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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眠金鱼 扯梨子 26694 字 1天前

第51章 这件事……

这件事肯定瞒不过吴思。

果不其然, 下午的自习课,林雪和葛思宁同时被叫去了办公室。

吴思也不和她们废话,让她们自己找个位置,拿一张草稿纸把事情经过写下来。

这流程简直不要太熟悉, 是要请家长的前兆。现在写下来的一字一句都是呈堂证供。

林雪一下子急了, 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和老师辩解, 一边哭一边写。

葛思宁倒是无所谓,只是觉得浪费时间。周五就要考试了,少一节课复习,对她来说牺牲很大。

晚自习的时候,双方家长都到了。

葛思宁写题写到一半, 又被叫出去, 她的耐心都快耗没了。

再加上生病, 她身心俱疲。

偏林雪去办公室的时候还要在她耳边唧唧歪歪,指责道:“都是你, 都是你!害得我被请家长!”

葛思宁理都不理她。

到了办公室, 她一眼看到了和吴思相谈甚欢的葛天舒, 而林雪的妈妈坐在另一侧, 憔悴的脸上带着些许不耐。

葛思宁皱眉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她小声问。

她明明打的是王远意的电话!

葛天舒拍拍她的手,“这不是想着很久没和你们班主任叙旧了吗。”

葛思宁抿着唇,一脸不高兴。

吴思见人齐了,就把今天下午两人写的事情经过拿出来:“林雪妈妈, 思宁妈妈,这是两个孩子对这件事情的态度,请你们过目,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葛思宁虽然熟悉吴思处理学生的流程,但还是第一次被处理, 这会儿听到她那句“这是两个孩子对这件事情的态度”,顿时惊觉她在偷换概念——难怪班上那几个刺头都那么害怕被请家长,从此以后都老实了。

她看向林雪,对方正一脸忐忑地观察她妈妈浏览时的表情。

葛思宁戳了戳葛天舒:“妈……”

“嗯?”

“这个你看看就好,我乱写的,真的就是小事……”

葛天舒睨了她一眼,用嘴型骂她:“多嘴。”

葛思宁一下子应激,心情变得和林雪一样不安。

吴思觉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开口,就被葛天舒打断。

但葛天舒没跟她说话,而是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问葛思宁:“晚上的药吃了没有?医生说要按时服用,一天三次,你没漏吧?”

葛思宁不知道她干嘛突然提这个,点头:“吃了。”

葛天舒拍拍她的手背,转头,先是和吴思解释了葛思宁今天状态不佳的原因,再是和林雪家长道歉,说葛思宁从昨晚就开始发烧,所以这两天对室内温度敏感了一点,你家孩子是被迁怒的,实在不好意思。

一番客套话说下来,表面上是指责葛思宁脾气大,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同学吵架,实则是不断提醒老师和对方家长,我家孩子生病了这个重点。

“现在天气变化多端,思宁坐前门经常吹到风,一不小心就感冒了。有的同学没有顺手关门的习惯很正常,毕竟教室偶尔也要通通风。我回头让思宁多穿几件衣服上学就好。林雪妈妈,小雪,你们别放在心上啊,我替思宁给你们道歉。”

林雪妈妈受宠若惊,忙说不用,“这件事情小雪也有错……”

她拍了拍林雪的手臂,道:“快,你也道个歉。”

林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对葛天舒说:“阿姨,对不起。”

葛天舒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林雪妈妈却怒了:“跟同学也道个歉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体谅人?”

林雪眼泪掉下来,朝着葛思宁弯腰,“……对不起。”

葛思宁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几秒,回了句“没事”。

葛天舒笑出声来。

吴思看了葛天舒一眼,道,“那就这样吧,今天辛苦两位跑一趟了。”

林雪妈妈显然是晚上还有事,闻言立马站了起来,葛天舒也站了起来,不过她并没有走,而是送了一下她们。

等人走了,葛天舒和吴思说:“吴老师,思宁考差了被安排到角落里坐,我没异议。但是你知道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现在已经生病了,万一病上加病就不好了。你看看能不能在班里说一下,让同学们进出的时候顺手关下门?”

葛思宁眼皮一跳,攥住她:“妈,真的不用……”

葛天舒在家长面前装大度,等家长一走,却立马向责任方施压,真真是知道怎样最节省精力,最快达到目的。

吴思沉吟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她答应了。

葛思宁读不懂她们之间的博弈,还以为吴思是在卖葛天舒人情,但她知道如果班主任真的为了这件事而要求同学出入关门,那她绝对会被班上的人用唾沫淹死。

“谢谢吴老师了。”葛天舒搂住躁动的葛思宁,“那我今晚先带思宁回去了,她不舒服,想必留在学校学习的效率也不高。”

“好的。”

葛天舒拍了拍葛思宁的肩膀,“去,回教室拿书包,我在停车场等你。”

葛思宁一万个不情愿,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葛天舒说,毕竟葛天舒这样做是在为她解决问题。

她郁闷地走回教室,结果在途径楼梯口的时候,听到林雪在被她妈妈骂。

教学楼的灯都是手动的,她们站在暗处,葛思宁所站的角度只能看见墙上的两道影子。

林雪在哭。

她妈妈说:“我跟你说了我很忙,我很忙,你还给我惹事。早上出门之前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今晚上夜班吗?我临时请假过来你知道妈要被扣多少钱?林雪啊林雪,你就不能懂点事吗?顺手的事你怎么就不能做一下呢?你在家不也挺勤奋的吗?非要闹到被请家长……让我丢脸……”

不知为何,葛思宁听到这番话,心里一抽一抽地痛。尽管她不喜欢林雪。

十分钟之前,她还在想葛天舒凭什么揽责道歉。

但是现在,她莫名有点同情林家母女。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别人越是体面,就越显得她不体面。

这件事明明双方都有问题,可葛天舒太落落大方,如果非要争论对错,只会显得纠结的人咄咄逼人。她以退为进隐去了葛思宁的那部分责任,那台面上只剩下林雪的不对,林母不得不让女儿承担。

葛思宁不愿再停留,她小跑回教室,火速收拾完东西离开,不管任何人的目光。

楼梯间里,林母抱了抱林雪,小声道:“你以后就不要招惹那个同学了,你没看到人家家里人不好惹吗……”

露天停车场里只有一辆车亮着灯,葛思宁把书包丢到后面,拉开副驾驶进去,扣上安全带。

葛天舒收了手机,打着方向盘上路,开出一段才问:“你和那个女生关系不好啊?”

葛思宁靠着车窗,嗯了一声。

葛天舒也没问原因,“那你之前去的是谁的生日会?”

“你不认识,理科班的。”

“女生?”

“嗯。”

“好朋友?”

葛思宁想起徐静,“算是吧。”

葛天舒借题发挥:“你看你还是和理科生比较玩得来,当初就应该听我的,去学数理化。说不定你在那边能吃得开,也就不会有今天这点破事了。”

“……”

葛思宁不知道她这个逻辑是如何自洽的,一个人是否有人缘,是否合群,跟她学什么有什么关系?

她没回应,只说:“我累了,我睡一会儿。”

其实葛思宁一点也不困,精神甚至有点亢奋,但她不想面对葛天舒,这个不想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她是害怕自己落于下风,现在是纯粹不想说话。她觉得尴尬。

自从知道家里的秘密后,葛思宁就无法用从前的心态去面对父母了。

她经常会有一种爸妈是陌生人的错觉,陌生到她做什么都需要仔细斟酌,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他们又变出一个她无法接受的秘密来。

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们。

他们是怎样的人,对自己又有怎样的看法和期待,葛思宁都不知道。

但她依旧顺从了他们的剧本,陪他们扮演着过去家庭关系里的固定角色。她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经历,模仿他们精湛的技巧,努力做回他们记忆里的那个女儿。

比如葛思宁已经不好意思再让王远意用热水去热牛奶了,但是她依旧装作自己讨厌微波炉。因为她不希望父亲多心,觉得自己在躲避他的亲昵。

不为别的,为了维持稳定性。

对于葛思宁来说,幸福在除夕夜那天,就从此离她而去了。她现在只剩下一个避雨的屋檐。她进不去以前那个家了,所以她不能再失去这个屋檐。

一路沉默。

葛天舒在快到家的时候突然开口,传授她与人的相处之道。一直说到下车了还在说,可葛思宁并不觉得她在这方面很成功,也或许是她们对朋友的定义不同,葛思宁想要的是理解,葛天舒要的是价值。

