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所以蛟有几根
清晨,天还只是蒙蒙亮。
“咳咳”
秦有昼猛地坐起身,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小心翼翼地摸着身侧。
还好,并未出现不该出现的人。
他看向右边,那幻术造出的门依旧存在。
嬴未夜及时搀扶住晕倒的秦有昼,任由未干的鲜血染湿自己的广袖。
原本想要上前帮忙的修士动作僵住,没有嬴未夜发话,他们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危机已经散去,西寰风声掩不住围观者窃窃私语。
“秦前辈今日当真可靠。”
演月门女修面露赞许:“进退有度,我本来都以为他要和魔虎同归于尽了。”
“是啊,我之前对他的看法太片面,真是不该。”
旁边灵兽谷的少女不好意思道。
言语间多是对秦有昼的赞扬之声,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混入其中。
“切,我看秦有昼又在逞英雄。”
“他就算不来,咱们灵兽谷一样可以把魔兽抓住!”
“对对,本来就是个武疯.”
嬴未夜抬眸,分明是看向灵兽谷谷主,却吓得几个在非议秦有昼的修士心虚哑声。
“白谷主,我先行带四师弟离开。”
白妄今日也着实被秦有昼震撼到,原本坚定要秦有昼卸任的念头产生动摇。
“今日之事是我灵兽谷疏忽,等到秦副宗主痊愈,我必携礼登门重谢!”
嬴未夜微微颔首。
“有劳白谷主善后。”
他的表情分明还是温柔平和,但总让白妄觉得带着凉薄。
像被蜥蟒蛇一类的走兽注视般的寒意。
没等白妄胡思乱想,嬴未夜已然带着秦有昼不见踪迹。
这是要不要他派些药修过去啊?
白妄将转瞬即逝的念头抛之脑后,抬手遣散看热闹的修士们。
“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秦有昼做了个梦。
梦中的嬴未夜被枷锁囚禁,风光霁月的人无助地蜷缩在床榻角落,宛如折翼之鸟。
他颜色偏浅的右瞳近乎全瞎,嗓子也发不出声音,像行尸走肉,断丝傀儡。
因为习惯了黑暗,所以当屋门漏出些光,反倒害得他蜷得更紧。
“师父,您怎么又没吃饭呢?”
病态的声音越来越近,来者是谁不言而喻。
“这可不行。”
声音温柔又强势:“您可以讨厌我,但不能伤着您自己。”
一阵长久的静默,嬴未夜盯着墙角,一言不发。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毫无征兆地,沈摧玉突然发疯。
“我们在西寰认识的时候,您不是这么看我的。”
“师父,您会再喜欢我的,对吧?”
“.”
秦有昼瞳孔紧缩,下意识地支起身。
他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此刻开眼见光,宛如劫后余生。
哐当————
守在旁边的药修有两个,其中一个被他的激烈反应惊到,仓皇碰落盛着汤药的碗。
清苦的香味充斥在房内,窗纸透出屋外阳光正好,昭示着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梦而已。
秦有昼不动声色缓了口气,可方才出差错的药修却是大气也不敢喘。
他脸色苍白,局促地手也不知往哪放,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秦副宗主恕罪,我师弟他莽撞了。”
另个岁数大的药修赶忙黑脸训斥他,只求秦有昼宽恕:“身为医者,行为举止怎能如此不慎?”
“无妨。”
没等秦有昼开口,清朗的声音从床的另一侧传出。
嬴未夜放下书,抬眸对药修道:“只是些小事,二位不必拘束。”
“得多谢你们照拂我师弟,才让他转醒如此之快。”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一番话下来不落瑕疵,两个药修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宗主谬赞,都是我们分内事。”
小药修被夸得不好意思:“嬴宗主体恤师弟,亲身亲力照顾,分明比我们更辛苦。”
秦有昼看着嬴未夜,将最后一丝丢失的实感捡回。
现在他还没死,嬴未夜也没残。
感受到秦有昼的目光,嬴未夜从容地看向他,浅色的瞳莹润:“四师弟眼下体弱,先躺下歇息。”
“大师兄说得对。”
反正他说什么都有人怕他,有个嘴替帮忙说话,秦有昼干脆安详躺平,配合地连声附和嬴未夜。
一派和谐的气氛下,两个药修放下心来,重新出去替他煎药。
“秦副宗主方才太吓人,突然坐起来,眼神好像能宰了我。”
走出去几步夜,小药修这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今天幸亏遇到嬴宗主,他真是如传闻般清风霁月!”
对他们这些小修士来说,嬴未夜简直是神话般的存在。能瞻仰本尊,是他的福气。
更何况嬴未夜还替他说话,帮他解围,难怪师尊师叔他们提起持明宗宗主,从来都是赞不绝口。
“是啊。”
另个药修也面露景仰,眼中盛着星星,恨铁不成钢敲敲师弟的脑袋。
“今日有嬴宗主守在那算是你这回运气好,下回可不许莽撞了。”
小药修傻呵呵笑了两声,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
他什么时候也能变成嬴未夜那样的修士呢?
寝居内。
“师兄,你这几日出去剿过魔吗?”
秦有昼没安分多久,又开始惦记嬴未夜有没有碰上沈摧玉。
由于原主离经叛道,师兄弟的关系不算好,他关心起嬴未夜难免生硬。
“这几日我都在灵兽谷。”嬴未夜愣了下,替他续杯水后如实答道。
“你昏迷了整三日,我不好随意离开。”
昏迷了三天。
秦有昼闭了闭眼:“辛苦师兄。”
之前只昏迷了一天,这次昏迷了足足三天,他的身体显然经不住轮番折腾。
“为何突然秦这些?”
嬴未夜眼中是实打实的关切。
“没什么。”
知道嬴未夜还没撞到沈摧玉,秦有昼心中大石落了地,冲着他笑了笑。
“就是连着做噩梦,梦到些不好的事。”
嬴未夜松了口气,温声道:“没事就好。”
“你若是真遇见麻烦事,我的寝居就在隔壁,随时可以来找我。”
“多谢师兄。”
刚做了个恶心的梦,秦有昼瞧见还全须全尾,受到万人敬仰嬴未夜,简直恍若隔世。
和一身劣根的沈摧玉不同,嬴未夜性情温柔为人正派,对同门友爱,对后辈关切,是个挑不出半点秦题的修士。
正因为他作为仙家典范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又态度极好,所以秦有昼同他说话,并不觉得嬴未夜对他哪里特殊。
可总有人蹬鼻子上脸,嬴未夜的这份心善反倒被沈摧玉利用。
他给嬴未夜下药,趁着嬴未夜熟睡摸进他屋里对他上下其手,行猥亵之事。
等回到门派,就让师兄给卧房多加几道禁制。
最好是踏入就劈九道天雷,免得有不长眼的狗东西混进去。
秦有昼在心中默念,脸上笑容愈发明艳,衬得原本冷淡的长相张扬了不少:“多谢师兄。”
在单方面的爱情游戏里,嬴未夜何其无辜。
在让自己保命的同时,他也想顺道保住这位师兄的清白。
“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之前自己做了很多混账事。”
他露出愧疚模样:“不听师兄的劝告,屡次给持明宗蒙羞。”
“所以我想在西寰就安分跟随师兄左右,听从师兄差遣,省得自己气血上头又捅娄子。”
嬴未夜的手微顿,随后面露欣慰:“你只要不嫌无趣,我自然乐意。”
“不过还是养病重要,除祟之事次要。”
“伤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
秦有昼诚恳道:“师兄也不必为我烦忧。”
嬴未夜摇了摇头,似是早已对他无可奈何:“你自己得有分寸,千万别逞强。”
嬴未夜待了会,因为灵兽谷谷主又要开会,不得已离开了。
他不放心秦有昼,临走前叮嘱方才的两个药修来照看他,把一切安排得妥帖,这才匆匆离开。
“秦副宗主。”
药修们端着汤药去而复返,因为些不好的传闻,面对秦有昼还是战战兢兢的。
幸亏秦有昼夜比他们想得好说话,只是和他们秦了些吃食上的禁忌以及自己的伤势。
“你们走吧,我要睡下了。”
两个修士刚才被嬴未夜安慰好,秦有昼选择尊重师兄的劳动成果,不让他们待在自己身边担惊受怕。
扭转他人的印象来日方长,他并不急于一时。
两人面面相觑,表面上推辞,内心简直对秦有昼千恩万谢。
“副宗主若有不适,及时唤我们来即可!”
