧,这么一想,打工人们的热情皆深受打击。
这个想法在驰朝随手开走该家餐厅的公车——一辆保时捷时,达到了顶峰。
留在原地的众人大眼瞪小眼。
“真的只是同学吗?”
“是吧,刚刚也没怎么见他们说话,看着一点都不熟。”
“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啊,这不是就更不对劲了。”
“诶,总局那蒋宇不也是驰队高中同学吗,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得了吧,我可不敢问,万一传到驰队耳朵里了。”
……
副驾上。
杨雪霏透过中央反光镜观察着驰朝。她的眼神直接,没有一丝一毫的收敛,一如从前。
他显然对此有所注意,神色连同握着方向盘上的手指都是紧绷的,唇角抿着,手脚似乎也很僵硬。
杨雪霏想要试验她的猜测是否准确,但不知想到什么,还是遗憾地停下了动作。
身为一名专业的刑警,驰朝对人的一举一动有着再优秀不过的观察力。他没有错过她虚虚抬起的指节,亦没有错过她不无遗憾的表情。
她刚刚想要做什么呢。
是她先开口说了话,神色自若地同他寒暄,“我们也好多年没见了吧,今天人太多了,还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说说话。”
“六年了。”驰朝苦涩一笑。
杨雪霏笑了笑,不无感慨,“已经这么久了啊。”
在很久很久以前,驰朝从来没有想过,和杨雪霏会有无话可说的一天。
其实也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也担忧引起她的反感。
他们早就退回朋友的关系,而现在,他怕是连她的普通朋友都不如。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他还是难以直视如此残酷的现实。
多说多错,他没有主动抛出话题。只在晚风吹起她的鬓发时摇上了车窗,“有点热,我开个空调,介意吗?”
她说不介意。
于是,在密闭的空间内,他终于再度尝到了她香甜的气息。如饮鸩止渴。
她和从前全然是两副模样。
从素面朝天到粉妆玉琢,黑漆红底的高跟鞋踩得稳稳当当。他不由想起,十八岁那年,她还不知晓他的心意,那天,她第一次在商场试高跟鞋,没两步路就差点四脚朝天,他急得抱住她。她埋怨了一句什么,而那一刻,他心跳如麻。
她也从全身心依赖他的小女孩,到独立勇敢的大女主。
这很好,他想。
她终于拥有强大的内核,能够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这大概就是,他们分开的意义。
没多久,到了居民楼楼下。
相对无言,驰朝送她上楼。
杨雪霏按下电梯键,问他,“你住在几楼?”
驰朝面不改色地盯着正前方的电梯内壁,“顶楼。”
“你毕业就到海晏分局工作了吗?”她侧头看他。
“嗯,对。”
“叔叔阿姨最近怎么样了,也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
“身体还可以。”
她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送她进了门,他几乎是立刻道别,转身就走,不想给她留下任何轻浮的印象。
可她忽然牵住了他的手腕,委屈巴巴的语气——
“喂,驰朝朝。”
他瞬间心脏狂跳,差点就要收不住疯狂想要向她摇摆的尾巴。但他只是稍稍回身,无奈地看向她,“嗯?”
她抬眸看他。
“驰朝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心跳渐渐平静下来。因为他清楚,杨雪霏口中的喜欢,往往并不仅仅指向爱情,至少曾经是。
下一秒,他果然听到她委屈地问:“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不把我当朋友了?”
驰朝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头昏脑胀,说下什么不可挽回的话。
他艰涩道:“没有,我没有生你的气。”
她不依不饶,“那为什么这几年你都没有联系我,也不再给我寄生日礼物?”
她说起这话的语气,让人梦回十年前,她面对他永远那般理直气壮。
“你搬家了,礼物送不到你的手上。”她没有告诉他新的住址,他思虑良久,料想她终于决意彻底将此页翻篇。
“那你不会问吗?”她说。
他的心头一紧,喉口跟着一紧,“抱歉。”
她“哼”了声,“算了算了,进来再说吧。”
他恍若做梦一般,言听计从地进了门,眼睛却不敢当着她的面乱瞄,只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她说要进厨房给他倒杯水,再切个果盘,他没推拒,问能不能去卫生间洗个手。
“行啊。”她说。
驰朝进了洗手间,除了洗浴用品,以及一个还装着脏衣服的衣篓,空无一物。
他克制地收回目光,却没忍住想起,那年他们情到浓时,他又血气方刚,一晚缠着她弄三回,也是常有的事。
她被缠得受不住了,就在浴室装了个和眼前相差无几的衣篓,神神秘秘地告诉他,里面的贴身衣物都供给他自娱自乐。
驰朝很快制止了这种不合时宜的回忆。
他没在这里看出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但看着脚上这双崭新的男士拖鞋,还是不由陷入了沉思。
第44章 什么时候表白?
