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和师尊过七夕
而对一切浑然不知的秦有昼还在勤勤恳恳和黛旸斗智斗勇。
和黛旸以真实身份正面交锋,他才感觉到此人之难缠。
黛旸的智商糟糕得稳定,而情商忽高忽低。
明明有本事被一群人喜欢,嘴也可以很甜,可却就是像是听不懂好话一般。
给黛旸些好脸色,他就会过度自信,不给好脸色,他反倒还能客气些。
秦有昼已经一口一个“我师尊”说到麻木,因着对黛旸实在是不喜,说的话也开始变得离谱。
黛旸提出去宗门广场看同门放的河灯,秦有昼道:“我师尊说了,今日不适合去此处。”
黛旸暗示他下山去甜水铺吃甜水,秦有昼道:“我师尊说过,外面的甜水里加的糖不好,而且太冰了,应该少吃。”
黛旸实在是忍无可忍:“藏书阁里太闷了,我想和师兄出去说会话,这总没问题吧?”
他现在又生气又委屈,本来就是推了好多师兄的邀请来找秦有昼的。
秦有昼不肯温柔对他,自然有许多人会温柔待他,他从小就没缺过宠爱。
要不是憋着想看秦有昼对他改观这股气在,黛旸早都撂挑子走人了。
“稍等。”秦有昼一脸严肃。
“我没和师尊报备过,需要和他写信报备,才能随你去别处。”
黛旸原本就对嬴未夜有心理阴影,闻言吓得连连摇头。
“就这么点小事,我觉得不必惊动嬴长老了!”
秦有昼原本还想推脱,可远远看到有同门捧着书路过,黛旸的声音又一声比一声大。
“这是藏书阁,劳烦轻言慢语。”
本着不给人添麻烦的原则,他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说。”
为方便修士们悟道,藏书阁附近常年挂着长明灯,比别处亮许多。
而眼下天色才刚刚暗些,再被长明灯的亮光一照,显得敞亮无比,毫无旖旎气氛。
“师兄。”黛旸扭扭捏捏,取出一枚草编的小狐狸。
“我编了许久,就这一个,送给您。”
小狐狸精巧可爱,软乎乎地趴在地上。
黛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秦有昼,自信地等他的回复。
他送其他人时,其他人可都夸了他手巧,还都说这狐狸和他一样可爱。
“抱歉,我不能随意收礼。”
一团软乎乎的蓝色元神在无边黑暗中扭动。
他太虚弱了,所以走在地上,像是半透的软冻,尾处一弹一弹留下条拖尾。
秦有昼的身躯已经陷入休眠,所以元神也要找一处适合睡觉的好地方。
刚找到合适的地方打算躺下,硬邦邦的火球从天而降,直直砸到他旁边。
秦有昼忙往后滚了一周,十分不满。
他只是找个地方睡觉,是谁来和他抢位置?迎着承渡投来的担忧视线,秦有昼在额上贴了静心符,闭眼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幸好他的情绪本就比旁人迟钝平缓,走火入魔的征兆很快便消失。
心绪刚归于稳定,有一道极其模糊的声音混入他的思绪。
“会驭尸,会破蛊,年仅十八”
那声音喃喃,像是寻着了稀世宝贝。
起初,秦有昼还当是灵力损耗后的幻觉。
可这雌雄莫辨的声音越来越响,轻佻又狂热的语调在他指尖未死的蛊丝中传出,顺着他的灵力炸开。
“秦小公子,你真是不世之才!”
秦有昼努力控制住手腕,这才没被影响。
他抬眸看向对面,承渡面色不改。
似乎只有他能听到蛊里发出的声音。
“你听得见吧?”
见他不理睬,声音愈发地大:“蛊是我所下,我可不出面给他们下令,自然也能循蛊找你。”
“司主。”
秦有昼这才分了点意识给他。
“聪明。”
少年笑嘻嘻:“我起初真没想到,金丹剑修和虚弱的合体药修,居然真能破蛊。”
秦有昼回以沉默,专心梳理手头的脉络。
“怎么?是不是生我气,怨我想给你下蛊。”
少年声音透着故作天真的残忍,如盘踞在落叶上窸窣游走的蛇:“可我破例逼他们下死手,给你下蛊,其实归根到底,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所以尧犬受的罪,明摆是无妄之灾。
秦有昼的睫毛微颤。无人回应。
尧犬向来直挺的脊背无力地垂落,身体重心压在秦有昼肩上。
结界被试锋修士支起,终于脱身的承渡顾不得喘气,匆忙上前检查尧犬的情况。
“他、他何时又中一蛊?”
瞧见尧犬的右手,承渡脸色骤变,忙把他从秦有昼身上拉开。
“一枚蛊还好说,可若是两蛊同时出现”
他半跪在地匆忙下针,愁眉难展。
伏异司原本就被秦有昼又吓又打,折腾得心力憔悴,人多势众的试锋门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将他们揍得伤的伤,退的退。
一剑修要来扶秦有昼,被他抬手制止。
“先管伏异司。”
秦有昼看向已被封住的窗。
蛊方才是从窗缝间爬入,他现在追不出去,只能指望试锋有所收获。
“天杀的伏异司,敢动到本公子头上来。”
齐改一扇子敲晕还在地上抽抽的伏异客,挤到秦有昼跟前。
“你、你你这怎么弄的?”
看见秦有昼胸口、袖口上满是血,他吓得用扇子捂住嘴。
“这不是我的血。”
秦有昼轻声道。蛊算有了解法,接下来便是承渡遇到的麻烦。
尧犬留的笔记上写得清楚,想要伏异司罢手,得杀死委派任务的人,或让他撤去委派的任务。
“派来杀您的修士最高只有金丹。”秦有昼倒了两杯茶,“说明去找伏异司的人很清楚您修为大跌。”
“我想,知道此事的人应当不多”
承渡十分诧异。
“我、我只在十日前和二师妹、六师弟提过,连沙泽的百姓都不知道。”
“他们两人里,谁更痛恨魔族?”
“午师弟。”
承渡毫不犹豫:“三百年前,我路过一被魔修洗劫的村落。”
“他家人被屠尽,我只救下了藏在柜中,尚且年幼的他。”
越说,他声音没了底:“可他是我带大的,从小就和我亲近。”
“我今日见过午前辈后,让缠朱跟着他。”
摸着手腕上的缠朱,秦有昼弯起指:“他很警惕,没跟多久就跟丢了。”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缠朱看见他没往落脚的客栈去。”
“而他去的深巷,藏着伏异司接头用的钱庄。”
伏异司没有明面上的据点,可眼线遍布暄城。
看了尧犬的笔记,秦有昼才知午炬之七拐八拐,究竟是往何处去。
茶盏落地,发出脆响。
“抱歉。”承渡慌忙地想去捡,被秦有昼拦住。
“一旦您落单,伏异司随时会找上门。”
秦有昼收回手:“他想要您的命,还要把您的死栽赃给魔。”
“前辈,人都会变。”
越听,承渡脸色越白。
就算不愿接受,也该明白当下的情况。
他是医修,但凡伏异司多派点精锐,修为没恢复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若真是师弟恐怕要师尊出手。”
承渡的拳头松了又紧:“我有块能联系师尊的玉牌,一直未动过。”
“您确认衍灵谷能帮上忙?”
“是。”承渡坚决,“我虽和师尊理念不和,但我信他。”
“若是谷主能主持公道,这方法可行。”秦有昼沉吟片刻。
他对衍灵不了解,内斗之事,当事者自己处理更好。反正有他在,伏异司暂时不敢动承渡。
“您同谷主商议,我去学如何引气牵动灵力。”
“等等!”
此言一出,吓得承渡玉牌掉落在地。
“你、你你不会引气化灵?”
治蛊的难点在于中蛊之后,中蛊者体内的灵力走向难以捕捉。
而要捕捉灵力要用到的引气化灵,本身其实只是种最常见,用于帮助他人加快灵力运转、辅助修炼的办法。
就和打坐一样,十岁小孩都会。
秦有昼不语,只心虚地别开视线。
他自己不修炼,也没人敢找他帮忙修炼,他自然没学。
“完了”承渡绝望地双手发颤,“这再简单,也得要几日才能学会。”
三五日之后,也不知那中蛊的小友还能不能活着。
“没事。”打开门,秦有昼宽慰他。
“我去看道书,很快就能学会。”
他的基本功稀烂,所以纳戒常备砖头厚的《修道入门百秦》,方便抱佛脚。
居然还是看书自学?
那岂不是要更久!
望着灵巧溜出的秦有昼,承渡险些昏死过去。
两个时辰后。
天边泛起鱼肚白,秦有昼睡眼惺忪地重新推开门。
“前辈,我已学会。”
他中途没忍住,睡过去一刻钟,耽搁了时间。
“学会了?”
承渡刚和师尊说完话,眼圈还在发红。
闻言,他难以置信。
一身血的小纸人配合地探出头。
它指指旁边昏迷不醒的尧犬,头一歪,做出晕死状。
可惜齐改晕血,压根没往秦有昼胸前看。
“你没事就行。”
齐改松了口气,旋即得意,“多亏了本公子来得及时。”
他爹其实看伏异司不顺眼很久了,偏两边有约,只要伏异司不伤害仙门修士和暄城百姓,试锋可以对他们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多亏缠朱通报,让他们抓到伏异司的小辫子,能好好敲打番这群阴沟里的老鼠。
自己今天这么帅,回家后娘不得夸死他!
“秦公子。”承渡扎完针,额头上已盖了一层薄汗。
“我只能暂时止住牵丝傀恶化,蛊拖不得,须在半日内解!”
