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和工作蹉跎人,他也会有失去耐心的时候。
等看到葛思宁的信息,已经是凌晨了。
江译白刚给电脑关机,仰头滴了两滴眼药水,在思考自己还能睡多久。
偏偏这时,企业微信突然弹出新消息。
他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看过微信。
害怕错过一些学校的通知,江译白把手机捞过来查看。
他挑了需要回复的回复,连葛朝越和其他同学的一些消息都没点开,不用看都知道是些垃圾话,而他现在时间有限,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来用。
葛思宁的信息沉底了,他划到很下面才看到。
江译白点进去,还没看是什么内容,先打开界面把她置顶。
他虽然喜欢哄她,但不只是哄哄而已。
承诺过的事,江译白不会食言。
做完这些,江译白才打开她发来的图片。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关掉了又重新开机的电脑在泛光。
江译白窝在转椅里,认真地浏览着这封情书。
五分钟后,他表情略显凝重地熄屏,暂时没有回复。
他看着部门主管发来的批阅,打开演示文稿开始按照评语修改。
至于葛思宁的事。
江译白认为,这很重要。
他需要找一个清闲一点时间,思考清楚了再回复-
葛思宁那天晚上睡得断断续续,一直到校门口都没有收到江译白的回复,她难掩失落地把手机交给送她上学的王安远,穿好外套背书包下车。
王远意在后面叫她她都没听见,直到爸爸下车把热牛奶塞她手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走了这么久神。
王安远还带着暖意的手探了探葛思宁的额头,“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最近降温了,感冒了?”
“没有。”葛思宁吸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此时校门口陆续经过许多骑车来上学的学生,其中就有葛思宁他们班的人。
那几个人看见她,无一例外,都会回头看两眼。
葛思宁察觉到了,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不好奇。
等到下午社团课,她拎着羽毛球拍要去球场上大杀四方之际,张月突然把她堵在更衣室门口。
葛思宁皱眉,“干嘛?”
张月神神秘秘的:“我今天居然听到了一些你的传言……”
“什么传言?”
“听说你爸是开宾利的?”
“……”
葛思宁突然就明白那些目光为何而来了。
其实学校里不缺有钱人家的小孩,只是因为葛思宁成绩优异、平时又一副清高做派,所以有人格外关注她。
她背好运动包,打算待会下了社团直接回家洗澡,然后再回来上晚自习。
面对张月的话,葛思宁很诚实地说:“开了十几年了,不值什么钱的。”
“那也是宾利啊!”
张月跟着她离开更衣室。
“而且我听她们说你爸爸特别爱你,你以前都是骑车或者坐公交来上学的,现在天气一冷,你爸就每天早起送你了?”
葛思宁:“被家长接送的学生比比皆是,你有空可以在上下学的时候站在校门口看看。”
张月被她噎了一下,有件事她本来觉得不是很礼貌,不想问的,这会儿被葛思宁一怼,负气地脱口而出。
“我听说,你们家是男主内女主外?思宁,你爸爸是全职煮夫吗?”
快到体育馆了,冬天的天黑得早,才四点半就灰蒙蒙的。
树上飘落一片凋零的树叶,葛思宁踩过。
她回头,脸色不虞。
“听谁说?”
张月从没见过她这样凌人的气场,让人不禁畏惧。
葛思宁也不指望从她嘴巴里得到答案。
她从来没有觉得王远意辞掉工作全心全意地照顾家庭有哪里不好。
很多家庭都是丧偶式教育,为人父母,但凡有一方缺席或是逃避责任,于家庭于孩子来说都是极其不利的。
她父母只是做了最好的选择。
但是葛思宁没有把这些话说给张月听。
她生气只是因为别人诋毁王远意,不代表她真的在乎。
已经走到体育馆门口了,葛思宁冷冷地问。
“你还要跟着我吗?”
张月一愣,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才摇头。
她后知后觉葛思宁的不悦,也不知道是天生反射弧长还是情商低。
“没有……我就是……”
葛思宁没心情听她的解释,直接转身就走-
社团结束以后葛思宁直接去校门口,王远意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高一不用上晚自习,正值放学和饭点,学校附近的交通情况特别糟糕。
天气冷了,很多家长都开车来,稍微晚点就占不到停车位。
葛思宁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王远意,他停的位置很好,可见他很早就来了。
她拉开车门,里面已经开好了暖气。
葛思宁裹紧外套上车,问:“不是说了不用那么早来吗,你在车上等这么久不累啊?”
王远意听她关好门,从副驾驶把充好电的手机递给她。
“不早,我差不多五点才到。”
葛思宁接过,开机。
王远意从来不动她的手机,有时候看到信息还会帮她熄屏。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爸爸。
葛思宁想到张月那些略带恶意的话,突然觉得很委屈。
“可我六点才下课。”
“也就一个小时左右。”
“我不管,你下次不准这么早来了。”
“那爸爸在家也没什么事情做,早点来好停车。”
自从葛思宁上高中,尤其是今年上晚自习上到九点、在家的时间大大减少以后,王远意的生活就开始变得空虚。每天除了做做饭,养养花草和金鱼,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可以消遣。
但外人眼里的清闲,其实来之不易。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透了。
葛思宁没有玩手机,靠着车窗把脸埋在围巾里小憩。
王远意在前面边开车边回忆:“以前你刚上初中,小越上高三的时候,那才是真的一点空都没有。你哥懒,嘴又刁,每天都要人送汤送饭。你那时候还抱怨爸爸不能每天来接你,不能让你回家就吃上热饭,甚至问我是不是只关心哥哥不关心你,你忘记了?”
“……所以后来家里请了阿姨。”葛思宁记得。
“是啊。”王远意叹口气,“但是把孩子交给别人,我总是不放心的。”
“现在哥哥要工作了,爸爸只要操心你一个人就够了,你不是一直想要爸爸围着你转吗?”