于是有了下面这一句试探——
“在国外待得不开心吗?怎么忽然回国了?”
杨雪霏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不能回来吗?一定要有理由?怎么我回国你这么不乐意的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有一瞬间,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反复斟酌之后, 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哈哈,开个玩笑, 瞧你紧张的。”
她叹了口气, “这两年,外婆大病小病不断,这不, 最近又做了个小手术。正是因为如此,我前两年就开始有回国的想法了,但碍于学业没结束,忙得焦头烂额的, 实在无力脱身。”
驰朝生出“果然如此”的想法, 想问问她,外婆生的什么病, 住在哪个医院,需不需要帮忙安排。
但曾经顺理成章的“外婆”二字,此时显然已不再合适。
于是接下来所有的“外婆”二字, 加了个限定字, 你外婆生的什么病,你外婆住在哪个医院, 你外婆需不需要帮忙安排。
她似是没有注意到这细枝末节的变化,只长叹了一声又一声。
又问:“我前两天去看外婆, 她还念起过你,说怎么这么久没看到朝朝。”
吴阿妹近年有些轻微的老年痴呆,有些事情时而记得, 时而不记得。
所以,前两天她去看望吴阿妹,吴阿妹偷偷拉住她的袖子,说,朝朝是个好孩子,赶紧趁他年轻好骗,拐回家当仆人。
这话被林珍听到了,她脸一沉,又不好当场发作。
驰朝问:“我去看你外婆的话,方便吗?”
“方便。”杨雪霏说:“我妈今天去出差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一番话,让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坐了没多久,驰朝主动说,天色不早了,他也该回去休息了。
哪有等着主人家开口赶客的道理,驰朝在杨雪霏面前,识趣得可怕。
她送他出了门,他只简单地道了别,叮嘱安全注意事项,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杨雪霏一直在等着他问一个问题,但他显然比她想的,要沉得住气得多。
驰朝朝他,真的长大了啊。
也不知道,若是刚刚她再度牵住他的手腕。
问他说,回去休息?回去哪里休息?这么匆匆忙忙又是做什么?是要上楼敲人家门,给人家递张卡,说你家我买下了,请你现在就出去吗?
他会露出慌张无措的表情吗。
杨雪霏真想知道。
可她只是关门落锁,关上客厅的灯,隐在黑暗的落地窗边缘,默默注视着那辆早已熄火的保时捷。
他上了车,给谁打了电话,然后才再度进入居民楼。
她望着某一处落点,发呆了很久很久,才躺回床上。
次日一早。
杨雪霏一拉开门,就看到蹲在门口的身影。
她打哈欠的动作顿住,讶异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他拍拍腿,站了起来,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殷勤,“昨天听你说每天早上都要去医院看你外婆,我忘了问几点。局里又有任务在,所以我就提早下来了。”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她这才发现他手边拎着的早餐,“给我的吗?”
“哦,对。”驰朝不以为意道:“买早饭的时候顺便给你带的。”
“谢谢。”
到医院的时候,吴阿妹正坐在病床上嘀嘀咕咕。
杨雪霏仔细听了一下,似乎是在骂她的死鬼外公。她心想不好,外婆的记忆已经倒退这么多了吗。
所幸,吴阿妹一眼就认出了她。吴阿妹亲亲热热地握住她的手,“怎么又瘦了?”
又眯眼看向后头身着制服的驰朝,眉开眼笑道:“带对象来看外婆了啊。”
杨雪霏忙说:“不是。”
可吴阿妹没听见,打量着驰朝的肩章,高高兴兴地自说自话道:“还是吃公家饭的啊,不错不错,是个铁饭碗,勉强配得上我们家雪霏。”
杨雪霏朝驰朝投了个无奈的表情,大声解释说:“不是对象!是朝朝啊!外婆你误会了!”
吴阿妹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驰朝跟着点头,抬高音量道:“我是朝朝。”
吴阿妹打量了他半天,又是欣喜,又是失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是朝朝啊,怎么不喊外婆了,怎么这么久没来看外婆,是不是和雪霏闹别扭了?”
“没有。”杨雪霏扯了扯她的病号服。
吴阿妹不信,“你是不是又欺负朝朝了?”
“没~有~”
吴阿妹没听到,自说自话道:“我就知道,虽然朝朝脾气好,但是你也不能逮着他欺负呀。”
杨雪霏无奈地看向驰朝,却发现他在偷笑。
“对了。”吴阿妹问杨雪霏,“听你妈说,有几个男孩子在追你,你都不大满意?”