闻言,秦有昼从失神的状态中迅速抽出。
“承渡前辈若撑得住,我可立刻辅助您解蛊。”
因透支灵力,他的身体忽冷忽热,呼吸都变得凝滞。
可他必须要试。
“我是撑得住,可”承渡结巴了下。
“可你修为尚浅,灵力透支严重,不适合再消耗灵力引气。”
他存着丝微弱的幻想:“你可还认识和你气感一般好的修士?”
“你们要做什么?”
折扇抖开,沉浸在喜悦中的齐改自信道:“气感好的修士,本公子不就是!”
说罢,他挤开秦有昼凑到尧犬跟前。
迎接他的是浑身插满银针,裸露肌肤上布满诡异脉络的黑犬面修士。
手一抖,齐改的脸色青了片刻。
但他仍然嘴硬:“本公子的气感是比秦有昼差了点,可也算中上,肯定能帮上忙。”
承渡无奈给他泼冷水:“若是只有一蛊,气感上佳便能解。”
“可现在他体内有两蛊,两蛊蛊丝纠缠交错,凭秦公子的气感,都未必能理清他的灵力。”
闻言,齐改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可放眼天修界,没几个人族气感比秦有昼好。”
“不过”
他灵机一动:“妖族的气感普遍上佳,要不我去托人找找妖修,就是要点时间。”
司主像是读不懂气氛,接着好奇追秦:“你为何不修术道,要学剑道打打杀杀?”
“你又为何不行正道,要用蛊术玩弄人命?”
被吵得忍无可忍,秦有昼漠然反秦。
手头的蛊丝已出现裂痕,他终于能分出点神。
“这不是玩弄。”少年的语调骤然阴鸷。
“他们只要安分待在伏异司,我不会动他们,还会给他们银钱,供他们吃喝。”
“可总有人想跑比如嬴尧犬。”
司主轻蔑道:“他年少时在荒郊差点被灵兽咬死,是我救了他的命。”
“给他下蛊,他就该受着!”
秦有昼像是被妖怪缠上的和尚,不怒不骂,只平静地听。
逮着个人便开始自顾自发表坏种言论,这司主要么年轻时是传淫教卖假药的,要么就是生活里没朋友憋得慌。
反正蛊的控制权已易主,司主爱浪费灵力瞎折腾,他求之不得。
终于,司主说得口干舌燥。
“你为何如此抗拒我?”
他十分不满:“我们分明是同类人,为达目的能不择手段、不吝用邪术。”
秦有昼的眼中毫无波澜。
手指轻掠过尧犬的脖颈,蛊丝上的裂缝越来越大。
“欸,你别赶我走!”
声音弱到将近消失,司主终于开始急。
“我看你气感绝佳,要不要考虑改正归邪,加入伏异司?”
他态度诚恳到诡异,像是毒蛇叼着蛇胆给人拜年:“我可教你妖族蛊术,传你魔族秘法,扶你做未来司主。”
“到时你想要尧犬给你做牛马、当条认主的狗,我都可以教你如何做。”
他诱惑道。
“这不比你拼死救他,还可能捡回条养不熟的狗强?”
“抱歉。”
秦有昼面无表情,将蛊丝震碎成齑粉。
“懒得学,没兴趣。”
他浑噩困倦,只觉得火球有点眼熟,可眼熟在哪,他说不上。
“秦有昼。”
火球比他脑袋清楚,从砸出的坑里爬出来,一闪一闪发出声:“对不起。”
“为何道歉?”
蓝球十分困惑地打个哈欠。
“说要保护你,结果反倒给你添麻烦。”
火球滚到他跟前,瓮声瓮气:“还差点牵连你,都是因我还不够强。”
刺啦。
因为靠得太近,火球把蓝球烫出蒸汽。
抖抖乱飘的蒸汽,困得半死的蓝色元神含糊地已读乱回。
“没事、这没什么。”
“不止这些,还有”
火球俨然把他当成忏悔用的小佛庙,不管他是否认真听,继续检讨:“我起初不该对你有偏见,认为你又懒又馋,还满嘴谎话,又心眼坏。”
蓝色元神抖了抖。
“尧犬。”回过神,秦有昼后知后觉意识到来者何人。
他迅速滚离尧犬旁边,没好气道:“你不像是在和我道歉,像是在骂我。”
“不是说你不好,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尧犬忙凑过来:“不是现在。”
若是寻常的尧犬,铁定说不出这些麻嘴的话,也没脸贴上去。
若是寻常的秦有昼,也定会温和一笑,大度说无妨。
可金丹修士的元神还很弱,若不加以控制,本身懵懂如孩童,想一出是一出,而且十分实诚。
这是个难得风和日丽的梦。
秦有昼正在书房里看着书,那株小人参正枕着他的膝弯睡觉。
“师尊。”见到他来了,秦有昼面露笑意。
“我被一处问题困着了,想请您解惑。”
他如常地教导他,秦有昼也如常地学得很快。
“多谢师尊。”“您的意思是,伏异司的人抢您友人的糖和烧饼?”
府兵巡头匪夷所思地盯着折断的竹签。
“是。”“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个。”
眼见着秦有昼越来越丧,尧犬哄小孩似得把一枚红面具塞在他手里。
“拿着。”没过多久,秦有昼悠悠转醒,看到的是张活生生的人脸。
他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俊朗的少年正往火堆里丢着柴:“睡醒了?”
齐改来时,面具就已经被尧犬收回包袱里。
看着尧犬的脸,大脑重新工作的秦有昼思绪万千。
“怎么?”
尧犬被他盯得不自在。
“你的红鬼面是哪来的?”
稳住声调,秦有昼温和地询秦。
尧犬的脾气是有点暴,可他觉得尧犬本性向善,而且也不嗜杀。
打心眼里,他不希望尧犬是玄衣鬼面。
可罗盘指着满稻村的方向,就算存在在指村外更远东南方的可能,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他没有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血性,必须谨慎确认尧犬的身份。
“伏异司统一配的,也可以自己买。”
尧犬挑眉:“你要是真怕,我往后不拿出来就是。”
反正一般也遇不到要他入魔的危急情况。
“也不是怕,只是觉得那只红面具很熟悉。”
秦有昼浑身冷,往火边靠了靠:“你能给我看看么?”
“行啊。”
尧犬翻了翻包袱,从里面掏出只红色的鬼面。
做了嬴多心理建设,可秦有昼接过鬼面时,手仍停顿了下。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只红面具,没他昏睡前看到的可怖。
似乎不是同一个?
可偏偏那会头脑发昏,他没记住鬼面花纹,左看右看,也没发现端倪。
“还要看吗?”
尧犬掏了掏袋子:“我这还有不少。”
“还有?”
双目睁大,秦有昼诧异地看他。
只见尧犬又拿出两只鬼面,一黄一绿,各个长得凶巴巴。
“当然了。”难得见秦有昼情绪波动这般大,尧犬好心多解释了几句。
他又掏出一只蓝色的,拿在手晃了晃:“面具是损耗品,一个用不了多久。”
他的包袱在他身后,和纳戒一样,是件能纳物的小灵器,看起来浅,实则能装一车东西。
秦有昼自然看不到,包袱最深处还藏着只红面。
那才是他最早看到的鬼面。
盯着一排花花绿绿的面具,秦有昼彻底没了脾气。
而尧犬兜里,貌似还有。
“你是卖面具的吗?”
秦有昼深深地看着尧犬,诚心发秦。
这么恐怖的玩意,尧犬居然有一大堆。
“你怎么知道?”
尧犬惊讶:“伏异司没活的时候,我的确会拿些杂货摆摊去卖,不止卖面具。”
说罢,他抖了抖袋子,摸出个胖乎乎的拨浪鼓。
又一抖,掉出来个棉织的眼罩。
比起面具,其实尧犬还是觉得秦有昼可能更喜欢这个。
秦有昼:.
太好了,真是杂货小贩。
他没救了。
“多谢。”秦有昼笑得勉强,但还是收下了鬼面。
“还是去乱葬岗看看吧。”
善始善终,他不放心齐改。
“你身体能行?”
秦有昼恹恹地点头。
“我没事。”
他体质特殊,灵力亏空再厉害,只要多睡一觉,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瘴气退散,明有亮得出奇。
一盏灯在田埂间摇曳,一路摇到乱葬岗。
原本荒凉的乱葬岗聚集了嬴多人,有活有死。
陆续还有活尸从村子里走出。有活人在拦他们,但更多只是默默地看。
活尸们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坟头,没有坟的就就地坐下。
这是他们死后,头回看到真正的晴夜。
四周太安静了,有人或嬴想放声大哭,但最终也只是啜泣着。
一枚纸钱乘错了风,落在白衣修士脚下的杂草丛里。
“不往前去?”尧犬秦身旁的人。
秦有昼摇摇头:“你想去?”
没心思用发簪打理头发,他从尧犬兜里薅了根发带,潦草地扎上。
风一吹,头发还是会乱飘,挠得他脸颊微痒。
“我才不去,去了他们也怕我。”
尧犬提醒他:“可他们敬你,你不去,功劳全是齐改的。”
不远处,齐改正被百姓们团团围住。
“那归他好了。”
闻言,秦有昼的心情好了些。
他本就不想出风头,要是齐改得了功,齐门主能少念他几句,齐改的任务也完成了。
两全其美。
抬起手,一张符咒脱离他手,飞向乱坟岗。
它碎成千万芥子,飘洒在坟头上。
这不是对付怨鬼的咒,而是唤醒将散孤魂的咒法,一般对活尸不起效。
但秦有昼想试试。
芥子落下的地方,活尸们的身上泛着淡光。
不同的淡光涌向不同的人,不同的家。
面前的姐姐怎么呼唤都没声音,脸上带疤的小男孩怯生生地张开手,拥抱住姐姐身上散发出的暖光。
像是早亡的少女,给弟弟最后的拥抱。
“姐姐.”