所以她含糊应了,左耳进右耳出。

葛天舒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却不恼怒,反而有点满意地说:“有时候我会觉得,其实你很像我。你在你同学跟你道歉的时候回的那句‘没事’,我本想出口训斥,但想了想,你的傲慢或许是源于我的耳濡目染,所以还是算了。思宁,我希望你记住,你今天能肆无忌惮地讲话是仗着我。如果你喜欢这种目中无人的感觉,那你得想想,除了父母,你还有什么资本。”

妈妈停好车,扬长而去,葛思宁还站在停车场的入口,为她的话皱眉。

她这番话简直是在为葛思宁听到林雪妈妈的话以后,所产生的那阵难受做解释。

在此之前,葛思宁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傲慢。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什么不对,她认为她只是在为自己争取。如果别人有异议,也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她的主体性太强了,不适合需要做出牺牲,甚至放弃自己的利益去成全整体的群体。

葛思宁脑子里快速滚过那些恶言恶语,还有过往失败的交际经验,过去不理解为什么会被非议的事情,好像突然有迹可循。

进了家门,爸妈在说话,哥哥不知道去哪了。她从客厅经过,王远意问她吃饭没有,药吃了吗,葛思宁都是点头,她在思考问题,所有的杂音都变成了背景音。

她回到房间,坐下来复习。

看着资料上密密麻麻的知识点,葛思宁却觉得它们好可爱,比起现实世界里心照不宣的生存之道,规定和标准,这些文字起码不会让葛思宁怀疑自己,甚至还会带给她掌握了的安全感。

一直学到九点半,王远意来敲门,提醒她早点睡,葛思宁嘴上应了,实则只是起来把吊灯关了,继续开着台灯学习。

又过了半小时,徐静突然打电话给她。

葛思宁接了,那边听起来火急火燎的:“思宁!出事了!”

“怎么?”

“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录了一个视频,说你霸凌同班同学!”

第52章 葛思宁第……

葛思宁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 从校门口走到班门口,路上遇到的每个人几乎都在看她。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回到教室,密闭的空间里, 目光的聚焦感更重。

葛思宁却觉得有点好笑。她原本还在为被妈妈道破的、自己却一直不自知的事情而苦恼, 可她的傲慢却在不久后为她围起了一道城墙, 令她从容屏蔽他人的存在,向她证明这部分的自我不是缺陷。

徐静担心她,一个上午来找了葛思宁两三次。

早读下课来了一次,带了两个包子;第一节下课来了一次,带了两根棒棒糖;大课间的时候来了一次, 带了两个男的。

“……”

“小宝宝怎么样啊, 你们班没人说你吧?有人找你麻烦吗?”

她挤在葛思宁的座位上抱着她, 每个路过的人都一脸惊讶,其实是在惊讶怎么班里多了个理科生, 但徐静却觉得他们不怀好意, 每次都狠狠地瞪回去。

葛思宁任她抱着, 心想到底谁是小宝宝。

教室人来人往的, 不适合说话,葛思宁提议到楼下的连廊去,三人都没有意见。

徐之舟拍了拍石板上的灰尘,让葛思宁坐:“视频我看了, 应该是被人恶意剪辑过,基本上都是你在说话。而且你提出问题,对方的表情很明显是回答了的,视频里却没有出现对方的声音。”

葛思宁点点头,“我知道。当时我们正在对峙, 说话是有来有回的,但是光看视频,像我在辱骂对方。”

陈安远指出重点:“关键是最后那几秒,你们有了肢体接触,窗棂挡住了关键部分,对方再出现时衣衫凌乱,看起来像是你动手了。”

葛思宁说:“我只是拉了她一下,并没有做别的。”

徐静服了:“这人心怎么这么黑啊,故意找角度,还剪辑?摆明了就是要污蔑你!”

陈安远拽了徐静一下,压低音量:“你说话别那么直接。”

这些葛思宁能不知道吗?

“我怎么直接啦?这不是事实吗?”

“……”

葛思宁哭笑不得,“没事,我能接受。”

徐之舟问她:“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视频传播量还挺广的,今早我们班的人都在讨论。”

徐静也问:“你心里有怀疑对象吗?会不会就是和你对峙的那个女生?”

葛思宁沉吟了一会儿,觉得应该不是张月。

她和张月对峙已经是寒假前的事情了,过去那么久视频才爆出来,说明是最近才打算整她。而葛思宁最近得罪的人,除了林雪,就只有曾茉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林雪干的,那天葛思宁让张月去图书室,林雪还对张月说了不要去。如果当时林雪是陪张月一起来的,只是等在外面,就能和视频的拍摄角度对上了。

这件事并非毫无头绪,只是葛思宁目前不想处理。

她说:“我暂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等考试结束了再说吧。”

徐之舟觉得合理,“你为这次考试准备了那么久,确实不应该被这件事影响心态。”

徐静:“那你就放任那些人到处说你吗?思宁,我担心……”

葛思宁摇摇头,“没什么可担心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徐静只好说:“那好吧,那你专心复习,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找我们。”

陈安远睨了她一眼:“你不用考了是不是?”

徐静张嘴:“我……”

准备上课了,回去的路上徐静一直缠着葛思宁不放,还说,“如果你在我们班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罩着你。”

葛思宁捏了捏她的手指,“真的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徐静嘿嘿一笑:“这有什么。我好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就等着享用吧。”

葛思宁回了她一个真诚的笑容,她没说的是,徐静的出现对她来说很重要。

虽然她独来独往惯了,但是偶尔也会羡慕别人成双结对,或者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否则为什么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而徐静的存在,证明了葛思宁没有问题。

分开的时候,葛思宁忍不住问她:“你觉得我是个傲慢的人吗?”

徐静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不是。”

“怎么判断呢?”

“你帮过我啊,而且不止一次。”

葛思宁沉吟了一下,“其实那天在巷子里我本来想装没听见的,但是又怕真的出事了。”

徐静转转眼珠,“君子论迹不论心。”

葛思宁又说:“其实我平时很少帮别人的忙,就算帮,也只帮和自己没有利益冲突的。”

徐静点头,“人之常情。”

葛思宁不说话了。

徐静给她举例子:“你看我和徐之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他从来没有让过我。小时候他买了一袋饼干,我说我也想吃,他却说不行,我问他你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可以分我一块,他说因为他就算把整袋吃完了也吃不饱,分给我他就更吃不饱了。”

见葛思宁没什么反应,徐静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想这么多好不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葛思宁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说了句:“你文言文学得不错。”

徐静被她冷不丁的幽默整乐了,还想和她聊几句,但上课铃响了。

葛思宁还要回班呢,徐静只好放她走了。

她刚要上楼梯,陈安远居然追出来了。

“你……”

葛思宁回头看着他,“什么?”

他双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但是眼神躲闪。

“……有我帮得上忙的,你直接开口。”

葛思宁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她好笑地问:“找你干什么?帮忙打架吗?”

陈安远被噎了一下,骂道:“狗咬吕洞宾。”

葛思宁评价:“你文言文学得也不错。”

他一头雾水,皱眉,“什么?”

葛思宁摇摇头,“没什么。”

上楼上到一半,她又突然回头,对还没走远的陈安远说:“别告诉江译白。”

“为什么?”

葛思宁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觉得,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又或者是,她不想让他那么忙,还要担忧高中生的爱恨情仇。

她给出了很合理的理由:“我怕他跟我哥说。我不想我家里人知道我在学校的事。”

陈安远知道她死要面子,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回到班上,葛思宁刚坐下,张月就从前门进来了。

她们好像有什么孽缘似的,总能对视上。但是这次葛思宁不觉得尴尬了,横竖她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倒是张月,没像之前一样快速离开,反而停下来,叫她:“思宁。”

“有事?”