杨雪霏还没来得及答话,吴阿妹又笑眯眯道:“朝朝现在吃公家饭了,真不得了,外婆早就知道你长大肯定有出息。”
驰朝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跳。
他以前没少跟着杨雪霏一起看先婚后爱的玛丽苏文,男女主成婚往往有一个先决条件——
某一方长辈生病住院,希望可以看到子孙成家立业。
而此时,这个先决条件显然已经达成。
却听吴阿妹话锋一转道:“身边肯定有不少青年才俊吧,给我们家雪霏做个媒,你办事外婆放心。家里条件好不好不要紧,咱们家里有钱,最主要是人品要好,还有,一定要长得俊。不然生出来孩子丑不拉几的,看着都闹心。”
驰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吴阿妹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不说话了。”
驰朝干巴巴地说:“我尽量。”
吴阿妹当他答应了,笑容满面,非说要好好感谢他不可。找来找去,这是医院不是家里,当然找不到她种的新鲜蔬菜和珍藏的海类干货。
她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算了,算了,人老了不中用了。雪霏啊,你下班好好请人家朝朝吃顿饭。外面吃饭不健康,就在家里吃。”
杨雪霏顺着她,“好。”
吴阿妹跟驰朝说:“楼下食堂有种米糕很好吃,你去帮外婆买两块回来好吗?”
驰朝知道她有话要和杨雪霏单独说,二话不说便点了头。
驰朝的脚步声远去,小老太太马上露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外婆?”
吴阿妹嘚瑟道:“外婆这一招百试百灵,危机意识给足了,你就等着朝朝来追你吧。”
“……”杨雪霏莫名其妙,“什么百试百灵,外婆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辉煌经历吗?”
“当然了。”吴阿妹抬起下巴,不无得意地说:“咱们村的小芳和阿强就是我撮合的呢,三年抱俩,现在人家娃都上小学了。”
杨雪霏有些头痛,“好啦,外婆你就别操心我们的事了,我们只是朋友。”
吴阿妹露出了“我活着有什么用,连亲外孙女的婚事都帮不上忙”的表情。
杨雪霏无奈,“行行行,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妈怎么可能和你说有人在追我,我压根没和她说过,也不存在这件事。外婆你这样说,我很尴尬诶。”
“还有,你怎么跟每个人都说差不多的话。”杨雪霏嘀咕。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吴阿妹说。
话虽如此,吴阿妹还是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
“外婆这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才撒了这么个小小的善意谎言吗。再说了,我外孙女这么优秀又这么漂亮,有人追求再正常不过了。”
“那个小龚医生不就是,每次一看到你,眼睛就挪不动了。”
言罢,吴阿妹又道:“你去问问小龚医生什么情况,到底什么时候能出院啊?外婆再不回去,菜园里的杂草都得长半人高了。”
杨雪霏无奈说好。
她前脚刚走,驰朝后脚就回来了。
不见杨雪霏的人影,驰朝下意识蹙眉,“外婆,雪霏去哪了?”
吴阿妹眯眼笑,“她去旁边找医生了。哎哟,小年轻人真是的,这才多久没见啊。”
被她这么一调侃,驰朝都忘了解释,自己是出于职责需要,他惊讶道:“外婆你……”
“现在知道喊外婆了?”她笑着问。
驰朝一时语塞,耳廓渐渐红了。
“你实话告诉外婆,你是不是也喜欢咱们家雪霏?”
“也,是什么意思?”
“哦,不是和你说了吗,喜欢我们家雪霏的人多了去了。”
吴阿妹拍拍他的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所以你得抓住机会,给你机会你也得中用啊。来来来,偷偷告诉外婆,你准备什么时候表白?”
“我没……”驰朝哑口无言。
“还不告诉外婆呢,外婆都看到了。前阵子你俩去赶海,我看你们半天没回来,去找你们,看到你脸红成那样……”
吴阿妹又开始记忆混乱了。
杨雪霏敲了敲门,才走进来。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这几番来回,已临近工作时间,两人叮嘱了一番,很快离开了医院。
快到鼓城分局的时候,杨雪霏忽然开口,“驰朝,我觉得有些遗憾。”
他的心跟着揪了起来,“嗯?”