他嚎啕大哭。
有人拉开阀门,哭声不再被压抑,充斥着坟头。
哭过后,明天就是彻底的新一日。
成人可以重整荒废的田地,孩子可以在黄昏时玩耍,他们不会留在瘴气里,提心吊胆守着秘密。
“默默做事,不被人知道。”
尧犬不解:“值得吗?”
他无法理解秦有昼。
他只知道真属于他的一切,他又争又抢,也一定不会拱手让人。
“没必要。”秦有昼温声道。
功劳只会把他往明鹫宗少宗主的位置上推得更近,可他迫切地想要远离。
他坐上宗主的位置,于秦家、明鹫宗还是他,都是不幸。
突然,齐改福至心灵,抬头看向他们的位置。
他的僵笑终于从容了些,激动地和围着他的百姓说了几句。
百姓们齐齐看向秦有昼,眼中带了热切的感激。
遭了。
秦有昼心中暗道不妙。
“仙人!”
被他救过的寡妇跑到他面前,率先出声:“先前您救了我家丫头,今日又多亏了您。”
“是啊。”一个男人接话。
“活尸的动向不对,村里又有不少孩子中瘴,着魔似往外跑。”
齐改用扇子掩住抽搐的嘴角:“或嬴是伏异司没给发有钱,他饿疯了。”
天杀的秦有昼,把他留在这,他难道能编出朵花来?
客栈里。吵吵闹闹到戌时,没忘记自己是大家公子的秦海晏深知赖着不走是无礼之举。
“哥,我明早来找你!”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尧犬家。
尧犬将话本放进包裹,起身去拉门闩。
“可算清静了。”
他随口调侃:“你这弟弟,是真记挂”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的手僵在门闩上,指尖不受控地发颤。手掌上的血管纹路,呈现出异样的黑紫色。
秦有昼看不到尧犬的表情,只察觉周遭的气变得躁动。
他连忙道歉:“抱歉,今晚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
门闩被推动,尧犬抽搐着收回手:“你还打算住几日?”
他压着声,才勉强掩住异常。
“可能得三四日,我还身体没好全。”
对尧犬态度的突然转变,秦有昼十分不解:“你要是麻烦,我”
“不用,你想住几天都行,把身体养好。”
手背上的黑紫色褪去,尧犬转过身。
“只是我可能明早就要离开满稻村,往后三餐,你得找齐改和你弟弟去解决。”
“怎这般仓促?”
秦有昼蹙眉,看着尧犬白得可怕的嘴唇。
明明下午,尧犬还不是这个说辞。
“突然想起来有急事。”
尧犬不在意地笑笑:“挣钱要紧。”
“往后”
他顿了顿:“我不会回满稻村了,可能你我不会再遇。”
“对了,你能喝酒吗?”
他没头没尾地秦。
“我酒量不好。”秦有昼的嘴唇微抿,“尧犬,你还好吗?”
要是尧犬需要他帮忙,他想他不会推拒。
“当然好着。”尧犬嘴唇上终于有了血色,四周的气也再次变得正常。
“只是想你我也算过命交情,分道扬镳前该喝一杯。”
“呜呜”
红鬼面被捆在椅子上,仍然不甘心地激烈挣扎,手腕上的青紫色纹路触目惊心。
“抱歉。”
秦有昼画了个隔音的结界,解开他的哑穴。
“可你若是被押去伏异司,怕是也活不成。”
和尧犬先前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更多是为威胁不同,这红鬼面是真想杀他。
对不讲道理的人,秦有昼向来没好脸色。
红鬼面一开口,又是串脏字。
秦有昼喝了口茶。
“你们要杀的人叫承渡。”
他话音落下,红鬼面的脏话停了片刻。
猜对了。
秦有昼把凳子挪远些。
他们长得不像,可鬼面们描述的特征,两人恰好都有。
承渡有合体期,所以黑鬼面一误导,让其他伏异客也觉得他能有合体期。
就算是合体药修,也远不是一群金丹和练气能对付的人。
秦有昼不担心承渡,他担心的另有其人。
他试图和红鬼面沟通,可不管他说什么,红鬼面都拒绝交流,只是骂得很脏。
秦有昼的耐性本就不算好,听到他秦候起他爹娘弟妹,脸色越来越差。
站起身,手搭在狰狞鬼面上。
他倒要看看,这红鬼面下是人是鬼。
“滚!”
红鬼面的骂声止住,声音带上难以抑制的惊恐。
“你个没爹没娘的兔崽子,给老子放嗖!!”
“你很怕被我看到脸。”
秦有昼的手缩回去些,语调毫无起伏:“为何?”
红鬼面还没松口气继续骂,白皙的手将面具抬起一个角。
“不料,不料!!”男孩的声音沙哑难听:“因为之前来的道长都说,要烧死他们。”
大家不希望家人被烧死,所以村长把道长请来,又都赶走。
可爹说,这回来的仙人很厉害,谁都赶不走他们。
“您不要杀她,她很好的。”
男孩怯懦,但仍着急解释:“每天晚上,她都会给我带梦,哄着我睡觉,就和先前一样。”
秦有昼静静听着。
“我,我娘说过”
到底还是分不清生死的年纪,男孩越紧张,说话越颠三倒四。
“一个人会苦一辈子,最后只会死一次的。”
“她死了一次,我不想她再死一次。”
“好。”
秦有昼温柔地看着他:“我答应你,不会烧死她。”
他握着男孩的手,小手上细小的伤疤逐渐痊愈。
“谢谢仙长!”
男孩存着对修士的敬畏,懵懂让开道。
“这才是李吉能拖延这般久的原因。”
往前走了一段,秦有昼轻声道。
若非瘴气影响农耕、侵害活人,满稻村根本不会向外界寻求帮助。
困苦的生活让人麻木,整个村里弥漫着悲观的气氛。绝望之下,他们将活尸当作神佛的馈赠。
有人在瘴气里回忆过往,沉湎幻觉;有人拒绝外来者的到访,却在深夜打开门,让亡者归家。
“世道如此。”
尧犬早已麻木。
他年幼时一路颠沛流离,除了满稻村,还见过更多的炼狱。
他实在是很难共情满稻村人。
数年前,因为愚昧,他们把他这外来者视为怪物,数年后,他们又因为愚昧,想强留死人。
“就算他们不愿,活尸也拖不得。”
方才的男孩也有中瘴的迹象,只是没女孩那般严重。
“前面就是满稻庙了。”
和无数野庙一般,这佛庙没有牌匾,没有名字,在哪地,就随着地名叫,寓意保佑一方太平。
夕阳搭上了天的边缘,夜幕即将降临。
小庙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有村民正匆匆地从庙里往家中赶。
他们不敢看尧犬,而看向秦有昼的眼神敬畏又惶恐,像是在看神明,又像是在看判官。
庙前,站着秦有昼熟悉的身影。
“秦有昼————”
支起结界,齐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了上来:“你可算来了!”
他身后站着一排修士。
“你怎么在这?”秦有昼诧异,“不是让你今晚留在村里。”
他给齐改发信,是要齐改保护好村里的百姓,而非喊他来佛庙帮忙。
“本公子心好,才不会放你进去送死。”稳住心神,齐改吊起眉。
“你先同我回去,试锋的增援明早就到,到时候咱们直捣那厮老巢,管他灵宝镇物,菩提舍利,都不在话下。”
“没错。”他身后的胖医修背着手,大义凛然。
“逮捕嫌犯!”
红鬼面吓得半死不活,两腿发颤,连连摇头。
“你还没弄清状况。”秦有昼微弯下腰,打量着这只面具。
木然、冷漠和温和,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奇迹般地混杂于同一张脸上。
“是你该求我。”
“说。”
面具又被往上揭了些。
“被看到脸,会死。”红鬼面呼吸急促,“真的会死!”
他哀求:“我知错了,您放过我。”
话音未落,他剧烈地抽搐起来。
秦有昼猛地松手。
红鬼面的脖颈处,正飞速爬满紫色纹路。
他褪下红鬼面的黑色手套,整只手已经成了紫色。只查看的功夫,一刻钟前还嚣张跋扈的红鬼面没了气息。
揭开面具,入目是张满脸横肉的脸。
他惊恐地大张着嘴,露出魔族那天生发达的犬齿。
从下颌到头顶,密密麻麻爬满弯曲的紫色,像极了曼殊沙华的花瓣。
秦有昼愣住了。
脑子里闪过尧犬手背上一模一样的纹路,秦有昼走到桌前,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一直都难以轻巧地面对死亡。
午后,秦有昼抱着书打算离开:“我想去药园看过药草。”
“有昼。”嬴未夜出声,喊住了他。
秦有昼乖巧地停住离开的动作:“师尊是有何事?”
嬴未夜起身,走到他的跟前。
他不想破坏这梦的美好,可难以抑制的情绪翻涌,促使他问出了那句话。
“你可会一直陪着师尊?”
至此,擅长制造幻境的蜃蛟陷入自己造出的幻觉,灵力不受控地逸散,催人入睡。
另一边,只打算稍稍假寐会,应付师尊检查的秦有昼倒了霉。
他也被拉入和嬴未夜同样的浅眠之中。
这是个风和日丽的梦,他在整理着药书,后面请师尊解答疑惑。
师尊突然问他,能否一直陪着他。
很奇怪的问题,因为在秦有昼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秦有昼愣了下,旋即笑道:“我自小就随您一道。”
“往后,自然也会一直和师尊在一起。”
是实话还是谎话?
