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没有证据?”杨雪霏说:“吴达的妻子不是好些天没有露面了吗,让她家属来报案。”
程一源拍拍手,“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
没多久,又铩羽而归,哭丧着脸道:“杨老师,他们不肯。她娘家人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知道是失踪了,还是跟人跑了,也没听吴达说过。要是跟人跑了,他们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要赔吴达彩礼钱。”
杨雪霏默了默,“电话号码发给我。”
于是,不到五分钟。
刚刚还不耐烦的一家人,换了一副感恩戴德的口吻,乐呵乐呵地表示,马上就到警局报警,又再三确认。
“真的吗?她要是死了残了,吴达真的能赔我们一百多万?我的娘嘞,当初彩礼可就给了十多万,还是我们上门闹了好几次,答应不报警才拿到的,一开始他只愿意给三万,这吴达真不是个东西……”
众人听得火冒三丈,这姑娘都生死未卜了,她父母和哥哥居然一点都不考虑她的安危,还想着她要是死了,就能从中大捞一笔。
挂了电话,吴达的岳家屁颠屁颠地跑来报警。
一行人很快采取了行动。
本以为是场硬仗,谁知再三敲门皆无人理睬,警方破门而入,才发现吴达家早就人去楼空。
吴达及其妻子皆不见人影。
除了两套洗得发白的衣服,这里几乎没有那姑娘生活的痕迹。别说结婚照了,家里连张她的照片都没有。
警方只能从系统的户籍信息,和临街监控拍到的零星镜头中,看到她营养不良,单薄如纸的微小身影。
在杨雪霏的提醒下,他们做了最坏的打算。
在鲁米诺的作用下,漆黑的浴室果然散发出淡淡的荧光。众人的心同时一沉。
经过现场勘验,作案现场提取出生物酶清洁剂和过氧化氢。
如出一辙的破坏现场手法,恰恰印证了,吴达正是上一起凶案的凶手。
而现在,即使还未提取出DNA,连程一源都可以推断出,这一起新发现的故意杀人案,大概率要以吴达的名字命名。
所以他才在警方要求他妻子做证的时候,那般慌张。
他并不是害怕,妻子无法给他提供不在场证明。而是害怕,这个和社会脱节已久、无人在意的妻子,即将被人发现死亡。
而他,将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吴达的岳家还在门口推推嚷嚷,恨不得闯入警戒线内。
被警察一警告,他们马上满脸堆笑,满眼贪婪。
“怎么样了,我闺女到底去哪了?是不是死了?”
老头子忽然一把坐在地上,哭得真心实意,“天杀的吴达!老子当初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我们省吃俭用把闺女拉扯大,花了都不知道多少钱了。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啊,她哥哥至今都还没有娶媳妇呢……”
老太婆也是哭天抢地,“我苦命的闺女啊,年纪轻轻就去了。我们两口子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啊……”
他们那个满脸横肉的儿子堆着笑,讨好地问维持警戒的警察。
“你们看我父母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能有那什么精神……精神损害抚慰金不?”
……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随着人脸识别技术的发展,远在邻省的吴达戴着墨镜,都被系统识别出来了。
没两天,他就被捉拿归案了。
随着案件的告破,上头终于准予驰朝即日归队。
办公室里。
赵琳和程一源一唱一和。
“驰队,你这次还能回来,可得好好感谢杨老师。”
“是啊是啊,要不是杨老师深入敌营,掌握了关键线索。你没准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驰朝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杨雪霏说:“你别听他们瞎说,什么深入敌营,青天白日的,一点危险也没有。再说了,那时候,我早就猜到吴达已经跑了。”
程一源和赵琳见情况不对,找理由溜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好啦。”杨雪霏好笑道:“你这么严肃做什么。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那时,驰朝到鼓城分局门口,没见着本应照常下班的杨雪霏,一个电话打过去,才知道人正在新发现的犯罪现场。
挂断电话,他手心的汗,比无数个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要多得多。
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叫后怕。
一路疾行,他倒霉得过分,因为飙车被交警罚了款,扣了分。
驰朝说:“要是有事,就来不及了。”
杨雪霏开玩笑道:“大不了就躺在医院里,还有外婆在旁边陪着我,也省得你每天两头跑。”
驰朝不喜欢这个玩笑,“不要这么说,不吉利。”
“你还在乎吉不吉利?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你这样不行啊,驰队。”
她笑眯眯的,全然没当回事。
又若有所思道:“ 诶,这么说来,以前有时候也见你神神叨叨的,一会儿念着耶稣,一会儿念着佛祖,一会儿念着阿拉。如果我没听错的话……”
驰朝有些尴尬,却面不改色道:“你听错了。”
杨雪霏似笑非笑,“是吗?”