“虽说你说没有生我的气,但我还是想问问你,我们还是朋友吗?”她说:“很要好很要好的那种朋友。”
“当然。”
“可我觉得好像回不去了。也怪我以前太过任性,太过冲动,没有想清楚后果就胡作非为……”
“怪我。”驰朝说:“那事得怪我,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到如今,谁是谁非,其实早就不重要了。说来说去,无非是当时年少,行事冲动,所行皆非本心。
最后的最后,只能用“错将友情认成爱情”、“以为陪伴就是爱情”粉饰太平,企图挽救这段岌岌可危的友谊。
她问:“那我们可不可以回到从前?”回到没在一起之前。
驰朝想,他错了,或许杨雪霏从来没有变过,至少她还是对他如此残忍。而他亦没有变过,他仍旧甘之如饴。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想过,若是那天他没将心意脱口,他宁愿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同旁人谈情说爱,也好过这些年,连光明正大看她一眼都难如登天。
这想法或许也并不全对。
她的成长有目共睹,想到其中种种辛楚,连他也忍不住落泪。
他们握手言和,像从前无数次小打小闹一样,只需轻轻的破涕为笑,只不过这次隔得久远了些。
杨雪霏问他,“驰朝朝,你记不记得,之前也有一次,我们吵架了好久才和好。”
“记得。”
其实也不过就一星期。
那次说来也得怪驰朝。
杨雪霏上课看漫画,被班主任人赃并获,班主任一翻她抽屉,又找到了十几本漫画。
这本并不要紧,但这十几本漫画都是亲签珍藏版,还都是别人借她的,这下可惨了。
杨雪霏信誓旦旦地跟班主任立上军令状,说这次一定能考全班前十,让班主任发发善心,先把漫画还给她。
又把压力给到了驰朝老师。
然后遭到了他的无情耻笑。
其实他只是没忍住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但恰逢她心情不好,急需找人撒气……
他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和好了,可他们都深知,这只是表面现象。他们有过那样亲昵,那样水乳交融的关系,又怎么能做回朋友。
鼓城分局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天早上跌破了眼镜,八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传播,热度不亚于当初得知,这位桀骜不驯的富家子弟胆敢拒绝公安厅领导抛来的橄榄枝。
大家都觉得奇怪——
“这俩今天怎么有说有笑来上班了,昨天不是还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吗,昨天听他们说是同学,我还觉得奇怪来着,现在看来,真的至少认识二十年了。”
“额,只有我一个人好奇昨晚发生了啥吗,怎么忽然间就。”
“我不止想知道昨晚发生了啥,还想知道,驰队到底在装什么啊,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他在装什么温柔男绅士,刚刚居然跟我说,请我把案卷找给他,是的,他用了请字。”
“何止啊,我刚刚在办公室桌上看到一袋老式蜂蜜小面包,还有各式各样的甜品和奶茶,到底谁爱吃那种甜不拉叽的东西。我们这边一群大男人,我问了一圈都说不是自己买的,除了某人没问。”
“啥??那是驰队给杨老师买的?不早说,我刚刚三两下全干完了。哦豁,完蛋,我不会要被穿小鞋吧。”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没人在意你的死活,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俩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同学关系吗?”
有好事者蠢蠢欲动,“要不咱们问问总局的蒋队,还有啊,驰队不是有个大学同学在监察委做技侦吗,问一下不就一清二楚了。”
没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你推我我推你,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有人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提醒,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边比“嘘”,一边朝众人出示手机屏幕,大家均不约而同地同他露出一样的表情。
万众瞩目之下,他滑动了接听键。
来人正是刚刚提到的蒋宇,他想从分局借两个人过去用两天。
“哎哟,蒋队,不是我们不帮忙,我们实在也忙得不可开交啊。再说了,这事你得问领导,我的个人意志又不能凌驾于组织的安排之上。”
“你们?”蒋宇敏锐地问:“你旁边还有谁呢,你们一群人不忙着扫黑除恶,聚在一块摸鱼呢?”
仗着蒋宇大概率听不出自己是谁,有人忍不住问:“蒋队,我们驰队和杨雪霏杨专家是什么关系啊到底?”
蒋宇知道专家组莅临海晏,但不知道专家组居然还有驰朝那个多年杳无音信的小青梅。
驰朝这些年越来越闷了,他和他喝过几次闷酒,只知她一去不复返,旁的就一概不知了。
蒋宇含糊其词道:“还能是什么关系,不就是普普通通的发小吗。”
有人装模作样道:“我们都觉得他们不是简简单单的发小关系,发小不都是整天打打闹闹你死我活的,谁像驰队似的,又是小心翼翼,又是孔雀开屏。”
“孔雀开屏?”
“可不是吗?前段时间他接连值了一个月的夜班,黑眼圈重得跟什么似的,好几次都住局里了,就那胡子拉碴、脾气暴躁的模样,怨气比鬼还重,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他是咱们局的门面。现在头发精心打理过,一根胡茬都看不见,连制服都熨得一丝褶子都没有呢。”
有人搭腔:“何止呢,皮鞋也擦得呈光发亮的。也不知道是谁说,上班为什么要穿那种废物东西。”
这么一来,蒋宇可就忍不住了,“可不是吗,这么多年守身如玉,好不容易才见到人,可不得使劲勾引吗。”
众人瞳孔地震,“他俩好上过吗?还是单相思?”
