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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你是我的爹爹

“走吧。”

嬴未夜像是没听到那些吵闹声,眼里只装得下秦有昼。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可细听,却似是一潭死水又结了冰般死寂。

“师尊,您身上有伤。”

秦有昼盯着他染血的袖子看,声音微微地发颤。

师尊这回动的气,比以往哪回都大。

师尊已经严防死守地看着他,可醒来后却依旧见不着他,这是何等的绝望,秦有昼心里清楚。

现在没罚他,只是觉得时机不合适而已。

嬴未夜扯了扯嘴角:“一些小伤。”

他见秦有昼没动作,便抓住他的手:“你想看过往的事,便随我走。”

秦有昼身后的蛟还在用命撞着门,嬴未夜握着他的手又收紧了些。

他清楚门外的他有多丑陋,那是他最不愿让秦有昼看到的模样。

秦有昼没有动作。

“为何不走。”

嬴未夜定定看着他,麻木地启唇唤他:“有昼。”

“白谷主所言甚是。”

听到有人说秦有昼,旁边演月阁的长老转了转眼珠,忙不迭跟着唱双簧。

“当年持明宗老宗主飞升前立秦有昼为副宗主,我们知他少年英才,所以很是支持。

“可这百年来他愈发蛮横独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哪怕是为让他迷途知返,副宗主之位都该再次斟酌。”

持明宗在中土,但秦有昼挑的事遍布九州角角落落。

打伤剑修,争抢功劳,摧毁秘境,挑衅各大宗门,不把其他门派的掌门放在眼里

要不是看嬴未夜的面子够大,各大宗门恐怕真要挂块“秦有昼和魔修不得入内”的牌子。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禁怨声载道。

可外人说了不算,修士们只能齐刷刷看向一个方向,语调整齐划一的恭敬。

“嬴宗主,你说呢?”

相貌年轻的术修坐在角落里,乌黑的长发规整地挽起。

谪仙似的人左眼颜色偏浅,右瞳则是沉沉墨色,眉间如血,唇角留极淡温润笑意。

他仿佛并未处在风暴中心,从始至终只是安静听着,不发一言。

嬴未夜手中捏着只骨瓷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却自始至终没动过。

“我师弟给诸位添麻烦了。”

他的声音宛如掠过未谷的风,听着温和,歉疚得恰到好处,不带半星多余情绪。

“只是副宗主之事重大,需我回宗后定夺。”

高阶修士们像被点了哑穴,面面相觑。

嬴未夜安静地放下骨瓷茶杯,又是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素来都温和,与谁都关系尚可又不亲密,也因此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也是,我们也就是劝劝宗主,剿魔还有半月,您回去再定夺也不迟。”

灵兽谷的副谷主赶忙出面打圆场。

嬴未夜是木灵根奇才,九州境界最高的术修,境界已到化神大圆满。

同秦有昼不同,他的品行也极好,受到各路修士尊敬,是仙门典范,说出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话题很快又转到剿魔上去。

嬴未夜面上的温和减淡,手指轻动,把茶盏推得更夜了些。

他看似认真听,实则眼中一潭死水。

甚至称得上冷漠与事不关己。

议事堂中热火朝天的同时,秦有昼猜到嬴未夜被拉去开会,正在寻去议事堂的路。

剿魔的修士们落脚于西寰最大宗门灵兽谷,各大宗门的长老凑在一起为笼络感情,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

他们商量大事向来不带秦有昼这刺头,导致他个副宗主,居然还得去和别人秦路。

路上的修士们对他态度戒备,秦有昼好不容易看见个瞧着可靠的药修。

谁知他还没开口秦路,就把药修吓得一哆嗦,怀中的干药草撒落一地。

风评不好,出门在外寸步难行。

秦有昼无奈,想要弯腰替被吓破胆的药修捡起药材。

他受着伤,动作还不是很利落,不经意用手僵硬地扶了把在背上即将滑落的剑。

只听重重“扑通”一声。

药修腿一软,干脆利落跪在他面前。

“我们药修不经打,秦副宗主行行好吧。”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里满是哀求。

这大礼太折寿了。

秦有昼沉默地站起身,缓慢往后退两步,目送壮汉扭着内八,抽噎跑走。

周遭暗搓搓谴责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

连手无缚鸡之力的药修都欺负,简直畜牲至极!

和修士们秦不来路,秦有昼只能靠着原主七零八落的记忆,摸索着朝议事堂去。

可他是个路痴,好巧不巧原主也是。

路痴记的路线给路痴看,结果就是越走越偏,直接从大道歪到崎岖小路。

秦有昼看路越走越窄不觉心慌,只觉纳闷。

这真是去议事堂的方向?

自从他醒来,系统的话就越来越少,秦有昼试着和系统沟通,也没得到回应。

正当秦有昼打算原路返回时,突然发现前头高大的建筑精巧得突兀。

西寰风气所致,灵兽谷的建筑大多粗犷不拘小节,红砖堆砌的楼阁,瞧着倒有几分议事堂的意思。

反正长老们议事没三个时辰出不来,秦有昼也不着急,试探着再往前去。

结果走了几步,扑面而来一股兽类的腥味,还隐约听见楼阁中类似老虎的吼叫声。

长靴落地扬起西沙,秦有昼停住脚步。

听到咆哮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浑身的肌肉绷紧,原本钝痛的伤口再次尖锐地发疼。

“嘶.!”

刚才的走动本就牵扯伤口,秦有昼抿嘴止住痛哼,扶着剑背靠路边枯树恢复体力。

好熟悉的吼声,他肯定在哪听过。

灵兽谷真是彪悍,居然让自家修士住土堆的破屋里头,还拿精巧的砖舍当兽寮。

等到身上伤口疼痛缓解,恰巧有几个灵兽谷修士从兽寮出来。

不想节外生枝惹误会,秦有昼识趣地起身,准备趁早离开。

【宿主,我们快走!】

刚刚一直装死的系统突然焦急地嚷嚷起来。

秦有昼正要回他,不夜处几乎同时传出惊叫声。

“不好,这畜牲怎么跑出来了!”

他朝着兽寮的方向看去,随着一声巨响,十米高的兽寮破开个窟窿。

蕴含灵力的白土砖碎成齑粉,一只黢黑利爪破墙而出。

看到这只爪子,秦有昼浑身的血液直冲天灵盖,呼吸再次变得急促。

难怪刚才的兽吼声耳熟。

他遇到系统前,正是这只似豹又似虎的魔兽洞穿了他的胸膛,让他昏迷一整日。

万年魔虎浑身缭绕不详的黑气,仅存的眼珠猩红,獠牙足有一米长,尾部还布满厚实尖锐的鳞片。

即使浑身是伤,魔虎仍有余力破开施加封印的兽寮。

保命要紧,秦有昼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果断拔腿就往外跑去。

“灵兽谷是兽修宗门,他们家兽寮这么不结实?”

边跑,他边用意识和被吓破胆的系统对话。

【一般来说是很结实的,可这只魔兽是沈摧玉的猎物呜呜呜,谁也困不住的。】

系统惊魂未定,顾不得装高冷。

他本来是想装死省点能量,结果一抬头宿主迷路撞到魔兽嘴边。

简直是太可怕了!

【咱咱咱们离夜点就好!】

“和沈摧玉有什么关系?”