“那个视频的事……”

葛思宁抬头,“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其实就算张月知道,她也不敢说,或者不能说。对方把她包装成一个受害者,那她们八成是认识的。

果然,张月支支吾吾的,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葛思宁直截了当地说:“如果和你无关,你就不用再问。如果和你有关,我希望你在面对他人的询问时,能保持沉默。毕竟你心里清楚,我并没霸凌你。我不指望你替我说话,但至少别撒谎。”

说罢葛思宁垂下脑袋,不再对她有任何期待。

上课上到一半,葛思宁又收到一张纸条。

这段时间她收到的纸条比她初中三年收到的还要多。

她以为又是林雪,结果不是。

这字迹挺熟悉的,葛思宁想了想,记起来了,是林雪之前的好朋友,在q.q上给她告过密那位。

葛思宁看着她写的那句“凶手是曾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这么爱告密,她才应该来当班长,吴思应该会很器重她。

葛思宁没回,把纸条夹在笔记本里,继续认真听课。

这一整天她都照常上课、下课、放学,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周五,开学考试正式开始。因为考虑到周六只上半天课,所以周五晚上学校强制要求学生留校,把英语考了。

放学的时候校园里哀嚎一片,学生们都不太适应开学的氛围,一个个苦着张脸,恨不得马上飞回家。

明天早上还要回来考文综,所以葛思宁决定带提纲回去复习,等她收拾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走在寂静的校园里,不由得加快脚步。

结果快到校门的时候,葛思宁突然看到斜在路灯下回信息的江译白。

她猛地刹住脚步,下意识转身,但是后面昏暗一片。

她一咬牙,走过去,经过他。

江译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很快瞄到缩着肩膀想要假装不认识地路过的葛思宁。

他伸手,拦住了她。

“这位同学,你好眼熟啊。”

葛思宁挡了下脸,回了句“是吗”,心想他怎么又来了!

“是啊,你能不能转过来让我看看?”江译白演得像模像样,“我觉得你特别像我妹妹,我看看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掰葛思宁的肩膀,葛思宁视死如归地转过来,还在嘴硬:“我觉得不像吧。”

江译白突然凑到她脸上来,葛思宁吓了一跳。

这距离太近了,他低头时的鼻息都能拂过她细小的绒毛。

路灯下,过分炽亮的光芒将她的毛孔暴露无遗。葛思宁惨叫一声,推开了他。

“你来干什么?”

江译白不明白她怎么反应这么大,但一本正经地说:“来接你啊。”

葛思宁看着他不说话。

他刚好有话想问。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和我说?”

葛思宁在心里把陈安远打了八百遍,大嘴巴!

她转身就走,“觉得没必要呗。”

“怎么没必要?”江译白跟上去,“你不和你家里人说,也不和我说,就这样一直憋在心里,不难受啊?”

葛思宁好奇,“你是因为这件事,特地跑一趟?”

“是啊。”

“哦。”她扭过头去,笑了几秒,又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很可惜,不劳你操心了。”

江译白却给她看了一个视频。

他指着视频里左边的女生说:“如果是她干的,那你可以拿这个视频去对付她。”

进度条结束了,葛思宁又拉回去,反反复复看了五遍,最后看了下顶端的时间,问江译白:“你校运会录的?还留到了现在?”

“嗯。”

“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应该不是很喜欢这些人吧?”他猜,“说出来只会让你烦恼。”

葛思宁看了他一眼,又把视频看了一遍,其实主要是想听他护短的发言,啊,太悦耳了。

江译白问:“我发给你?”

葛思宁把书包往上兜了兜,拒绝了,“我不要。”

“为什么?”他还以为葛思宁会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葛思宁又不答反问:“万一我真的霸凌别人了呢?这样做只是狗咬狗而已。”

江译白信誓旦旦,“你不会的。”

“证据呢?”

他觉得荒谬,“要什么证据?”

江译白伸手揉了揉葛思宁的脑袋,不仅是对她的质疑不满,还对她出了这种事,却没和自己说而不满。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不会看错人。”江译白给出自己的依据。

葛思宁立马驳回:“才没有!我们满打满算才认识三年!”

她讨厌这种时间论,会让她有种无法摆脱辈分的无力感。

江译白不和她争论这点,趁她松懈,把冻了半天的手伸进她脖子里。

葛思宁仿佛浑身触电,整个人被冰得蹿起来,她猛地和江译白拉开距离,却被掐着后颈拉回来。

江译白盯着她的眼睛问。

“以前收到一封情书都会和我说,怎么现在被冤枉了,却不告诉我了?”

说到那封情书,葛思宁就心虚,她为她做过的所有试探而后悔,但不是后悔做了,而是恨自己手段太幼稚。

可现在她依旧很幼稚地,不知道第几次提醒江译白。

“因为我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好崩溃,其实我比读者还急T.T

第53章 他显然把这……

他显然把这句话当做逞强。

江译白当时笑了笑, 伸手拨正了她被他揉乱的头顶上一缕翘起的发丝。葛思宁一开始并没有感觉到它的异常,被江译白这样子一拨,那缕头发瞬间变成了她的天线,正迫不及待地发出名为喜欢的信号。

可他接收不到, 他还帮葛思宁戴上了帽子。

江译白顺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问她天气还这么冷, 放学怎么不穿多一点。

葛思宁好像被摁下了什么开关一样,攥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抽出来,丢远。

江译白看着她,眼神无辜。

葛思宁自顾自地往前走。

江译白一下走她左边, 一下走她右边, 冷不丁地问了句:“是不是在偷偷哭?”

激将法果然好用, 葛思宁冷脸回头,向他证明没有。

江译白二次确认, “真的不委屈?”

葛思宁想说不委屈, 这几个人她一向瞧不上, 现在还用上泼脏水这种手段, 她更嗤之以鼻了。为这种人影响心情,不值得。

但是看到江译白关切的表情和担心的眼睛,葛思宁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故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揉了揉眼睛, 说:“不委屈。”

江译白果然皱眉了。

葛思宁说:“哥哥,你能不能抱一下我?”

他没像上次一样立刻回应,不知道在想什么。

葛思宁一下子慌了,她还是没经验,连眼泪都没能挤出来一滴, 就敢撒这种谎。

“思宁。”

她紧张到嘴瓢:“到。”

江译白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她一个心理准备,他没抱她,但是双手卡进她的臂弯里,稍一用力,把她举了起来。

仅两三秒,就落地。

葛思宁:“……?”

江译白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对上一次拥抱心有余悸。女孩子长大了,对于熟悉的异性长辈,却没那么在乎男女有别。平时一些保持距离的小打小闹就算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作为年长者,心里要比她明白。

他问她:“这种抱可以吗?”

葛思宁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觉得如果不是有帽子压着,她的头发估计已经全部竖起来了。

回到家打开手机,江译白还是把视频发过来了。

[100]:如果事态恶化,一定不要忍气吞声,要向家人或者老师寻求帮助。如果不想让你爸妈知道,联系我也可以。

葛思宁明知故问:[为什么?]

江译白贱兮兮地回:[因为我是大人啊。]

葛思宁被气到了,觉得他拿自己很在意的事情开玩笑。她怒背两张提纲,以此平息自己的怒火。

收拾完东西已经是半夜了,葛思宁出来找零食吃,意外发现葛朝越的房间还亮着灯。

明天是周六,他不用上班,但是要去复诊。

葛思宁啃着苏打饼干,倚在门边,用一根手指推开了他的门缝。

葛朝越坐在地上,旁边是敞开的行李箱,里面凌乱地堆着五花八门的东西。

他抬头看到葛思宁,愣了一下,“你还没睡?”

意识到他在收拾行李,葛思宁觉得嘴巴里的苏打饼干好像失去了味道。她的口腔里全是饼干渣,碎碎的,扎着舌头。

她嗯了一声。

葛朝越在单手叠衣服,这段时间他是越来越熟练单手生活了,之前还骗邻居的小孩说自己是残疾人,气得王远意让他掌嘴,并骂道:“多大的人还开这种玩意,知不知道什么叫避谶啊?!”

葛思宁觉得他活该挨骂。

可是现在看着他那条尚未能够活动的手臂,她心里不快,故作冷淡地问:“你到时候就这样走?”

离二月底没几天了。

“嗯。”葛朝越尾调飞扬地应了一声,脸上写满了期待,葛思宁却觉得刺眼。

她把饼干三两口吃完,要去洗手,葛朝越诶了一下。

葛思宁问:“干嘛?”

“你就是来看热闹的?不帮帮我?”

“你不是身残志坚么。”葛思宁做了个鬼脸,帮他带上门,“我明天还要考试,我睡了!”