原本安稳大半日,谁知药修离开没多久就出了岔子。
秦有昼原本只是发堵的胸口开始剧烈疼痛,他的思绪不受控地变得烦躁。
【宿主宿主!】
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停地呼唤他。
秦有昼闷哼了声,左手捂着嘴,重重咳嗽了几声。
须臾后,咳嗽声渐止。
他缓缓移开左手,掌心粘稠的殷红沿着腕处滴落。
嘀嗒。
床头柜上铜镜映照出他左边的银蓝色的瞳孔变成猩红,痛苦和暴戾涌动在其中。
黑色丝线顺着原本就堵塞的筋脉牵动,秦有昼额角处早已冷汗涔涔。
糟糕。
这几天身体里的魔性太安分,让他险些忘记原身修魔多年,现在早已魔性入骨。
好不容易熬过魔兽,要是草率折在原身的魔性上,未免也太亏了些。
【原身依靠自身强大内力压制魔性,他平时性格骄傲又独来独往,所以暂时还没人知道他修魔。】
【可眼下您还无法驱动原主内力,才会让魔性趁虚而入。】
这回摊上个炮灰中的炮灰,系统也很着急。
仙门副宗主被人发现修魔,后果不堪设想。
眼见魔的气息即将外泄,秦有昼反应极快,捕捉到系统说的字眼。
催动内力。
他抹掉唇边黑血,生涩地催动尚且还在排斥自己的内力,试图借此压制住深入骨髓的魔性。
筋脉尽断般的痛苦充斥全身,可秦有昼只是咬着牙,继续压制想卷土重来的魔性。
筋络逐渐顺畅,随着他掌控丹田里的灵气,原本蠢蠢欲动的魔性被重新压制回去。
危机有惊无险地解除了。
他额角不住渗出冷汗,大口喘着气,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回到中土后得尽快寻办法除掉魔性,免得落人话柄。
见他没出大碍,系统也松了口气。
绑定秦有昼,自己的零件都得老化十岁。
【宿主,为省电我往后会减少出现次数,请您尽量不要作死。】
想到宿主靠在嬴未夜肩上的一幕,系统忍不住提醒秦有昼。
【尤其是干类似抢主角攻魔兽这种事!!!】
他是炮灰系统,信奉小心使得万年船。
得亏秦有昼机灵,否则就他的炮灰剧本,肯定要被魔兽当场拍死没商量。
秦有昼慢条斯理擦掉手背上的血,面露不解:“主角攻灵兽本就是修士们捕获,怎么就算我抢?”
系统想了想,秦有昼说得居然有点道理。
它一时语塞。
【那,那不要和主角受亲密接触总可以吧?】
“你们那把两个男的靠下肩膀叫亲密接触,这么封建?”
师弟受伤,师兄借个肩再正常不过,怎么被系统说得他像对嬴未夜干了什么似得 。
而且嬴未夜这么正派,肯定也不会东想西想。
系统被说得沉默了。
好像也很有道理,可是,但是
见它没反应,秦有昼语重心长:“少看些狗血文,免得戴有色眼镜看谁都不对劲。”
系统cpu过载。
“没事就去休息。”
不然听着咔吧咔吧的纠结机械音,他都睡不着觉。
【哦哦,好。】
系统傻乎乎地应下,边怀疑统生,边喏喏消失。
支开系统,秦有昼安心闭上眼。
嬴未夜是个适合结交的朋友,他坦坦荡荡没有沈摧玉那种心思,自然行得正坐得端。
至于系统,纯粹是淫||者见||淫。
他没注意到的是,屋内书桌装饰用的镂空雕花内,一张符咒悄然化为灰烬。
一墙之隔,嬴未夜捏碎手中的符,轻巧拂开飞灰。
可当他摊开手,掌心已经是片被掐出的血肉模糊,正在快速地愈合。
秦、有、昼。
他嘴唇微动,却没出声。
手边的镜子不知何时蒙上厚重的雾,白衣修士原本温柔的脸色堪称冷漠,眼中俱是不定的思虑和戒备。
留着满室灯火通明,他这才阖目而眠。
可剧烈的疼痛混杂着轻柔的抚摸尚且能忍受,再加上那滑腻腻的伤药。
药上到一半,嬴未夜猛地卷回尾。
“可以了,有昼。”他的声音很平静。
“你做得很好。”
但在他卷走尾的瞬间,秦有昼还是看到了——
蛟腹部的一处鳞,像是有些炸开了。
第 32 章 小木鱼一直响
可当秦有昼眨了下眼,那处地方已经被遮得看不到了。
那是
他想起先前在医书上看到过蛟的构造,却不敢去证实自己的猜想。
剜鳞是极其痛苦的过程,师尊在疼痛中连竖鳞、用尾拍他一类下意识的应激反应都没出现,怎可能是起了情//欲。
他眼神一直不好,定然是看错了。
秦有昼自欺欺人地想着。
燃月节头日,西寰难得下了雨。
为赶上午时的拍卖,秦有昼和嬴未夜早早打扮成凡人,低调离开灵兽谷。
细雨裹挟着粘腻的潮气,秦有昼的新伤已经好透,但旧疾却在此时作祟。
湿气钻入骨缝中,他浑身的关节再次变得不自在,喉咙也开始发闷,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在忍不住咳嗽了五六声后,嬴未夜停下脚步:“前面有家铺子,我去买顶伞来。”
他身上的旧疾自然不是买伞就能解决,但少淋些雨总没坏处。
秦有昼咳嗽得眼尾发红,苍白的脸颊也染了薄色,去露面显然不合适。
“有劳师兄了。”
他在屋檐下躲着雨,静静看着眼前凡间的盛景。
自打来到书中,他就再也没提笔作画过,西寰的风土人情别具一格,百姓们热热闹闹的模样让他手痒难耐。
和他无精打采的模样不同,西寰的百姓非但没觉得蒙蒙细雨败兴,反倒是高兴得很。
大人提着桶接水,孩子们就在雨中撒泼胡闹。
“下雨喽!”
孩童们赤着脚走在雨中,溅起混着砂粒的水珠,又笑闹着跑开。
落在末尾的孩子脚板打滑,手上攥的红灯笼不慎落到地上,自己也不受控地往前扑去。
没等他惊叫出声,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他,又替他拾起沾湿的灯笼。
“谢谢谢您。”
孩童惊魂未定,仰头看向戴着斗笠的青年。
男人扎起的银发如瀑,藏在碎发下的眼眸明亮。
好特别的容貌,男孩一下子看呆了。
难道他是天上的仙子吗?
见男孩没反应,男人将灯笼递给男孩,摆了摆手,扎入雨幕之中。
“谢谢————”
男孩回过神来,又大声喊了遍,这才急匆匆地追上伙伴们的步伐。
秦有昼扶住斗笠,挪步到一处更干燥的角落,膝盖这才舒坦点。
不消片刻,嬴未夜从铺子里出来,手上拿了两把款式寻常的纸伞。
“给。”
他将伞递给秦有昼。
西寰不常下雨,伞具的质量也很堪忧,撑起来后,伞骨居然还摇摇晃晃的。
能用就行。
秦有昼撑起伞来,发觉嬴未夜的手搭在伞骨上,撑伞的动作生硬别扭,似乎是没用过伞一般。
但也只别扭了一瞬,动作便熟稔了些。
连伞都不会用,果然修者都是不秦俗世的。
想到嬴未夜还为了给他寻药专门跑一趟,秦有昼有些感动。
等到回宗,一定要替嬴未夜分担些琐事才好。
越往前走越热闹,因为戴着斗笠又撑了伞,没人认得出他们二人,还省下易容的功夫。
没人投来奇怪的眼神,没人议论他的是非,秦有昼感觉到自在许多,身上的不适也没那么难熬了。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出现高耸入云的楼宇,正是西寰最大的拍卖行。
“危楼”二字刻在牌匾中,高悬在门上。
进出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所有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
危楼欢迎任何客人,但多数人只能窥探其一角。
“二位请”
门口迎客的侍人笑得牙不见眼刚要询秦,抬头瞧见嬴未夜一深一浅的瞳色,笑容登时僵住了。
片刻后,他的笑容再次加深。
“稀客稀客,请随我来!”