话锋一转,又道:“话说回来,我觉得赵琳他们说的有道理,你这次能回来,我多少也起了那么一点点作用吧,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驰朝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廓居然红了,“你想让我怎么谢?”
杨雪霏卖足了关子,说想到了,再告诉他。
但还没来得及想到,这功劳就没了。
有个博眼球的当地居民听到了风声后,在网上发布了不实言论。
这事噱头十足。
被打的平民百姓被警方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关押至看守所,而打人的警察美美洗白,官复原职。
绝大多数吃瓜群众自以为看到了猫腻,在网上口诛笔伐。
只有极少数理智的人,认为警情通报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退一步讲,这闹剧可谓是人人皆知,谁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在十几亿人民的眼皮子底下造假。
又有知情人士跳出来爆料,这打人的警察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警察,人家有钱有权有背景,在海晏市可谓是一手遮天。只要钱到位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彼时,驰朝刚归队不足一天,再度喜提了通知。
只不过这次不是以停职的名义,而是以“请假”的名义。他没写假条,但假条已经批准通过了,容不得他拒绝。
程一源在办公室字正腔圆地朗诵着网上的谣言,一开始还义愤填膺,后来越看越离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驰队,听说你家不仅在海晏一手遮天,在公安部都有势力。就咱俩这关系,你先给我安排个局长当当呗。”
驰朝还没说他,吴局的声音先在程一源身后凉凉响起,“小程啊,你想当局长,怎么不先问问我呀?”
程一源笑不出来了。
赵琳看热闹不嫌事大,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第53章 不同意
家庭主夫驰朝回归职场失败。
局里的领导开会后, 委婉地告诉他,他可以自己先找点别的事做,不算他违反组织纪律。
换句话说, 归队遥遥无期,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他自己爱干嘛干嘛, 别太招摇,又给人留下话柄就行。
事情短暂地告一段落。
驰朝在医院陪吴阿妹的时间越来越多,并非无事可做。
吴阿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压根就没停下来过。
饶是驰朝否认过不下千次百次,她仍旧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雪霏那边还没松口是吧?你赶紧加油努点力,早点拿到名分。”
说到后面, 驰朝都无力解释了。
这种情况, 他不解释,杨雪霏不能怪到他头上吧。
除此之外, 吴阿妹还经常聊起杨雪霏的生活,杨雪霏的人际关系,杨雪霏在他生命里空白的这些年。
虽然她也是一知半解, 但这是驰朝找到那段空白的为数不多的途径。
在吴阿妹的描述中, 杨雪霏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
她很“叛逆”,经常和她妈妈吵架。
就像她最开始在国内学的是心理学专业, 到了国外又要兼修犯罪学。
林珍一开始没说什么,她无所谓杨雪霏读什么, 反正有个不错的学历,就算她这个当妈的任务圆满完成。
后来不知从哪里知道,这两个专业结合起来, 将来多半要天天和犯罪分子打交道。于是怒气冲冲地质问杨雪霏,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在大洋彼岸的杨雪霏声音冷淡——
“你们不是不管我吗,怎么,现在突然又要管了?晚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是成年人,我可以自己做决定。”
把林珍气得够呛,威胁说要停她的卡。
用吴阿妹的话来说,杨雪霏还是太不成熟,太不理智,太不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了。