葛思宁沉默。
霓虹灯闪,她看得眼睛痛。
车内连音乐都没有,气氛有些凝结,像松上冰晶,也像王远意停滞在某个阶段,仿佛再无其他季节的人生。
她斗胆开口。
“爸,等我上了大学,你有没有想过回去上班?”
她知道以王远意的学历有很多单位抢着要,葛思宁一直像感谢葛天舒的馈赠一样感谢他的牺牲。所以如果有一天,父母想要做出改变,葛思宁支持他们做的任何决定。哪怕她和哥哥会因此辛苦一点也没关系。
可王远意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略作思索,最后只当她在开玩笑。
“你上了大学,哥哥估计差不多要结婚了吧。”
葛思宁否认:“不会的,他那个性格,鬼嫁给他。不对,鬼都不嫁给他。”
王远意低低地笑了两声。
“那你呢?你上了大学,就不用我操心了?”
她又没这么说。
葛思宁托着下巴,“我会学会照顾我自己的。”
“那还有妈妈呀,我要照顾妈妈呀。”
葛思宁在后视镜里看到王远意被车水马龙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双眸。
他说起家人的时候,眼里总是沁着一层温柔和湿意。
可惜,这个家里没有一个孩子像他。
无论是葛朝越,还是遗传了王远意的文雅、敏感的葛思宁,都有一双倔强的眼睛。
第18章 葛思宁在那……
葛思宁在那周的最后一天收到了江译白的回复。
那时她正趴在床上占卜自己最近的运势, 塔罗牌说她最近桃花运很差,如果有喜欢的对象,建议最近暂时不要出手。
葛思宁看着牌面,心都快沉到底了。
有必要这么准吗?
那已经出手了怎么办?
才想着, 微信就进来了。
她以为是微信推送, 结果是江译白。
葛思宁一下子坐起来, 可是还没点开,就又趴了回去。
他回了?
还是假装没看到,要和她说别的事?
如果回了,会回什么,又为什么这么晚回?
如果是装没看到, 江译白又是因为什么找她?
葛思宁突然想起江译白以前也是这样。
葛朝越明明经常和他说自己的事, 他的反应谈不上冷淡, 但是也不殷勤。有时候葛思宁要等好几天甚至一两周才能等来他的关心,不知道还以为他们之间存在几百个小时的时差。
她不知道江译白是不想回还是没空回, 也不知道他们这个岁数的大人整天都在做些什么。
可供参考的葛朝越和陈锐在她看来都闲得不得了, 所以她一开始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江译白也很闲。
直到上次听葛朝越说他同时打好几份工, 葛思宁才了解到, 他是真的忙。
那这次也是吧?
她自我安慰地点开他的消息。
葛思宁的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江译白没有就她收到的情书做出回复。
但是他约了她见面。
[100]:下雪了。
[100]:你要不要出来打雪仗?-
那是那一年的初雪。
葛思宁记得很清楚。
而且再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
这场雪来得很及时,让她在十六岁最后的时间里再次见到了江译白。而且是单独的。
没有哥哥,没有任何其他的人, 只有她和他。
葛思宁连他为什么来的原因都没有问,套上羽绒服就匆匆下楼,王远意听到动静问她是不是要出门,葛思宁拿上围巾就跑:“对!”
少见她如此激动慌张,王远意嘀咕了几句, 打开手机给她转了五百块钱,还发了句注意安全。
葛思宁却连他的信息都没点开,根据江译白发过来的坐标,跟着地图走。目的地在她家附近一个偏僻的公园里。
公园归属于老小区,除了四周的原住民几乎不会有人来。
葛思宁不知道江译白为什么会在这里堆雪人,不过当下她没心情多想。
她远远就看到他的背影,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逃避。
葛思宁站在比她稍微高一点的盆景后面捋了捋刘海和围巾,平息好呼吸,才朝那个正在帮两个小朋友做雪人手臂的人走去。
走到他三米开外的椅子上,葛思宁突然停下了脚步。
细细密密的雪花飘落在衣服和头顶,明明应该觉得刺骨的天气,她的脸却在寒风中逐渐发烫——这实在太诡异了,简直有悖常理,和江译白的行为一样。
葛思宁的第六感作祟,她意识到她猜错了。他或许不是顺路,而是专门来找她的。
这个认知让葛思宁张皇。
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私下见面,她就这样毫不矜持地答应了,还这么快就到了,会不会有点太明显了?
于是葛思宁插着兜,选择停靠。坐在椅子上看他。
其中一个戴红色毛线帽,帽顶还缀着一颗毛绒团子的孩子一直在往这边看,眼神好奇。
葛思宁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女孩点点头。
葛思宁那口气都还没松,就听到小女孩大喊:“哥哥!有个姐姐一直在偷看你!”
什么!
葛思宁咬唇,刻意躲避了江译白回头时的目光,反驳道:“我哪有偷看?我只是坐在这里,观察你们怎么堆雪人而已。”
小女孩:“可是你明明……”
她还没说完,江译白就站起来,走向葛思宁。
小女孩一下明白他们是认识的,很乖地闭嘴了。
但是被她这么背叛,江译白在她旁边坐下,葛思宁立马如坐针毡。
他伸手扫落了她肩膀上的雪。
“没带伞?”
“……没。”
“帽子也没戴。”
葛思宁拍了拍头顶,“忘了。”
其实是出门太急了。
她其实不是很在乎,她头发厚,没感觉。
只是既然江译白说了,她就随手拍几下。
倒是他看她如此敷衍,抬手替她仔细捻去了几颗雪粒。
突然狂风大作,雪人的鼻子被吹掉了。
楼上的居民楼有人在喊名字,是在叫楼下的小孩回家。
溜滑梯和秋千上的人都走了。
绿色的波波球掉在地上,小男孩捡起来,被小女孩抢走,拿到江译白面前来献宝。
江译白的手本来也插在兜里,见状伸出来:“要送给我啊?”