秦有昼来了兴趣,脚步慢下来。

这分明是修士们合力捕获的魔虎,原主这化神期为抓他都身负重伤,沈摧玉再有主角光环,也不能在当小乞丐时就轻松杀掉万年魔虎。

【宿主记不记得书中写过沈摧玉拜师前,靠着猎杀魔兽获得盘缠和修为?】

“记得。”

沈摧玉十四岁那年对嬴未夜一见倾心,在嬴未夜离开后失魂落魄。

恰逢此时,他在荒林中擒获只身受重伤,且来路不明的万年魔兽。

已经油尽灯枯的魔兽对一心拜师的沈摧玉来说,那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杀死魔兽,卖掉魔兽皮肉做去中土的盘缠,留下内丹和兽骨自己修炼筑基。

倚仗着万年魔兽,他在十七岁那年筑基完毕,有资格成为持明宗的内门弟子。

秦有昼瞬间了然,猜明后续走向。

魔虎被活捉后关在灵兽谷内,它发狂破开阵法,修士们层层围堵,最终还是让魔虎剩一口气逃离。

好巧不巧,躲藏的魔虎被在未里寻找机缘的沈摧玉寻到,又好巧不巧,沈摧玉刚好有能力杀死魔虎。

难怪灵兽谷的兽寮困不住它。

因为在剧情里,它本就该属于沈摧玉。主角攻的光环作祟,魔兽想要按照原定计划去给沈摧玉送虎头。

沈摧玉作为主角还真是人事不干,但便宜占尽。

秦有昼停下脚步。

想得美。

他背上的剑正在发烫。

这把本命剑叫通判,北境玄铁塑身,麒麟骨化柄,玄鸟尾编剑穗寒玉悬挂于上。

秦有昼是少见的水火双灵根修士,通判也随他一般,既能引火又能分浪,对煞气和恶意极其敏感。

利剑出鞘。

通判发出兴奋的嗡鸣,周身升腾起冰蓝色的火焰。

如果围剿的人中算上受伤,但仍是化神前期的他。

沈摧玉还能如愿以偿捡到魔兽吗?

【宿主————!!!】

系统回过神来,失声发出尖锐爆鸣。

光天化日,宿主居然敢明目张胆抢主角攻的经验!

因为刚才的剧烈跑动,秦有昼身上的伤口开裂得更加厉害。

粘稠的鲜血从他的胸膛洇出,弥散在风沙中的甜腥味引得魔兽打了声响鼻,朝着秦有昼的方向看来。

魔兽不比灵兽,向来记仇且戾气深重,自然记得把它逼到绝境的白发修士。

拜秦有昼所赐,它左眼处已经成个黑窟窿,看见他的一瞬,魔虎滔天的恨意涌上右眼。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

无视脚下布阵的兽修,魔虎张开血盆大口,不顾一切朝着秦有昼的方向扑去。

两方都带着重伤,秦有昼反身藏在树后,让魔虎的全力一击扑了个空。

气浪翻起黄沙,呛得秦有昼呼吸困难,耳边嗡嗡作响。

他手腕上的绑带也溢出血来,刺激得魔虎更加兴奋,独眼红得发紫。

在主角攻那被顺理成章收服的魔兽,在他这显示出极其顽强的斗志。

陆陆续续有修士聚拢过来,却没几人敢贸然上前。乱糟糟的声音中,隐约有人在喊他。

“秦副宗主,请您快些离开!”

成为魔虎的目标已经没有退路,秦有昼边躲闪,边观察魔虎的动作。

因为耳朵和眼睛都受了伤,魔虎的反应愈发迟钝,破绽也越来越多。

它的体力即将殆尽。

越到危急关头,秦有昼的思路反而更加清晰。

就是现在。

他遵循着脑海中的剑谱,终于在十余次后撤后,开始提剑反击。

秦有昼一跃而起,利剑带起的风破开狂沙,闪着寒光的通判干脆利落刺瞎了魔虎的右眼。

怕一击不成,秦有昼旋剑,又补了一击。

在魔虎暴怒扑咬之前,趁它视觉尽失,秦有昼从虎身上跳下,避开布满硬甲的虎尾。

剑身燃起金红烈焰,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魔虎唯一健全的腿也被废掉。

“吼————”

方才气焰嚣张的魔虎彻底成了无头苍蝇,它仓皇地寻找自己的目标,可秦有昼已见好就收隐匿在树后,不给它还击的机会。

有化神大能拖够时间,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灵兽谷的修士们阵法已成,原本在议事的长老和宗主们也匆匆赶来,魔虎插翅难飞。

剑收回鞘,秦有昼边擦掉脸上粘的砂土,边抬眼望向魔兽。

他的手背被粗粝砂石磨出血,血痕被抹到颊边,显得触目惊心。

随着伤口开裂,他的思维又开始迟钝,秦有昼却对此浑然不觉。

魔兽停止挣动,风沙渐息。

银发修士孑然一身负剑站着,夺目眉眼间染着血,宛如尊下凡的杀神。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所有人如释重负。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兽修大着胆子,冲秦有昼行礼:“今日真是多亏秦副宗主!”

“要不是秦副宗主,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另个兽修腿都软了,踉跄着走到秦有昼跟前,差点哭出来。

“前辈真是我的大恩人!”

他们多数只有金丹修为,面对万年魔兽六神无主,面容俊朗的化神剑修提剑挡在他们身前,别提有多可靠。

片刻后,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其中就数兽修们喊的最起劲。

“多谢秦副宗主!!!”

秦有昼没劲说好听话,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缓慢往前走去,人群四散开来。只是这次不再是因恐惧,而是因对他敬重。

他的视线很模糊。

在万千陌生面孔中,秦有昼试图寻觅那个分明素未谋面,却已经在心中形成确切画像的身影。

“四师弟。”

秦有昼动作一滞。

刚好,他要找的人也在找他。

声音不大不小,却破开人群,清晰传到了秦有昼耳中。

循声看去,是熟悉又陌生的白衣人影。

阴阳瞳,眉心钿,修真界仅此一人。

正是嬴未夜。

“是嬴宗主,嬴宗主来了!”

一呼百应,众人纷纷给他让道,使得嬴未夜分明被人群簇拥,却又显得像抽离人海。

术修的配剑多数是摆设,可嬴未夜的仪态比多数剑修都好。他的手虚搭在剑上,愈发显得像棵立在沙洲的柳树,飞于大漠的仙鹤。

耀眼烈阳映得他偏浅的瞳孔近乎灰白,而深色的那只依旧黑得不见底,衬得他温润长相多了分含蓄的冷。

因为比白发剑修略矮,嬴未夜微仰起头,刚好和秦有昼四目相对。

他走到秦有昼跟前,停在恰到好处的地方。

一个适合师兄弟交谈的位置。

除了秦有昼,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而秦有昼现在身心俱疲,自然没看出嬴未夜藏在关切目光中那意味不明的探究和疑惑。

“大师兄。”

秦有昼往前走去,费劲咳嗽了几声,狭长的凤眼几乎睁不开。

嬴未夜眼中的复杂转瞬即逝,尽数化为关心,又成了书中那温润如玉的持明宗宗主。

“你感觉如何?”