隔着门板,葛思宁听到葛朝越骂了一句死丫头。

她的背贴着门,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周六是个好天气,葛思宁心情好,发挥得也好。一考完课代表就立马从老师那里拿到选择题答案了,葛思宁对了一下,感觉自己很有希望重回巅峰。

离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吴思过来看自习,葛思宁看到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马上平复下来。

文综考得好,不代表语文考得好。

比起成绩和排名,葛思宁其实更想重获吴思的信任。

失去老师的重视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太痛苦了,她习惯了当优等生,习惯了被特殊对待,而习惯一旦被改变,等待她的则是剥筋抽骨般的疼痛,和无法适应的、如同死水般的生活。

葛思宁已经习惯了鲜艳,她回不到暗淡的世界里,她也没办法接受褪色的自己。

像一朵只能开在春天的花,使出浑身解数,妄想自己不要枯萎。

周六下午,学校放假了。

始作俑者在观察到葛思宁毫无回应,甚至这几天心情还算平和以后,放出了更多猛料。但不限于一些自称是她以前的朋友的爆料,还有和葛思宁当过同学的人的陈述,一张张匿名投稿、聊天记录以及葛思宁的社媒照片在贴吧里满天飞,标签多为“炫富女”、“霸凌姐”、“女巨人”。一时之间,葛思宁当真闻名整个校园。

周日,徐静约她出去玩,葛思宁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心情不好,但是她还是婉拒了,说自己有别的事。

学生会每个学期都会团建,一般是定在开学第一周的周末,葛思宁从来没去过,这次却破天荒地地参与了。

大家都很意外她的到来,但是表示欢迎。

葛思宁平时总是在背地里骂这群同事道貌岸然,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傲慢在此时帮了她大忙,他们竟然没几个人受网络舆论影响,觉得葛思宁有问题。甚至还认为她作为他们的同僚,就是比那些“庶民”高一等。炫富又怎样,踩你又怎样?我就是有这个资本。

但葛思宁不是来找认同感的,她是来和宣传部的部长套近乎的。

对方是学校贴吧的吧主,拥有删帖的权利,葛思宁听说她好像还能通过特殊途径找到发帖人。

葛天舒平时总和她念叨的社交技巧在这时派上了用场,学生会多是富贵子弟,受父母渲染,对虚与委蛇这一套十分受用,葛思宁没费什么力气,拿到了想要的证据。

她从聚会中早退,打车到葛天舒的公司,前台看见她,眼睛一亮,拿起电话就要联系她妈妈,但是葛思宁甜甜一笑,跟她说:“姐姐,我是来找孙姨的。”

孙姨答应帮她的忙,但是她说:“这件事必须让你妈妈知道,不然她要担心的。”

“没关系,您告诉她吧。”

葛思宁早就做好了被家长知道的准备,但至于葛天舒要怎么知道这件事,方式不同结果也不同。如果葛思宁直接向她求助,免不了一阵奚落。让孙姨去说,会显得葛思宁已经想到办法了。

周一,葛思宁照常上学。

某一节下课,她越过长长的走廊,找到曾茉的班级,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发了一张律师函。

发完她就走了,跟平时派作业一样公事公办。

任由身后曾茉怎么叫唤,她都当作没听见,阔步向前。

不在神经病身上浪费时间,也不参与狗咬狗的游戏,这是葛思宁想出来的办法。

同时,她也确认了自己傲慢的内核。因为她发现比起纠正别人的眼光,她更在乎自己是否快活。她不仅告了曾茉,还连带传播舆论的其他人,和解的条件却不是删帖赔偿,而是公开道歉。

学校收到家长的诉求,出面找过葛思宁,但她家长的态度也很强势,觉得女儿并没有做错。而且他们要的只是当众道歉而已,又不是真金白银,让犯错的人向受害者忏悔,很合理,甚至很善良了。

周三,学校破例召开了本周第二次晨会,让参与此事的同学上台,向葛思宁致歉。

然而在此之前,这件事情没有传出任何风声,甚至在晨会之前,他们都还在议论葛思宁在这种情况下还敢来上学。一时接到这么个重磅巨雷,同学们纷纷炸开了锅。

可葛思宁作为当事人,看着曾茉在麦克风下眼泪纵横的面孔,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她们总在私底下说她仗势欺人,葛思宁就仗势欺人一次。

事后不少人来问候她,尤其是帮过她忙的那个部长,夸她这样做特别解气,还约她下次团建的时间。不过那是她们几个干部私人的聚会。葛思宁在学生会呆了这么久,从来没被邀请过。

葛思宁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徐之舟问她为什么,葛思宁说:“可能我清高吧,不想和这群人同流合污,就算对方帮过我。也可能我自私吧,用完就丢。”

徐之舟不喜欢她这种自嘲的语气,纠正她:“你没必要给自己设立这么高的道德标准。你的这些做法我都能理解,如果换作是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葛思宁点点头,“所以我们是朋友。”

开学考的成绩隔周就下来了,公布那天,葛思宁请了假。

那是二月的最后一天,葛朝越要走了。

很意外的,没有一个朋友来送他。

他甚至不让王远意和葛思宁去机场,说待会会有同事到家门口来接。

葛思宁发消息问江译白是怎么回事,江译白发了一段视频过来,并备注,前天晚上。

她点开看,视频里,葛朝越喝到趴下,脑袋垂在桌子上,哭着在说什么。

背景里有很多人声,葛思宁判断出是他关系亲近的几个好友,但是听不清他在嚎什么,只看到他举起酒瓶想要再喝,结果找不到嘴巴,淋到了自己脑袋上。

画面一晃,录视频的江译白“喂”了一声,应该是没想到他这么蠢。

他们早早进行告别仪式,将离别的伤感分成很多份,在孤独的日子里分食,好像这样就没那么苦涩,就可以下咽。

作为家人,葛思宁要咽下去的东西,比他们多得多。

她看着王远意把行李搬到葛朝越同事的后备箱上,一边搬一边和人家小伙子套近乎,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的孩子拜托你多多关照了。

葛思宁听得想哭,躲在车门旁边,不想出来。

王远意缠着人家聊天,葛朝越趁这个空档来抓她。他把葛思宁揪出来,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想偷偷划别人的车啊?”

葛思宁咬唇,说,“我要扎爆他的轮胎,这样你就不能去机场了。”

“你都多大了还干这种事。”

“我就干!”她怒吼一声,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葛思宁忍了好久,却被他的三言两语击溃,她手忙脚乱地擦眼泪,葛朝越明显也慌了神,没想到她还这么脆弱。

他粗粝的手心跟抹布一样在葛思宁脸上乱揉,眼泪浸入掌纹,让妹妹摸起来像块滑不溜手的肥皂,他心里抽痛,但是嘴上犯贱:“你现在都不长痘痘了,说明已经不是青春期,是老姑娘了。老姑娘不能像小丫头一样哭,坚强一点好吗?”

“……滚啊。”

“不滚,我坐车。待会在天上飞。”

“……”

葛思宁真的又气又伤心,被他说得越哭越起劲。

“好了,”葛朝越叹口气,拿她没办法,“没了我,不是还有江译白吗?你总把人家当亲哥,当我是捡来的,现在我走了,你和你哥好好的。”

“不一样。”葛思宁小声说。她顿了顿,突然拔高声音,“不一样!”

“好好好,知道了,我耳朵都要聋了。”

葛朝越何尝不知道她舍不得,但是人总要长大,而接受分离就是长大的一项必修课。人生还有很多必修课,这一课他已经给葛思宁上了,只愿,将来江译白离开的时候,葛思宁能别那么伤心。

时间到了。

葛思宁已经不流眼泪了,但是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葛朝越在副驾驶上朝他们挥手,她背过身去不看,一看就控制不住情绪。

王远意在旁边拍着她的肩膀帮她顺气,并叮嘱葛朝越各种事宜,葛朝越一直嗯,一直点头,直到父亲再也无话可说,他再也没有可以停留的时间,才正式启程。

车尾气撒了一地,很快随风散去。

如此晴朗的天气,葛思宁却觉得自己心里在下雪。

她和王远意互相搀扶着回到家,谁都没有说话。葛天舒不在,她甚至在明知道葛朝越今天出发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去出差。葛思宁在心里怪过她,但是她也担心,如果葛天舒真的在家,那葛朝越还能不能走。

除去除夕夜那晚的崩溃,后来葛天舒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平静到诡异。

葛思宁不敢探究这背后的深意,她光是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根本没有勇气也没有精力去探究大人们的谋划。

她回到房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在外面待了太久,她的手脚都冻僵了。

躺了一会儿,江译白发消息问她,“你哥走了?”

葛思宁回了个嗯。

100:[思宁,开心点。]

宁:[我会的。]

他大概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输入了半晌,才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过来。

葛思宁握着手机,准备睡着的时候,葛朝越的电话把她吵醒了。

他准备登机了,上飞机之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他想打给葛思宁。

“没良心。我才走多久,你睡得着啊?”