“嗯!”小女孩点头,“谢谢哥哥帮我们堆雪人。不过我们要回家了。”
“谢谢。”
江译白接过,放进口袋里,态度特别诚恳,好像收到的不是波波球,而是灵珠。
“马上就要下大雪了,哥哥你也快回去吧。”
小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葛思宁,似乎意有所指,好像她是什么坏人。
葛思宁:?
江译白看到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说:“好。现在就走。”
小女孩放心地跑了。
他说走就走,果真站起来,葛思宁却还坐着。
江译白朝她伸手。
“没想到雪会突然下得这么大。附近有家咖啡店,我请你喝热可可?顺便和你说点事情。”
葛思宁心里一咯噔,心想果然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唯唯诺诺地跟在江译白身后,看他熟稔地穿过大街小巷,心里回忆着他在这片街区所待的时间,拼拼凑凑总共也就两三个月,他却能摸清每一条窄路小径,并且记忆犹清。
江译白推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葛思宁。
他保持着推门的动作,身体微微倾斜,意思是:你先进去。
葛思宁进去了,但是站在门口不动。
“你随便找位置坐。喝什么?”
“不是说热可可吗?”
“也可以是别的。”
葛思宁弯下腰在前台看菜单,后面有标价。
家里每个星期会给她三百零用。
但她昨晚打开淘宝,买了几卷胶带。
……下单一时爽,买单火葬场。
葛思宁半晌没做出决定,是在思考还有多少余额。
结果江译白看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误以为她是不好意思。
他弯腰跟葛思宁一起看。
“选择恐惧症?”
葛思宁被他吓了一跳,偏头入目就是一张极具冲击性的帅脸,吓得她心脏乱跳。
店员闻言,适时地开口推荐:“这个季节很适合喝我们家的抹茶巧克力牛乳哦!下初雪的这天用香醇丝滑的巧克力,搭配抹茶的微涩,再合适不过了。”
葛思宁在菜单上迅速找到这个菜品,后面写着:32元。
怎么不去抢!
她抿着唇,想说自己要一块丹麦曲奇就好。
那个只要八块。
结果江译白比她快,几乎是店员一说完,他就站直点头,掏出手机扫码。
“那要一杯抹茶巧克力牛乳,再要一杯拿铁。对了,今天有什么蛋糕?”
店员指了下旁边泛着暖光的橱柜,介绍。
江译白问:“思宁,要吃什么?”
“……”
她视死如归地说:“我没带钱。”
江译白愣了一下,在店员八卦的目光里无奈地重复。
“来之前不是说了我请吗?”
坐到位置上,葛思宁整个人都很不美妙。
如果说出门的时候她还是一只高声吟唱的山雀,那此时她就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因为刚才江译白付钱的时候,前台的收款系统发出了语音提示,好大声的一句“微信转账一百一十六元”,葛思宁听完直接变了脸色。
江译白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问她:“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觉得占了他便宜,又觉得价格黑心的葛思宁:“嗯?”
“在你心里,我原来是个连请妹妹吃东西的钱都没有的穷光蛋吗?”
葛思宁被他的问题震惊了,因为这完全是一场污蔑!
所以她暂时失声了,等坐下来了才找回声带,急急解释:“我没有觉得你很穷。我只是觉得自己的那份应该自己付。但是我这个星期的零花钱已经用光了……嗯,所以……而且,这家店好贵。”
江译白当然只是开玩笑,现在听她一本正经的解释,心里倒是生出几分自怜来。
在葛思宁心里,他应该是不一样的。
这个不一样是指,家境不一样。
江译白想,葛思宁跟陈锐他们出来的话,应该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思及此,他叹了口气。
葛思宁听到了,恨不得能长出十张嘴巴。
店员在此时端来餐品,并提醒她:“小姐姐,你可以把羽绒服脱下来哟。”
“哦哦。”葛思宁才意识到暖气有点热了。
长款的外套被她折起来放到一边,葛思宁里面穿了一件黑色毛衣,下半身配的是深蓝色的刺绣牛仔裤。
江译白看到了。
他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这条裤子被你丢掉了。”
葛思宁说:“没有。”
一年四季都挂在她的衣柜里,提醒着她自己,不要懈怠。
她小声道:“不过也是前几个月才穿上的,感觉都短了。”
好在当时买的是拖地款,虽然被葛朝越嘲笑过她偷穿大人的衣服。
江译白摇头,“很好看。”
搭配雪地靴,遮不住脚踝也没关系。
被他简单地夸了一句,葛思宁感觉自己脸红了。
她端起玻璃雕花杯假装喝东西,抹茶的苦和巧克力的苦融合在一起,但是喝到嘴里是甜的,暖意流通肺腑。
其实她觉得这条裤子已经过时了。
只是想到是来见他,所以才穿的。
葛思宁费尽心机地突显自己的变化,是想以此来提醒江译白,她在长大。
“不过穿牛仔裤会不会有点冷了?”江译白操心的却是这个问题。他想到陈安远每天为了耍酷,就在校服外面套一件夹克,皱眉问,“你们这个年纪是不是都有点……要风度不要温度?”
葛思宁以为他在暗指自己不戴帽子的事。
她瞥了眼江译白搭在椅背后面的大衣,嘀咕道:“你自己不也是……”
“嗯?”
“我说没有。”她坐直了,“我上学都穿很多的。”
江译白又不是聋子。
但他不会让葛思宁尴尬,所以跳过了这个话题。
不等他叮嘱注意保暖,葛思宁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你又为什么会从学校跑到公园里?”
闻言江译白放下咖啡杯。
“是为了送生日礼物给你。”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我记得你的生日要到了,但是前几天一直空不出时间。再加上你要上学,所以我就打算周末过来一趟。没想到来的时候竟然下雪了,所以才会问你,要不要打雪仗。”
他回避了从学校过来的这个细节。
江译白把盒子放在桌上,手指轻抬,推到葛思宁面前。
虽然没有购物袋,但是盒子包装得很精美,上面还系着丝带。
葛思宁一时没伸手,而是语气古怪地问。
“为什么是今年?”