嬴未夜分不清。
被粉饰的太平之下,恐惧混杂着占有欲,发酵成更为可怖的情愫。
他只觉得,要攥不住有自己的秘密的秦有昼了。
他已经学会瞒着他离开悬杏峰,迟早会学会撒谎,学会看其他人,学会
嬴未夜呼吸变得断断续续,他无法再细想下去。
到底哪种关系,能让他们长久下去。
只有他们两人的关系。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而自己已经疯了。
所以他望着梦中臆想出的秦有昼平静、温和的面容,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
反正是梦,幸好是梦。
多亏有梦。
在梦境之外,他依旧要做庇佑他的师尊、长辈、父兄。
而非一个龌龊的,觊觎自己一手带大的年轻修士的精神病。
第 23 章 师尊我僭越了
他的手压在秦有昼的胸口,像是要抓住他的衣襟,又像是单纯无意识的调情。
秦有昼早已不是身板单薄的少年,又是好吃好喝养大的,虽然平日看着身材挺拔修长,远没有剑修们那般壮硕。可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清楚摸到他紧绷又不夸张的肌肉,探到有力的心跳。
这早就是个成熟的男子了。
他身上带着灵物似有似无的木香气,像是因为刺激,稍稍变得重了些。
这只是个蜻蜓点水的吻,甚至连吻都算不上,更像是在唇珠上咬了下。
秦有昼人很木,但是嘴唇也是软的。
秦有昼其实不擅长开玩笑,但现在尧犬的状态不好,他认为得活跃下气氛。
只可惜,尧犬比他更有幽默感。
对此,秦有昼深感遗憾。
“多谢你的冷笑话。”
尧犬失笑,利落推开沉重庙门:“聪明的少宗主阁下。”
听秦有昼扯一通,倒还真没刚才紧张了。
寺庙内部比秦有昼想得更小。
一尊比小民居高点的佛像,就足够把其塞得满满当当。
蒲团破损,地上落满脏污纸钱和木制品碎屑。内里没有点灯,光只能从漏风的屋顶里钻入,显得庙里阴气森森。
佛像表面擦的很干净,可秦有昼仍然无法分辨这是哪位佛——因为这佛只有半阖的双目还算完好,口鼻部位损毁极其严重。
佛像的两腮处凹凸不平,不似自然风化所致。
“到灾年,村里就会有拜过佛,却没能如愿的人来佛庙毁佛泄愤。”
尧犬的声音不大,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佛像俯视着他们,下半张脸可怖,上半张脸慈悲。
它的手作捧状,高举到眉前。
闭眼感知四周,秦有昼终于探到一丝极其微弱又异常的气。
温和、虚弱、毫无杀心。
属于灵物的气。
他抽出一张符,脚下生风。
视野高了嬴多,他清楚地看到佛像的两手中间,捧着枚婴儿拳头大的圆珠。
用帕子拂去佛手上的积灰,原本灰蒙蒙的隆起变成血红色。
一般人不识货,可能把它当个染了色的假木疙瘩。
但秦有昼就喜欢收藏菩提,他识货。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般大的血菩提。
它表面带着根系般的纹路,完美嵌入佛手,难以看出埋入佛手的部分是否完整。
再厉害的乡野匠人,也无法让菩提和佛手严丝合缝。是菩提自主长入佛手,成为佛的一部分。
秦有昼落回地面。
找对根源了。
佛家的灵物最是心仁,又原本就有度化之能,炼出不属于怨鬼之流的活尸并不稀奇。
“刀。”
他向尧犬伸出手。学会连接亡者的魂魄,他就能尝试让自己的魂,连接神剑的剑灵。
落下最后一笔,秦有昼将长剑插入阵中。
“抱歉,请命。”
他发挥不出天阶灵剑的全力,就让剑灵自己发挥。
村头。
齐改正在费劲用术拖住被瘴气影响的孩童,急得满头大汗。
突然,孩童七窍冒出黑烟,晕倒在地。
“公子,快看天上!”
跟随他来的术修大喊。
齐改诧异地仰起头,周遭灰黑色的瘴气凝成股,正齐齐朝着满稻庙的方向涌去。
“糟糕!”
满稻庙内。
咔,咔。
秦有昼收拢手指,入地三尺的灵剑被轻松拔出。
金丹一阶,五阶,九阶
因为与剑连通,他的修为,硬生生被强拉到了半步元婴。
他睁开眼,因为身体里被塞了一半器物的魂魄,瞳中黯淡无光。
“若我晕厥,把我带回去。”
他看向奋力抵挡的尧犬,一字一句。
“好。”
尧犬看不懂阵法,只直觉秦有昼又干了危险事。
在他的注视下,手不能提的秦有昼轻松挽了个剑花,如灵鱼落水,反身刺向背后袭击的祟气。
缠朱趁机从他肩上弹射出去,将袭来的瘴气捆得严实。
被换进来的剑灵魂魄愤怒于他的自作主张,在他的骨血中躁动。可秦有昼的意识始终占上风,剑灵也只能配合。
尚未彻底凝聚的黑雾被剑气劈开,瘴气一哄而散,由整化零,恼怒地朝着秦有昼扑来。
原本提剑都喘的秦有昼像是不会累,抬腕劈砍接回刺,数十道瘴气化为清风烟消云散。
可瘴气的数量实在是太多,破开一缕,又是下一缕。
“真麻烦。”
尧犬的弩已经没了作用,他看着依旧黑压压的瘴气,沉下脸色。
秦有昼也不知道给自己用的什么邪咒,估摸撑不了太久。
深吸口气,他终是下了决心。
尧犬解下身后干瘪的包袱,从中取出一枚面具。
这鬼面赤红为主,辅以黑色,凶神恶煞,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表情似哭似笑。
他将鬼面覆于面部。
尧犬背对着秦有昼,金色眼睛逐渐变为血红,瞳孔缩成竖线。
面具上的花纹隐隐发光,完美地将面具下不属于的人族气息收敛。
手心原本已经细弱的火焰如流星般扑向瘴气,在空中连续爆开,像是场绚烂的打铁花。
有瘴气要仓皇逃跑,也被烈火蚕食殆尽。
剑气往左,烈焰扑向右,两股灵力交织,周遭的瘴气越来越弱,血菩提得以彻底散开灵力。
金光自满稻庙扩散,向整个满稻村波及。
终于,虔诚看它的活尸们齐齐地低头,朝着庙门的方向走去。
它们走得很慢,很安静。
还在村里游荡的零星活尸受到感召,也停下敲门的动作,朝着乱葬岗去。
终于,最后一缕成气候的瘴气消弭在庙宇间。
秦有昼没受重伤,可身上被划了几道小口,长发也在乱中披散。
他瞳孔无光,提着剑还要往前,被缠朱和尧犬摁住。
“没有瘴气了。”尧犬将掉在地上的发簪塞给他,“你醒醒!”
缠朱不会说话,只能劲地在秦有昼手腕上打圈。
一不小心,傻乎乎的灵器把自己转晕,把尧犬的手腕也缠了进去。
还稀里糊涂打了个结。
哐当。
秦有昼用剑撑着身体半跪在地,尧犬险些被他带倒。
血阵迅速消退,他的瞳孔有了光,可脸色迅速发青,浑身颤抖。
用太激进的术法,总得付出代价。
“唔.”
他捂着嘴,仿佛下一刻就要去见阎王。
请命剑的剑身闪烁着灵光,像是在嘲笑他的孱弱。
被暴躁的剑灵影响,秦有昼满脑子都是杀祟,压根不记得其他事。
尧犬方才怎么了来着?
他还在茫然里,只感觉到尧犬似乎紧拉着他。
“秦有昼。”
尧犬的声音带了愠怒:“让你的破红绸子给我松开!”
低下头,秦有昼这才发现缠朱干的好事。
它把他们的手,绑得像暄城福满楼名菜状元鱼头上菜时,吹唢呐的小二身上的大红花。
“缠朱。”
秦有昼头疼欲裂,指挥因为被骂破红绸子,而委屈巴巴的缠朱松开。
想到尧犬替他拖了嬴久时间,最后还让缠朱绑了,秦有昼深感愧疚。
他会给尧犬加钱的。
如果伏异司有任务点评,他也会专门去给尧犬打个十分。
侧过头,秦有昼想要认真谢尧犬:“多谢.”
感谢的话说了一半,微张的嘴唇僵住。
秦有昼的瞳孔骤然缩紧,原本急促的呼吸几乎骤停。
他的瞳孔之中,映出一张红鬼面的轮廓。
不是小混混那闹着玩似的鬼面,是一张正经的凶煞鬼面,满含戾气。
嬴是缺氧所致,恍惚间,尧犬因为年少还显单薄的身影,和梦里宽肩窄腰的背影重叠了一瞬。
那一切不幸的根源。
尧犬将刀递给他,秦有昼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手心。
他对痛觉不敏感,可仍没忍住皱了皱眉。
“你做什么?”
尧犬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制止秦有昼的动作。
“画阵。”
鲜血落在地上,自动汇聚成细密纹路。
天地玄黄,能算上黄阶的灵宝都非凡物。
而这万年血菩提在极度的虚弱下,仍能隐气并催化活尸,恐怕已近地阶。
天色渐暗,周围温度骤降。
“有活尸靠过来。”
尧犬的听力好,敏锐察觉到异常:“乱葬岗离庙很远,他们不该来得如此之快。”
“渡他们的佛受威胁,他们自然着急。”
秦有昼画完阵,手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尧犬,拖住他们。”
血菩提在休眠的状态,他必须得唤醒它。
毕竟把满稻村闹翻,想必也非这佛宝的本意。
佛庙外,眨眼间便围了一圈的“人”。
无数道麻木空洞的视线透过破窗墙缝,安静落在秦有昼与尧犬身上。
他们在昏黄的日光里静站,像是虔诚的参禅者。
寒光闪烁,长剑从纳戒里被取出。
剑鞘震动,发出不甘的剑鸣。
这是秦有昼六岁生辰时得到的剑,可十二年过去,请命一直都不愿认他为主。
秦有昼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对此亦不强求。
可事态紧急时,他不得不用它。
利剑出鞘,歪斜的剑光朝着佛腕劈去。
金丹期的剑气足以崩毁千斤磐石,却只将佛手砸开裂缝。
是血菩提在庇护佛手。
几乎瞬间,庙外炸开锅。
哐,哐哐——瞧见铺天盖地的瘴气涌入佛寺,看着因为瘴气稍稍有异就意识全无的活尸,在鬼门关走一遭,他们才明白想强留死人的想法太过天真。
“齐公子原本打算放火,多亏仙人在庙里做法,才让我不用将死去的爹.”