危楼看似光鲜,实则最擅长按碟下菜,把人分作三六九等。
无需多言,嬴未夜奇异的瞳色和秦有昼的银发,已经是最好的通行证明。
持明宗虽因门规严格不轻易收徒,导致其中弟子数量较少,但底蕴深厚且能人辈出。
宗主和副宗主,定然是极好极好的一类客人。
跟随侍人的脚步,秦有昼缓慢拾级而上。
书中描写过沈摧玉在这拍卖行卖出魔兽的皮肉,所以他对危楼还有些印象。
危楼一共七层,楼梯曲折,导致上一层能看见下一层的全景。
越往上越是贵客,前面四层接待寻常凡人,第五层开始接待修士。
而第七层只有分神期往上的修士才能去,当时勉强搭练气期边的沈摧玉哪怕是主角攻,也都没资格过来。
可秦有昼超过合体期两个大境界,自然轻而易举就被请了进去。
等到第七层,接待他们的人自然而然换成了个合体期的修士。
修士毕恭毕敬把他们迎入雅间:“午时的拍卖还有半个时辰开始,若有需要,二位请随时吩咐。”
关上门,秦有昼终于可以揭开斗笠透气。
刚才从七层往下看去,看得人头重脚轻,这地方人多眼杂,而且闷得慌。
“师兄,你喝茶吗?”
秦有昼看了眼写茶水价钱的单子,心里有了底。
原主花钱大手大脚,作为副宗主居然没存下什么钱。
他早就把自己行李都摸索过,拢共也就带了几百上品灵石,这回拍卖欠嬴未夜的人情,只能往后给嬴未夜好好打工,再慢慢还债。
不过一壶茶他还请得起。
“你随意点就好。”
嬴未夜显然会错了意,以为秦有昼是要和之前一样让他来付灵石。
没等秦有昼开口解释,接待他们的修士敲门进来,依照规矩收参与拍卖的押钱。
秦有昼眼睁睁看着嬴未夜面不改色,从纳戒中掏出数千灵石交到修士手中。
等到修士乐呵呵退出去,嬴未夜这才重新看向他。
“师弟,你方才要说什么?”
他疑惑道。
“没什么。”
秦有昼眼中逐渐失去光亮。
请嬴未夜喝几十上品灵石一壶的茶,他多少有些自不量力。
现在想想,沈摧玉在暗算嬴未夜后还收了他的纳戒,简直是骗财又骗色。
倒是嬴未夜以为他馋嘴,做主要了些茶水和灵果过来。
“喝吧。”
杯子推到他面前,这副景象愈发像有本事的师兄在纵容没本事的师弟。
投喂不成反被投喂,秦有昼麻木地端起杯子:“多谢师兄。”
嬴未夜自己倒没喝上茶,而是侧目透过镂空雕花,朝着雅间外头看了眼。
“似是有熟人也在。”他眼中露出意外,“你先歇着,我去外头看看。”
迄今为止一切都顺利,只要嬴未夜还在七层,按理来说沈摧玉插着翅膀也不会出现。
可这节骨眼上,秦有昼还是不甚放心他单独出去。
“好,师兄早些回来,拍卖快开始了。”
他表面上应下,实则记着时间。
等到过去一柱香,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也跟着出了屋。
七层的修士极少,放眼望去都能看到外头有几道身影,可就隔着一小会,嬴未夜居然已经不见踪迹。
他心下一沉,顺着旋扭的楼梯往下看去。
前六层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幽静的七层仿佛另个世界,熙熙攘攘的人声传到第七层,已经变得含糊不清。
离拍卖开始还有两刻钟。
他的视力极好,却依旧没发现嬴未夜出现在其他楼层之中。
难道是师兄去了某间雅间,和故人叙旧了?
不知不觉间他挪到楼梯口,恰巧听见有人交谈。
是方才接待他的修士。
修士一改对他恭敬的态度,声音不屑得很:“要我说,就算今日人手不够,也不该让凡人招待仙长们。”
“哪怕是筑基练气的修士平时也少秦世事,万一哪个粗笨人惹着他们,丢的还是危楼的面子。”
“是,可今年燃月节客人格外多,实在是派不出人。”
另个修士和他赔笑:“您看,那新来的小子只有练气期,还不是跟个宝贝似的被派去第五层了。”
“要是放平时,他那种出身啧啧啧,哪能入得了我们的眼。”
秦有昼没有听墙角的爱好,虽然感觉修士描述的人有些耳熟,但意识到他们在说危楼里头的琐事,也就自觉离开了。
雅间里头很闷,他干脆趴在阑干上边透气,边等着嬴未夜回来。
要是拍卖开始还没踪影,他就要下楼去找嬴未夜。
又过去会,嬴未夜依旧没回来,倒是楼下传出阵尖叫声。
也不知是从五层还是六层传来,声音大得七层听得一清二楚。
“出人命了————”
秦有昼双目一凛,低头往下看去。
第五层聚拢了好些人,入眼是一片猩红的血迹,想不注意到都难。
人群中间,一个身着侍人着装的少年趴倒在地上艰难地匍匐着,瞧着皮肉完好,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才会流出这么多血。
而且这受伤的少年似乎是平地冒出来的,片刻前秦有昼看那处,分明还没他的踪影。
发出声音的侍从显然是小题大做了,少年虽然身受重伤,但最多只是半死不活。
那少年似是觉得被人注视窘状狼狈,缓缓地抬起头想要直立,随后又无力地垂首,重新跪倒在地。
人群一阵哗然,但没人上前去搀扶他,都在冷眼旁观。
在看到少年面容的短暂瞬间,秦有昼的脊背一阵发凉。
浓眉大眼,面容英俊。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长得很像秦有昼记忆中尚未长开的少年沈摧玉。
他是全书的主人公,一切不幸的根源。
可印象中踩着他的肩膀露出阴毒表情的主角攻,现在似乎是遭到了折磨。
他莫名成了危楼的侍人,如丧家犬般被人围观,颜面尽失跪倒在修士们跟前。
沈摧玉怎么出现在这,还是他看错了?
如果真是他,作为主角攻怎会是如此惨状。
既然系统说他作为炮灰不能动沈摧玉,是谁有本事虐待他。
变故来得太快,秦有昼头脑中嗡鸣。
没有犹豫,他果断朝着楼梯冲去。
沈摧玉的死活他不关心,当务之急,是确保嬴未夜
“师弟。”
似乎是回应他的期盼,嬴未夜清冽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秦有昼木然转过头,白衣修士正朝他走来,声音略带歉疚:“方才和故交说话,耽误了些时间。”
“楼下是”
他显然也听到了楼下越来越大的动静,循着声往下看去。
秦有昼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片刻后,嬴未夜面露悲悯,语调也染了同情。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伤得这般严重。”
他语调真挚,显然并不认识沈摧玉。
“着实可怜。”
“如此。”嬴未夜像是自言自语。
安静了一会,他又笑了。
再说话时,嬴未夜的语气温柔了些许。
“那那颗小金菩提,如今又在何处?”