“什么?”他一时没听懂。
“去年你都没有送我礼物,为什么是今年?”
听江译白的话茬,显然是早就知道她什么时候生日了。
虽然葛思宁不清楚是他问的还是葛朝越说的,但是既然他之前就知道,那为什么之前不送?
江译白看她欲盖弥彰地拿起叉子开始挖蛋糕,就是不接礼物,面露为难地解释。
“你不是不喜欢别人送你礼物,也不喜欢过生日吗?”
“……”
葛思宁把蛋糕喂进嘴里,心里暗暗一动,没想到他连这一点都打听清楚了——她确实不收礼物,也不过生日,但不是因为不喜欢。
而是因为早年葛天舒总是把她的生日布置成人脉交流会,借她最期待的日子将礼物变成一种人情来往。
明明是生日,可“庆祝”却沦为了最不重要的事。
所以葛思宁干脆不过了。
每年只给亲近的人祝福她的机会。
葛思宁的眼珠动了动,舔掉叉子上的奶油,什么也没说,但是伸手把盒子拿了过来。
江译白就知道误会解除了,从善如流地说:“那我先在这里预祝思宁生日快乐。希望你的十七岁,可以无忧无虑,平安健康。”
葛思宁心里哼了一声,刚才的尴尬和羞恼全都消散了。
她紧追不舍:“你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是今年。”
她想听江译白说那个答案。
无忧无虑是不可能的,她学习压力大着呢。
所以比起这些空话,葛思宁更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认。
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的确认。
江译白也很坦然:“你之前说你把我分到亲人的分组里,我很感动。所以,我想我对你来说也算亲近的人吧?那我给你送礼物,你应该就不会觉得冒犯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
葛思宁非常受用。
她心里在咆哮,面上淡定如斯。
“嗯……其实我那个亲人的分组里挺多人的。你不介意吧?”
江译白笑笑,“不介意。”
“能看到你的朋友圈就好。”
“……”
这事怎么就过不去了!
葛思宁白了他一眼,低头又换上笑容,笑嘻嘻地开始拆礼物。
她边拆,江译白边说:“其实分组只是形式。让我真正意识到你信任我这件事,是你和我分享了你的心事。”
葛思宁动作一顿,僵硬抬头:“什么?”
她怎么不记得她和江译白说过……
不等她搜寻相关记忆,江译白就把那张情书的照片放到她眼前。
“思宁,你恋爱了?”
第19章 银质叉子在花瓣形状的碟……
银质叉子在花瓣形状的碟子上一划, 发出异常尖锐,却极其轻微的一声。
江译白琥珀似的瞳仁里倒映出葛思宁僵滞的表情。
葛思宁确定他没听到这声动静,只有她自己听见了——这是她心里某个东西撕裂的声音。
比如羞耻心,比如胜负欲。
她眨了眨眼, 企图将离家出走了十几秒的理智抓回来。
而他们之间也沉默了十几秒。
葛思宁腾地站了起来, 脸上带着愠怒和难以置信。她的声音里藏着破碎的颤抖和急于澄清的迫切, 以至于听起来十分激昂。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和写情书的这个男的?”
“拜托!这怎么可能?!你看看他写的字,跟狗在纸上爬一样。人家都说字如其人,就凭这个字我就能想象出他这个人有多邋遢、潦草、不修边幅。还有!他写的这些词句,你都不觉得熟悉吗?你没读过莎士比亚吗?在某个小说网站,引用原著超过25个字却没标注, 就会被人当成抄袭!他这是妥妥的抄袭犯啊, 写情书都没有心意的人, 得到了就更不会用心了。”
江译白在她站起来的时候,微微皱了下眉。
表情从和煦变至严肃, 颇有种大家长想和孩子心平气和地谈谈, 结果对方直接造反的无奈。
现在听她说到这里, 他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松懈。
葛思宁眉心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他这幅样子。
早恋本来就是青春期的禁忌话题,江译白已经尽量温和地提及了,想必是看在葛思宁坦诚的份上。
她原本撑着双臂压着桌子向他解释的动作变了,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应激。
尽管这是个误会, 但如此激愤,倒显得她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看着江译白的眼睛,声音变小了,解释也不那么情绪化了。
“总之,我没谈恋爱, 是别人单方面喜欢我。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和你说,是因为,我想知道……”葛思宁一开始还很有底气,可越说到后面,她就越难以启齿。因为这些话半真半假。她希望江译白别看出她的破绽,又害怕江译白当真了,“我想知道,别人为什么会喜欢我。”
说到最后,她垂下了眼睛。
情书这件事其实有很多后续。
比如张月连着两天都在她耳边念叨,但凡有个男的从窗边经过多看了她两眼,张月都要“阴谋论”。
比如这个文艺男孩疑似她隔壁班的四眼仔,平时和葛思宁没什么交集,但是他们一起参加过英语演讲比赛。
这些人和事,葛思宁统统都不在乎。
与其说她想知道“别人为什么会喜欢我”,不如说,她想知道“如果你喜欢我你会喜欢我什么”。
至于这个“你”,现在正坐在她的对立面,隔着一张光可鉴人的玻璃桌,用一双含笑的眼眸勾人地注视着她。
葛思宁很心动。
但是又很快察觉出不对。
他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电光火石之间,葛思宁观察到他因为轻笑而漾起来的眼睫,像振翅的蝴蝶一样掠过她的心头,带起一阵泛麻的酥痒。
他诈她!