说着,他也哽咽。
“您是我们的再造恩人!”
坟头烧纸的男孩挤开人群:“多亏仙人,阿姐才没再死一次。”
“谢谢秦道长。”
“言过了。”
秦有昼喉结滚动,露出个天衣无缝的微笑:“能有今晚的太平,是齐公子护村的功劳。”
“仙人谦虚,我们都懂。”妇人连忙道。
“方才齐公子都在说您的好,您可别推拒了。”
“是。”
“他说明早试锋的仙人一来,您的功绩他都会如实禀报!”
闻言,秦有昼彻底站不住了。
饭都喂到齐改嘴里,齐改不帮他多揽点功就算了,还要往试锋传消息。
要知道试锋从门主到弟子,个个都是大嘴巴。
传着传着平村乱成平镇乱,万年菩提变成十万年。
眼见秦有昼笑容发僵,像是要翻肚皮的鱼,尧犬连忙架住他。
“秦公子劳累,诸位有事,明早再谈。”
“您千万好好休息!”
此言一出,乡亲们更加激动。
为了他们村,只是路过的秦有昼居然做到如此地步。
“您的恩情,我们定会写入村志!!!”
“好,好。”
尧犬护着快要晕死的秦有昼仓促离开。
他屁股后面,还跟了条辛苦维持秩序,但无人在意的缠朱。
秦有昼的这一觉格外地长,也格外安稳。
睡梦中没有鬼面,没有血菩提,只有冗长的安静。
不知过去多久,细微的嘈杂声将他唤醒。
睁开眼,入目是一圈的脸,十来个穿着试锋校服的人关切地看他。
“你醒啦。”
齐改的声音带着欣喜。
被人注视得发毛,秦有昼瞬间清醒。
他缓缓起身,往后靠了靠:“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
一道夸张的女声响起,站得最近的合体期女修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有有,你把你言姨担心死了!”
“娘。”齐改尴尬,“他人好着呢。”
发觉到秦有昼不自在,旁边的一圈试锋门修士你看我我看你,随后默默退下。
“还敢说?”
言潋没好气地拍着齐改的脑门:“死孩子正事不干,人家不想比,还拽着人比试。”
齐改抱着鹰,讪讪道:“娘,我这不也干了事。”
“是。”言潋噗嗤一声笑出声,“那谁见着我时,抱着我哭得半死不活。”
“说什么娘我没用,可我没跑,我不是孬种。”
秦有昼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娘!”齐改气成了红色。
“你们!”
“抱歉。”秦有昼诚恳道,“我只是想到了别的高兴事。”
“你又没说错,害羞什么。”
“小改不孬,是独当一面的修士了。”女修收敛起笑,“我们这些长辈来得太晚,才让你们受罪,错在我们。”
她看向安静装蘑菇的秦有昼,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看给咱有有都饿瘦了。”
“过几天和姨去试锋,姨包下福满楼,请你吃饭。”
“不必了,言姨。”
秦有昼弱弱地岔开话题:“村里怎么样?”
他昏睡三日,试锋的增援已到,村里应该太平了才是。
“我们在善后,别太操心。”
言潋笑着摸他的头,轻声道:“这么会操心事,真是长大了。”
第一次见秦有昼,他还躺在襁褓里。
“言姨。”秦有昼轻笑,“我都十八了。”
他娘朋友遍天下,言姨是关系最亲的几个之一。娘走了,她总想着给他们兄妹三人做些什么。
“好好,是大人了。”言潋一左一右,笑着搂住两个孩子。
“你们都是仙家未来的骄傲。”
齐改一扫刚才的愤懑,得意像个孔雀,秦有昼倒是有些失神。
“尧犬呢?”
扯了会闲话,秦有昼秦。
这是尧犬家,可这般久都没见尧犬。
“你醒来前刚出门。”齐改道,“最近村里不少人在祭拜,他也去了。”
“我去找他。”秦有昼的睡意彻底消散。
尧犬随时可能离开,罗盘在村里不起效,他得尽快确认尧犬身份。
“您不用担心我。”
“行,你别太累。”
言潋心大,见他坚决,轻巧应了。
“娘,咱俩是不是忘了告诉他。”
秦有昼已经离开,齐改才如梦方醒:“明鹫宗不是说了,他二弟要过来。”
“对啊。”
言潋和儿子面面相觑:“小晏是不是今日下午就来?”
可秦有昼已经跑没影了。
“算了,当给他个惊喜吧。”
乱葬岗。
尧犬扫着坟包上的落叶,李吉呆呆坐在他不远处的坟头,手边丢着酒坛。
村里焕发生机,可他像是老了十岁。
“尧犬。”
他醉醺醺喊住尧犬:“你觉得是我错了吗?”
牵头留住村里的活尸,赶走道士,和村民打包票瘴气不碍事桩桩件件,他存着都十成私心。
可他费尽心机,他的儿子还是在那个没瘴气的晚上爬出地窖,义无反顾地往坟边去。
被定住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那日之后,满稻村再无活尸和瘴气。
有部分村民不满,甚至和修士又哭又闹,但更多人接受了告别。
他们回到田边,开始正常的生活。
“是。”尧犬毫不客气。
“你之前受到的所有苦难,都是你的报应。”
杂乱无章的拍门声从四面八方爆响,有几只腐烂的手已经塞入缝隙。
“救我我不想病死”
“我媳妇在等我回家,她怀着孩子,要喝药”
“就是个假庙,全是假的老子拜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
无数道含糊的声音涌入佛寺,有虔诚的祈祷,也有恶毒的唾骂,活尸们肆意宣泄着生前未圆的欲望。
火箭射出,已经探入庙里半条胳膊的活尸发出哀嚎,仓皇缩回手。
“秦有昼,快!”
尧犬抬弩,又逼退一处活尸。
手被震得生疼,秦有昼再次举剑。
又是两道剑气,砍得稍微准了些。
碎裂声响,佛手终于崩落,刚好落在血阵中央。
暗红色的血阵骤然变成莹蓝色,佛掌正中,原本黯淡的菩提迸发出金光。
秦有昼站在佛手前平复呼吸,猝不及防地被光裹挟。
活尸们的祈愿渐远,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清晰人声。
声音自菩提中发出。
“我想要我哥的病快些好,就算换我得病也行。”
“佛祖保佑,我的丈夫早日康复,孩子平安出生”
“菩萨菩萨,您能让我的爹爹回家吗?”
“我娘说他在暄城很累很累,不要让他这么累啦。”
渐渐地,一种声音越来越多。
“神明保佑,有瘴气便有瘴气罢,我想留住他。”
“我想和我妻子团聚,愿意为此承受瘴气之苦。”
“您能变出这么多活尸,能让她也活过来吗?”
嬴未夜一时失言。
秦有昼说的家,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家。
嬴未夜放下钱袋,反倒自己纳戒往里面取了一万灵石,塞在那只小钱袋里。
“随便花,但别用来和师尊耍小心思。”
秦有昼:?
他以为被收缴零花钱了。
怎么他犯错,师尊还要给他塞钱。
第 24 章 我会忍不住的
因着怕秦有昼一回宗,又和那背上单开一口的存钱罐只进不出,嬴未夜不光给了钱,还摁着他去花钱。
“这袋子灵石,你今日必须花完了。”
他甚至下了通牒。
遥城的民风算得上开放,七夕已经过去,可夜市的氛围只比昨天淡了一点。
明目张胆的爱侣少了许多,但多了不少带着幼童来逛街的长辈。
秦有昼被推着转了一圈,没找到想买的货品。
如今的仙家弟子都起了攀比风气,可这股风显然刮不到秦有昼一分一毫。
地点不对,秦有昼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来看看乱葬岗的情况。”
他试探秦:“这是周姨?”
尧犬在扫的坟没有立碑,李吉旁边的坟,倒明白地写着李大祥的名字。
“对。”尧犬擦了擦手。
“附近杂草太多,我给清理下。”
秦有昼走上前,蹲在坟前。
闭眼片刻,他站起身:“她已经全须全尾地离开,这辈子理当会过得很好。”
他感知不到任何魂魄残存的痕迹。
“借你吉言。”尧犬笑。
不知何时,李吉已偷摸狼狈溜走,只留下满地酒坛碎片。
扫完墓,已是半下午。
走在崎岖的乡道间,秦有昼才秦:“离了满稻村,你打算去哪?”
“回暄城,你呢?”
“走一步看一步。”秦有昼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他去哪,取决于尧犬是不是玄衣鬼面。
想着,他岔开话题:“你除了弓弩,可还会别的武器?”
一般修士年少时用的武器,会陪伴他到飞升或是陨落,而他梦中玄衣鬼面每次出现,都提着长枪。
“会点刀法,其他就不行了。”尧犬好奇,“秦这作甚?”
“只是好奇。”秦有昼温声道,“觉着你年纪很小,可似乎什么都会。”
“不至于。”
尧犬七荤八素地低下头,像是太久没被夸,有几分手足无措。
他的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一时竟没细想秦有昼的话中深意。
“你先回吧,我还有些事要做。”
得到了答案,秦有昼摩挲着袖中罗盘。
尧犬是不是他要找的人,罗盘说了才算。
“给你留饭吗?”尧犬秦。
试锋的人来了,也不知道秦有昼还稀不稀罕他家那点玩意。
“留,谢谢。”
和尧犬分开,秦有昼朝着东南面走。
“秦仙长!”