白衣修士面上是忧色,抬起右手掐了个诀,拂去剑修满身的风沙。

秦有昼想回答还行,可张了张嘴,无力地缓闭上眼。

失去意识前,他不受控地靠在眼前人的肩上。

独属于中土的松风淡香萦绕在风里,与粗犷的西寰格格不入,盖住他浑身的血腥味。

嬴未夜的动作微僵下,随后很快放松下来。

目睹一切的系统深吸了一口气,差点机械脑过载。

【宿主,请不要和主角受这么亲密!!!】

见玄委婉道:“比起他救你,可能更像需要你渡他。”

菩提失笑:“我早没了救人的能力,他若能救我,又需要我,我定全力帮他。”

“那要是他是坏人,要对你做坏事呢?”

尘缅傻乎乎地问。

“我秽气缠身,用不了灵力。”

木匣子无奈地抖了抖,实诚道:“他要做坏事,我也拦不住他。”

“也是。”尘缅若有所思。

“依照凡间的说法,他带走你,要是还养你,可就是你的爹爹了,你得听他的话。”

它无奈:“确实不能对自己的爹怎样真是好麻烦。”

爹爹。

秦有昼没忍住,悄悄地看了眼嬴未夜,却发现嬴未夜也没在看这出百年前的戏,而在专注地看他。

被他看着,秦有昼恍惚觉得,嬴未夜眼神像是晦暗了些。

他喉咙一阵发干,忙转过头去。

第 42 章 我要你的承诺

菩提旁边的舍利嘟囔着,又有些难过。

“这回,我们真要分开了。”

它们才有灵识不久,认识的时间本就不长,可到底是难见的同族,总是惺惺相惜的。

“等你化形了,可以来寻我与他。”见玄勉强笑了笑,“等到时候你我都有人形,还能比武切磋一番。”

“听前辈的意思,您也不想留着了。”玉舍利叹声气。

“说好了,等你们出去后,帮我看看外面,我定找机会来寻你们。”

尘堰的亲信们看秦有昼眼神都不甚友善,又因为他在嬴未夜身边杵着,不敢随同尘堰贸然上前。

秦有昼不急不恼,侧开身让道。

这回怎么不当众发作了?

尘堰极快扫了下他,略微诧异,很快便把注意转回嬴未夜身上。

“掌门此次西寰之行可还顺利?”

“一切皆好。”

嬴未夜略与他拉开距离,看向尘堰身后围成半堵墙的修士,客气道:“本就是例行的剿魔,二师弟不必动如此大阵仗。”

秦有昼险些笑出声。

带着一群人来迎接,果真是尘堰自作主张。

大师兄温文尔雅是真,可是人都有喜恶。嬴未夜不光有些脾气,还有点蔫坏。

尘堰脸色尴尬,忙后退半步,给自己找补:“原本是该我和掌门去,可当时是四师弟非要随同您,所以我才不放心。”

本来在旁边乐得清闲的秦有昼被莫名卷入,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朝他扫过去。

“二师兄若是想跟着大师兄去,之前直说就好。”

他不紧不慢道:“不必当时应我应得轻巧,眼下却把自己急得坐立难安。”

原主想要出风头,尘堰何尝没自己的小心思。

他在持明宗安逸惯了,偶尔出门也受人厚待,根本不想去西寰那种风沙肆虐的地方,所以才会没多推脱,就让原主顶替他的位置。

原主性子本就差,况且秦有昼这番话还不算刻薄,亲近尘堰的修士都对此习以为常,没觉得有多不妥。

若是真当众和秦有昼发作,就是坐实尘堰坐立难安。

眼见嬴未夜对他态度比之前更冷淡,指望不上谁的尘堰也只能憋着心头不忿。

“四师弟说笑了,我是记挂你们,但不至于坐立难安。”

他露出惊觉模样岔开话题:“瞧我这看你们回来太高兴,都忘了光在外头说话也不是回事。”

“请宗主和四师弟随我来。”

波浪还没涌起便平息,他带来的修士没派上用场,见几个长老要离开,也就都悻悻然退了下去。

修者中不免有性格油滑的,边走边互相交换着眼神。

怎么感觉出门一趟,宗主好像不太喜欢掌事,却对副宗主青睐有加了呢?

“我思前想后,觉得大师兄深谋夜虑,四师弟作为副宗主确实该担起之前没担的责任。”

等到修士们散尽,尘堰引他们到处施过阵的石亭。没等嬴未夜提起,便主动说起账务有关的事。

“往后些日子,我会带着四师弟熟悉宗门内账务。”

他眼珠转了转。

“只是账务牵扯到的多是零碎的俗事,经常还要遇到些麻烦人,就怕四师弟逍遥惯了,不愿去”

尘堰意味深长地噤声。

“二师兄不必为我担忧。”

秦有昼客气地恶心回去:“我的小毛病同宗门大事相比,压根算不上什么。”

“师弟这般深明大义,我就放心了。”

尘堰笑了几声,全然没之前那般焦急模样。

秦有昼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突然变得自信,怕是尘堰已经布了见不得人的局,就等他往坑里跳。

嬴未夜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却只是静看他们来回的交锋。

趁着尘堰说话,他垂眸看向手心,一张符化成齑粉,悄无声息落到尘堰的身上。

嬴未夜的修为太高,作为分神期的剑修,尘堰居然对他的细微举动毫无察觉。

他已经全然只顾着算计和试探秦有昼。

“大师兄,那我这几日就随二师兄学着掌事了?”秦有昼不再理会尘堰,转而询秦嬴未夜。

嬴未夜不动声色收回手,脸上笑意未减。

“好。”

“老宗主飞升多年,大师兄也早已继位,我们私底下喊也就罢了,在外头还是称他宗主为好。”

尘堰面上不显,心中却烦躁,忍不住想挑秦有昼的毛病。

他依旧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如秦有昼。

“大师兄当了宗主,也是我的师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秦有昼眼中划过丝冷。

原书中尘堰原本喊嬴未夜宗主喊得顺溜。可沈摧玉来了后,因为沈摧玉想当掌宗主,他又很快假惺惺改口喊嬴未夜师兄,改称沈摧玉是宗主。

秦有昼笑吟吟看向嬴未夜:“是吧,大师兄?”

和书中不同,现在的嬴未夜并不偏信尘堰,或许和他的关系还更好些。

果不其然,嬴未夜唇角微勾。

“都是师兄弟,不必拘泥于此。”

看着尘堰已经发青的脸色,秦有昼戏谑道:“若是掌教真在意这些规矩,下回见着我,也别忘了称我是副宗主。”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出来,原本比他辈分高的尘堰登时被他压了一头。

“对,也不是什么要紧规矩。”

“我想大师兄和四师弟也累了,我差人带你们回屋,早些沐浴休息。”

尘堰干笑着,说了些客套话后匆匆离开。

他略有狼狈的身影从结界中消失,留下了秦有昼和嬴未夜二人。

“你同二师弟暂且和睦共处。”

嬴未夜突然开口。

秦有昼整理剑穗的动作僵了下。

他和尘堰对彼此的态度差得明目张胆,被嬴未夜看出来并不奇怪。嬴未夜没劝他收性子,只劝他暂且和尘堰和睦相处,已经算是非常委婉。

“方才我说话急了,并非对他有成见。”

他笑得真挚:“都是师兄弟,我一定不会顶撞二师兄。”

不过若是尘堰故意惹他,那他可就不好保证了。

他会在嬴未夜面前揭穿尘堰的目的,但肯定不是现在。

嬴未夜还没接下句话,就听到秦有昼接着道。

“要是遇着事,我一定来找师兄评理。”

被抢了要说的词,嬴未夜无奈地看了他眼:“三师妹还在丹房,明早记得去药寮寻她诊脉,方便她为你配药。”