“思宁。”
江译白接下来说的话直接证实了葛思宁的猜想。
“收到你的信息的时候,我没有回,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我需要慎重考虑、慎重回复。我不知道在现在的你心里,爱情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异性这种表达爱情的方式是否会令你感动。所以我和你开了个玩笑,想要了解你心里对‘追求’的标准,希望你别因此而生气。”
葛思宁瞬间败下阵来。
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明明就怀有戏弄她的心思,但因为关心的成分更多,所以让人无法追究。
江译白一手支着脑袋,一手端着咖啡杯。
那个小巧玲珑的杯子在他手里变得更加袖珍,葛思宁不是第一次偷窥他的手,但还是第一次不怕被他抓到自己的眼神。因为她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来假装自己不敢看他的眼睛,以至于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的手。
他身形修长,比例优越,手臂和手指自然也不会差。
脱掉的大衣里面穿的是黑色打底衣,贴身的材质裹出他日渐壮硕的肌肉线条,胸口鼓囊囊的,略有崩坏之势。
可到腰部又陡然收敛,线条变窄,窄得性感,窄得葛思宁觉得自己的双臂可以轻松将其环起来。
窗外在下雪,他在思索。
葛思宁的视线慢慢往上爬。
江译白的短暂沉默令她变得大胆。
她借着日光和雪色将他看透,连同皮肤下暗藏的血管都想一一笑纳。
葛思宁知道,他此时在想的是,该如何跟眼前这个即将迎来十七岁的少女解释爱情,又该如何引导她走向正确的道路,以此来遏制她误入歧途的可能。
可她却在他的苦恼中将他拆解,剥落,借他的出神将他放肆吞噬。
葛思宁看得入迷了。
她好想告诉江译白,你不用说了,已经晚了。
她已经走上了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雪越下越大了,窗外陆续有行色匆匆的路人经过。他们有的带了伞,所以脚步悠闲;有的连衣服都没穿够,哆嗦着打了个喷嚏,小跑着前进;有的被橱窗里温暖的光芒吸引,推开了这扇门,问店员要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还有一杯热饮,经过他们的时候,还多看了两眼。
葛思宁的蛋糕快吃完,江译白问她还要不要。
她摇摇头。
也是在这个时刻,他似乎是终于想好了说辞,开口了。
“思宁,关于你的问题,‘为什么别人会喜欢我’这件事,我有我的理解,可能不太准确,但是你愿意听一听吗?”
“当然。”
“你有很多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但你似乎一直都不知道。并不是只有符合世俗意义的优点才是优点。就拿性格来说,那些能够令你免受伤害,过得开心、洒脱的特点,哪怕会被人说成是小气、自私、脾气差,也不妨碍这些是优点。而且对于你来说,这些优点保护了你自己,让你少受了很多委屈,让你的情绪得以发泄,在某种程度上促使你成为一个‘爱自己’的人。你知道吗?爱自己这件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意识,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你是稀少的一部分。
“所以这样珍贵的你,被别人喜欢,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勺柄被葛思宁捏得温热。
在江译白开口之前,她以为他会说“你很好”,然后列举一大堆她或许根本不存在、只是伪装出来的优点。或者是拿她这两年的变化来举例,比如变好的成绩、身材、皮肤……然而这些后天才拥有的一切,都不是原本的她。
可原来在他眼里,竟然是这样想她的。
就连她自己都会偶尔反思、唾弃的部分,在他看来,也是可以被夸奖、被喜欢的。
江译白把杯子放下,杯底在碟子上发出轻轻的接触声,像极了葛思宁此刻的心声。
那是一阵宛如教堂钟声般悦耳的回响。
江译白提起之前的一件小事。
他不知道葛思宁还记不记得,于是简要地复述了一下。
他说:“我刚才说的话,也是对你质问的回应。”
那天葛思宁问他,在他心里她的性格到底是有多不好,所以他才会总是问自己,是不是不开心,是不是在生气。
而今天他说,他觉得这些小脾气也是优点。
葛思宁哑口无言。
她的双手因为羞怯而缩到桌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跟眼前的男人完全不在一个段位上。她以为自己的小心机滴水不漏,实则是只要他想,他就可以从她口中套出实话。
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他在拥有比她成熟一百倍的心智的同时,也拥有操控她情绪、牵着她鼻子走的能力。
手指紧紧地勾缠在一起,葛思宁最后小声说。
“你忘了吧。”
“嗯?”
“无论是情书的事,还是之前……质问的事。”
太幼稚了。
而葛思宁一直都想将好的那一面给他。
彼时她单纯地认为,好的定义即是成熟。
所以这些不成熟的试探,葛思宁希望他忘掉。
雪停了,江译白送她回去。
路上,葛思宁放在口袋里的手一直在摩挲那个小盒子。
她没有当着江译白的面打开,因为她现在没有精力去应付他给的惊喜。
他做的任何事情在葛思宁这里都意义非凡。
哪怕打开盒子里面只是一个塑料玩具,葛思宁也会觉得异常新鲜。
而她暂时不想,也不敢被江译白察觉她的盲目。
沿着联排别墅的小路一直走,这个季节的风闻起来就很绝情。
街边堆满了积雪,化了不少。
江译白有些遗憾地说:“下次再来打雪仗吧。”
快到家门口了,他突然站定。
葛思宁一直在踩他影子,所以这会儿虽然思绪游离,但是条件反射让她跟着停下了。
路灯高悬在头顶,铺落一层暗淡的光芒,可是照在他身上的时候,却像极了舞台中央的聚光灯。
葛思宁看着那张她垂涎的嘴唇轻启,再次郑重地祝她,生日快乐。
她嗯了一声。
江译白在等她的下文。
葛思宁的心跳变得异常平静,她终于发现了江译白脸上的疲色。
心上泛起抽搐般的狰狞感,她想这种感觉应该叫‘心疼’。
“哥哥。”
“嗯?”
“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江译白有些意外,他们的上一个话题还停留在葛思宁即将到来的十七岁。所以他猜葛思宁害怕的是快速飞逝的时间。他开了个玩笑,企图逗乐她,“害怕接下来的月考吗?”