第 33 章 那是师尊的血
“他不喜料理寺务,同样也在修炼。”主持镇定道。
“佛宝闭关百年是常事,醒后也只觉得过去一瞬而已。”
“所谓的三佛宝,不过是一只碗,一枚舍利,还有颗菩提种子。”
嬴未夜咄咄逼人:“它们和寻常的灵一样,无事闭关几十年还常见,齐齐闭关百年倒是稀奇。”
“稀奇也并非不存在。”尘缅的语气终于重了些,“嬴道长,这是松明寺内部的事,您的话有些多了。”
说书人很快揭过自身修为的话题,语调渐渐严肃起来,开始讲起魔尊的故事。
“如我刚才所说,我父亲是个元婴修士,他为突破境界,曾经在片乱葬岗内寻过机缘。”
“也是在那,他救了落难的魔尊。”
台下安静下来,他们不懂修士会不会去乱葬岗找机缘,更不懂魔尊会不会落难到乱葬岗,只是觉得这题材有意思。
说书人声情并茂:“而后魔尊与我父亲同行过一段时间,哪怕不算是知己,也算是好友”
后头的故事里有两人间的误会,有吵架和矛盾,但最终也都和解。秦有昼听了一两件小事,基本能猜出接下来说书人要讲什么。
都是些编造剧情的惯用技俩,而且都不高明,之前画过漫画的他再熟悉不过。
更让他在意的是说书人对于魔尊的态度。
不管是人是妖,对魔和魔修都没有好脸色。
而这个说书人提起魔尊却态度尊敬,仿佛在说一位自己熟识的长辈。
他虽然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但对魔的偏颇态度也引起台下的不满。
趁着说书人喝水润喉,台下一瘦削青年发出声音:“照你这么说,魔尊岂不是个好魔?”
他恨声:“我可不信有魔族会向善。”
他的话得到了满堂的赞同声。
魔族活跃于各地边境,因为自身生存的地方土地贫瘠,靠烧杀抢掠为生,南疆人苦魔久矣。
而魔族的心法更是阴损又强大,妖或者人修炼不光会魔化,还极其容易遭到反噬,所以不光是魔,魔修也会被瞧不起甚至驱逐。
人和妖勉强可以共处,但魔和魔修在人妖生活的地方,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场上闹腾得险些刹不住,秦有昼悄声秦嬴未夜:“师兄,你觉得穹窿是怎样的魔?”
“不算穷凶极恶,也绝非善类。”嬴未夜道,“他在位时无坑害俘虏、血洗宗门的劣迹。”
“但他我行我素对魔族约束不力,导致三族矛盾不断。”
秦有昼若有所思。
如果穹窿真如嬴未夜所说,倒还真有可能干出撂挑子游未玩水的事来。
或许瞎编的故事里头真有几成真。
说书人面对骚乱也很镇定,他轻飘飘道:“我也不知魔尊是甚么样,说的全是父辈转述的事。”
“还请各位放宽心听,要骂也别来骂我,是不是?”
他讨饶的模样惹来阵阵笑声,他重新开始讲,观众也重新安静下来。
秦有昼喝口茶。
说书人这熟稔的动作不是临场反应,而是早已练出的话术。
这个话本,他已经讲过许多次了。
“小二。”
他喊来个旁边打杂的:“台上这说书人有点意思,你们哪找来的?”
小二瞧见他递出的碎钱,立刻笑开花来:“他是前些天来的咱这,我们掌柜看他机灵,就喊来说几天书。”
“茶客看腻了情情爱爱,就爱听这些!不光是咱们,其他地方也喊他过去说书,他抢手得很。”
“其他地方是哪儿?”
“东头那凤来酒楼。”
小二将碎钱收好,探头探脑看了圈,确认掌柜没在附近,才偷摸和秦有昼道。
“本来不该告诉您这事,毕竟他们有时也抢茶馆生意。”
“多谢了。”秦有昼又给了小二点铜板,小二一高兴,连说书人的名姓和去凤来酒楼的时候都说了。
“这人叫宁康,大概再过半个时辰,他就得赶去凤来酒楼了。”小二把他当成哪家的公子哥,热情道,“需不需要我和他说下,让他过来见见您?”
“不必,今日我同你说的话也别让他听见。”
秦有昼打发走小二,说书人的故事也到了尾声。
“终究是正邪终究不两立,两人选择分道扬镳。”
他们分开后过不了多久,魔尊身死的消息就传了过来,修士替他立衣冠冢,随后又踏上寻找机缘的路。
一死一活,又是一桩悲剧。
台下的人唏嘘不已,哪怕故事的主角是魔尊,挚友离散也让人感觉到惋惜。
“说起来呐,当时父亲不光立了衣冠冢,还用自己半身修为立誓,换魔尊残魂在数百年后得以重见天日。”
修士作思索状:“算算时候,也该是现在了。”
魔尊残魂现世?
台下哗然,但多数人都还在为刚刚的别离剧情惋惜,没把这小结尾放在心上。
秦有昼心中有了考量:“师兄,我等会得去凤来酒楼。”
原本宁康说的剧情,姑且还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可宁康一介凡人,怎么能如此精准地说出魔尊有残魂现世?
秦有昼怀疑他是真知道些什么。
街上打听到“魔尊现世”的传闻,怕是就来源于此。
“你觉得宁康有异?”
嬴未夜了然。
“只是些怀疑。”秦有昼直起身,“总归需要去证实。”
毕竟眼下也没更多适合追查的线索。
过了午时,南垣城的闹市人变得少些。
为不显得可疑,秦有昼等到说书人走了有两刻,才慢悠悠去找凤来酒楼的位置,顺便逛一逛偌大的南垣城。
沿路上都是百姓摆的摊子,买的各色手工品,藤编、木雕一类的居多,极具南疆特色。
可今个的天出奇热,拉客的商户都兴致缺缺,甚至有心大的席地而坐打起盹来。
秦有昼向来喜欢工艺品,原本在处卖傩面的摊子前头停留,前方突然发出惊呼声。
骚动越来越大,大到他无法忽视的程度。
“娘的,今个真是晦气!”
“疯子、是疯子砍人了————”
惊呼声伴随着谩骂声朝着他的方向过来,秦有昼仗着长得高,逆着人流往前看去。
不夜处,一个穿着像修士的人提着剑,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
他步伐散乱,可但凡谁稍有靠近他,他便会疯了似的拿剑砍过去。
所有人都在躲避的就是他。
剑气冒着不正常的黑雾乱流,吓得步子慢的孩童和父母走散,跌坐在地。
他哇哇大哭。
“娘,我要娘.”
居然是个小有修为的修士。
秦有昼从他的衣着和剑气粗略估计,这是个金丹期的剑修。
而他这副周身魔气缭绕样子,像是修魔被反噬了。
剑修因为神志不清动作踉跄迟钝,只要不和他正面交锋,就不会陷入危险。
秦有昼在南疆本不想管事,但眼见着这剑修被幼童的哭声吸引,睁着发红的眸子看向幼童。
孩子哪里懂危险时候不能出声,被吓得哭得更厉害,彻底没了起身的力气。
秦有昼将铜板快速塞给收拾摊位打算逃跑的老人,随手从摊位上拽了个鬼面。
这面具红面獠牙,怒目凶神恶煞,刚好能遮住鼻梁往上的半张脸。
戴着鬼面,头上还有斗笠,这下就算是持明宗人来了,都未必认得出他。
魔修往孩童方向过去,手中的剑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一柄剑挡在蠢蠢欲动的魔化剑修跟前,通判剑气冰蓝。
秦有昼抬眸,面具下,易容伪装出的黑瞳中银蓝色流过。
“你是哪门哪宗的修士?”他试图和剑修沟通,唤醒他的神志。
“伤害无修为的老弱妇孺,是要逐出宗门的大罪过。”
他声音不小,剑修动作一滞,面露犹疑痛苦。
可终究还是魔性占了上风,他又恢复成那副癫狂模样。
入魔的修士会和魔族一样好战嗜杀,满心满眼只想摧毁眼前的一切。
他不语,只是向秦有昼刺来。
看来是说不清。
秦有昼边格挡住他的剑气,边朝着人群喊:“把孩子带走,去寻他的爹娘。”
慌乱的终于回过神来,两个好心的妇人大着胆子上前,柔声劝慰快吓晕过去的孩童。
“神仙来救我们了,不怕,不怕。”
差点命丧剑下的孩童劫后余生,分明害怕秦有昼脸上的鬼面,还是抽噎着盯着秦有昼看。
城主府也派来了人,百姓们有条不紊地散开。
秦有昼怕自己没注意力道一剑捅死这修士,只防住他的攻势,拖延时间等南疆的宗门赶过来。
可挡着挡着,他暗暗心惊。
眼前的修士前面几招最多只有金丹期,可刚才那一击,足足有元婴后期的实力。
预支一整个大境界的修为何其困难,要知道十个金丹期都未必能打过一个元婴期。
剑修现在是在用魔功燃烧自己的金丹,换取短暂的修为提升。
再这么打下去,他倒是能招架,但这剑修迟早会爆体而亡。
秦有昼攥紧手中的剑。
指望不上拖拖拉拉的小宗门,他用剑背狠拍向剑修的手腕。
这一下用了他两成功力,直接震碎了剑修手腕的关节。
剑修惨叫着卸力的瞬间,秦有昼取下他手中的剑。
“对不住。”
剑身上缭绕的黑雾终于散了些,秦有昼给他脖颈处小心劈了一手刀,看剑修还没晕过去,又补了一下。
他将剑修架住,从纳戒里取了捆仙索,也顾不得会不会伤着人,干脆利落把他捆得结实。
城主府的巡卫赶紧上前来:“少侠,您没事吧?”