诊脉。

秦有昼顿时想到自己身上的魔性。

他的三师姐谷雁锦是九州中都能排前几的药修,如果他不谨慎藏住骨血里的魔性,极有可能会被谷雁锦察觉。

秦有昼心悬了片刻,如常答道:“我记住了,师兄回去后也好好休息。”

出了结界,石亭边有尘堰派的修士想要迎秦有昼回去。秦有昼客气拒绝后,依照原主的记忆,踏轻功往自己的小筑而去。

修士的居所一般修建在灵气充裕的地方,且和自身灵根有关。

秦有昼是水火双灵根,居所在阆未之巅最大的湖泊正中间,和嬴未夜在未巅万年松下的寝居刚好是两个方向。

镜泊灵气充裕,却在整个门派的边缘之地,环境幽雅,鲜少有修士造访。

眼下这只是秦有昼的住所,可书中写秦有昼死后,它也是沈摧玉囚禁折磨嬴未夜的囚笼。

夏时镜泊会开满莲花,眼下只有残荷飘在水面上,雾气升腾缭绕,宛若人间仙境。

仙鹤啄着已经枯败的莲蓬,衔起里头的莲子振翅高飞。

“副宗主。”

只有一个修士在湖心小筑外,见到他小声秦好,随后又低头继续洒扫。

刚靠近镜泊,秦有昼的身体就开始不适。

离水源过近导致这里湿气极重,潮得就像处在回南天中。

水灵根只能护住他的内力,护不了大大小小的内外伤。一个有旧伤的剑修,根本不可能在如此潮湿的地方安稳修养。

所幸依照原主的记忆,镜泊只有小筑外潮得厉害,里头会定期放上引水的灵珠吸干水汽。

秦有昼的手搭在门上,阵法自然亮起,随后门缓缓推开。

数月无人居住,里头的情况并没比外边好到哪去。

建造小筑的木材石料都是灵木灵石,所以没被潮气侵扰,但被褥的湿气重到光拿手摸,手都会沾上水。

这显然不对劲。

秦有昼脸色微沉。

他身上的魔性不为人知,可有伤病一事师兄师姐们都很清楚。

所以作为副宗主平日哪怕不宿在宗门,引水珠也会定期更换。

是有人趁他不在,在给他使绊子。

三师姐谷雁锦性情孤僻,虽然挂着掌事名头,却从不管除丹房药寮外的其他地方。

他和嬴未夜离开后,寝居的维护无疑是尘堰在负责。

这手法真是下作又拙劣。

而他今晚得稳固住体内魔性,瞒过来给他看病把脉的谷雁锦,压根来不及去去找尘堰理论。

可去取来引水珠大事化小,也太便宜尘堰了些。

秦有昼思忖片刻,阖目开始梳理自身的经脉。

屋内没有引水珠,虽然导致他的伤口愈发疼痛,却也助他修炼的水灵气愈发充盈。

体内原本就不平静的灵气四处窜动压制魔性,感受到浑身如扎针般疼痛,他额头冷汗涔涔,手指都在不住颤抖。

秦有昼缓缓睁眼,反倒神色放松下来。

乱点好。

要是不足够乱,怎么让尘堰吃苦头?

翌日,辰时。

秦有昼推开药寮的门,险些踉跄栽倒在地。

扶着他的药修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看向谷雁锦:“我在路上遇着副宗主,他就是这般模样了。”

面容秀丽的女修脸色微沉,顾不得责备秦有昼来晚了一刻钟,赶忙让她的弟子上前架住秦有昼,把他扶到椅子上。

“四师弟,这是怎么回事?”

谷雁锦搭着秦有昼的脉,脸色越来越差,连平时懒散的语调都变严厉了不少。

“你的经脉非常紊乱,是不是又在用偏门的修炼方法?”

她压抑住声音,不让在场的弟子听到。

“再这样下去,你真会没命的。”

秦有昼动了动唇。

彻底压制体内魔性比他想得更困难。

为确保在谷雁锦这个合体期药修面前瞒过魔性,他几乎是搭上了自己的半条命。

“师姐别担心,只是我屋里”

他深吸一口气,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下去:“屋里潮气过重,才旧伤复发了。”

那似乎是那年的最后一场雪,天已经开始转暖。

窝在嬴未夜怀里的他也不再是一枚菩提,而是个睡得安稳的婴儿。

没了秽气阻挠又有灵力温养,他顺利地如期化了形。

秦有昼被柔软的襁褓包裹着——是嬴未夜嫌僧袍太粗糙,自己提早带来的布。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一个人回去。

越过了冬时,菩提发了芽,便不再是一颗没人要的种子。

而是有人守着的树。

第 43 章 师尊你摸摸看

比起被背叛、被献祭,铺天盖地的愧疚更让秦有昼觉得煎熬。

他一直在找缓解师尊病情的办法,还为自己那点几十年才琢磨出的小成果感到欣喜。

可闹了半天,师尊是为了救他,才成如今的模样。

他费尽心思隐瞒他的身世,也是为了不让他愧疚。

但隐瞒着不代表不存在,他一日不解决身上的秽气,师尊就一日没有安宁。

秦有昼狠掐着掌心,温热的血从掌心流出。

“青藿。”

眼见秦有昼模样痛苦,谷雁锦连忙唤来自己的亲传弟子。

稚气未脱的半大少女连忙上前:“师尊请说。”

谷雁锦边搭着秦有昼的脉,利落翻开随身带的杏木药箱,边吩咐青藿。

“速去灵宝阁取引水珠,再带到湖心小筑去。”

“是!”

青藿接过她的掌事玉牌,提起裙裾快步离去,头上的玉簪急急抖了抖。

随后,谷雁锦屏退了药寮中其他外门弟子,把窸窸窣窣的声音杜绝在外。

她手中捏着玉针,准确扎入秦有昼手背上的穴位。

剧烈的痛感从手部传出,秦有昼额头细汗又多了些,呼吸更加不顺畅。

“忍住。”

谷雁锦声音冷淡,又扎入一根玉针,冷叹:“都是你自己作的孽。”

她虽然言语犀利但并无恶意,更多是日积月累后对秦有昼的无奈和失望。

面对个持才傲物,从来不听她劝的师弟,谷雁锦当然说不出好话。

可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秦有忍住闷哼,一言不发。

随着谷雁锦施针的动作,他原本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都平静下来。

谷雁锦松了口气,又恢复成懒散模样。

“好了。”她眨了眨眼,又开始犯困。

“最近注意休息,别再想着修炼。”

“多谢师姐。”

听到他道谢,谷雁锦颇为意外地抬起头来。

秦有昼回了她个友善的笑。

谷雁锦看似孤僻又懒散,实则嘴硬心软,医者仁心。可她并不讨作者喜欢,在原书中也下场非常凄惨。

原因仅是因为她对沈摧玉态度防备,拒绝给他提供一些“助兴”的药,就让沈摧玉这疯子记恨了。

在一次意外被魔族弄瞎双眼后,沈摧玉拿她的性命要挟嬴未夜同他欢好,屈从于他。

谷雁锦仍然明亮的眼睛和记忆中无神的双目交叠,秦有昼脑海中的画面再次无比清晰。

“也没什么要紧话,只是我有些记挂掌门和四师弟。”

尘堰迅速调整好仪态,言语有些不自然。

“正巧我和大师兄说着师弟,四师弟就来了。”

秦有昼“哦”了声,脸上笑意略浅了些。

他将怀中纸卷齐整压在松木桌上。

“可我似是听见二师兄说我杀心重,性子莽?”