葛思宁一怔。
月考这件事,她发过朋友圈。
是在情书照片发给江译白,却没得到回复后,欲盖弥彰的一种掩饰行为。
她看到了江译白的点赞,但没想到他会记得。
葛思宁摇摇头。
他耐心地问:“那是什么?”
是我害怕十七岁的我,依旧像十六岁的我一样幼稚。
葛思宁没有说,而是看着他的黑眼圈问:“哥哥,十七岁很好吗?”
“嗯……”江译白略作思索,似乎是在回忆自己的十七岁,最后笃定地告诉她:“很好。”
他以为葛思宁接下来会问有多好、怎么个好法。
但是她又问:“那二十二岁呢?”
这回愣的人变成了江译白。
他注意到葛思宁一直在盯着自己的下巴看。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终于想起来出门之前忘记做的事情是什么了——刮胡子。
江译白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太忙了。”
“所以二十二岁会很忙吗?”
“如果你有自己想做的事话就会很忙。”
所以你想做的事,你在做的事,是什么呢?
葛思宁无比好奇他没有向自己敞开的世界。
回到家里,她骗王远意说自己已经吃过饭了,实则胃里只有一个奶油蛋糕。
甜味已经散去,她感到一阵胀,从肚子蔓延到胸腔,再笼罩整颗心脏。
葛思宁拆开那个盒子,发现江译白送的是一支手表。
很秀气的款式,不算昂贵但是也不便宜的牌子,是现在很多学生党会攒钱买,并以拥有此表为荣的那种。
江译白显然是做过功课的。
他对她真的很用心。
葛思宁小心翼翼地捏着表带,戴到了自己手上。
冰凉的表盘接触到手腕,激起肌肤一阵细密的颤意。
滴答、滴答。
葛思宁启动了开关,时针和秒针开始了运作。
时间仿佛从那一刻才开始流动。
可她知道,从他们相遇开始,她存在的时间就都变得和他有关-
月考之前,吴思分批找人谈话。
批次的标准是名次。
葛思宁和班长李函,还有其他六个同学是第一批。
每次考试前都有这么个流程,他们已经习惯了。
不过这次吴思不知道又抽了什么疯,给他们制定的任务更变态了——她向来只允许学生进步,不允许退步。哪怕是0.5分都不行。
不同批次的同学的任务不同,吴思会根据他们近期的小测情况和上次的成绩制定目标。
底层进步空间大,所以经常会拿到进步二十分的任务。
以此类推,中层多考十分,高层多考五分。
看似底层压力最大,实则金字塔尖的那一批人才是真的遭老罪了。
从办公室里出来回教室的路上,葛思宁和李函抱着作业本走在最后面,听前面的几位同学在抱怨。
葛思宁其实也很无语,但是她不会在人前说班主任坏话。
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而且说了也没用,又改变不了什么。
不过这次真的太恶心了,吴思居然要求他们每个人的年级排名再往前进一名。
如果做不到,考后的座位轮换,没达到目标的人将被调到后排。
后排可不是什么好位置,离黑板远、座位拥挤、对着后门冬天冷嗖嗖的,还会随时刷新各种老师。
最重要的是,他们优等生向来是各科老师的心尖尖,一直占据教室的黄金地段,每次调位都大差不差,从来没有过被“流放”的危机感。
如果一朝失蹄,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蛮荒般的位置,还有恍若弃子般的痛苦,以及同学们的怜悯。
绕是葛思宁见识过吴思许多不民主的手段,也还是对这所谓的激励机制感到厌恶。
她没忍住,难得主动和李函搭话。
“班长,你对这次的任务有什么看法?”
李函面无表情:“全力以赴。”
葛思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回到班上,那几个刚才还在逼逼赖赖的同学已经开始奋笔勤书了。
走狗!都是吴思的走狗!
葛思宁一边发作业本一边破口大骂,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能指着吴思的鼻子骂她几句,或者去教育局举报她教学手段残忍呢?
她怨气连天,不小心撞到了同在发作业的李函。
葛思宁说了句对不起。
李函嗯了一声,没了。
“……”
正常人都会说没关系吧?
葛思宁更窝火了。
怎么全世界都在给她气受。
她偷偷瞪了几眼李函的背影,很窝囊地在发泄负能量。
其实李函和徐之舟的性格很像。
而且论工作配合、交接,葛思宁和李函的接触次数要比徐之舟多很多。
可不知道为什么,葛思宁不是很喜欢李函。
她总觉得,这个人像机器人。
不过和徐之舟那种刻板的人机感不一样。
李函给人的感觉是,他没有血肉。
所有的行为,都被写好了程序。
第20章 有了艰巨任……
有了艰巨任务, 葛思宁申请多上一节晚自习,和高三一起放学,每天晚上要十点半才下课。
葛天舒十分欣慰地说她终于醒悟了,终于舍得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当中去, 为此还奖励了她两百块钱。
葛思宁收了, 不要白不要。
倒是王远意担心她这么晚放学会不会睡眠不足, 每天晚上都要做宵夜给她吃,美其名曰吃饱了好睡觉。
葛思宁本来就抽不出时间去运动,这下更是给了脂肪生长的空间。
每天上学前她都要上一遍体重秤才安心,如果没重,那她会像平常一样去上学;但是如果胖了, 她就会在心里把吴思揍一遍。
徐之舟从高一开始就上晚自习上到高三放学, 他家住学校里, 方便得很。
葛思宁和他聊天的时候表示自己很羡慕,她有点心疼她爸半夜还要来学校接她回家, 但是她一个人骑车的话又不是很安全。
徐之舟表示:“我可以和你一起。”
“啊?”
“我父母在校外有房子, 和你家一个方向。”
“但你住教师宿舍不是住得挺好的吗?”