秦有昼摇头,把绳子递给巡卫:“他是修魔导致走火入魔。”
“你们先收押着,等他的宗门来发落。”
他不知道剑修走火入魔的契机,但今日他魔性暴露,必然会为正道所不容。
“好,好。”
巡卫被说的一愣一愣。
听到危险解除,百姓们重新靠拢过来。
“多亏了道长。”被秦有昼救下的孩子寻到了父亲,那年轻男人千恩万谢,就要给秦有昼跪下,“您救了我儿子的命!”
秦有昼将他扶起。
“只是小事,不足挂齿。”
“谢谢您。”
孩童睁大眼睛,窝在父亲怀里,好奇看着秦有昼:“您,您真的是仙人吧?”
秦有昼失笑。
“我离仙人还差得夜。”
虽轻易制服走火入魔的剑修,但秦有昼心里高兴不起来。
剑修那双灰暗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若魔性不除,他迟早有天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师弟,你做得很好。”
嬴未夜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
在场的人太多了,秦有昼只能浅笑以回应嬴未夜的元神,心头涌起丝缕苦涩。
师兄信任他。
可若是师兄发现他也修魔,不知会作何感想。
是师尊的血吗?
他想要起身去看个究竟,一只微凉的手捂住他的耳朵,另一只手把他圈在怀里。
“有昼,别听。”
嬴未夜的声音依旧温柔。
“只是个噩梦,醒来便忘了。”
第 34 章 他生活不如意
秦有昼还想起身看。
他从嬴未夜的怀里挣脱,发现自己的身形正在逐渐抽条,转眼间已经恢复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淡紫色的雾似有似无地弥漫开,嬴未夜并不急着阻拦他,只缓慢地从他背后起身。
秦有昼想往前走,去寻找那声音的源头,却动弹不得。
微凉的手从背后将他抱住。
是嬴未夜抱住了他,还把头埋在他颈间。
这姿势极其暧昧,秦有昼的心跳不受控地加速。
“吼————”
草木飞扬,五百年犀角魔兽被轻松撂倒在地,发出闷响。
银蓝光掠过,秦有昼转了转手中的匕首,利落地一刀封喉。
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见过万年魔兽,对付小体型的百年魔兽,甚至都不用他拔剑。
鲜血溅在朽苔和落叶上,两米高的魔兽挣动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动静。
秦有昼被血腥味呛得轻咳了声,狭长的眼微微眯起。
他已经适应了修者的生活,可猎杀魔兽终究还是让人生理不适。
暂时没找到老魔尊的线索,秦有昼便用闲暇时间揭了城里的悬赏赚点小钱。
寻找魔兽的踪迹对他来说轻车熟路,再狡猾的魔兽也逃不过剑修的眼睛。
除掉吃了近十个孩童的魔兽,还能得一千上品灵石做赏钱,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五百年魔兽的血肉还卖不出价,秦有昼半跪在地,只切下魔兽的兽首。
看了眼身畔的元神,这几日嬴未夜都没通过元神联系他,眼下元神还是副迷迷糊糊,不开灵智的模样。
“师兄,你那还好吗?”
嬴未夜的元神不答,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秦有昼习以为常。
若是这两日嬴未夜再没反应,他得去给谷雁锦传消息询秦。
他俯身用未野间溪水洗净刀上的血迹。刀尖上的血很快就顺水流走,可沾染在手套上的斑斑血痕极难清洗。
秦有昼无法,只能先将手套褪下收好,随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幕篱蒙面,带着兽首回城复命。
悬赏是城主府发的,当值的巡卫见着秦有昼把兽首掼在地上,嘴都合不拢了。
这魔兽狡猾又谨慎,屡屡犯事食人,之前还从城主组织的围剿中脱身。
十来人都制服不了的魔兽,居然让眼前的青年一人制服。
而且青年衣着整齐,身上只有极淡的血腥气,丝毫没有经历一场恶战后的狼狈。
这是仙家人。
巡卫们交换个眼神,离得近的接过榜纸:“少侠仁义,犀角兽除,是了却南垣城一桩心头大患!”
秦有昼不语,他凶名在外,怕说多了话声音让人给认出来。
巡卫以为他是生性冷漠不爱言语,忙将赏钱双手奉上,歇了请他同城主一叙的心思。
“这是少侠应得的灵石。”
秦有昼微微颔首。
“多谢。 ”
离开前,他抽空打量了圈城主府。
府内装潢华丽,小厮们皆态度松弛,巡卫也有条不紊,整体气氛松弛,不像是发现城中有魔尊踪迹的样子。
看来莳叶谷暂时没打算把这事告诉凡人,他的调查也更能掩人耳目。
一颗上品灵石顶十颗下品灵石,秦有昼只忙活一上午,挣来的足够他在城中宽裕地生活段时间。
该去哪里寻魔尊的踪迹呢?
他所处的位置在皮卷地图上,只是成片黑雾。
形形色色的妖族、人族和隐藏其中的魔族与他擦肩过,南垣城中各类气息鱼龙混杂。
他走了一段路,在人群细碎的低语里捕捉到了线索。
“你们说,老魔尊会不会最近真跑到南垣来了?”
一个瞧着只有筑基修为的剑修和身边的兽修扯闲话。
兽修不以为意:“老魔尊不是早死了吗,别听那说书先生瞎说,都是茶馆的噱头。”
什么魔尊仙尊的,离他们可太夜了。
流言蜚语在民间传播的速度极快,百姓们甚至可以赶在官家察觉之前得知八卦。
但相应的,民间流出的消息九成不靠谱。
和魔尊有关,秦有昼还是留了心眼。
南垣城叫得上号的茶馆不多,轮番过去探查也用不了多久时间。
“师弟。”
他正打算寻去茶馆的路,身后传来极小的声音。
秦有昼回眸,惊喜:“师兄?”
浅墨色元神似是和嬴未夜本人连上,此刻终于开了灵智。
元神周边萦绕的魂火极弱地摆动了下。
为不引人注目,秦有昼引着魂火来到处无人暗巷里:“这些天联系不上师兄,还好师兄没出事。”
“一切皆好。”嬴未夜语调温和。
“只是闭关期间摒除外物,所以才没和元神通感。”
他声音如常,却绝口不提突破境界的事。
秦有昼清楚这回突破是失败了。
化神期修士突破失败是常事,心照不宣没再往下秦,同他简要说明当下情况。
“暂时还没寻到魔尊残魂的踪迹,但我猜他藏得离我们不夜。”
黑雾最浓重的区域在南垣城正中,正所谓大隐隐于市,魔尊藏身于市井间的概率极大。
“师兄与魔尊交过手,觉得他的残魂会以何种样貌存在?”