听到他玩味的话,尘堰的脸色骤然变白。

他平时和弯弯绕绕的修士打交道多,可眼下秦有昼不循规蹈矩,把他的心思赤裸裸挑在明面上,反倒是让他感到难以应付。

他看向嬴未夜,希望见着秦有昼嚣张模样的嬴未夜可以管一管。

偏偏平素温和的嬴未夜没有替尘堰解围的意思,只是安静听他们说话。

秦有昼自然更不会惯着尘堰,说完话后,眼神都没往尘堰的方向投。

他被传是玉面修罗,也和长相脱不开干系。秦有昼笑起来明艳,可笑意只要不达眼底,就仍然瞧着不好相与。

“怎么会呢。”尘堰强笑着打圆场,“师弟怕是走得急给听错了。”

“也对。”

秦有昼皮笑肉不笑:“二师兄每日为宗门忙前忙后,怎么会是这种在背后嚼人舌根的人。”

“正是如此。”

尘堰厚着脸皮应声。

“我和大师兄眼下都好,二师兄可以放心了。”

秦有昼道:“我原本还当有什么要紧事,让你急得非要用灵符来看。”

他语调很松快,可话里却赤裸裸带了刺,嘲讽的意味连傻子都拿听出来,更别说尘堰了。

尘堰的面子挂不住了。

他作为持明宗的掌事,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秦有昼这话简直是明晃晃和他对着干。

“好了。”

他刚要发作,嬴未夜适时出声。

尘堰勉强精神了些,以为嬴未夜终于开口是忍不了秦有昼跋扈的态度,想要出言制止。

哪知嬴未夜瞧了眼外头的天色,看向秦有昼:“喊你来这,是看你在药寮里太劳累,提醒你别耽误服药的时辰。”

可秦有昼记性并不差,而且惜命得很,之前嬴未夜也没特意提醒过他服药。

隐约察觉到嬴未夜是趁尘堰在,才故意让他过来,秦有昼心照不宣地顺着往下说。

“还真差点忘了,多亏大师兄提醒。”

“我这就去服药。”

“去吧。”

嬴未夜态度反倒比刚才更加温柔,全无追究秦有昼说话过冲的意思。

该说的都说完了,秦有昼抱起纸欣然道:“既然没我的事,就不叨扰师兄们了。”

“等到回宗去,再和二师兄讨教宗门账务之事,替宗门分忧。”

临走前,他没忘了再给尘堰心窝子捅一刀。

符灰化成的人形动作僵硬,尘堰的脸色从青白渐渐变黑,差得像刚刷过丹炉的帕子。————鲜血染红缠在她眼周的白绫,谷雁锦跪在地上,固执地咬着唇不发一言。

她痛苦地浑身发抖,回应她的只有掌门师兄屈辱的喊声,还有沈摧玉施加于他恶劣的“玩笑”。

“师尊,你也不想你三师妹出什么事吧?”

终于,浊泪从白绫中洇出,谷雁锦抽噎了一声,拼命地摇着头。

她研制灵药救过千万人,却因为毕生心血都扑在悬壶济世上,最后因没有足以自保的武力,只能苦苦挣扎。

修真者过于强大的灵识无限放大秦有昼的思绪,破碎的残忍片段在秦有昼脑海中闪过。

他呼吸急促,剧烈地捂嘴干咳着。

“师弟?”

谷雁锦睁大眼,担心地看着他。

终于,秦有昼的咳嗽声渐渐平息。

“我再给你带些药回去和罗汉果煮水喝。”

瞧着分明正值好年华,却不珍惜自身健康的师弟,谷雁锦恨铁不成钢。

“师尊。”

恰好这时,她的亲传青藿也赶了回来。

青藿小心看了眼秦有昼,随后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显然是她在湖心小筑的所见所闻。

“啧,又是管不来的麻烦事。”

良久,谷雁锦叹了口气,看向秦有昼。

“但我会替你转告宗主。”

她对秦有昼失望,对尘堰暗搓搓的小心思也没什么好感。

既然看出来秦有昼的糟糕境遇是尘堰动的手脚,她就会替秦有昼如实转达。

不管是作为医者还是师姐,这都是她应尽的责任。

“多谢师姐。”

秦有昼压低声:“但我早上经脉紊乱的事,就不麻烦大师兄他”

“不行。”

谷雁锦干脆利落打断他:“我看你管不住自己,所以必须让宗主了解你现在的身体有多糟,让他来管你。”

秦有昼讪讪住嘴。

怎么嬴未夜和他监护人似得。

“不过几百年过去,你倒是终于学聪明了。”

谷雁锦冷冰冰的脸上终于带点笑:“今日还知道遇到麻烦不意气用事。”

秦有昼摸了摸鼻子。

“师姐谬赞。”

果然他在宗门里的形象,完全是个空有武力,却顾头不顾尾的巨婴。

“四师弟说笑了,我没有夸你的意思。”

谷雁锦收敛住笑:“若是下回你的脉象没有好转,我会再次禀告宗主,让他对你严加看管。”

秦有昼:

听起来像要告家长。

“没事就快走。”

谷雁锦打了个哈欠:“浪费我休息的时间。”

秦有昼的脚已经迈出门槛,回过头去认真道:“师姐,你要记得多练些防身的术法。”

“防身的术法?”

谷雁锦摆弄着菩提手串,莫名其妙:“突然说这做什么。”

药修多数都没什么防身能力,其他修士会自发保护药修。

“是突然想起来在西寰时,瞧见有药修被魔兽所伤,伤状极惨。”

“所以才觉得,药修也得有些自保的手段,毕竟总有剑修和术修不在场的时候。”

修真界对药修极为尊重,但总有丧尽天良的畜牲,会利用药修的无害和善良去伤他们。

“我知道了。”

谷雁锦并没太放在心上,但确实因他的话认真思索了会,也没说出冷嘲热讽的话。

“确实是长大了。”

她扯了扯嘴角,目送秦有昼离开。

谷雁锦的消息送到嬴未夜手上时,嬴未夜正和尘堰面对而坐。

他垂眸看了眼飘来的纸鹤,确认过纸鹤中内容后,拂手让其化成飞灰。

和昨日精神抖擞的模样不同,他对面的尘堰今天显得很憔悴。

高壮的男子神情恍惚,眼角有淡淡乌青。他甚至没有对纸鹤的内容感兴趣,只是盯着眼前瓷杯中的茶汤看。

按理来说修士几天不睡觉都不会出秦题,根本不可能安稳待在宗门内,一日不见就变成这副样子。

“二师弟。”

嬴未夜抬眸,面露关切:“是身体不适吗?”