徐之舟摇头, “昨天刚发通知, 要维护电路,暂时停水停电,我爸妈已经搬回去了。”
葛思宁一句“那太好了”都到嘴边了,又咽下去。
“那我回去和我爸说我晚上和同学一起回家。”
“嗯。”
“以后放学我在车棚等你?”
徐之舟沉默一秒, 告诉她一个秘密:“年级主任每天都会到车棚蹲点,抓早恋的学生。”
“……那我们?”
“校门口见吧。”
“OKOK,没问题。”
葛思宁哼着歌走了。
她馋校门口那条小吃街的垃圾食品好久了,每次王远意开车经过巷口,葛思宁都会咽口水, 这下终于给她找到机会去大快朵颐。
隔天放学她就拐着徐之舟去了。
她兜里揣着葛天舒给的两百块,大方地说:“你想吃什么?我请!就当付你的‘保镖费’。”
来都来了,徐之舟也不墨迹,要了个大大的烤红薯。
葛思宁克制地买了个加培根的煎饼果子。
两个人把车停在街边,打算吃完再上路。
学校里的学生还没走完,此时正是放学高峰期,来来往往还挺热闹的。
葛思宁的嘴唇被煎饼冒起来的热气烫得发红,徐之舟话不多,她吃东西也没多的嘴可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便在暗中观察路人。
这是她的小癖好,也是一个退役小说家的职业病。
看着看着,看到一个印象深刻的人。
葛思宁指给徐之舟看:“那不是你们班的吗?”
“谁?”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就是之前转学过来的,你说他是中考状元来着。”
哦,陈安远。
徐之舟抬了下眼镜,看不太清。感觉自己度数应该是加深了。
他想起自己帮班主任做过陈安远的思想工作,是想说服他别转走读,会浪费很多学习时间。
结果陈安远当晚把他带进男生宿舍,让他听了半小时磨牙声。
回去以后徐之舟对班主任说:“我相信陈安远同学有自己的理由。”
葛思宁看他骑自行车骑得飞快,跟赶着去投胎似的,那么大的风也不怕头痛。
她边吃边找天聊:“我发现有的男生好耐寒啊。前几天我值日,在校门口抓到好几个迟到的。那么早那么冷,他们居然连羽绒服都不穿,就套个卫衣,跟铁打的一样。”
徐之舟看了下自己全副武装的装束,他骑车还会戴御寒的毛绒头套。
葛思宁:“你看刚才那个陈安远,很明显也是喜欢装逼的。”
徐之舟:“怎么说?”
葛思宁:“这还不明显?这么冷还穿这么少,不就是为了突出自己坚硬的体格、引起别人的注意吗?就跟夏天在操场上穿毛衣一样,故意搞特殊。不然你试试现在把羽绒服脱下来骑车,不得冻死!”
她有理有据,徐之舟无法反驳,默默吃红薯。
葛思宁又看到两个这样的人,不禁好奇:“你说这些人老了以后会不会有老寒腿啊?”
徐之舟:“不知道。”
葛思宁哼了一声,言之凿凿地说:“肯定会。”
有徐之舟和她一起放学,葛思宁路上还可以和他谈谈心,边吃东西边说同学老师的坏话,压力缓解不少。
她以为这样做是两全其美,省了王远意每天半夜出门的麻烦,但是爸爸还是经常等她回来了才睡觉。
葛思宁问他等这么晚都在干什么,王远意说要么看电视,要么喂喂鱼。
现在她宵夜也不回来吃了,王远意又少了一件事情做。
葛思宁想起回来的时候经过的公园,提议:“或许你喜欢不喜欢跟大爷下棋?”
王远意笑笑:“下两天就腻了。”
他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上瘾的爱好,唯有的几个都不怎么需要耗费心力。
知道葛思宁在为他担心,王远意安慰道:“人不怕闲,就怕忙。我在家挺好的。”
“哦。那我上去睡觉了?”
“嗯。”
青春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浪潮汹涌。
天气冷了,有的同学起不来,但是食堂去晚了就没什么可吃的了,所以他们开始求班里的走读生帮忙带早餐。
葛思宁以前也被拜托过,不过因为她铁面无私地拒绝了每一个人,并找到了一个完美理由——我家的早餐都是我家里人做的,我不用买,也没有多的——所以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大家都知道她不方便,也就不会开这个口了。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她看着不好说话,而且也没见她平时帮过同学什么忙。
走读生本来就是稀缺资源,早餐名额更是千金难求,班上有几个没找到人脉的女生在宿舍里偷偷问过张月,说她和葛思宁隔壁桌这么久,能不能卖个人情?
张月不好拒绝,斗胆问了,结果毫无悬念地被葛思宁回绝了。
她这次给出的理由更是无懈可击:“学生会最近在检查走读生的书包,听说是有人在学校里做生意,卖包子豆浆,还帮忙充手机和充电宝。”
言下之意便是,我可不能顶风作案。
张月说:“那好吧。”
回头对后面偷听她们说话的女生们耸耸肩,意思是自己的面子也不好用。
葛思宁没撒谎,确有其事。
虽然她也只是听老师说过,自己还没抓到过,但是学校那边为了不打草惊蛇,暂时封锁了消息,以免“犯罪分子”潜逃。
然而这就导致了那群被拒绝的女生觉得葛思宁在故意推脱。
葛思宁一不明白张月为什么会和她开这个口,明明她自己没有这个需求;二不明白那群女生埋怨她的原因,她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三不明白小小一件事居然可以上升高度,近期班里的人在窃窃私语她冷血。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葛思宁内心大为光火,但是暂时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和任何人计较。她只希望在月考前任何人都不要来惹她,否则她将让此人尝到后悔的滋味。
越烦什么越来什么。
学生会这段时间频繁检查,干部们工作量剧增。教务主任下的命令是:确保没有一部手机、一份外面的早餐进入校园。
葛思宁本来一周只值日一次,现在因为这点破事变成了两次。
多一次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是每次值日她都要比平时早起十五分钟,而且这还是冬天!