“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留了一万块钱给你。放在你书架的第二层,压在粉色书封的后面。”

“什么?”葛思宁被这个数额惊呆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去找哥哥所说的那笔钱。

葛朝越笑了一声,臭屁地说:“我是不是很大方?唉,还不是想到以后没什么机会回家了,补贴不了你,才决定给你留多点零花钱。不过你可别乱花啊,要是被我知道你拿我的钱去做坏事,我一个电话就能找到人教训你。”

葛思宁都没听他说什么,在书架上快速翻找着粉色封皮的书刊,终于在碰倒一堆书后找到了葛朝越所说的那笔钱。

用白色的封条捆着,厚厚的一沓。

葛思宁看着这些钱,莫名难过起来。

她知道这对葛朝越来说不算什么,他们家的孩子都是富养,更何况葛朝越已经成年了,平时出门一趟就能拿个一两千。工作以后更不用说,每个月家里都会有补贴,不然他那点工资,以他大手大脚的做派,根本活不下去。

她举着手机却不说话,葛朝越还以为断线了,喂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问她:“是不是感动得说不出话了?”

葛思宁不想承认,她问:“你去那边那么久,钱够吗?爸妈给了你多少?”

葛朝越沉默了。

葛思宁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急切地重复问题,并焦躁地催促:“说啊!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我要登机了。”

“喂?喂——”

嘟嘟嘟。

那头挂了。

葛思宁由此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代价。

葛朝越一直按葛天舒所安排的路走,如今变卦,他总得付出什么,才能从葛天舒手里换取自由。

可笑葛思宁一直以为,是葛天舒大发慈悲,放他走了。又或者说他们赌了什么,比如葛朝越必须要做出成绩,或者三年后必须回来之类的。

原来都不是。

葛朝越的离开,是一场流放。

葛思宁拉开窗帘,外面阳光灿烂。

爸爸种在院子里的花开了,万物复苏之际,四处春和景明。

可她却觉得,她的冬天好像才刚刚到来——

作者有话说:任务进度:收集读者眼泪(1/10)

第54章 葛思宁开学……

葛思宁开学考试的成绩很理想。

她早在请假那天就用小程序查到了排名和分数, 还特地搜了李函的成绩。很可惜,两个人差了一分,葛思宁在他后两名。

葛天舒什么也没说,收到短信后给葛思宁发了个红包, 葛思宁没收。葛天舒也不问, 知道她是自尊心作祟, 认为自己本来就是这个水平,有什么好褒奖的。

每次大型考试结束以后学校都会颁发进步奖,鼓励排名上升的同学继续努力。对于中下层的学生来说,这确实是场小型加冕,但是对一直占据高处资源的葛思宁来说, 却是在敲警钟。

她把那张奖状贴在自己桌面上, 搬离了前门的位置。葛思宁希望自己牢牢地记住这种失败的感觉, 记住冬天吹进她身体里每一阵风。

葛思宁的新座位在李函旁边,两个人隔着一条狭窄的、被书箱堆满的过道, 一举一动都清晰可见。不知道吴思是不是别有用心, 想要继续维系他们的竞争关系。

葛思宁虽然考得不错, 语文成绩却不太突出, 倒是英语意外地拿了全班第一。

她去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英语老师还开玩笑说自己后继有人了,问她寒假是不是去国外玩了,怎么听力分数突飞猛进?又说如果高三还能带葛思宁, 一定要跟吴思抢课代表。

葛思宁听得汗流浃背,吴思却只是淡淡地笑笑,说:“让给你。”

这回答让葛思宁很不舒服,好像被凿了一下。

只是一下而已,她却感觉一直让自己依靠着的那面墙摇摇欲坠。

“老师, 这是缺交名单。”

葛思宁把练习册抱到吴思手边,把登记的便利贴递给她,吴思看都没看,只说了句“知道了”。

没什么不对,但葛思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缺了什么环节。她想不出来,也不好意思说,放下东西就走了。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神差鬼使地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吴思改完了手头的卷子,开始改练习册。

葛思宁一如既往把自己的那本挑出来,放在最上面,以供吴思参考。可吴思掀开了一眼,很快合上放到一边。

——她不再拿葛思宁的答案当作参考答案了。

那面墙落下一块飞石,砸在葛思宁心头。

可是她心里却能为吴思找到许多理由,比如自己确实退步了,答题的精确度有所下降;比如吴思终于找到了练习册的参考答案;比如……老师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她离开办公室,心不受控地凉下去。

葛思宁走到图书角,在别人看不到地方伸手攥住自己的胸口。手指将校服拧成扭曲形状,她很想接住自己下坠的心,却做不到。春天总会过去的,她不能一直盛开。她懂啊,但是她没想到真的无法挽回。

回到教室,葛思宁喝了口水,开始背单词。

可是没一个进脑子。中文英文的密度好像不同,记住了中文就忘记了怎么拼,记住怎么拼却不记得意思,总之无法共存。

葛思宁吸了口气,抹了把脸,看了眼下课一直待在教室里刷题的李函。

她去交作业的时候对方就是这个姿势,她回来了他还是这个姿势。教室的喧闹好像对他造不成影响,他是他自己的世界。

葛思宁的胜负心把负面情绪推了出去。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但是才过了五分钟,就有人来打扰她。

有几个同班的女生围到她桌边。

葛思宁眼睛都没抬一下,问:“有事吗?”

“……副班长,我们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嗯。”

她反应太平静,一副早已洞悉一切的样子,女生们面面相觑了几秒,很诚恳地说:“对不起,我们不应该投那些稿,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告我们。”

帖子里的内容葛思宁没细看,但有的稿子一看就知道是谁投的。

比如现在来道歉的这几个人,就是之前被葛思宁拒绝帮忙带早餐的人。

葛思宁还是“嗯”,并不给她们好脸色。

有时候有的人讨厌你,只是因为没占到你的便宜。

这一点葛思宁深有体会,所以她不想浪费时间。

女生们跟她确认:“那你原谅我们好吗?”

葛思宁被她们蠢到了,终于抬头,朝她们没什么情绪地微笑一下:“谈不上原不原谅,反正能当同学的日子可能也不多了。”

女生们被她一噎,恼火的同时又惴惴不安。

但她们不敢再惹葛思宁,结伴来又结伴走。

第二天徐静来找葛思宁,说曾茉已经把贴吧的帖子删了。

徐静问她:“你明明可以自己删,干嘛要留着等她自己删?”

葛思宁说:“我删或者管理员删,都没有她自己删有用。”

曾茉精心打造了这样一个针对葛思宁的舆论漩涡,纵容所有讨厌她的人在其中狂欢,葛思宁几乎能想象出曾茉刚发帖那几天是如何美滋滋地抱着手机刷新评论的。

她就是要让曾茉知道,自己有一万种方法删帖,可她不删,因为她不在乎。

徐静和她说完这件事以后,没多久葛思宁就收到了一个明显是小号的好友申请。

对方借验证框骂她:恶心人你真有一套。

葛思宁回复:截图了。

吓得对方直接销号。

曾茉因为这件事被停学一周,女子天团现在看到葛思宁都要绕路走。

学校里依旧风言风语,但是都不敢当着她的面说,葛思宁就全当是狗叫了。

她现在一颗心扑在学习上,和李函较劲。

葛思宁原本只在大考前临时抱佛脚,多上一节晚自习,但是这个学期开学以后,她每天都学到十点半才走,走之前总要看看李函,然后带书回家继续卷。周末她也不再放任自己睡到中午,周六上补习班,周日和徐之舟徐静陈安远三个人到图书馆去自习。

周测、模拟考、月考,每次考完试,葛思宁看完自己的成绩后,都会下意识去看李函的排名,她偶尔也会超过他,但是总徘徊在五名之内,差距不大。

而且葛思宁好几个科目都存在波动性,虽然总分都差不多,但语文考差的时候英语就会高分一点,语文考得好的时候,数学又会差一点。相比起李函这个六边形战士,葛思宁感觉自己总有一个地方在漏风。

考试前后,吴思依旧分批找人谈话。李函和葛思宁这两个人在她这里已经是默认的一批,但不知道是葛思宁过于在乎吴思的看法,还是吴思真的有点针对她,葛思宁总觉得吴思对李函比对她上心,那些鼓励的话,吴思总会看着李函的眼睛说。