蒋宇的记忆还停留在多年前,驰朝和他的小青梅勾肩搭背、勾勾搭搭,一个一无所知,一个尾巴摇成陀螺,恨不得给她当小狗。
“没好上过啊。”他自言自语地琢磨,“难道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有人怂恿,“驰队有个大学同学在监察委做技侦,还有市检的王检也是他大学同学……”
蒋宇和这两人素不相识,无从问起,于是问题又抛回了他们内部。
若不是工作繁忙,实在无力脱身,他恨不得马上飞过去,和大伙一起交流八卦心得。电话那头又有人在催,蒋宇喊了句来了,又依依不舍地对着话筒道,有情报第一时间告诉我。
哪有人会告诉他,众人兴奋完都蔫了,没人敢去问压根不熟的人。
没想到,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程一源被派到监察委技侦部门对接一个贪污受贿的案件,他在驰朝的大学同学面前,超绝不经意地提起,他们分局来了个叫杨雪霏的犯罪心理专家,和他们驰队关系匪浅。
那人马上惊讶道:“他们什么时候复合了?”
于是,这个惊爆消息当即在鼓城分局爆炸开来。
海晏公安局鼓城分局近日抓获了一帮流窜作案的邪教分子,立场之坚定,信仰之虔诚,让人叹为观止。
一帮人接连审讯,嘴皮子都磨烂了,也没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这帮文化程度平均在小学一年级的农村老太太们,坚信奉献就能升天,死后灵魂不朽,而此刻,显然是神给他们的考验。
局里专门就此案成立了专案组。
处于八卦中心的两位主人公,不知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他们作为专案组的骨干成员,从早到晚审讯了一天。
老太太们又是撒泼打滚,又是哭喊警察要刑讯逼供了,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直到下班时间,仍旧一筹莫展。
驰朝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杨雪霏反过来安慰他,说这种案件要一步一步击垮他们的心理防线,一天两天一无所获再正常不过。
驰朝哪能不知道这些,只是这案件一天不破,就要她劳心费神一天。这一天下来,她忙得连一口水都没喝,下唇都有些轻微起皮了。
杨雪霏接连看了两次时间,“走吧,我要回去了。”
是该累了。
驰朝拿起车钥匙就走。
两人一路往外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几乎所有人都在似有若无地打量他们。一注意到他的视线,就马上收回目光,只是那唇角莫名勾起的邪恶笑意,怎么也收敛不住。
驰朝真不知道这群人怎么回事,平日里到了下班时间没走,一个个鬼哭狼嚎,有的叫“组织欠我一个对象”,有的喊“组织欠我加班费”,没一个有好脸色。
今天倒稀奇了。
“你有没有觉得他们有点奇怪?”驰朝问。
杨雪霏系上安全带,“我和他们不太熟,不知道他们平时什么样。”但从他们的表情,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真相。
到了小区门口,杨雪霏说要先去超市买菜,作为贴身保镖,驰朝自然得随行。
她直奔果蔬区,挑了洋葱、西红柿、青椒、胡萝卜,又到海鲜池,开始捞虾和小章鱼。
“袋子再帮我拿一个。”她说了一遍,他在走神,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他一边撕开塑料袋,一边心不在焉地想,她不喜欢吃洋葱,那这顿饭是做给谁的。
想到吴阿妹早上的命令。不可否认,他的疲倦一扫而光。
杨雪霏哪有那么听话。
会不会不仅仅是因为吴阿妹的命令呢。
正如她所说,他们和好了,和从前一样,会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而在从前,他们同吃同住,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那会重蹈覆辙吗。
他已经开始犹豫了。
“你发什么呆呢,快把袋子打开。”她捞着活蹦乱跳的鲜虾,把手伸很远。
“哦哦。”驰朝回过神。
事实证明,他好像自作多情了。到了家门口,却见杨雪霏没有邀请他进门的打算。
这下好了,不用犹豫了。他碰了个闭门羹,灰头土脸地离开。他没有上楼,而是原路返回,回到车上。
天色渐渐暗了,路灯亮起,熄火的车辆隐在阴影处。
此刻是下班高峰期,又是饭点,归人和外卖小哥皆行色匆匆,脸上全是生活的疲惫。
一个手捧鲜花的年轻男人出现在楼下,瞬间引起了驰朝的注意。
第45章 撮合