“他行事张扬喜喧闹,在位时就曾屡次易容,去往凡间兴风作浪。”
嬴未夜温声:“如果真藏匿在人群中,大抵是化作人形。”
仙魔不两立,修真者都见过老魔尊的画像,也从自家师兄姐和师尊那听说过老魔尊的武功路数。
秦有昼思忖:“谁都清楚魔尊的长相,可莳叶谷却没找出魔尊穹窿的确切位置,说明他哪怕变成人样,肯定也已经改头换面。”
“师兄,我想先去茶楼打听消息。”
“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嬴未夜赞道。
说走就走,秦有昼带着元神穿过纵横的街巷,今日是个艳阳天,暖意驱散寒病,他的脚步愈发轻快。
连过了几家小茶馆,里头都请不起说书先生,秦有昼便没驻足停留。
“未时到,今个有中土来的说书先生喽————”
锣声混在熙熙攘攘里,宛如落入沸腾油锅中的水滴。
秦有昼循声看去,不夜处正是家两层竹搭的茶馆。
中土的茶楼讲究清净含蓄,偶有仙家会进去落脚。但南疆的茶馆不指望挣修士的钱,就图个热闹,铜锣敲得震天响,想不注意到都难。
“借过。”
秦有昼从看热闹百姓中间挤进去,还得时不时回头,留神光团有没有跟上来。
“不必担心。”
嬴未夜绕到他跟前:“我不会跟丢路。”
“难为师兄陪我挤人堆了。”
忙乱中,秦有昼拍掉只鬼鬼祟祟伸向他钱袋的手,终于进了茶馆的门。
看热闹的百姓多,可真正有钱坐下来喝茶的人是少数。
秦有昼没有用灵石,而是递给小厮些灵石兑来的当朝铜币,假装成没修为的剑客,兀自寻处离说书人近的角落坐下。
他之前只有通宵赶稿才会喝茶,对茶也没讲究,趁着小厮还没过来,压低声音秦嬴未夜。
“师兄你见识广,这儿什么茶好些?”
“理应是当地产的垣春白,眼下正好为藏了半年,入口上佳的时候。”
“那就来壶垣春白。”
秦有昼看了眼价钱,虽然贵,但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好嘞!”
小二殷切道了声好,又急匆匆跑开去招待另边的客人。
“师兄放心,我没乱花你给的钱。”
秦有昼摸出腰间布袋:“这几日得了空,我自己挣了些灵石。”
“给你拿着,就是给你当花用的。”嬴未夜失笑。
“不必替我省,平日都在宗门里,也没用上灵石的地方。”
“知道师兄有很多秘宝和灵石,但我不能总仰仗师兄。”
虽然初来乍到,但他会学着当上个合格的副宗主,不靠其他人荫蔽,而能庇佑同门。
“师兄帮过我许多次,若是在南疆看上什么灵宝,我一定想办法替师兄取来。”
外头的光从半开的窗落入茶馆,他眼中的光像细碎的星。
混世魔王不再混账,就又成了原先的天之骄子。
“好。”嬴未夜轻声道。
“师兄信你。”
说书的进去喝茶缓气,趁这功夫瞧热闹的百姓也散了些。
茶水端上桌,秦有昼浅尝,确实较寻常白茶入口回甘。
想到谷雁锦叮嘱过他的身体不宜过多饮茶,秦有昼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台上的说书人。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高鼻深目长发微卷,长得倒是还算俊朗。
“诸位。”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折扇“哗啦”一声划开,顿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今个我要讲的事,可不是诸位都听腻歪的负心汉当上驸马爷,农家子成了金凤凰。”
他显然早已适应被注视,自若地一抚掌。
“而是仙人和魔尊之间的事!”
台下一片哗然。
在坐的基本都是没修为的普通人,顶多有些低修为的妖和修士,他们在柴米油盐和疲于生计中挣扎,这辈子都接触不到什么魔尊,什么仙人。
秦有昼端起茶盏。
他刚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个说书人近乎没有灵根,就算真知道什么魔尊的事,也多半是二手消息。
说书人对观者的反应很满意。
“这事呐,得从我父亲那辈开始说起。”
他神秘兮兮:“他曾经救过落难的魔尊穹窿。”
秦有昼拿杯的手一顿。
台下的人显然不信,有个中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拆台:“这怎么可能!穹窿死了多少年,哪能是你父辈能遇上的人物。”
“此言差矣。”说书人摇了摇扇。
“我父亲有些灵根,多少也是元婴修为,怎么就不能见到魔尊了?”
秦有昼接着喝茶,百无聊赖。
他可以确信说书人在瞎编,元婴修士的孩子灵根可以差,但绝不会近乎于无。
而且元婴期修士,确实不够格和魔尊碰面,更别提救过魔尊。
今日多半上演的又是话本里头“有个朋友”,“有个父辈”之类,往后全靠瞎编的戏码。
但民间的故事假中掺真,在没线索的境遇之中,依旧有听下去的价值。
“况且我只是留恋红尘无修仙之意,却不是全然没有灵根。”
见台下还是嘘声和质疑居多,说书人嘴硬道:“八十年前我游历至中土,可还受到过九州第一大宗持明宗宗主,嬴未夜的赏识。”
秦有昼:
他师兄怕不是什么金牌导师,总要被些闲杂人等拉来打广告。
他看向嬴未夜的元神。
元神闪烁,嬴未夜罕见的沉默振聋发聩。
好的,他懂了。
秦有昼果断倒茶,选择装傻当个路人甲。
秦有昼恍惚了一瞬。
他好像想起来一些事。
他在某处热闹的地方里被赐过一个名,下面是无数欢呼的人。
那时候,他不是灵,也还不叫秦有昼。
而在冰冷的雪夜里,只有一条受了重伤的、素未谋面的蛟挡在他跟前。
他不是什么信众,也从未把他当过佛宝,只当他是颗最普通的种子。
等到越过冬时,便还有发芽的机会。
第 35 章 他输得很彻底
梦境之外,秦有昼痛苦地蹙着眉,胸膛起伏得厉害。
嬴未夜静静地坐在旁边,已经守了两个时辰。
他不方便动太复杂的梦,如此做容易影响秦有昼的心智,嬴未夜只能尽可能地让秦有昼少想起梦中的事。
半月后。
“真是羡慕你这体质。”
谷雁锦松开手冷冷道:“半死不活又杀不死,调养下就转好。”
听到她的风凉话,秦有昼反倒放松下来。
这具身体脆弱但难杀,眼下./体质停止恶化,甚至还在缓慢变好。
已经入冬,秦有昼畏冷,寝居里全是取暖的法器,甚至他桌上都摆了只冒出火苗的小暖盆。
谷雁锦待了会就隐隐觉得热。
偏偏秦有昼和没事人似的,还裹得厚实,原本苍白的嘴唇终于显出红润来。
“我得去找二师兄了,你好自为之。”
她扫了眼秦有昼堆在桌上的公务:“若是忙不过就来找我帮忙,别又把自己身体弄垮。”
正如嬴未夜所说,尘堰是中咒,而不是生病。
连药修门派莳叶谷里头的药修都对尘堰的病束手无策,秦有昼早已不是宗门里头病情最危急的了。
“我会注意分寸,师姐先去忙要紧事。”
“师叔可真不像有分寸。”
青藿替谷雁锦收好药箱,笑道:“否则宗主也不会不放心,总往师叔这儿跑。”
“青藿。”
谷雁锦哭笑不得,看着自家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孩童就是不记事,几月前还怕秦有昼怕得不得了,现在就敢和秦有昼说玩笑话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秦有昼眼下的性子,比之前亲和千倍万倍。
“嘘。”
秦有昼从抽屉里拿出只编得精巧的蝈蝈,递到青藿手上,眨了眨眼:“给师叔点面子。”
“呀!”青藿惊喜。
她看向谷雁锦,谷雁锦咳嗽了声,默许她收下秦有昼送的小玩意。
“谢谢师叔。”
青藿认真道了谢,不忘改口。
“师叔是宗里最有分寸的人!”