她本就长了一张看起来十分高傲的冷脸,加上这段时间睡又睡不够、学又学不爽,冷脸直接变成了黑脸。
天才刚刚擦亮,校门口就已经集聚了一群领导的心腹,葛思宁看他们耍官腔,态度恶劣地翻人书包,有时候冤枉了好人也不道歉,在心里大骂同事是走狗,但是轮到她自己的时候,她比谁都冷酷直接。
不过她礼貌一点,都是让同学自己拉开拉链。
一个早上下来没收了不少东西,正准备收队,偏又逮到一个迟到的。
此人极其明目张胆,竟然敢无视他们这些走狗,径直经过。
“你你你,对,就是你,过来!”
副会长指着那个骑着自行车飞进校门口的背影大喊。
对方停车回头了,但是没有过来,看表情似乎还有点迷惑。
副会长跑上前去:“同学。我们要检查一下你的书包。”
陈安远:“哦,凭什么?”
“不凭什么,学校要求的。”
“我怎么没听说?”
“那你现在听说了。”
陈安远没有动的意思,更没有像之前的学生露怯、主动让人检查,这让副会长非常生气,认为他在挑战权威,于是搬出靠山:“你不配合的话,我们就上报到教务处了!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葛思宁最看不惯他这幅样子,纸老虎,不得民心。她走上前,对陈安远说:“同学,我们就是例行检查,请你配合一下好吗?”
其实她是看在徐之舟的面子,在给他台阶下。
毕竟上报到学校就不好了,做不做处分另说,但肯定是要通知班主任、扣纪律分的。
虽然学校搜书包这件事不合情理,但是他们学生能做的只有避开,而不是硬碰硬。
陈安远看了她一眼,目光炯炯的,像一只豹子。
葛思宁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心里大骂自己是走狗,让你加入学生会!让你当纪律委员!但面上强撑着,毫不退却。
他没反驳,副会长哼了一声,把他的书包拽了过来。
陈安远一开始还扯了一下,但最终松手了。
副会长隔着一层帆布布料,摸到一阵温热,开书包的动作顿时变快,扯下拉链,里面果然装着早餐,还是十几份!
几个值班的干部都震惊了,抓了好几天“投机分子”,没见过带这么多的!
整个书包一本书一支笔都没有,全是包子,在冬天的清晨下散发着热气,葛思宁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幻听了,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咽口水。
副会长当机立断:“你这个情况非常严重!同学,你哪个班的?”
陈安远捏着自行车车把手,毫无被抓的恐惧,还冷静地和他打商量:“同学,你也看到了,里面都是早餐,不是手机也不是违禁物品。不如你就当没看到,饶了我这一次?反正你没收了也没什么用。马上早读了,我们班的人都在等我回去投喂呢。”
“……”
别说葛思宁,大伙儿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副会长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他们学校还有这样巧言令色、不服管教的学生。
等索问出班级、姓名,他更震惊了——这他妈还是理重班的,徐之舟你看看你的兵!
铃声响了,他们还在这里僵持不下。
僵持的理由是陈安远攥着自己的书包不肯松手,一定要保下这些早餐,而副会长认为他态度和情节都十分恶劣,把老师摇来了。
葛思宁和副会长这两个“小领导”还有陈安远三个人被扣在办公室陈述经过,生生错过一个早读。
最后陈安远他们班的班主任来了,老头人还不错,从民生民情出发,认为陈安远帮同学带早餐这件事属于正义行为。
一番场面话说得主任眉毛倒竖,嘲讽道:“老白,你就不应该学理,应该去当文人,打辩论赛。”
老头:“嘿嘿。”
谈判结果是不追究学生违规责任,但是扣班级分五分,早餐没收,陈安远写一份一千字的检讨。
副会长咬牙说:“这也罚得太轻了。”
葛思宁看他就是想公报私仇,觉得人家对他不够尊敬,所以才那么较真。她没附和,但她觉得陈安远如果配合一点,态度好点,说不定就不用写检讨了。
她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看到门外围了一群男生,全是理重班的,看表情应该是来打探敌情的。
葛思宁特地留了几秒,果然,陈安远一出来他们就围上去了。
但是不是来问责的,而是一口一个兄弟,说你是真男人,这都没把我们供出来。
葛思宁听得想笑,英雄啊英雄。
包子英雄。
她想笑,就真的笑了,毫不收敛,被陈安远听到了。
他偏头看过来,目光笔直,不像这个年纪的男生,和异性对视的时候总是躲躲闪闪。
葛思宁也不示弱,看了回去,意思是:有事?
他什么也没说,在簇拥下离开,仿佛这道目光是对她笑声的回敬。
葛思宁莫名其妙。
晚上放学的时候她给徐之舟现场转播,振振有词:“你都不知道在办公室里我截了副会长多少话头,按他添油加醋的说法,搞不好是要被请家长的!”
一旦被请家长,就意味着停学,停几天另说,反正他们学校请家长过来不是做批评教育的,而是让他们把问题学生带回去的。
徐之舟点头,真情实感地感谢葛思宁:“我们班的男生今天一天都在说这件事,我知道你在场,所以不怎么担心。”
葛思宁:“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帮他呢?我和他都不认识呢!”
徐之舟想了想,说:“因为你善良。”
他从不撒谎。
葛思宁知道自己其实没有特别善良,徐之舟的说法不是事实,是他的主观观念。
但她还是很受用,有种没有和学生会那群走狗同流合污的自豪感。
不过分开的时候,徐之舟却告诉她:“其实陈安远不是帮他们带早餐,而是卖早餐。”
他认为勤工俭学没问题,本来就是班上同学有这个需求,才会有市场。
但是落到葛思宁耳朵里,她却不那么认为了。
她觉得自己狼狈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