驰朝并没看清男人的脸, 但从其与自身相差无几的体型来看,料想气质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不是爱好八卦的人,随意瞄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下一秒, 想到什么,他眯了眯眼, 犀利地扫了过去, 只捕捉到对方的背影。
这个身影,曾给驰朝留下过极其深刻的印象。
他当即下了车,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没见着人, 只看到缓缓上行的电梯信号。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显示屏,3、4、5、6……直到停在他预设中的楼层。
不知过了多久,他退回了车旁。
仰望着夜色中亮起的那团灯火,他觉得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偷窥别人的幸福时, 既没法抑制地生出不甘和不该有的怨念, 又尝到苦涩和不可名状的嫉妒。
也是在这一刻,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一个残忍的现实, 不管多么用力地粉饰太平,隔着时光的沟壑和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一切都只是奢望。
就比如说, 曾经的驰朝甚至可以连门都不敲, 堂而皇之地进她家的门,被千赶万赶, 还死皮赖脸地赖在原地,光明正大地盯着她和别的男生。挤到他们中间也未尝不可。
可现在的驰朝, 只能在煎熬中,度过这个凉风拂面的夜晚。
他数着时间,度秒如年。
想了很久的措辞, 他忍不住冠冕堂皇、欲盖弥彰地打字问:【刚刚有一个拿花的男的上了你那层,是你邻居吗,他刚刚在楼下鬼鬼祟祟的,看起来很可疑。】
消息一发出,他当即提了口气。
却听到背后传来疑惑的女声,“你在这里啊,难怪刚刚上楼没找着你,你站这干嘛呢。”
他道貌岸然地解释说,没有贴身保护,已经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安全隐患,在其他时间必须加大排查力度,观察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出入。
杨雪霏这才看到消息提醒,“鬼鬼祟祟,谁啊?”
又想到什么,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陈群吗?他也住在我那层。”
驰朝没忍住,“那束花是?”
杨雪霏不以为意,“给他老婆的吧。”
驰朝差点没按捺住唇角,“他结婚了?这么早?”
“不知道有没有结婚,好像是订婚了,前两天在电梯碰到他们,有听他们提了一嘴,我当时没仔细听。”
驰朝战术性咳嗽了两声,“你刚刚上楼找我了?怎么了吗?”
“你吃饭了吗?”
“没有。”
“哦,那到我家里吃吧。”
“嗯?”刚刚他走的时候怎么没叫他,要是他吃过了,那可怎么办。
“好多年没做中餐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刚刚做了一下,感觉还行。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先上去吃饭吧。”
驰朝哪敢嫌弃她啊,一听到这话,刻在dna里的恐惧便油然而生了,生怕她在话里话外给他埋了什么雷。
然而没有。
色香味俱全,连温度和火候都把握得刚刚好。
朝朝小弟那是识趣地夸了又夸,不吝于所有溢美之词。
雪霏大王还是那个一听吹捧就不知道天地为何物的雪霏大王,虚荣心极度膨胀。
她状似不经意道:“是吗,在加拿大时,我那群留学生同学也这么说,我还以为他们为了吃中餐哄我呢。”
驰朝竖起大拇指,说是真的好吃。
至少比起从前,那是进步了不知多少。
杨雪霏自己没吃几口,兴致勃勃地打开外卖软件,“那我买点排骨回来,炖个汤,明天带给外婆吃。”
第二天早上。
吴阿妹不知道这汤是杨雪霏做的,在杨雪霏的计划中,她将在吴阿妹赞不绝口地问起是哪家大厨的手艺时,自然而然道,是你外孙女我做的。
然而——
“这汤哪里买的?”吴阿妹砸吧砸吧嘴巴,问道。
“我……”
吴阿妹继续说:“不好喝。”
杨雪霏没忍住问:“哪里不好喝?”
“不好喝就是不好喝,味没去干净,肉也放多了。”
杨雪霏看向驰朝,他虚虚地举起双手投降,小声道:“我没骗你,我真觉得味道很不错。”
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味觉失灵的留学生和驰朝,会这么发自肺腑地认为。
没多久,吴阿妹就把杨雪霏支开了,让她去找医生问问情况,只留驰朝在原地待命。
吴阿妹笑眯眯道:“朝朝啊,外婆昨天和你说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嗯?”