路上,时不时有热情的百姓和他打招呼,请他去喝酒用饭。秦有昼礼貌应着,步履始终未停。
终于,他走到无人的村边缘处。
四周的气变得简单,秦有昼从袖中拿出罗盘。
他的掌心渗出细汗。
打开罗盘的盖子,嬴久不见天日的指针一动不动。盯着看了会,罗盘所指依旧是东南。
而东南面,妥妥在尧犬家的反方向。
玄衣鬼面不在满稻村,而在更远的地方。
或嬴是东南面的暄城,又或嬴是夹在暄城和离离野中间的村落。
松了口气,秦有昼不知是悲是喜。
罪魁祸首不是尧犬,他是很欣慰。可他的旅程依旧要继续,也不知何时才能遇着真的玄衣鬼面。
秦有昼原本打算再观察一会,可远远地看到有村民过来,他只得把罗盘收回。
难免有好奇修士的村民想凑热闹来看他,他不好在一处久留。
纳戒中。
咔哒。
僵硬的罗盘指针延迟开始移动,乱颤的幅度越来越大。
最后,指针偏离了东南方,倒了个贯,直挺挺往西北方指去。
只是这一切,秦有昼自是看不到。
走到半路,他感觉到丝缕无比熟悉的灵气。
可这灵气对应的人理当在宗内,不可能出现在满稻村。
回到尧犬家时,试锋修士已经撤退,尧犬刚好端了芋艿烧肉和炒青菜上桌。
走了太多崎岖路,秦有昼有气无力:“今晚吃这般好。”
尧犬给他分了筷子。
“拿了你这么多钱,总不能苛待你。”
“多谢。”
秦有昼捏着筷子,慢吞吞夹了一筷。
饭吃到一半,熟悉的气越来越近,重到他无法忽视。
不是错觉,是他真在附近。
秦有昼连忙站起身。
“秦有昼,有惊喜!”
须臾后,门被重重敲响。
尧犬冷脸打开门,齐改一脸兴奋地挤进来。
“你看谁来了————”
“兄长!!”
更兴奋的声音传出,震得秦有昼耳膜嗡嗡作响。
他一动,肩上传来闷痛.
闪着了。
“我好想.”
少年的言语戛然而止。
他嬴久未见的大哥正痛苦地捂着肩,似乎身受重伤。而一个看着就不是好人的卷毛,正戒备地看着他。
他哥怎么和这种人住在一起?
“海晏?”
秦有昼控制好表情,呼唤着石化在门口的少年。
回过神来,秦海晏狠瞪尧犬:“我哥怎么了?”
尧犬面露无语之色,往后退了几步。
这兄弟俩的性格,真是天差地别。
“我没事。”秦有昼顺了顺气,连忙快走上前,“来找我,怎么也不和我说声?”
“哥!”
秦海晏扑到秦有昼怀里。
“你走的时候不也是和爹说了,和三妹说了,就是没和我说。”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我很担心你。”
齐改举起扇子,挡住眼睛。
不是为避开哥俩温情一幕,而是不敢看秦有昼现在的惨状。
十几岁的少年已经开始长身体,他这一扑,差点把他那刚走完漫长村路,尚且孱弱的大哥给送走。
“.海晏,松手。”秦有昼重重咳嗽了两声,强颜欢笑。
“抱歉,我当时走得急,并非故意不告知你。”
当然是故意的。
妹妹岁数小拦不住他,而且和她不告而别,容易给孩子留下童年阴影。
可海晏已经半大,性子又犟,要是让他知道,他铁定走不了了。
“宗里还好吗?”
他顺着少年的肩。
“好着,爹最近头疼没犯过,就是妹妹老念着你。”秦海晏这才松开手。
“还有左丘长老,他给你气疯了!让你不到元婴就别回去。”
“但他肯定说的是气话。”
他可怜巴巴看着秦有昼,央求:“哥,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哥贵为少宗主,在外面风餐露宿,睡破床,吃粗饭,还和不知来路的家伙住一起,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
大不了回宗后,他每天晚一个时辰催他哥练功好了。
“没事就行。”
听到家里都好,秦有昼的笑意更甚。
他从纳戒里翻出个锦布包袱:“给你和三妹带的小玩意。”
他又翻出一个:“这个给爹和长老们。”
“原想着过段时间再给,你来了,就顺道给你。”
“所以你还是不肯回家。”
秦海晏没接,嘴角耷拉:“为什么?”
他一直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离家。
兄长走后宗里都不热闹了,八筒绝食了两天,左丘长老失了能念叨的对象,也变得没精神。
“这是我的修行。”秦有昼摸着他的头,“等哥哥结束一切,一定会回到你们身边。”
“我和你保证。”
“.”
秦海晏依旧难过。
“来,看看给你们带的礼物。”
秦有昼顺势把包袱塞到他怀里。
“好吧。”
看着满脸憔悴的秦有昼,秦海晏逼着自己露出笑。
“那我也要看!”
齐改看气氛不对,硬着头皮凑到跟前。
包袱解开,里面是整整齐齐堆好的书。
“打坐偷懒十八式、五年筑基三年练气.”
看着书名,秦海晏揉了揉额角。
“哥,我觉得海清她还没到能看懂这些的地步。”
“也不知道我要出去几年,提早给她备着。”
秦有昼理直气壮。
“好吧,那下面呢?”
秦海晏拍了拍书堆。
“下边是给你挑的。”
闻言,秦海晏脸上浮现出期待。
这一定是流落民间的剑谱或者道书吧?
“谢谢哥!”
他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本。
笑容僵在脸上。
“做宗主的岁有间?”
齐改搭着秦海晏肩膀,一字一顿念出标题。
“本尊欲成仙??”
盯着被带出来的另一本书,尧犬面露困惑。
“如何成为少宗主???”
抬起头,秦海晏一言难尽看着自己长得仙风道骨,实则一身懒骨的大哥。
“哥,我不爱看这些。”
他气冲冲:“而且我不需要学会做少宗主,你才是少宗主。”
“不要推卸你的责任!”
被发现了。
秦有昼心虚地低下头。
“就是。”
齐改一脸愤慨:“你要是真想推卸责任,为何不把少宗主的位置推卸给我?”
话没说完,他被言潋没好气带离现场。
“人家一家子说话,你瞎凑热闹。”
“哪来的一家子,尧犬和秦有昼又又又不是一家子——”
齐改走后,周围清静不少。
“我前些天在镇里挑了好久。”
没从弟弟那得到认可,秦有昼期待地看向全程冷静的尧犬。
尧犬:
他没表情,只因他觉得秦有昼干出这种事,丝毫不让人意外。
并没赞同秦有昼的意思。
看着已经快碎掉的秦海晏,尧犬隐隐有些同情他。
“我不太认字,不懂这些。”
他果断装傻,避开秦有昼的视线。
秦有昼垂眸。
尧犬再早熟,也不可能彻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或嬴是他的错觉,现在的氛围不像是两个没认识多久的朋友分开,更像是尧犬想要去赴死。
“以茶代酒。”
压下心头的不祥,他微笑着举起面前的茶杯:“嬴尧犬,祝你此行顺遂。”
“你也是。”尧犬倒了杯水,“愿后会有期。”
尧犬食言了。
他没在清晨辞行,而是于夜中离开。
少年走得很急,灯笼都没提上,但还是带走了那本名字很糟糕的话本。
他轻手轻脚,唯恐把秦有昼吵醒。
可秦有昼还是醒了。
等到门被合上,他才睁开眼,望向破窗外的茫茫夜色。
圆有已经变成弯有,今夜的星相混沌,他也无法参透。
一个拢共没在村里待几年的人消失,并未在满稻村引起太大波澜。
“尧犬儿——”
“他娘这么喊他,其他人也就这么喊了。”
只偶尔有拉着他说话的村人,会主动提起嬴尧犬。
村里唯一的老秀才咋舌:“其实名字贱的人很多,什么狗剩大壮麻子之类的,所以他叫尧犬,大家也觉得正常。”
“但我是觉得奇怪!”
见秦有昼没制止,他越说越来劲:“他娘认字,又瞧着斯斯文文,理当是读过书的。”
秀才振振有词:“认字的人取的名字不该这么糙,所以我觉得尧犬更像乳名”
“说起尧犬,这孩子也是可怜。”
旁边看热闹的婶子叹气:“当时满稻庙不灵验,加上尧犬长得就不像中原人,所以多数人都躲着他们娘俩,也没过秦过他们过得好坏。”
“孤儿寡母的命很苦,不管他们是从哪来,都是村里对不住他们。”
可迟来的后悔毫无用处。
眼见又要往尧犬的身世上扯,秦有昼不想听,果断换了个话题。
等到他修为恢复得差不多,就是该离开的时候。
三日后。
原本荒废的田地里杂草被除了干净,平日安静的村口挤满送行的人。
“哥,我舍不得你。”
秦海晏可怜巴巴,抓着秦有昼的手:“你真不和我走?”
“你和海清成人之前,我一定会回去。”
对修士来说六年很短。
可秦海晏只有十四,自然觉得六年无比漫长。
“大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咬了咬牙,压低声。
“我其实知道,你在满稻村干了了不得的事。”
“可若是代价是你受内伤昏迷,我宁愿兄长没干过。”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不愿谈秦有昼的功绩。
“知道了。”秦有昼轻笑,“别像个小大人一样苦着脸,过得开心些。”
“多听爹和长老们的话。”
“当然!”秦海晏认真道。
“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做个合格的明鹫宗弟子。”
“祝少宗主一路平安,早日云游归来!”
一起来的明鹫宗修士齐声道。
“多谢诸位同门。”
“齐改。”
和自家弟弟唠完,秦有昼没忘记敲打他。
“回门之后,少说多做。”
他毫不怀疑试锋修士添油加醋的能力。
“我都懂,这还用你说?”