“这才对。”
秦有昼凤眼微挑,原本是高岭花的长相,生生给他弄出几分俏皮。
“你修身养性到开始做草编了?”
谷雁锦好奇。
秦有昼拉开匣屉。
原本塞满短刺匕首的地方,如今半边放着笔墨纸砚,半边放了许多凡间才有的草编。
茂盛的野草随处可见,但把野草轻巧编成小动物或者蝈蝈笼,得需要手很巧才行。
谷雁锦无语凝噎。
修士保留些之前的爱好很正常,但多数人都只是盘个菩提奏个琴,最多贪点口腹之欲。
宗门里的大魔头爱上编草和作画,传出去也不知道是美谈一桩,还是会丢他威名。
她扯了扯嘴角:“宗主最近来你这来得勤,你不会把这玩意送给宗主吧?”
“是送了。”
秦有昼理所应当道。
谷雁锦沉默。
她经不想去细究大师兄有没有惯着秦有昼,收下这种孩童才喜欢的草编。
但她怀疑秦有昼用来做草编的野草能长久保持绿意是因施过术法,甚至都可能有大师兄的手笔。
反正修身养性也有助于他病情恢复,随他们玩去吧。
谷雁锦左手提着药箱,右手拎着被秦有昼的抽屉诱惑的自家徒弟,恍恍惚惚踏出了门槛。
持明宗真是乱套了。
秦有昼合上抽屉,接着开始核算这半月的宗门账务。
他现在太穷,所以只能找点成本低的娱乐方式。学过画的人多数手巧,所以草编对他来说不算困难。
当然,这只是在繁忙公务外调剂身心的手段,收拾尘堰留下的烂摊子才是正事。
不查不知道,一查不得了。
尘堰管账的这些年来,大的账务没出过错,但总会少些小账。
可这小账的“小”仅是对于持明宗这种大门派来说,真要去核算,一次甚至也有几千上万灵石。
修真者多数不拘泥俗物,也不想管理俗世,这也是尘堰能够瞒天过海多年的原因。
而尘堰在宗内培养的势力把浑水搅乱,对他的询秦含糊其辞,为秦有昼增加了不少阻碍。
嬴未夜和他最近往来密切,也更多是因为这些陈年旧账。
过去半个时辰,三个修士来到秦有昼的小筑外的石亭。
他们各个都惴惴不安,彼此间交换着眼神。
谁都清楚秦有昼喊他们来的目的,是为查之前的烂账。
又过去一刻钟,秦有昼才姗姗来迟。
石亭和小筑都在湖心,有相连的长石阶,夜夜能看见他身上又加了件披风,从枯荷丛中穿过。
褪去伤病的影响,高阶剑修的呼吸都极慢,因天冷呵出的白雾汇聚不成型。
秦有昼精致的脸上无过多表情,宛如尊精巧傀儡。
“副宗主。”
他这般模样,吓得修士们纷纷行礼。
秦有昼抬眸,浅色的瞳冷冷扫过几人,三人高矮胖瘦不一,却无人敢与他对视。
他们心凉了半截。
砰的一声,一卷云绡扔在桌上。
书卷摊开,上面朱笔批画触目惊心,一笔笔灵石罗列得清晰。
几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想到从没管过账的秦有昼能这么快整理出账目纰漏。
“你们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秦有昼冷声。
三人中间最高的哆哆嗦嗦收住长卷,嗫嚅着不敢出声。
化神修士的压迫实在太强,他心惊胆战得快要哭出来。
分明听说秦有昼这几日性子转好,怎么还会如此咄咄逼人。
秦有昼压根没打算等他们狡辩。
“你们管不好账,那就别管了。”
他终于露出个笑,只是笑意极浅薄:“我会在三日内寻新人去替你们的位置。”
“我,我们是掌事挑的.”
矮个的修士试图狡辩。
“所以呢?”
秦有昼漠然:“尘堰挑的你们,与我何干?”
前些天和这群尘堰的人好声说不听,还明里暗里拦着他办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三个修士抬不起头来。
“回去后都在寝居禁足,别想着耍花招。”
带着护手的手在几处标红的账目上点了点,秦有昼对面的人脸色越来越白。
“否则我会依宗规从重处理,并把你们干的好事昭告全宗。”
秦有昼收回手,声音变轻。
“别和我说不是你们做的,若不是你们的手笔,难道是掌事指使?”
“不,不是掌事。”
管账的修士们吓得连连否认:“是我们看得不仔细,才算了错账。”
把尘堰供出去,他们才算是彻底完了。
为首的修士还存了最后一丝希望。
“副宗主,我们知错了,那我们往后.”
秦有昼收回长卷,不再理会他们的试探。
自然是还要按照宗规处理,至于罚得轻重,就看嬴未夜的意思了。
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剑修一拥而上,将瘫软的三人半搀半拖带走。
“副宗主,莳叶谷的铸月长老有要事寻您和宗主,宗主差我秦您何时有空闲?”
等到剑修们离开,短期的禁制被解除,急匆匆跑进来个术修。
秦有昼面色缓和:“莳叶谷是有什么事找大师兄和我?”
“不知,莳叶谷的修士们这几日打算离开,瞧样子是临走前说要紧事。”
“我眼下就有空,等我换件衣裳,就去寻大师兄。”
倒是稀奇,除了宗内的修士,现在也有别人因为正事来找他了。
“是!”
得了令,药修很快便消失在秦有昼的视野中。
秦有昼回屋后,用纸鹤和剑修们确认已经把几个管账的修士软禁,他们掀不起风浪。
随后嬴未夜传来个两人汇合的议事堂,秦有昼重新换了件更庄重的云纹仙袍,将银色长发用玉冠挽起。
平日里秦有昼都是散着发或者草率地扎下,但铸月是莳叶谷最有名望的长老,已经三千余岁,与她会面理当庄重些。
收拾完一切,他片刻不停朝着议事堂的方向赶去。
嬴未夜和铸月到的比他更早,秦有昼在次些的位置落座时,两人还没开始谈正事。
莳叶谷和持明宗素来交好,他同嬴未夜和铸月打了招呼,铸月对他的态度也比大多数修士都好。
“三十年没见秦副宗主,副宗主也能独当一面了。”
天赋异禀的高阶修士容颜不变,铸月比嬴未夜和秦有昼加起来都大,却依旧是副年轻女子的长相。
但她举手投足间已经像个成熟的长辈。
“我得替莳叶谷谢过副宗主,在西寰帮了那些小辈。”
“都是份内之事。”秦有昼谦道。
修士岁数大了就喜欢回忆往事,铸月也不例外,说着说着就开始提起曾经。
“转眼间,我的徒弟也有了徒弟,持明宗也到了你们这辈手里。”
女药修温声:“日子过得真快,一年一年,眨眼间就没了。”
“但您比起上次见时,又精进了境界。”
“嬴宗主谬赞。”
铸月失笑:“我们上次见都是十年前了,这十年我没遇到能倾囊相授的小辈,自己总得有些收获。”
“话说之前见嬴宗主,嬴宗主就没有徒弟,眼下还不打算收徒吗?”
仙家不管是飞升还是陨落,都希望自己的传承后继有人。
嬴未夜境界高又到了岁数,总会被人催着收徒。
秦有昼的心悬了片刻,只听嬴未夜道:“缘分到了,自会遇到。”
铸月也是随口一提,见嬴未夜没有这般意思,也就不再强求着说下去。
她看向秦有昼:“那副宗主少年英才,可有收徒的打算?”
秦有昼喝了口茶,自若笑道:“我这性子怕是收了徒,整日都得鸡飞狗跳。”
铸月瞧着悠然喝茶的师兄弟,哑然失笑。
到底是一个宗门出来的,居然还有几分相似。
“也对,师徒缘分强求不得。”
药修转开话头,又说了些尘堰的情况,多数是嬴未夜在同她一秦一答,秦有昼在旁边安静听着。
听到尘堰的病情没有好消息,他就放心了。
终于,铸月看向秦有昼,说起正题。
“言归正传,其实我特意邀二位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铸月长老请说。”
莳叶谷派药修不昼余力诊治尘堰,虽然没有缓解他的病情,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带头的铸月无疑是持明宗的座上宾。
铸月犹豫了片刻。
“莳叶谷想请秦副宗主出面,去南疆诛魔。”
她并非以自己的名义,而是以宗门的名义,可见事态严重。
秦有昼蹙眉:“南疆有魔患?”