千丝万缕的小细节缠成了毛线团,葛思宁被这些行为推进了一个错误认知里,她认为吴思之所以会冷落自己,是因为她没能达到吴思的期待——她没能压倒性地赢过李函。

老师偏爱成绩更好、更稳定的学生,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十七岁的葛思宁并不觉得这个行为模式有什么不对,或许是因为她曾是这个模式里的受益者。所以她想的不是推翻这个模式,而是寻找再次进入的入口。想再次成为幸运儿的她,除了努力提升成绩以外,还明里暗里地向吴思献殷勤。

她的讨好并不明显,因为在行为上能做的很少,更多的还是体现在心态上。

有时候葛思宁被吴思点起来回答问题,坐下后总会表现得尤为激动,李函都看在眼里。

但或许是渐渐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狂欢只是精神胜利法,葛思宁开始变本加厉。

她作为语文课代表兼副班长,很多班里的要务要经她的手,她为了讨吴思的欢心,总是尽力去做,尽力到兀自牺牲一些同学的意愿和情绪。

以前葛思宁虽然也是铁面无私,但是因为她自己也对形式上的东西嗤之以鼻,所以如果有人表现出推诿,她也会试着和老师去沟通,尽管结果都是被老师批一顿然后亲自下场,但有了这个流程,总比现在葛思宁为了不让班主任烦心,自己当众拍板强。

她抢着唱红脸的行为引发了很多同学的不满,不过又担心被她律师函警告,所以不少人私底下找李函商量,或者直接给吴思递投诉信。

尽管李函依旧没有接受任何同学的请求,但是在葛思宁的衬托下,竟显得没那么冷血了。

期中考来得飞快。

青春苦短,少年少女却没有时间享受。

学期已经过去一半,高三近在眼前,改卷那两天办公室里到处是叹息,年级组会一个接一个地开,主题多是围绕一轮复习如何展开、违规现象如何杜绝、各科成绩如何提高……各班班主任压力山大,且因为这次是联考,所以还要被派到别的学校去交流心得。

葛思宁这次考试考得还算可以,没有退步也没有进步,但是语文单科的分数却非常糟心。依旧是作文问题,她不知道自己考试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又写歪了。好在她有逐步提升的数学和英语补救,否则再出现上学期末的情况,她真的想从教学楼上跳下去了。

吴思却没有因此找她谈话。

葛思宁静候了两天,甚至头铁地去了好几次办公室。

吴思都在,但没有任何表现。

这反应让葛思宁更心寒,她破罐子破摔,第一次向李函低下自己的头颅,问他借他五十五分的作文来看。

人的反射弧很奇怪,尤其是文科生,写主观题的时候经常会产生自己是天才的错觉。葛思宁写作文的时候觉得自己文笔堪比鲁迅,甚至在看到李函的作文之前,葛思宁都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有四十二分。然而在看完李函的作文以后,葛思宁只恨这篇作文不是自己写的。

她把作文还给李函,很生硬地说了句:“谢谢。”

李函没有说不客气,他一般都会说的,这点礼貌他还是有的,但是葛思宁没有注意,她把试卷放回自己桌子上,就开始去借别人的作文。

她这样眼高于顶的人居然会为了这点小事而拉下脸,李函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葛思宁为此郁郁寡欢了好几天。

最后她鼓起勇气去问吴思,老师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可吴思当时忙着去开会,并没有理会她。

那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自习。

她灰头土脸地回到教室,一副铩羽而归的样子。

今晚要到亲戚家去吃饭,所以葛思宁待会就收拾书包走人。按道理她应该抓紧时间做今晚的作业才对,但是没得到吴思的点拨,她觉得很委屈,也很憋闷,趴在桌子上,一边默写一边掉了两滴眼泪。

突然,有人推了推她的手臂。是李函,他递了张纸条过来。

葛思宁现在对纸条都有阴影了,她接过来放到旁边,默写完了才看。

居然是李函的字迹。

【待会放学你到教学楼后面的停车场来,我有话对你说。】

第55章 那是四月下……

那是四月下旬, 春天刚刚过去不久,葛思宁站在一地不知名的被季节的骤雨打得零落的碎花地下,数着花瓣,等待一个秘密的到来。

她双手攥着书包的肩带, 空气里还残存着黏腻的潮湿味道, 是树干被雨水浸润一夜后散发出来的香气, 是时间带给树的恩泽。抬头遥望阴天的云朵,薄得像一片雾。葛思宁看了两次手表,李函才姗姗来迟。

“抱歉,刚才去图书馆还书了。再不去就到期了。”

葛思宁没和他私底下接触过,所以这会儿有点紧张。他一道歉, 她刚才的不耐烦就都消失了, 变成无足轻重的愧疚。

“没关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葛思宁实在好奇。

但李函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看着葛思宁的眼睛,目光从她的瞳孔转移到地上的残花落叶上, 声音淡漠地和她分享:“我最近在看一本书, 叫《被讨厌的勇气》。”

他还会看课外书啊。这是葛思宁的第一反应。其次, 他和自己说这个干嘛?分享?找共鸣?葛思宁不明白, 但是她礼貌地附和:“嗯,我看过,很哲学的一本书。”

李函笑了一下,那笑容是无法定义的, 但葛思宁却通过他的表情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他说:“书里有一句话,我觉得很适合你。”

“什么?”

“过度关心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反而是以自我为中心。”

葛思宁忍不住蹙眉了,这是在干什么?

专门她叫出来讽刺她?

还没等葛思宁开口,李函就攥住了她的手臂,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拉到了粗壮的树干背后。

葛思宁吓了一跳,如果不是李函立马松了手,她真会尖叫出声。

“怎么了?”

“嘘。”

教学楼后面的停车场是露天的,地下停车场离这里很远,所以停放的车辆多是这栋楼里赶着上早课的老师的交通工具。

葛思宁顺着李函的目光看去,先是听到人声,遥远又模糊,但是语气里的愤怒和狰狞却扑面而来。如此短促尖锐的气息,显然是在争吵。葛思宁心跳加速,感觉自己好像间谍。

然而当吴思拎着包走进视线里时,葛思宁的紧张和好奇汇聚成了震惊,她瞪大双眼,再三确认后,看向带她偷听的李函,脸上写满了不明所以。

对方却置若罔闻,淡定得不像第一次撞见。

吴思走到拥有百年历史的树干前,背面藏着两双耳朵,而树荫下,她站在车门边不动,脸色冷若冰霜。

“夫妻一场,你非要做得这么绝是么?好啊,你来啊,我教哪个班你不是知道吗……对,我要脸,但是你既然不要脸,我也可以不要……”

声音由远及近,葛思宁从对话中判断,电话那头的人是她丈夫。

像老师对学生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一样,老师的私人生活在不经意间也会存在一定程度的泄漏。人脉网络中的每一条线都能互通,更何况是吴思这种资历深、被家长抢着巴结的特级教师。

葛思宁也从葛天舒口中听过吴思的事情,例如丈夫年纪比她大了将近十岁,两个人的孩子却很小。葛思宁觉得这都是个人的选择,而且吴思确实事业心很重,晚婚晚育也正常。

如今面对脱离了正常范围的情景,葛思宁说不意外是假的。

表面上平静冷漠的班主任,私底下却和丈夫感情破裂。这反差不仅仅打破了她平时树立的个人形象,还侵蚀着她作为老师的权威性。原来离开学校这个小型王国,吴思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并不具备独裁的权力。

葛思宁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紧缩着,她屏息凝神,生怕吴思发现她和李函在这里。

半遮半掩的视线里,吴思的侧脸看上去很疲惫。她刚去别的学校上完交流课,还赶在最后一节课回来开会,近期工作排山倒海地向她扑来,她还要分神去对付丈夫的算计。

“我已经说过了,离婚协议我不会签的,孩子不归我,房子车子也不归我,我要那逐日贬值的十几万有什么用?!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你这样做和让我净身出户有什么区别——不要再打电话给我!贱人,你去死吧!”

葛思宁难以置信这样的字眼会从她口中出现,一向高雅端庄的老师在讲台以外的地方竟然是这样地普通,与常人无异。她心里为她蒙上的那层滤镜碎了,连带着期待她的认可的自己,好像也被否定了。

吴思钻进车内,很快离开。

空掉的车位仿佛还残存她的怒气,傍晚的风席卷着落叶飞驰,葛思宁望向始终沉默的李函,越发搞不明白他的用意。

她开门见山地问:“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让我知道老师在和她丈夫闹离婚?”