她完全可以胡乱糊弄过去,要么说自己只想做学术,要么说自己只是读着玩儿,有一百个方法。可她偏偏要和林珍对着干,说她没权力管她。
于是被停了卡,只能勤工俭学。
林珍一直等着杨雪霏低头,没想到她那么犟。
两人僵持了半年有余,是林珍先败下阵来。拿她没办法,只好说随便她。给她恢复了卡,但她怎么也不肯用了。
驰朝和杨雪霏有一个共同的账户,是以杨雪霏的名义开的卡,密码是她的生日。
从大一开始,驰朝雷打不动,每个月都会往里面存钱,这几乎成了一个习惯。
最早是他兼职赚来的钱,后来是他家里某家酒店每年年底的分红。
刚在一起的时候,杨雪霏不能理解他的行为。以为他要存钱结婚,还吓了一跳。
但驰朝告诉她,这个账户是独属于她的零钱罐。
那时候,见钱眼开的杨雪霏罕见地流露出感动,呜呜哇哇地扑在驰朝怀里,说你怎么这么好。
驰朝说,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早在十多年前,小杨雪霏每天都要把小手伸进他的存钱罐,羡慕得走不动路时,他就想告诉她,他的零花钱全部都给她花,存钱罐她也可以拿走。但又担心他没了存钱罐,杨雪霏就对他不理不睬了。
大学刚在一起那两年,杨雪霏并不缺钱,所以极少动用账户里头的存款。
后来,她出国留学。
唯一一次从这个账户划款,是她妈刚停她卡的时候,学校自动扣学费,划了几张卡,都没划到钱,最后才划到这个账户。
没过一个月,杨雪霏就原封不动地把钱填了回去。
驰朝不知其中种种,只收到她特意发来的消息,说,你别再往卡里存钱了。
他答,嗯。
可那年年底,酒店的分红还是照旧打入了她的卡里。
她又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
他说,嗯,忘了。又说,这只是他们家其中一个小酒店,没多少分红,更改汇款账户麻烦得很,就当是,他给她的新年红包。
她拒绝了,让他给个银行账户,她把钱打给他。
他没再回复。
久而久之,杨雪霏也懒得管了。
正如驰朝所说,这些钱对他来说,压根算不得什么,忘了很正常。她就当帮他存钱了,万一他哪天有不时之需,她再拿出来,给他应急。
病床边。
驰朝一边给吴阿妹削苹果,一边问吴阿妹,“雪霏和她妈妈,现在关系怎么样?”
吴阿妹摇摇头说:“不怎么样,动不动就吵架,说几句就吵。她俩啊,谁也不让着谁。”
说起这个吴阿妹就头疼,“朝朝啊,你也帮忙劝劝雪霏,别老和她妈妈对着干。”
削得整整齐齐的苹果皮断了,驰朝说:“对不起,外婆,这件事我不能做。”
太阳渐渐下山,驰朝接连看了几次钟表,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站起来,正准备同吴阿妹短暂告别,就听到利落的高跟鞋声。
下一刻,有人推开了门。
驰朝正要问好,就被她冷冷的神色打断了。
林珍目不转睛地看着吴阿妹,问吴阿妹,“妈,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听医生说,你每晚都到外面乱跑?最近外边流感很严重,你不知道吗?”
又看了一眼床头上吃剩的保温桶,蹙眉道:“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吗?杨雪霏怎么回事?没叮嘱你吗?”
吴阿妹觉得这话,有点指桑骂槐,阴阳怪气了,担心驰朝听了心里不舒服,忙解释说:“医生说可以吃了……”
林珍打断,“谁家病人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妈,你能不能少让我操点心?”
此言一出,吴阿妹就像做错事的小孩,低头不语。
驰朝忍不住开口,“林姨,您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给外婆煮的汤,晚上也是我推外婆出去的。”
林珍恍若未闻,继续低头训斥吴阿妹。
吴阿妹向他投来求救的眼神,驰朝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又点了点空空如也的手腕,用口型告诉她,他要去接杨雪霏下班了。
他刚转身往外走,林珍就目不斜视,冷冷淡淡地叫住他,“你等一下,我们谈谈。”
驰朝只好发消息给赵琳,给她转了一笔钱,让她带杨雪霏去外边吃饭,再送杨雪霏回家。
赵琳马上回了个见财起意的小黄豆表情,和一句保证完成任务。
住院部一楼后面的花坛边,四下无人。
没有高大树木的阻隔,只有低低的灌木丛和花丛,所以每当太阳落山,冷风四起,这里总是寂静又冷清。
林珍直奔主题,“听说你在做刑警?”
没等驰朝回答,她又道:“现在还被停职了?那你想过接下来做什么没有?”