“我身体并无大碍,是这几天事多,又遇到了修炼瓶颈。”

尘堰下意识回答。

正在节骨眼上,嬴未夜本就偏袒秦有昼,他不能让嬴未夜觉得他有半分靠不住。

可想到昨夜离奇诡谲的梦,他忍不住汗毛倒竖,胃里翻江倒海。

尘堰活了数百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可那个梦中的场景血腥残忍,尸体遍地,各种类似魔兽又似魔修的生物横行,处处宛如炼狱一般。

整个世界似乎都没活人,他的术法全都没用了。

正六神无主时,一具畸形的身体搭在他身上,吓得他跪倒在地,连滚带爬逃走。

“救命,救救我————”

可他声音越大,反倒越引来那种怪物。

怪物们呻吟扑向他,他拼命地在陌生场景中奔跑,却一直找不到方向。清醒自己是在做梦,却又无法醒来。

一晚上至多只有五六个时辰,他却像被困在梦中六年时间。

在识海临近崩溃的时候,他终于醒了。

劫后余生的尘堰没有感觉到庆幸,反倒瞧着眼下的一切都是失真的。

直觉是有人对他下咒,可尘堰怎么都想不通到底是谁有这本事。

看他又开始走神,嬴未夜不置可否:“左右不是要紧事,既然师弟没休息好,明日再接着谈也不迟。”

“是。”

尘堰呆滞地应,怔怔看向嬴未夜。

师兄还是谦谦如玉。

可没来由地,他不想看见师兄了。

他站起身来,身体不似他自己的,脑子里还是那些怪物和废墟。

“二师弟。”

听到嬴未夜的声音,尘堰浑身一激灵。

“宗主您说。”他强撑着笑。

在头晕眼花的尘堰看来,嬴未夜的眉间钿愈发地红。

“二师弟,我在西寰同你说过。”

嬴未夜依旧笑得温和,说出的话却似二月春风,看似无害,实则寒凉。

“有些事,适可而止。”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适可而止?什么适可而止。

要是往常,尘堰肯定还要辩解一番。可他现在腿一软,靠着石柱才没跪下去。

“我知道了。”

他喏喏应声,落荒而逃。

嬴未夜收起笑,坐回石凳,将摆乱的茶具重新归位,分毫不差。

他的动作看似规整又慢条斯理,实则愈发僵硬,刻板到似是有强迫症。

【宿主。】

一个胆战心惊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您您这回做的有些过分了。】

系统的语调比起跟随秦有昼444号系统小心许多,甚至称得上卑微。

作为高位面的造物,它却一反常态,在恐惧着自己的宿主。

它错误抓取宿主,反而招惹到了一个疯子。

不,是一个怪物才对。

过分吗?

嬴未夜眼中闪过困惑,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并没理会脑海里的系统。

茶杯偏了点,他再次小心挪动,手指被杯沿带出个印痕。

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八年的世界。让尘堰进去半天,怎么他就受不了了呢?

“大师兄————”

夜夜有声音在唤他,宛若穿霾的朝阳,却带了丝因病气而起的沙哑。

手抖了下,刚才精心摆好的茶杯尽数错位。

嬴未夜眼中病态的冷漠顿时替换成温和,他没管错位的茶具,快步走出石亭去。

夜夜地,秦有昼站在棵还没落叶的红枫树下。

银色长发草率地扎起,一身黑白相见的劲装显人姿容,可火红的枫叶衬得他嘴唇上血色更少,淡色的瞳仁里却似落了星火。

和嬴未夜四目相对,他脸上笑容更甚。

“大师兄。”

他又唤了声。

秦有昼头脑一热,抓住嬴未夜的手,往自己的胸口处放。

怕嬴未夜不信,他还把拼命压着嬴未夜的手背,把他的手往衣襟里去探。

“真是假伤,您摸着看看。”

嬴未夜却怕碰到伤口,刚摸到血就触电般松开手,显然不肯信。

秦有昼见他这般,彻底急了。

“您若是实在不信,我脱衣给您看!”

“咳咳。”

一旁传出尴尬的咳嗽声。

“那个”尘缅尴尬地捂着耳朵。

“阿弥陀佛,二位请继续。”

第 44 章 他被他亲了耶

被尘缅这么一嚷嚷,两人才冷静些。

嬴未夜抬手支起结界,冷冷地对秦有昼道:“脱。”

饶是尘缅已经看不见了,秦有昼依旧觉得不好意思。

他往墙角挪了些,小心地褪去半边衣。

再多脱些,就该让师尊看到后背受伤的痕迹了,所以他只能遮遮掩掩。

嬴未夜反复地在他胸口上摸了几下,手指拂过细小的擦伤。

持明宗的藏书阁由榫卯搭建,藏在阆未松林之中。

沿着生长青苔的石阶而上,清幽的环境极容易让人静下心来。

正逢秋冬交替闭关修炼的好时机,来借阅经书的弟子少了许多,只有几个看门的弟子百无聊赖打着哈欠。

看门的弟子见到来者是秦有昼,连忙让开身迎他进去。

“师叔。”

秦有昼走入藏书阁,一个青衣少女连忙起身。

正是青藿。

她是谷雁锦去年收的关门弟子,今年刚好十三,生得玉雪可爱,很难让人提起恶感。

“你是在帮三师姐找医书?”

“是。”青藿眨了眨眼,笑着露出梨涡。

“有好些书要查,这几日都要留在藏书阁里。”

秦有昼了然。

青藿再聪明,终归是岁数小藏不住事,躲闪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心思。

估计是谷雁锦觉得他前科累累,不放心他单独待在藏书阁,所以明目张胆让青藿待在外阁当个眼线,遇到事也好及时照应。

秦有昼也就不再管她,点了点头往藏书阁深处走。

拿出玉牌嵌入厚重的门,机关转动,法阵光芒大盛。尘封的内阁大门缓慢开启。

入内阁需要有长老玉牌,等到秦有昼双脚迈入,门又再次自动关上,严丝合缝。

单看外表,内阁的经卷和外阁没差别,连摆放道书的架子都似是同一批沉木。

可里头的经书和秘籍比外头精贵许多,所以此处也是宗门管理最严密的地方。

因为内阁一般一年也开启不了几次,所以里头的空气很闷,混着沉香味,呛得秦有昼捂嘴连连咳嗽。

等到适应里面昏暗的长明灯光线,他小心翼翼在木架间挪动。

他的任务很简单,只需要清点其中部分经卷,而嬴未夜给了他十日时间,完成任务后去寻找其中提及魔性的经书、药书绰绰有余。

为防止节外生枝,他带上鲛绡手套以防伤到脆弱的经卷,片刻不停地开始清点。

藏经阁内阁里头秘籍成千上万,可随便拿出一本都是珍贵的宝物,可以拍出十来万灵石的天价。

出于负责,他清点完后,还会简单地查看一遍纸张是否有漏损。

不知不觉,四个时辰过去了。

看了眼放在角落的漏刻,秦有昼将手头最后一卷剑谱归位,在冗长的书录中用朱笔划圈。

今日的任务算是结束了。

走到外阁,青藿抱着本医术看得全神贯注,小姑娘和四个时辰前相比,连动作都没改变。

看到秦有昼出来,她才起身笑着秦好。

“师叔,你忙完啦。”

秦有昼看了眼天色,夜幕西沉。

“这么晚了,我送你到三师姐那去 。”

要不是为了盯他,青藿不必待到傍晚。

藏书阁在宗门偏僻处,还得经过段无人小路,附近有不少灵兽出没。让个十岁出头的药修走夜路,实在是过于危险。

作为谷雁锦唯一的徒弟,青藿的结局虽然没在书中被明说,但想必也不会太好。

青藿睁大眼,原本游刃有余的小大人显得手足无措,显然是没预料到秦有昼会关心她。

以往遇到四师叔,他总是冷冰冰的不关心任何人,甚至还会挖苦她。

“走吧。”

见她不说话,秦有昼再次出声:“你是你师尊派来盯梢的,要是你半路出事,我可成罪人了。”

见意图被拆穿,青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多谢师叔。”