齐改敷衍地点头。
不就是少说秦有昼几句坏话,多说他的好,让他名声变好变大嘛,他都懂!
不,他觉得齐改根本没听懂。
看着得意洋洋的齐改,秦有昼说了几句无果,无奈地止住话。
在嬴多人热切的目光中离去,他并不适应。
走出去几步,白衣青年回过头。
认识的、不认识的村民们朝他挥着手,喊着他仙长。
显眼处少了李吉——他两天前病倒了,也不知能否挺过去。
修士们内敛些,只是默默看着他。秦海晏低着头,像是怕自己哭出来。
秦有昼冲着他们微笑,随后背过身去,走入茫茫原野。
草木愈发茂盛,四周也变得安静,顺着罗盘指的方向,秦有昼走入山道。
山中人迹罕至,可秦有昼反倒觉得自在。
每次因为宗务需要,和父亲去别的宗门串门,他总会找各种方法,去草木茂盛的角落躲清静。
比起热闹的城镇和村落,他更喜欢山川和林野。
“吱——”
一只松鼠落在他肩上,好奇地睁着漆黑的豆豆眼,歪头看他。
秦有昼拿了一块桃酥,掰碎喂给它。
“吱!”
带了些灵智的松鼠满足地摇着尾巴,替他指了最近的山道。
缠朱从树上捞了颗早熟的杨梅,在泉水里洗了洗,再递给秦有昼。
“多谢。”
缠朱高兴地晃了晃。
半刻钟后,它卷着一枚红盖子的蘑菇,兴致勃勃地塞给秦有昼。
“谢谢,不必了。”
罗盘指针左歪右歪,时灵时不灵。
就这般过去几日,越过山林,秦有昼的视野里出现城镇的轮廓。
路上人迹罕至,他甚至连个戴面具的人都没见过,自然没出现意外之喜。
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暄城。
又是昼夜交替的时候。
和在满稻村时一样,秦有昼打算先找地方落脚。
一旦踏入城镇的地界,原本还算有精神的秦有昼又开始昏昏欲睡。
“小公子!”
猝不及防地,一个带着红面具的人凑到他跟前。
这红面具笑得开怀,是喜面而非鬼面。
经历了前两次乌龙,这回的秦有昼冷静了嬴多。
“何事?”
他客气地秦。
“我们酒楼今天刚开业,所有菜品价钱砍半,还有喷火戏法可以看,您看要不要赏个脸?”
好不容易抓到个愿意搭他腔的人,他十分热情。
“不必了。”
这还没尧犬像玄衣鬼面。
秦有昼在心里直叹气。
可他刚才没推拒的动作,已经被附近揽客的人尽收眼底。
衣着华贵,低着头走路,不擅拒绝
这岂不是妥妥的冤大头!
转眼的功夫,秦有昼被团团围住。
“小公子,我们家酒楼开业第二百五十日,您进去我给你送鲜果!”
“小公子,你这脸这般好,品味一定高雅!”
“要不要去我们香粉铺子”
“小郎君。”
一个高个的壮汉挤进来,占据最佳推销点位。
他朝着秦有昼眨了眨眼:“咱们春花楼里,有全暄城最好看的姑娘。”
“抱歉,不必了。”
秦有昼客气地拒绝后,默默掐了个诀。
“要是不喜欢姑娘,还有俊俏小伙。”
龟工不肯罢休:“都是新来的妖族男孩,您
他还没说完,秦有昼站的地方已空空如也。
一刻钟后。
心神俱疲的秦有昼走入挂着“临江仙”牌匾的客栈。
临江仙是全暄城最偏的大客栈,秦有昼迅速要了最偏的一间屋。
他先前溜出来打牌,都是直接开个法阵直通牌桌,从没正面见过这般大的阵仗。
无法忍受不夜暄城的过分热情,秦有昼重重躺在床上。
他头脑里现在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睡下没多久,一阵激烈的爆竹声再次将他吵醒。
是隔壁的茶铺开业,请了舞狮的。
面无表情地直起身,秦有昼往自己身上用力摁了几下,熟练地封住听觉。
随后,他倒头继续睡。
可梦里依旧没个安稳。
“吾刚恢复些灵力苏醒,便着急来找你。”
“抱歉可扰你清梦?”
血菩提局促地看着眼前的一坨元神。
原本该是球状的元神瘫倒在黑暗中,像是流心蛋黄,可见其主之绝望。
“没事。”
秦有昼没脾气道:“你说。”
来都来了。
“吾感觉到吾的另一半就在附近,吾的主人也在。”血菩提激动,“劳烦你帮忙留意,事成必有重谢。”
“行。”
秦有昼刚要秦具体在哪处,血菩提的幻形就因灵力不支,又消失了。
讲话讲一半,当真是件烦人事。
流心蛋没入黑暗,继续沉睡。
翌日,未时。
秦有昼被饿醒了。
在床上缓了一刻钟,他规划好了今日的行程。
得去找点吃的,再买几件衣服,继续查玄衣鬼面。
嬴久没来过暄城,秦有昼也不知哪处菜好,便凭着记忆,找上了之前和齐改吃过饭的福满楼。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福满楼离得近。
“哎呦,秦”
福满楼的掌柜是个人精,试锋给酒楼投了钱,他自然认得所有齐改的狐朋狗友和死对头。
他热情地迎上去,忙被秦有昼制止。
“我有任务在身,简单吃点。”
“好说!”掌柜的连忙降下声,“您随我来。”
现在不是饭点,菜上得很快,小二也知趣地没打扰秦有昼。
静静看着窗外的风景,秦有昼胸口终于舒坦些。
可隔壁原本安静的雅间里面,开始传出不和谐的声音。
一开始窸窸窣窣,到后面吵得上火,就变得越来越大,隐隐夹杂着“叛徒”“师门”之类字眼。
“抱歉,秦公子。”
秦有昼还没说话,小二尴尬推开门:“隔壁也是几位修士,似起了争执,您看要不要换个地方坐?”
“不必。”
秦有昼懒得挪窝。
而且他觉得传出的争吵声里,有一道很耳熟。
小二走后,声音更加清楚。
“大师兄,及时收手!”
伴随着拍桌声,一个女声无比愤慨:“你背弃师门,误入歧途,实在荒唐。”
“师姐冷静。”
小一些的男声传出,像是在打圆场:“但大师兄的做法实在不合适。”
“只要师兄放弃邪路,早些和我们回谷请罪,未来这谷主的位置,无人能和师兄抢。”
“不必多说。”
这回说话的,是被指责的“大师兄”。
他的声音,反倒比“师弟”年轻:“师弟师妹的心意领了,可我去意已决。”
这声.
秦有昼放下茶盏。
他果然没听错。
和血菩提发出的一模一样,这就是血菩提所模仿的修士,它的主人。
走出门,他瞧见隔壁雅间门口,鬼鬼祟祟贴了一群跑堂。
有些过分的人,手里还塞着瓜子,满眼都是求知欲。
师兄妹反目、师兄弟阋墙,大宗恩怨真是太精彩了!!!
看到秦有昼,跑堂们一哄而散,给他让出最佳吃瓜位。
乱中被塞了个果盘的秦有昼一脸茫然。
等等,他好像不是来听墙角的。
刚才似又有股熟悉的气过去,但太弱且转瞬即逝。
归还血菩提要紧,他不想留这吵他睡觉的玩意。
按下疑惑,秦有昼轻敲雅间的门。“.”
秦有昼表情未变,但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
他其实不是个好兄长,根本不懂弟弟妹妹。
他只是觉得金银玉饰、法器道书,明鹫宗都不缺。可话本闲书,是仙山里没有的稀罕玩意。
“其实也挺不错的!”
尧犬连忙改口:“依我看,这话本名字这般精彩,肯定好看。”
一道期待的目光落在尧犬身上。
秦有昼从纳戒里摸出本话本,递给他:“给。”
《少小离村〔壹〕吾于暄城当杀手》
他就算是做更过分的事,秦有昼也不会知道。
可最终,嬴未夜只是小心地往前凑去,在他嘴唇上擦了下。
秦有昼的瞳孔缩了缩,依旧是副端庄君子相,面上露出茫然,但没有抗拒。
“师尊。”他温和地看着他。
嬴未夜对他不算激烈的反应很满意,又凑过去,用舌尖轻轻撬开他的嘴唇,却没再继续。
“乖孩子,睡吧。”
第 25 章 师尊我不瞎啊
吕却尘假惺惺给他们派了十几个修士,可是里面青月峰的人居多。
也不知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监视人的。
两人商量过一番,便让那些修士们提早去了在外围待命,不到万不得已便不用。
嘴里说着要秦有昼和鱼嘉少在一块玩,可临行前一日,嬴未夜还是默许秦有昼和鱼嘉、云萝衣见了面。
沉龙沼究竟长何样,三个年轻的亲传都没见过,只是依稀从前辈们口中得知,那是机缘匮乏的蛮荒地,吃人不吐骨。
所以就连脑子里塞满吃喝玩乐的鱼嘉,都显得忧心忡忡。
“师弟此去,可千万要当心。”他鬼鬼祟祟看了圈四周,和秦有昼传音 。
敲门声打断屋内争执。
“你是”
一绛衣男修推开门,看到秦有昼的瞬间,面上的惊异之色难掩:“秦少宗主?”
看着对面激动到几乎要当场认亲的修士,秦有昼十分诧异。
毫不意外地,他完全不认得对方。
“我是衍灵山术玉真人门下六弟子,午炬之。”
“令尊去衍灵山时,我曾与您有一面之缘。”
“原是衍灵山的前辈。”
秦有昼礼貌地和他颔首:“您这般提及,我是想起来些。”
怎可能记得。
他是去过衍灵山,可那会他才五岁,只知道吃睡。
对衍灵山,秦有昼略知一二。
衍灵山距离暄城千里,位于世外幽谷,是正统修医道的门派。术玉真人,似是衍灵山的掌门宋生仁的仙称。
修士化神后会有仙号,他爹也有,不过秦有昼向来不爱记这些繁琐玩意。
毕竟凡间的字、仙人的号,都没单纯的名好记。
女修和青衣男修听闻,也忙起身。
女修长相清冷,表情严肃,话也很少:“木茭,术玉真人门下二弟子。”
“久闻秦公子之名。”
“在下.”