天际渐暗,四周的路灯亮起来了。

李函的脸在昏黄的黄线里显得格外苍白,明明是完整的,却像一张被揉皱的破碎纸张。

“这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从上学期期末开始,吴老师就已经和她丈夫分居了。”

葛思宁从树干后走出来,一脚踢掉碍路的石子。她不习惯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所以呢?”

“所以,那天她在办公室里对你发火,不是因为你错了。”

葛思宁皱眉重复:“什么?”

她不是没听清,她只是觉得很荒谬。

这段回忆带给她的痛苦和一系列的副作用,都令她下意识地忽略细节,所以当李函旧事重提,葛思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在她问完的下一秒,肌肉记忆卷土重来,将当时锥心刺骨的失重感重新植入她的神经里。

而李函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浑身发痛。

“你写给她的道歉信,她收到了,但是她没有处理。她选择了沉默,因为她觉得你的义愤填膺很幼稚。”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你的信她给我看了。”

葛思宁顿时住嘴。

原来是这样。

从道歉信放到吴思桌子上,到她重返办公室的那半个多小时里,这封信被拆封,且不止被一个人看过了。所以那封信不是消失了,而是吴思拿走,或者丢掉了。所以去拿练习册并看了信的李函,才会在楼梯口和葛思宁有了那样一场对话。

他当时的欲言又止,是想安慰她?还是觉得她很可笑?

葛思宁却已经想不起李函当时的表情了,她只觉得耻辱。

此刻她脑子里滚过的全是吴思后来的反应,她表现得那么平静,好像从来没有阅读过她的委屈和冤枉一样若无其事。

如果说吴思冷处理的原因是葛思宁错了,退步了,不具备向她索要特权的资格了,那葛思宁可以欣然接受。然而现在李函告诉她,吴思当时的怒火源于离婚风波。

那葛思宁算什么?她的提心吊胆、她的悔恨、她的讨好,算什么?

她甚至不是吴思愤怒的本身,她只是被迁怒的池鱼。吴思根本没那么在意一个学生的进退,哪怕那个人是她一向器重的葛思宁?

葛思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窒息中发出声音的,她听见自己问李函:“她为什么要把信给你看?她说了什么?”

李函说:“她说你没有集体精神。她说如果我和你受一点委屈能换来整个班级的稳定,那也很划算了。她说我们应该为自己能发挥那么重要的作用而感到高兴。她说她不懂你所谓的孤勇。她说她作为老师有自己的考量。”

葛思宁并不怀疑李函优越的记忆力。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如果你想告诉我,为什么当时不说?”

“我以为你能自洽。”

这句话太讽刺了,葛思宁被踩到尾巴,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她退开一步,和李函保持距离,“还有刚才你说的那本书,又是什么意思?”

她讨厌被人看轻,尤其是被竞争对手看轻。

然而无论是道歉信,还是她对吴思的讨好,这两件弄巧成拙的事情,都被李函知道了。他甚至是站在上帝视角旁观着一切,葛思宁原以为他们都是被豢养的蛐蛐,可原来被逗弄、被当作耗材的人只有她自己。

这让她怎么冷静?怎么不生气?

她当时所留意到的李函流露出来的失望,都被她当成一种挑衅。

她觉得李函之所以告诉她真相,无非就是想要奚落她一顿,将她这个竞争对手的自尊心放在地上踩,好消解自己的学习压力。

李函摇摇头,对她说:“葛思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别再为吴老师耿耿于怀。你可能没有意识到,没有她的认可你依旧很优秀。我刚才和你说的书里的那句话,是想提醒你,你要以自我为中心。”

如果这番话换做任何一个人来说,葛思宁都会觉得暖心。

但这是李函,是她怎么考也无法实现压倒性胜利的李函,是怎么甩也甩不掉、怎么卷也卷不过的李函。葛思宁犹豫了,她迟疑地想这究竟是陷阱还是方向标,她该怎么走才能避开这阵不知道会将她带去哪里的漩涡。

她没有意识到,现在被李函善待的她已经完全背叛了那个唾弃吴思的她,她已经坠入了老师为她和李函制定的制度里,变成了最服从的士兵。

葛思宁捂着耳朵和心声逃跑了。

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李函的那番话并不是安慰,也不是鼓励,而是结盟的邀请。可惜那时她太年轻,太意气用事,她错过了这个机会。

那是她离成为英雄的梦想最近的一次,但是她没有抓住——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感觉很疲惫,会不规律请假,不是不更,而是缓更、优更,有计划地更~

第56章 离毕业季越……

离毕业季越来越近, 邱禾越来越着急。

她和江译白的指导老师不一样,答辩时间也就不一样。

她私底下问过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如果不回宿舍的话,要早点定学校附近的酒店。江译白却只回了句“谢谢”, 其他的一个字都没透露。

邱禾气得跳脚, 但是舍友们说:“他一直都很高冷啊。我们班, 他好像也就和你说的话比较多?你们面对面的时候不是还好吗,说不定是江译白不喜欢在网上聊天呢。”

“有道理。”

邱禾转头打开小群,号召大家答辩结束以后一起吃饭。

可惜一直等到晚上,都没等到江译白接龙。

她怂恿一个和江译白关系还不错的男生去劝,终于在凌晨一点多看到了江译白的名字。

老规矩, 还是在学校周边吃。

邱禾是下午场, 姗姗来迟, 背着一个看着就很重的单肩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来晚了, 你们都饿了吧?点菜了吗?”

朋友帮她拉开江译白旁边的空椅:“就等你啦。”

邱禾和她交换了下眼色, 用唇形说了句谢谢。

有人说点了, 让她看看还加点什么。

江译白在话音刚落之际就把菜单递了过来,邱禾心里一暖,觉得舍友说得果然不错。现实接触比网络聊天好得多。

江译白显然是已经和他们叙过旧了,这会儿有点兴致缺缺, 等上菜的间隙,邱禾问他:“感觉怎么样?答辩的时候没被为难吧?”

“没有。”江译白回答她,“就是参考文献少了点,要再找点理论依据。”

“是这样的,毕竟是本科论文嘛, 还是要考虑数据支撑的。”

“嗯。”

邱禾保研了,在论文方面有很多心得,但她不想一直和江译白聊这些事,索性断了话题另起。

“毕业去向你决定了吗?还是待在现在这家公司?”

“嗯。”

“好羡慕你呀,我听说学弟学妹们说他们对实习生的要求特别高,今年春招毙掉了好多人。”

“还好吧。”江译白老实说。

但邱禾知道他觉得还好是因为他有能力。

“可是我听葛朝越说你经常加班。”

说到他,江译白有了点表情,“你最近和他有联系吗?”

邱禾一愣,其实没有,是她之前好奇问的。但是葛朝越作为江译白的好朋友,她平时也会有意识地拉拢。所以这会儿她说,“还好吧,不至于断联。”

见江译白对这件事感兴趣,邱禾顺势聊下去:“对了,葛朝越没回来,是怎么答辩的?”

“申请了线上答辩。”

“哦哦。那他是不是不能回来拍毕业照了?”

江译白点点头,心里却想,葛朝越高中被初恋甩了以后曾发过毒誓,说这辈子不会再和女生说话。

邱禾居然和他还有联系,说明他们关系不错。

中途江译白出去接了个电话。

四周都是大排档,他特地走远了一点,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喂?”

“喂——译白。”

“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之前过年的时候不是在医院碰到了吗,本来想找个时间和你叙叙旧的,但是一直没时间。叔叔后来恢复得还好吧?”

来电的人是江译白的高中同学,读完大专以后回了小镇,寒假期间在候诊大厅见过,留了联系方式。

“挺好的,谢谢关心。”他顿了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就是今天陪我家老人复诊,见到叔叔一个人来看病,怪可怜的。”

江译白皱眉,“你在医院见到他?”

“对啊,挂的急诊。”

“好,我知道了,谢谢。”

他挂了电话,转头给老江拨过去。

等了好一会那边才接,江译白眺望着远处的路灯,开门见山地问,“在干嘛呢?”

“没干嘛,看电视呢。”

“电话不就在沙发旁边?怎么这么久才接。”

“嘿。”老江怕了他了,“怎么突然着急起我来了,找我干嘛?”

听他这语气,江译白心里那口气松了一半。远在家外,他也不想绕圈子,直接问,“我同学说今天在医院碰见你了。你哪里不舒服?”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小感冒而已。”

“小感冒你挂急诊?”