驰朝抿唇,“林姨,我只是暂时被停职了,后面肯定还是要归队的。”
林珍失望地看他,“归队?你准备一辈子做个小警察吗?每天行走在刀尖上?让杨雪霏一辈子跟你过这种战战兢兢、心惊胆战的生活,怕你哪一天出完门忽然杳无音信,一消失就是好几年,生怕哪一天忽然就传回来你的死讯?”
她简单直接,“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到了什么阶段,我只说我的想法,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除非你把工作辞了。”
驰朝攥紧了指尖,只觉得直直的冷风,吹得人生疼。
“林姨,我……”
林珍冷笑,“你做不到是吗?这都做不到,就别说你有多爱她。”
又“呵”了声,“做不到就算了,别一副我逼你的样子。当初闹成那般模样,早就说明了,你们根本不合适。杨雪霏就是小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
见驰朝深受打击,她仍不满意,漫不经心道:“你也听她外婆说了吧?杨雪霏现在越来越叛逆了,就喜欢和我对着干。她一回海晏,我就警告她说,往事不可追,好马不吃回头草,别再和你纠缠不休。你猜怎么着,她偏要这么做。”
“当然了。”她拍拍风裹挟到手腕的脏树叶,“我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在看你长大的份上,好心提醒你罢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高跟鞋声远去,灌木丛的树叶被冷风吹得哗啦啦啦地响,久久未曾停歇。
杨雪霏觉得驰朝不大对劲。
下班不来接她就算了,回到家也没看见他人。
当然,她回的是他的家。
赵琳送杨雪霏回家时,先是问了句地址,得到答案后,惊讶道:“杨老师,您和驰队住一个小区啊?这么巧。”
杨雪霏面不改色地说:“不巧。我去的就是他家。”
这下轮到赵琳哑口无言了,问又不敢问,一路上差点把自己憋死。
到了驰朝家门口,见杨雪霏轻车熟路地按下指纹,开门,招呼她进去坐。
赵琳哪敢啊,借口要回局里加班,就马不停蹄地告辞走人了。
杨雪霏比了个“嘘”的动作,“保密哦。”
赵琳在嘴上比画了个拉链,“我保证。”
杨雪霏一个人在家里等了一个小时,仍旧未见到驰朝的身影。
她等呀等呀,忍不住发消息给他,说自己要去医院看外婆了,问他人呢。
他才回,说他就在楼下,现在上楼接她。
杨雪霏往楼下看,看到他的车隐在阴暗的角落,不知熄火了多久。
于是,杨雪霏一看到驰朝就问他,“你有什么心事啊?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驰朝摇摇头,说:“没有。”
杨雪霏以为他是再度停职,心情郁闷,于是宽慰道:“你别着急,你肯定还能再回来的,你别听他们瞎说。网友是最健忘的,过段时间,就没什么人记得这事了。”
驰朝顿了顿,含糊不清地说:“我爸妈一直劝我回家继承家业,正好又碰到了这事,他们都劝我别干了,一堆糟心事。”
杨雪霏有些失望的样子,“啊?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又劝解说:“不过他们说的也是,这工作钱少事多责任大,你要这么想,我也可以理解。其实回家继承家业也不错,不然你们家那么多财产,没人继承多可惜啊。”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不想让自己,影响到他的决定。
说到这里,杨雪霏一副板上钉钉的口吻,“你要是辞职了,程一源和赵琳肯定很伤心,还有关越他们。”
驰朝故作轻松地玩笑道:“别人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真心实意,程一源和赵琳要是知道我要辞职了,没准要敲锣打鼓帮我写辞呈。他们恨不得我早点走,再调来一个准时上下班,不压榨他们的领导。”
杨雪霏也跟着笑。
到了医院。
驰朝没看到林珍的身影,而他不可能挑拨她们母女的关系,所以对此,他保持沉默。
吴阿妹也对林珍下午的到来,三缄其口。
从杨雪霏的表现可以看出,她压根就不知道林珍已经回海晏了。
驰朝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敢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不敢叫她看出端倪,不想叫她的母亲厌恶他。
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杨雪霏考虑。
就像,那年她为了一个拥抱,付出了她能给予的所有。最后在他面前哭得不能自已。
而他,再也不想看她流泪了。
驰朝想,这段似是而非、自欺欺人的友谊,终归不能长久。
他是时候,该做出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