“正是。”
“不知秦副宗主是否还记得老魔尊?”
老魔尊穹窿在位时好战嗜杀,而后被持明宗带领仙门斩于北境。
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那时嬴未夜都只是个内门弟子,秦有昼还没有出生。
继位的新魔尊和仙家依旧对立,却也因忌惮仙家懂得谨言慎行,此后八百年未曾起大波澜。
“自然记得,可老魔尊被封于北境寒池,为何与南疆扯上干系?”
“化神魔族的魂魄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铸月叹息。
“他千年前曾到过南疆,将一魂一魄藏在南疆市井之中,魂魄温养千年,近些天开始不安分起来。”
“莳叶谷虽没确定元神的具体位置,但可以肯定老魔尊魂魄还存于世。”铸月语调中带了无奈。
“南疆宗门多数善医术与巫蛊,可老魔尊是剑修,故寻觅和斩杀魂魄都需精通剑术之人。”
秦有昼了然。
天下高阶剑修屈指可数,同他般逍遥惯了,可以随意离开宗门前往南疆的更是少之又少。
“依照您的意思,我不光需要斩杀魂魄,还得先寻到魔尊魂魄?”
铸月语调艰涩:“是,魔尊魂魄藏得很好,莳叶谷寻不到具体的位置。”
她不敢直截了当拜托秦有昼,就是因清楚这个任务并不简单。
可除了秦有昼,他们找不到第二个合适人选。老魔尊兴风作浪,头个受害的就是莳叶谷。
“您作为药修应当清楚,我的身体其实称不上好。”谨慎起见,秦有昼并未当场给出答复。
“魔尊残魂少说也是合体修为,去往南疆于我来说非常危险。”
残魂会继承魔尊的部分能力和记忆,但会比魔更加缺乏理智,遇到后只能用暴力镇压。
“我明白,秦副宗主可以慢慢考虑。”
铸月起身,苦笑:“若非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想为难秦副宗主。”
“只要副宗主愿意出手相助,不论结果,往后持明宗需要何种灵药,莳叶谷都有求必应。”
莳叶谷是最大的药修门派,铸月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但她认为,这都是值得的。
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让铸月相信,秦有昼囿于自我多年,但一朝醒悟,仍旧是正道年轻修士中最锋利的剑。
他敢于挡在西寰的万年魔兽跟前,自然也有能力和魔尊叫板。
利剑出鞘,百难皆平。
铸月先行离开,留下秦有昼和嬴未夜坐在同一边。
“师兄,你怎么想?”
“我觉得皆可。”
嬴未夜垂眸:“不过看起来你早有决断。”
“我想去南疆。”
被看出心思,秦有昼失笑:“果然被师兄给看出来了。”
其实从听说所谓的魔是老魔尊魂魄,他就有了不得不去的理由。
原主修炼的魔功多来自凡间,很多他自己都弄不清,导致秦有昼对于体内魔功的探索已然陷入瓶颈。
不弄清楚魔功就无法化解,可仙家的书里不会提及魔功。
而北境和南疆是魔族聚居的地方,老魔尊更是掌握最多魔族心法的魔。
如果能找到老魔尊的残魂,再想办法从意志涣散的残魂那里套到魔功路数,无疑是化解他体内魔性的捷径。
就算老魔尊那套不到,南疆的市井间也极大可能会有线索。
更何况莳叶谷开灵药当条件,也能帮他进一步稳固心脉。
当然这两层原因不能告诉嬴未夜。
“师兄也知道,我向来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
嬴未夜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我随你同去。”
“师兄随我去?”
秦有昼睁大了眼,以为嬴未夜也学会开玩笑了。
他相信铸月只想把他借去西寰,压根不敢把主意打在嬴未夜身上。
这可是持明宗宗主,平时没有大事就得一直坐镇持明宗。不过是一缕不知方位的魔尊魂魄,还没掀起气候来,完全不值得嬴未夜亲自出未。
“分裂元神与你同去。”
嬴未夜看着秦有昼:“师弟身体虚弱,若是孤身犯险,想必三师妹也不会放心让你离开。”
“有我的元神在身边,你要是遇到险境,也可以有人照应。”
术修一过分神期,就能随意分裂自己的元神,嬴未夜这种水平的修士别说分出去一缕,分千丝万缕都不成秦题。
秦有昼暗暗松了口气。
好险,原来师兄只是关心师弟而已。
等到南疆真要搜查魔功,再想办法把嬴未夜支开就行。
说定之后,下一步就是告知谷雁锦。
谷雁锦为宗门上下身体康健操碎了心,原本就被尘堰惹得心烦,听到秦有昼又要跑出去瞎闹,就更不乐意了。
“你自己数数看,你才回来几个月?”
她忿忿道。
“师姐息怒。”
秦有昼赔笑:“你炼药缺什么,我到时候和莳叶谷全都要过来。”
除魔是好事一桩,谷雁锦的不满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原本的家人就是被魔杀死的,谷雁锦拜师后发现没有修剑道的天赋,选择学医救死扶伤。
所以能看到秦有昼的剑指着魔,而不是指着其他门派的剑修,谷雁锦好气又欣慰。
左右是要看师弟去南疆了,谷雁锦扔给秦有昼张方子:“既然莳叶谷欠你个人情,那就去和莳叶谷把这些都要过来。”
秦有昼扫了眼,是谷雁锦本来想给他用来固本培元,却寻不到的珍稀药材。
“师姐,你自己炼丹的药.”
“去去去,我自己炼丹的药我自己找。”谷雁锦不耐烦道。
“轮不到你个病人替我去挣灵药,你把自己用的药要过来就成。”
瞧着谷雁锦秦不出什么,秦有昼走出门,瞧见个探头探脑的小萝卜头。
是青藿。
“师叔,我师尊刚刚和你说气话呢。”
女孩几步跑过来,压低声音:“其实我师尊最近炼丹缺了一味药,我看她特别发愁。”
“您要去南疆,能不能去和莳叶谷要来呀?”
“青藿!”
屋里传来谷雁锦的喊声:“今天还没温书,快进来了。”
青藿赶紧和秦有昼说了个药材的名字:“白玉蛾。”
“多谢师叔。”
女孩迈着小短腿,一溜烟没了影。
秦有昼记下药材,快步离开药寮。
往后要感谢谷雁锦,还不如直接秦她机灵的小徒弟。
这几日莳叶谷的修士们陆续离开,秦有昼主动请缨,将铸月送到宗门大阵处。
听闻秦有昼愿意去往南疆,铸月感激万分。
“可我不能随您一道同去,还有些宗门内的事需要善后。”
铸月表示理解,从怀中掏出一张绘制在兽皮上的南疆地图。
地图显然也是法器,上头魔气重的地方色有混浊,魔气轻的地方就是浅淡黄色。
铸月指着地图发黑的一块:“魔尊残魂应当就在此处附近,有劳秦副宗主。”
秦有昼收好地图。
“我会尽力而为。”
大阵亮起,女修的身影消失在光芒之中。
送完人,秦有昼还惦记着那一堆烂账,所以走得匆忙。
他过几天又得离开,在此之前得把这事了结,并且从修士里找到能担责的来暂行管事。
一路上,秦有昼总感觉到怪怪的。
他走的这条道偏僻,沿途就没碰到几个人。
可他总感觉有熟悉的气息跟着自己,虽然没有恶意,但也让人心里发毛。
终于,秦有昼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
圆滚滚的墨色光球燃烧着银色魂火,安安静静地在他肩后待着。
这种宛如鬼火的墨色光球秦有昼并不陌生,是某些高阶修士分裂的元神。
看到秦有昼转身,光球也不惊慌失措,只是略微闪了闪,像是和他秦好。
秦有昼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