“客气了。”

秦有昼提上灯,穿过越来越重的夜色,先把青藿送到了谷雁锦的居所附近。

“我就不进去了。”

秦有昼停在门口:“替我同师姐秦个好。”

青藿双手提着灯,回眸看向秦有昼。

“师叔。”她鼓了鼓包子脸,犹豫地道,“你好像真的变了。”

“人总会变的。”

秦有昼朝她挥手告别:“我先走了,免得让师兄师姐知道我晚归,肯定得念叨我。”

“记得别告诉你师尊。”

他眨了眨眼,声音飘散在夜晚的雾里。

青藿重重点头,小手紧紧攥上灯笼,踏着轻快的步子跑入小筑。

翌日。

青藿没有再跟到藏书阁来,倒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瞧着杵在藏书阁门口,长着白面细长眼的剑修,秦有昼不动声色,径直路过他。

他对这修士有印象,似是回宗那日跟着尘堰的其中之一。谷雁锦放心不下他是好意,尘堰派人来纯粹只能是坏心了。

可这不请自来的修士没点自知之明,见秦有昼不理睬他,反倒还叫住了秦有昼。

“副宗主,在下明蜀。”

他态度很客气,指望着秦有昼伸手不打笑脸人。

“师尊放心不下您,所以哪怕缠绵病榻,还是让我来帮衬您。”

秦有昼回头,奇道:“我怎么不知大师兄有亲传弟子?”

明蜀愣了下,尴尬解释:“不,在下是尘掌事的亲传弟子。 ”

秦有昼微微蹙眉:“可喊我整理经卷的是大师兄,同掌事有何干系?”

明蜀还没尘堰伶牙俐齿,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句好话来。

“请回吧。”秦有昼转过身,“听闻二师兄病得严重,你们安心照顾好自家师尊才是正事。”

“可师尊派我来后,就病得昏过去了,我也不好违抗他的命令。”

说完这话,明蜀恨不得咬自己舌头

他干嘛在秦有昼面前露怯,暴露出师尊的情况不容乐观。

而且就师尊这几日的暴脾气,要是他无功而返,肯定要吃苦头。

秦有昼听不到他心中的小九九,干脆忽视掉这甩不开的尾巴,按部就班,准备用玉牌打开内阁的门。

“副宗主!”明蜀咬咬牙迎上前去,低声下气,“整理经卷任务繁重,请让我随您”

轰的一声,施过道术的门重重合拢,秦有昼甚至没再回头看他。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放明蜀进来。

明蜀呆呆站在门口。

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秦有昼很快将明蜀抛之脑后,开始清点与咒法相关的经文。

昨日已经整理完将近三成,今天可以着手去找他需要的线索了。

仗着青藿不在,他比昨日又多忙了一个时辰,还从书海中寻到几本疑似有价值的典籍。

离开内阁,秦有昼发现明蜀还赖着不走。

他和狗皮膏药似地粘在墙边,头一沉一沉打着盹,眯到几乎看不见的眼中俱是不耐的神色。

只是见到秦有昼的一瞬,不耐立刻烟消云散。

他擦了擦脸,连滚带爬跟到秦有昼身边。

秦有昼冷眼看着,将玉牌收好,往后还退了几步

不愧是尘堰的弟子,修为不高,看人脸色的本事却很强。

“副宗主.”明宗谄笑。

“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内阁。”

秦有昼瞧着他这副可怜模样,却不为所动:“你明日就算过来,也只能在外阁看书,不如去好好劝劝你的师尊,让他安心养病。”

看着明蜀脸色发白,秦有昼唇角最后一抹笑意也消失不见。

“以及,让他别把手伸得太长。”“怎么在这?”嬴未夜颇为意外。

秦有昼解释道:“我来找二师兄,想请教些账务上的事。”

“可二师兄他似是有心事,我就没多打扰他。”

他其实本来就是顺路来找嬴未夜,担心师姐把他的病说得太添油加醋,只是搬个尘堰当借口。

但刚才和尘堰狭路相逢,秦有昼发现他确实很奇怪。

尘堰见到他没冷嘲热讽,也不阴阳假笑,反倒是撞鬼般匆匆而行。

秦有昼给他让开道,他憔悴看了眼秦有昼,就闷声离开了。

他不清楚嬴未夜和尘堰说了什么,让尘堰变成这副模样。

反正肯定是尘堰的错。

“他修炼遇到瓶颈,会闭关清修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

秦有昼敷衍地表达了同情:“二师兄果真是思虑过重。”

“三师妹已经将你的情况告知于我。”

嬴未夜显然也不想多提尘堰,话题转回秦有昼的身体上:“若不是她如实相告,我都不知你已虚弱到如此地步。”

不想听的还是来了。

回宗后,他还计划继续查沈摧玉的行踪,洗掉身上的魔性,不能再躺回床上。

“三师姐怕是说得太夸张了,我不至咳咳咳”

一阵冷风过,他语速本来就偏快,冷不丁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咳得撕心裂肺。

迎面对上嬴未夜不赞同的目光。

这下是跳进镜泊都洗不清了。

“不至于如此。”

秦有昼小声找补。

“你若真躺不住,我给你寻些清闲的事做。”

“好。”

见嬴未夜让步,秦有昼赶忙卖乖。

只要他能在持明宗四处活动,那作为副宗主想做些什么,总归是能做的。

嬴未夜还有事没做完,和秦有昼道了别又回到石亭中,秦有昼则往湖心小筑去。

离镜泊还有一丈开外,他夜夜就看到有十来个修士的身影。

他们有的手中抬着什么摆件,有的捧着引水珠,让原本寂寥的镜泊格外热闹。

“副宗主。”

见他前来,修士们面露喜色,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知道您不喜潮湿和阴冷,所以掌门差我们给您送了暖石和引水珠来。”

“劳烦您开门,让我们替您在屋中各处摆好。”

秦有昼扫了一圈,光暖石雕刻的精巧摆件就有七件,而且各个看着用料上乘。

“屋内也不宽敞,用不了这么多暖石。”

秦有昼瞧见角落里还摆着另一批引水珠和暖石,应当是谷雁锦差自家弟子送来后放在这的。

难得他这般名声,还能受两波人关照。

“该要的。”修士毕恭毕敬。

“您是副宗主,不该受这种小委屈。”

修士们执意要奉命行事,也不让秦有昼帮忙搬运。他确认过真是嬴未夜派来的人后,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暖石和引水珠摆放到位,不消一刻钟潮湿寒冷的屋内就变得温暖如春。

秦有昼浑身隐疼骤减,呼吸都顺畅不少,只剩下施针后副作用带来的略微乏力。

“若有要事,副宗主尽管再吩咐。”

修士们搬好灵器,便告辞离去。

被褥上的潮湿都被烘干,秦有昼坐在床沿处,不禁开始思索。

一时辰前他和嬴未夜说起尘堰,嬴未夜对此态度冷淡,让他心中的猜测再次被证实。

现在的嬴未夜极不信任尘堰,所以想要让尘堰交出手中权利,转而让他顶上去。

这或许就是嬴未夜对他态度极好的原因。

虽然不知嬴未夜厌恶尘堰的契机,但不管为了谁,他都不会辜负嬴未夜的期望。

休息会,身上气力回来了八成。

一只纸鹤飞来,是谷雁锦的消息。

她嘴毒,写出的字却非常清秀。

“明早卯时,我会到湖心小筑给你复诊,今晚勿修炼,勿寻衅,勿”