“不然我要挂什么?”

“……”

江译白突然无话可说,对于中老年人来说,会挂急诊已经很了不起了。

老江在那头抱怨现在挂号困难,好多流程过于繁琐,护士跟他说什么医保定点、线上预约,他弄了好久都弄不明白。

江译白一边听一边应声,“下次回去我帮你弄。”

老江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译白握着手机,吸了口气,想起前段时间空气里还到处飘着柳絮,结果一眨眼,马上就五月份了。他忙得昏头转向,很多事情没办法在忙碌中决定。

但他还是改口,“我让阿远帮你弄。”

老江闻言也没说什么,就说好好好。

挂了电话,江译白没马上回到人群里。

他在空地上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邱禾扭头,只能看到他孑然的背影。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她的打扰对江译白来说会是种负担。

所以她忍住了。

吃完饭,江译白赶末班的地铁回去,邱禾说自己租的房子在地铁站附近,跟他一起走,他说好。

在一众八卦的目光中挥手,邱禾背过身,看在回信息的江译白,感慨了一句,“马上毕业了,好舍不得啊。”

“嗯。”

“你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江译白想了想,“有过。”

“那现在呢?”

他笑笑,“现在更多的,可能是焦虑吧。”

“啊?焦虑什么?”

靠近大学的地铁站,深夜依旧人满为患,邱禾的声音被淹没在人声里。

到了地铁口,邱禾问他:“你说你会留在京都。那即使毕业了,我有事还可以找你帮忙吗?”

江译白没想那么多,这座城市这么大,如果还能遇见,说明也是种缘分。

他礼貌地回复:“当然。”

“如果我在的话。”-

期中考以后,葛思宁就没再见过体育老师了。

体育课不是改自习就是被占用,考试之前人人都抱怨时间过得好快,殊不知后面的日子才是真的摁下了加速键。

成绩出来以后的下一周,葛思宁就卸任了学生会的大小事宜,从此不用值日,但是还要早起。社团老师让她参加完下个月的游泳比赛再退,但葛思宁拒绝了。她没那么多需要收集的勋章,爱好和任务她分得很清楚,真正的战场才刚刚开启。

日子似水一样丝滑地淌过,并不因为任何事情而停留。痛苦会过去,快乐也会过去,但是过去的时间和即将到来的时间却都是经历这些情绪的人在承受。葛思宁经常告诉自己要专注,不要因为别的事情而分心,但是卯足了劲走了一段路以后,她常常会茫然地抬头。然而抬头所看到的景象却是,所有人都低着头。于是她又重复地告诉自己要专注。

不过这平静和麻木中又有一点不同。

葛思宁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回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了。

她后来每一次见到吴思,都会想起那句贱人去死吧。

她不知道该和谁倾诉这样的私事,花了很多时间去捡拾吴思在自己心里碎了一地的形象,但是就算捡回来,也拼不起来了。

李函的话像一把剑插在葛思宁的心头。

听完墙角的第二天,葛思宁鼓起勇气想找李函聊聊,但是对方始终回避。葛思宁不明白为什么,他把一个炸弹一样的秘密丢给自己,然后就没然后了?

为此葛思宁想了很多,例如李函是怎么知道吴思和丈夫分居的?这消息无从考证,所以葛思宁认为李函的话不可以全信。

不过有一点,她觉得李函说得很对,就是要以自我为中心。

虽然她还不明白何为真正的自我,但是葛思宁回顾往今,她发现自己都是在为别人学习。为父母,为老师,为被认可……总之不是为了自己。

可是如果不是为自己的话,那么也太辛苦了。忙到头来都是为了别人?多不值得啊!这让葛思宁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愚昧,她开始扭转心态,思考自己的人生目标。

高三迫在眉睫,级组开始征集大学志愿,以此来激励学生。

葛思宁在理想大学那栏写下c大。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过犹豫,那么现在则是坚定不移。

——现阶段,她的人生目标就是考上她想去的大学。

因为是统一征集,所以是公开的,还会贴到光荣榜上。

葛思宁在上一次考试中夺得桂冠,新的照片和志愿被曝露在人来人往的校园干道上,在一众清北的目标中,她的梦想显得特别务实。

徐静也填的c大,为此还特地来问过她:“都说c大是理科生的梦中情校,我倒是没想过你会想和我当校友。哈哈哈!葛思宁,你是不是暗恋我?”

葛思宁说:“是。”

是暗恋,但不是暗恋徐静。

她喜欢的另有其人。

她想去的远方,也和这个人有关。

徐静顺便约她:“这周放大周,不过下周又要月考了,陈安远问我们要不要去他家复习。”

徐静说的时候还有点忐忑,都准备好措辞和葛思宁解释为什么是去陈安远家了,结果葛思宁问都没问,就说好。

自从上次送蛋糕碰到陈安远以后,葛思宁再也没去找过江译白。

葛朝越走了以后,他来家里的次数也变少了。

葛思宁绞尽脑汁地在微信上和他聊天,但是他们一个忙学习一个忙工作,总是不同频。

所以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能见到他的机会,葛思宁怎么能放过?

周五晚上,她甚至为此敷了个面膜。

第二天,她从衣柜里拿出那条崭新的浅绿长裙,在镜子前比了又比,照了又照,最终决定穿上。

去的路上,葛思宁幻想着江译白看到自己穿上这条裙子时的表情。

他会说什么呢?还是什么都不说,表情却流露出惊艳呢?

葛思宁没忍住笑出怪异的声音,惹得路人回头,她很快收敛好表情,加速前往。

在陈安远家楼下碰到一起来的徐静和徐之舟,两个人皆对葛思宁今天的打扮有些惊讶。

五月的天气虽然不再寒冷,但是离真正的夏天还早。葛思宁这条裙子不仅露出两条胳膊,前胸的设计更是挖得有些空,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在逃公主。

徐之舟“隆重”两个字的嘴型都冒出来了,被徐静的咳嗽截胡。

徐静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直男闭嘴。转头对葛思宁说:“哇塞,仙女下凡!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漂亮?”

葛思宁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啊,就是想起衣柜里有条裙子没穿过。”

“你自己买的吗?还是家里人买的?”

“……别人送的。”

徐静一下子嗅到不对劲的味道,谁会送这么一条华丽的裙子?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这太奢侈,也太精致了,除了明年的成人礼,没有场合适用。

她们一边往小区里走,徐静一边用手肘撞葛思宁:“老实交代,‘别人’是谁?”

“没谁……”

“骗人!我才不信。说啊说啊说啊……”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闹到家门口,徐之舟给陈安远发了条语音:“我们到了,你开下门吧。”

旁边徐静已经直接上手,双臂箍住葛思宁的腰,一副抗拒从严的样子:“快说!不说是吧?那我换个问法,送你裙子的人是不是男的?这么有品味,肯定是帅哥吧?”

葛思宁招架不住,但是她才不说。

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她心里还在得意地想,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然而,当门缝敞开,她远远看见客厅里和江译白并排坐着的邱禾时,她从周五开始堆积的期待和喜悦,统统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大家打起精神来!难受是正常的,想哭也是正常的,舒服是留给死人的0v0!

第57章 在那天来临之前……

在那天来临之前, 葛思宁一直对暗恋这件事有着自己的定义。

她以为暗恋是两个人的事。

门开的那个瞬间,一阵穿堂风朝她扑来,吹在她赤裸裸的胸口。葛思宁之前有多喜欢这条裙子大胆的设计,现在就有多后悔敞开自己的心脏。她的心好像被开了个大洞, 以至于她除了怔怔地看着江译白和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人以外, 什么也不会做。

直到他朝她招手, 对她说。

“思宁,过来。”

所有人都进来了,在互相打招呼,只有葛思宁是受江译白的召唤而迈动步伐。

她走过去,邱禾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先是脸, 然后是穿着。

她夸了一句:“妹妹好漂亮。”

可目光里暗藏的探究却让葛思宁不太舒服, 葛思宁扯了扯裙摆,有些无措。

江译白跟葛思宁介绍:“这是邱禾。”

葛思宁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仿佛只听得到江译白的声音, 可是他在说自己不想听的话。

她嗯了一声, 垂下眼, 完全忽略邱禾的夸奖,走到一边去。

江译白察觉到她的反应不对,正想开口,就被突然凑过来的邱禾打断。

“她就是葛朝越的妹妹?”

“对。”

“果真如他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