吴阿妹急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表白的事,还没有开始准备吗?外婆可是很看好你,才提点你的。”
又小声嘀咕道:“怎么磨磨唧唧的,还没小龚医生干脆。”
驰朝没听清楚,“外婆你说什么医生。”
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让吴阿妹不无遗憾,她一点也不心虚,理直气壮道:“没什么。”
看着病床上的主治医师信息,驰朝联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推门走了出去,到了医生办公室门口,恰好听到那位男医生向杨雪霏发出晚饭邀约。
而她说:“该我请您吃饭才对,我都听我外婆说了,要不是多亏了您……”
其中关联显而易见——
吴阿妹不止向他一个人抛出了橄榄枝。
驰朝不动声色地回到了病房,只说刚刚去接了个电话。
吴阿妹知他工作繁忙,不疑有他。
心里又忍不住对比,朝朝是知根知底、体贴入微又一往情深、但小龚医生也不错。
医生嘛,要是雪霏有个头疼脑热的,马上就解决了。小龚医生跟她这个陌生的老太婆说话都耐心十足,照顾小孩应该也不在话下。
驰朝听不到她内心的小九九,但大致也能猜到,她的所思所想。
他佯装不经意地提起,前段时间他们局里破了桩大案,一个男医生捅了自己老婆一百多刀,刀刀不致命,硬生生吊着人家的气,折磨了一星期才给人弄死。
理由吗,自然是出了轨,看不惯原配了,想要谋财害命。花花世界诱惑太多,更何况医生这种职业,每天都要和一大堆患者及家属打交道,有些不讲医德的,甚至借着职务便利,追起了患者家属。
这下可把老太太吓得够呛。
杨雪霏回来看到吴阿妹,吓了一跳,“外婆,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会是喝汤喝坏肚子了吧?”
说罢,就要摇铃叫小龚医生过来。
吴阿妹现在连面都不想让他们见,急忙阻止道:“外婆没事,就是在病床上坐太久了,不太舒服,你晚上下班推我出去走走。”
杨雪霏提醒说:“可你不是让我约……”
女婿预备役已经排除了一个,现在只剩驰朝这个绝佳人选了。吴阿妹悔恨万分,心想做人果然不能太贪心。想来想去,还是知根知底的朝朝最好。
吴阿妹忙道:“哎哟,让你晚上过来你就过来,外婆等你。”又用眼神告诉她,小龚医生那边我去说。
杨雪霏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依旧百依百顺,“行行行,不过等我过来应该已经八点多了。”
和医院的一波三折相比,鼓城分局可谓是上下齐心、水到渠成,大伙都达成了共识——
以驰队烂到家的性格,是不可能凭借自身实力重修旧好的。作为同僚,他们有义务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于是,就出现了下面这样一段对话——
“天呐,驰队刚刚笑了。”
“好久没看到驰队这么笑了。”
“杨老师,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驰队愿意保护的女人。”
彼时,驰朝并不在场。
杨雪霏嘴角微抽,狐疑他们看多了不讲逻辑的竖屏短剧,脑补了什么玛丽苏剧情。昨天在单位吃午饭时,她就看到几个同事在看短剧。美其名曰,想看看这种脑残剧是怎么吸引到人的。
说得多了,杨雪霏更确定了。
为了确定内心的猜测,她找来了程一源。
作为八卦的积极传播者之一,他的心虚在杨雪霏说“感觉你们有点奇怪”时达到了顶峰。
“奇怪。”他悻悻地摸头,笑说:“怎么会,我们一直这样啊,压力太大了,一个个上班都上疯了,所以可能有时候就比较容易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他试探道:“杨老师,您是觉得哪里奇怪?”
改,马上就改。
杨雪霏露出失望的表情,“那你们为什么一直在我耳边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一直说你们驰队有多优秀,多么不近女色,好像很怕我厚着脸皮高攀你们驰队似的。你们是不是不欢迎我,是的话可以直说的,我下午就申请调走。”
“不是这样!”
生怕她一时冲动,他们要是好心办了坏事,届时罪孽可就大了,程一源急急忙忙道:“恰恰相反,我们怕驰队高攀不上你。”
杨雪霏面不改色道:“什么意思?”
程一源的眼神心虚地乱飘,他硬着头皮,老老实实道:“其实我们已经知道你们以前的关系了……不止是发小和同学的关系。”
杨雪霏不以为意的样子,“是,但那都过去了。”
程一源垂死挣扎道:“您对我们驰队,真的一点旧情也没有了吗?”
杨雪霏不置可否,垂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哎。”程一源忍不住为驰朝说话,“我们驰队真的很长情,要是你不要他的话,他这辈子肯定要孤独终老了。”
意识到这话有几分道德绑架的嫌疑,他解释说:“驰队这人真的很固执。我想不明白,如果您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又为什么会同意每年和他见面?”