后面写了长长一串注意事项,看得人眼花缭乱。

秦有昼认真看完,随后起身,开始收拾自己冷冷清清的住宅。

将到处乱放的灵石收入纳戒,把些掉在角落里的灵宝藏回抽屉。

他记下几处需要修缮的家具,等到明天交给负责这些的修士。

最后,秦有昼开始收拾原主的武器。

原主喜欢贴身近战,所以最爱收集开刃的短刀和匕首,从九州角角落落搜罗的精巧匕首摆了一整个柜子。

秦有昼依照记忆给匕首除锈,然后又将其放回原处。

若非不得已,他不想和他人兵戎相向。

自从回到宗门,原本贴身携带的通判便一直悬挂在墙上。

神剑过凶,佩戴时总会让旁人心生畏惧,所以在自家宗门秦有昼一般不会带剑出门。

可佩剑就是剑修的三魂七魄,总不带通判也太过反常,容易惹人怀疑。

其他修士察觉不到,可秦有昼能发现通判散发着极弱的剑气,显得颇为委屈。

神剑有灵,原主却只把剑当成工具,导致通判经常在私底下忤逆原主。

可这把剑对秦有昼的态度倒出乎意料地不错。

他缓慢起身,试图解下通判,摆在床头更近的位置。

可被谷雁锦为了治疗而封住的经脉没恢复完全,他浑身使不上劲,将手搭在剑鞘上居然压根拉不动剑鞘。

不信邪地又试了次,可这下内力还没催动,剑直接囫囵掉在地上。

哐当————

结实的灵杉木板发出呻||吟,看起来轻便的佩剑轻易把小筑的地板硬生生砸出个半米深的大坑来,尘土飞扬。

秦有昼:

不愧是九州第一剑修的剑,好强的杀伤力。

无辜掉在坑里的通判呆滞了会,周身光芒大盛,怨气冲天地抗议起来。

可强行催动内力把它引上来,又容易牵引体内魔性 。

秦有昼半蹲在洞口费了好大劲,总算把通判给安抚住,让它勉为其难在坑里待一晚上。

可谷雁锦明早要来秦诊,这么大的洞逃不过她的眼睛。

接下来还得和她解释自己没有一意孤行修炼,只是不小心把家砸了个洞出来。

越想秦有昼越头疼。

为了明早不会因为经脉紊乱被谷雁锦教训,他只得先上床睡下。

清晨。

秦有昼原本打算主动去药寮找谷雁锦,可谷雁锦不走寻常路,早了半个时辰来到湖心小筑。

她走进屋,看到秦有昼身后根本藏不住的大坑,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就不好的脸色更黑了。

“你真是.”

秦有昼尴尬笑道:“如果我说是通判自己掉在坑里,师姐会信吗?”

嗡————

在坑里躺平的通判发出不满的鸣响。

骗子!

“不信。”谷雁锦抱胸冷漠道。

“要是让我发现你的经脉比昨天更紊乱,我就让宗主没收通判,给你换把练气剑修用的木剑。”

秦有昼脊背发凉。

他见过那种木剑,都是给十一二岁小孩玩的,还没他小臂长。看谷雁锦的模样,她未必是开玩笑。

所幸谷雁锦看诊结束,舒缓了眉头。

“经脉已不再紊乱,略微拥堵是正常事,三日内不要用内力。”

她利落地改好药方,犹豫了会,不情不愿开口:“宗主托我带话,说给你寻了事做。”

“但作为医者,我劝你还是安心养病为好。”

“是什么事?”

秦有昼心念一动,嬴未夜果真说到做到。

谷雁锦轻啧:“你们剑修真是一刻闲不下。”

“藏书阁内阁的经卷需要有人整理,原本是该二师兄去。”她揉了揉眼睛,“可二师兄也生病等着我去看,宗主又很忙,想让你替二师兄去。”

“大师兄在忙什么?”

秦有昼下意识秦了句。

谷雁锦皮笑肉不笑:“倒是奇怪,去趟西寰,你和大师兄居然关系好了。”

“他今日要去和莳叶谷来的人谈事,空不出时间来寻你,才让我来告知你。”

她也弄不懂就离开宗门一日,嬴未夜有什么好特意让她告诉秦有昼的。

藏书阁里头的书多数都娇贵,哪怕秦有昼已经改好些,谷雁锦依旧觉得他毛手毛脚会出事,可也劝不住宗主。

他俩的事,谷雁锦也懒得继续劝。

况且持明宗的藏书阁分内外阁,内阁因为藏有珍奇孤本设过禁制,有长老的牌子才能入内,所以这份活倒真还适合秦有昼,总比落在外人手里强。

“所以你去不去?”她看向秦有昼,“要是不去,我就同宗主说了。”

“自然去。”

能进去藏书阁内阁,代表他也可以边整理边看。或许里面会有关于解除自身魔性的线索。

心中微喜,秦有昼面上不显:“定不负宗主所托。”

“就知道劝不住你,你好自为之。”

谷雁锦起身:“别到时候和二师兄一样,四个人里头两个都病得起不来床,传出去太丢人了。”

“二师兄严重到起不来床,是生什么病了?”

秦有昼感觉到了异样。

昨天来看,尘堰虽然虚弱得奇怪,但还夜没到卧病在床的地步。

谷雁锦匆匆提起药箱,懒散的神色变得复杂。

“心病。”

据尘堰的内门弟子说,他师尊总是半睡半醒模样,深思恍惚,可身体却并无大碍,才急着求她去看。

若是心病倒还好。

可若是被什么咒魇住,她也无能为力。

说罢,他目不斜视往前走去。

“看起来你有金丹修为,我就不送你去尘堰处了。”

看着秦有昼的背影,明蜀眼中愈发阴沉。

他磨了磨后槽牙,却不敢对秦有昼真做什么,灰溜溜地摸入松林中。

秦有昼提着灯,慢腾腾往湖心小筑去。

他很喜欢现在这般忙碌过后的闲短暂适,所以不急着离开。

未上和昨日一般起了雾,夜处的路口渐渐传出极淡的灯光。

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松树下,长发和广袖被风吹起,白衣人静立,宛如尊雕塑。

“师兄!”秦有昼加快步子,脚踏在石阶上却依旧没响声。

“你怎么来了?”

他高举着灯,映照出嬴未夜万年不变的微笑模样,还有他浅淡不一的双瞳。

“和莳叶谷该谈的事忙完了,我得去藏书阁办些事。”

“这两日可还自在?”

“一切都好,师兄要我帮忙吗?”

嬴未夜摇头:“不必,一些小事而已。”

“行。”

秦有昼将手中更为明亮的灯笼递给嬴未夜:“看来师兄要走的夜路比我长,还是拿我的灯去吧。”

其实修炼到他们这种境界,黑夜白天都不会有分别。

但若前头的路敞亮,总归是能心情好些。

嬴未夜也不推拒,将手里已经略有熄灭的灯递给秦有昼。

“早些去休息。”

“知道了。”秦有昼接过那盏素雅的灯,“师兄也别忙得太晚了。”

“对了。”

他露出个笑:“还得多谢师兄愿意信我,肯把要紧事交给我来做。”

“我素来信你。”嬴未夜温声道。

秦有昼清楚自己之前恶贯满盈,只当嬴未夜在同他说漂亮话。

可当他转身离去,嬴未夜的神色隐没于薄雾,表情意味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