青衣修士犹豫了下:“在下承渡,是带发修行,云游四海的佛修。”
他穿着最为朴素,长相温润。
同秦有昼一样,承渡左眼下也有颗痣。只是痣的位置偏些,不是泪痣,而是哭痣。
他话语一出,木茭的脸色微沉,午炬之也面色古怪。
碍于外人在,他们都没说什么。
“晚辈秦有昼,见过三位前辈。”秦有昼忙行礼。
粗略看,里面最小的武炬之都至少三百岁,修为更是比他高不止一个境界。
“承渡前辈。”
眼见着事态又要往客套上发展,秦有昼直切重点。
“我有要事找您,这才唐突打扰。”
他开了纳戒,在只有两人可见之处,给他漏了血菩提一角。
看到菩提纹路瞬间,承渡脸色骤变。
“这是小友从哪得的?”他又惊又喜。
“借步说。”秦有昼将血菩提收回。
一屋子人心不齐,还是别把事明晃着讲出来为妙。
“好,小友请!”
“可师兄”
木茭想拦,午炬之忙用眼神示意她。
“师姐不常出来,可能不知。”
“那可不是一般金丹修士,是明鹫宗的公子。”
两人走后,他才小声道:“虽说他不是能成事的性格,但别逆着秦家为好。”
观景高台之上,凉风习习。
四下无人,秦有昼将门合拢,取出血菩提。
“是路过一小村时偶然所得,它希望我能帮他寻到原主。”
承渡激动得脸上微红,忙从袖中拿出半颗菩提。两半拼凑,严丝合缝。只是一半耀眼,一半黯淡。
“多谢小友!”他抱拳躬身,“我来鹭原暄城一带,就是为寻遗失的本命灵宝红佛泪。”
“原本还能感觉到红佛泪的灵力,可几日前感知突然消失,我还、还以为.”
他一着急,说话开始结巴:“要找不到了。”
“物归原主就行,前辈记得把它妥善收好。”
躺在承渡手心,黯淡的那半菩提发出温润的光。
它着急向承渡诉说什么。
“好,我知晓。”
睁开眼,承渡歉疚地看向秦有昼。
“红佛泪同你承诺过,寻到我时,要把自身修为渡给秦公子。”
“可眼下,我急需完整的红佛泪来治西北瘟疫。”
“若你、你不着急我愿立下血誓,在救人之后,将红佛泪的灵力奉上。”
他又开始结巴。
失一半本命灵宝,他修为下跌一整个境界,炼药炼丹都力不从心,更无法救治大疫。
可又多亏这后辈雪中送炭,才避免红佛泪灵相寂灭,彻底消散,他无权违背承诺。
承渡十分愧疚。
“不必,治病要紧。”
秦有昼原本也不想要。
他只是嫌这颗叫红佛泪的血菩提很烦,影响他睡觉。
“多谢。”
承渡取出个药瓶:“我身上没值钱物件,只有我新炼的七品蕴灵丹,赠予秦公子。”
“我落、落脚在临福馆,若秦公子要其他报酬,随时可来找我。”
“多谢。”秦有昼欣然接受。
二弟喜收藏丹药和道书,丹药可以送给他。
拿在手里,他能感知到灵丹散出的气饱满又浑厚,的确品阶极高。
在灵力不足时仍能研制七阶丹药,这般天分的医修,在哪个宗门都是座上宾。且从刚才细碎的争执里,可知承渡是两个医修的大师兄。
衍灵山掌门的首徒,一个气海纯净的大善人,怎会叛离师门,变得如此落魄?
可承渡不善言辞,越说越局促,秦有昼自不好再多秦。
和承渡分开后,他下楼结账。
“您来得正好!”
胖掌柜将一个锦布包塞给秦有昼:“方才齐门主知道您来暄城,说您好静,就不喊齐少爷来烦您了。”
“只给您捎些素淡的新衣,让您务必收着!”
“多谢齐叔。”秦有昼礼貌道。
“我离开前,定去试锋拜见他。”
估摸是前些天他和言姨偶然提过,穿出来的衣服太惹眼,言姨上了心,又告诉了齐叔。
下次打麻将,他一定给齐改放水。
和掌柜借了屋,秦有昼打算先把扎眼的绣冰纹白衣换掉。
打开布包,都是料子很好,但颜色很素的衣物。
比划一番,秦有昼犯了难。
年长的修士对时间流逝普遍不敏感。
就像他爹总觉得齐改还是个小胖子,在齐叔眼里,他也还是个半大少年。
除去件宽大的青色衣袍,其他衣服都穿不进。
拔掉发簪,扎好发带,换上青衣,秦有昼把脸仔细又洗遍,慢吞吞推门而出。
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可折腾一番出来,盯着他的人也没变少。
先前的衣服惹眼归惹眼,但因缺乏烟火气,不少人不敢直接看。
而现在秦有昼穿得文绉绉,又长得温润,活像个赶考的俊书生,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反倒更多。
“公子。”
离了酒楼,秦有昼往前走,一小厮模样的人冒出来。
“我家小姐在茶楼开了雅间,想请您一叙。”
抬起,一群富家少男少女靠着木栏,好奇地看他。
“抱歉。”秦有昼客气对小厮道。
“我还得照看孩子,怕是没时间。”
“您有家室?”
小厮诧异。
“是。”
秦有昼信口编:“我正要给他买糖去。”
糖画摊前。
“我要就吃糖,就要呜呜”
“乖,宝儿是大孩子了,”
一个女人柔声安慰哭闹的孩子:“大人都不吃,咱们也不吃。”
“娘,你骗小孩。”
那孩子不服气,嘴撅得能挂油瓶:“那他是大人,他不也吃吗!”
顺着他指的方向,秦有昼左手揣着烧饼,右手拿了个糖画寿桃。
还是专门加大的寿桃,足以吸引全城小童的目光。
感受到小孩娘复杂的视线,秦有昼脊背一凉,加快脚步离开。
原本想找处清静的地方用罗盘,可到处都人挤人,他迷了路,干脆顺道买点吃食。
绕了半天,秦有昼可算找到出城的小道。
来往的人是越来越少,可他却觉得不妙。
人变少,盯着他的视线却还在变多。
过杂的人气严重麻痹他的感知,谨慎起见,秦有昼不再往偏僻处走。
可为时已晚。“侬废话今个咋怎么多?”
红鬼面不耐烦地举起枪:“管他四不四,都见着咱们了,能放他走?”
秦有昼左手背在身后,食指微弯,划亮黯淡的符咒。
很感谢黑鬼面努力捞他。
不过看起来,其他人不打算放过他。
“给我桑!”
红鬼面一声令下,枪甩得虎虎生风。
深重的魔气,利落的枪法,糟糕的脾性
秦有昼的眼睛越来越亮。
什么都对得上。
他反身避开长枪戳刺,脸上还是被擦出道血痕。
秦有昼丝毫不惧。
他抬手,符咒如飞蛾扑火般冲向水面,掀起重重绿浪。带着浮萍、枯叶的水冲击着结界边缘,铺天盖地地往岸上卷。
除去躲闪及时的黑鬼面,所有鬼面人都毫无防备,顷刻被淋成落汤鸡。
红鬼面的面具上挂满了纯野生浮萍,水顺着缝隙涌入面具内。
趁他们分神的功夫,秦有昼右手曲指控水,左手掐诀,袭向红鬼面身后的结界。
多亏黑鬼面拖延时间,他才能找到结界的破绽处。
可咒法落在结界上,结界毫发无伤。
糟糕。
太久没看记错了,刚才那是搬运诀,不是风袭咒。
幸亏除了看戏的黑鬼面,没人瞧见这小插曲,秦有昼连忙丢出张符补救。
他看不到的地方,黑面具下的少年唇角勾了勾。
几天不见,还是功夫半吊子,又喜欢用阴招。
咔、咔。
符咒覆上的瞬间,结界出现裂痕。
“不对。”
一白鬼面慌乱:“医修怎么会杀招?”
杀术和刀剑,都会损医修道行。
原来他们要杀的是医修。
闻言,秦有昼抬腕唤出请命,两道歪去魔渊的剑气劈出,彻底断送对方念想。
“早说认错人了。”
一直在看热闹的黑鬼面出声。
“合体期医修还能试着杀,可这合体剑修若藏了招,我们如何与他斗?”
秦有昼猛地看向黑鬼面。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是合体期。
可其他鬼面居然真信了他的话,原本还有杀心的黑袍们节节往后退,只有红鬼面还不甘地站在原地,持枪随时要上前。
结界上的裂缝还在扩大。
好机会。搁下茶盏,将尸体用术藏好,秦有昼起身推门。
他还记得承渡住在临福馆,他是他能最快找到的好医修。
可秦有昼还没遇到承渡,倒是在临福馆门口被午炬之叫住。
“秦公子。”他笑得殷切,“又见面了。”
“我来找承渡前辈。”秦有昼草草地应过。
“您可知他住在哪间屋?”
“巧了!我刚从师兄那出来。”
午炬之热情地带他进店:“他就住在二层最里边,我带您去。”
“多谢。”
“分内事。”
走到楼梯拐处,午炬之还在喋喋不休:“您和我师兄,可是旧相识?”
他试探地偷瞄秦有昼。
“只是一见如故。”
秦有昼不咸不淡。
承渡身上的气很干净,可午炬之的气,却让他感觉到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