“什么意思?”杨雪霏不懂。
“驰队每年春节假期都要出国,以前我们都不知道他出国做什么,这两天看到了您的履历,才有所猜测的。”除此之外,程一源想不到别的可能。
他只当杨雪霏不想多说,才装作不知。
可在此之前,杨雪霏的的确确,很多年没有见过驰朝了。
上一次见面,是她到加拿大后度过的第一个除夕。
彼时,他们还偶有联系,但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大吃了一惊。
那时,他们已不再是可以随意喊打喊骂,说“你真是疯了”的关系了,那太暧昧了。
接近零下的温度,他们漫步在多伦多飘雪的街头,中间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各自小心翼翼。
她故作轻松地问他:“你当初不是也说喜欢加拿大吗,现在呢,还觉得这里好吗,这鬼地方,冷都冷死了,除夕居然还不让放烟花,也太寂寞了。”
驰朝其实压根没多喜欢加拿大,当初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多伦多可以说是心理学专业还不错的国家里最冷的地方之一。
而杨雪霏最怕冷了。
她一觉得冷,就会搓手哈着热气,自然而然地窝进驰朝怀里,心满意足地说,驰朝朝,你身上好暖和呀。
想到这里,他酸涩地答:“不觉得了。”
最后,是她红着眼眶说:“怎么办,驰朝,一看到你,我又开始难过了。”
而他的眼,早就红了。
他下定了某种决心,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爸妈以后大概都会在欧洲了,我后面也得过去,以后可能就没时间来看你了。”
她愣了愣,笑着说好。
又说自己其实也很忙,都没空好好在加拿大玩上一圈,如果明年留下的话,春节也要跟同学们出去旅游了。
此后的很多年,她再没见过他。
她一个人在租住的公寓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除夕。
唯一让人感到些许意外的是,原来多伦多也有烟花,就在她住的公寓窗户正对着的远方天空。
她隐隐约约记得,政府是有组织活动,但并不在她所居住的区域附近。于是,只当是什么有权有势的贵公子在逗心上人开心。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处,有人看着漫天的烟火在想。
杨雪霏在做什么呢。
现在。
还感到寂寞吗。
第46章 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驰朝是从赵琳口中, 得知他和杨雪霏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的。
赵琳给杨雪霏洗脑的频率太高,张口闭口就是我们驰队怎么怎么优秀,这么多年怎么怎么认真工作, 从来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她前几日转为了白班,被驰朝分配到了杨雪霏所在的审讯组。
说来也是运气绝佳, 一来那邪教组织里就有人顶不住心理战术松了口, 大家的心情都随着案件的明朗逐渐晴朗。
接连几日的革命友谊,以及杨雪霏纵容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和杨专家越发熟稔。
这一天, 她甚至神秘兮兮地凑到杨雪霏耳边,编排起顶头上司。
“杨老师,我和你说,虽说驰队别的不太行, 但他有一点绝对过关。”
她卖足了关子, 等到杨雪霏不以为意地问她“哪一点?”,她才鬼鬼祟祟道:“他是处男!”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还在喝水的杨专家, 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整个人被呛到,脸上不复平日里的镇静从容。
在赵琳的想象中, 他俩青梅竹马, 也没谈上过多久,再看驰朝那古板的性格, 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堪比卧底的意志力, 他们绝对是纯洁无瑕的情侣关系。
赵琳一边给她递纸,一边露出一副老司机的表情,“杨老师, 俗话说得好,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这年头找个二十岁以上的处男都不容易,更何况是二十七八岁的老处男!”
她言之凿凿,推销滞销商品推销得发了狠忘了情,连危险从背后靠近都没发现。
这滞销商品似乎没有入顾客的法眼,顾客摆摆手,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话语中不乏玩笑的味道,“俗话说得好,男人过了二十五就是六十五了。”
赵琳深表同意地点头,随后不自然地咳了咳,“但话又说回来……”
站在她身后的驰朝忍无可忍,黑着脸道:“话又说回来什么?你告诉我现在是几点?”
赵琳背后一凉,头也不敢回,哆哆嗦嗦道:“十、十一点五十。”
也就是说,还有十分钟才到中午休息时间。
“跟我出来。”驰朝说。
赵琳求救地看了杨雪霏一眼,杨雪霏摊了摊手,脸上写着爱莫能助。
赵琳视死如归地跟在驰朝身后,她第一次觉得这条走廊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足够她把这一辈子走马观花个遍。
特别是在驰朝让她把办公室的门带上时,她已经肯定,自己要葬身此处了。
驰朝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如果不是什么秘密任务,所有女性进他办公室的第一前提就是,办公室的门必须开着。
这也是赵琳在他身上看到的为数不多的绅士品质之一。
如今仔细一想,这样可恶的驰队,对待一般人,哪有那么多贴心绅士的品质,分明是怕他自己惹上什么麻烦才对。
狗咬吕洞宾,赵琳委屈得要死,却不得不识时务地鞠躬认错,“我错了,驰队。我不应该在上班的时候说闲话,更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