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那天阳光好……
那天阳光好像是为了送别而来, 接下来的一周,天气都是阴云密布,时不时落雪。街道被堆成白色,远远望去看不到尽头。偶尔有脚印和车轮滚过的痕迹出现, 又很快被掩盖。
葛思宁坐在飘窗上, 看窗外簌簌而落的像羽毛一样的雪花, 外面是大人们交谈的声音。
“……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都很遗憾……如果影响孩子的备考心情就不好了……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当老师的不容易……”
李函跳楼的事情被太多人目睹,偏偏几个重点班都在一层楼,学校不得已在一模前放假,生怕影响成绩好的学生的发挥。
领导最近忙坏了,他们私底下列了个名单, 逐家家访。目的是了解学生目前的心理状态, 希望家长配合疏导孩子的压力, 不想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
葛思宁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名单上,因为她是种子选手。
比起表达遗憾和关心, 学习更害怕的是升学率下降。
这种场合父母处理得得心应手, 她还听见葛天舒说想捐钱, 就算是他们家给死者家属的一点慰问。
葛思宁戴上耳机, 不想听一点后续。
她打开手机,点开李函的□□空间,他妈妈公布了他的日记。
每一篇,都像遗书。
葛思宁在家的这两天, 把这几张图片逐张看了个遍,每次读他的句子,都会想起他的作文。他的文笔真的很好,不管写什么,都能撼动人心。
“……抑郁的时候, 我将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期盼他能治好我。自残的时候,我又把念想寄托在爸妈身上,祈祷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可以收回我的生命。绝望的时候,我甚至把希望寄托给了学习,我以为考好了我也会好起来……”
葛思宁每次读到这里,都会忍不住啜泣。
曾几何时,李函也将希望寄托到了她身上。
“她说请假的人都是不懂得利用时间的人……她说就算抑郁也应该坚守在学校……她说连这点挫折都挺不过怎么面对高考……我不由得想,高考真的这么厉害吗?比希德、草酸艾司、阿戈美拉还厉害吗?等考完了,我就能好起来了吗?”
他的日记里不断地提到学校,提起老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大家都知道是谁。原来在隐忍的背后,李函的内心早已用血迹写满了诉状。他不是不在乎,不是没有过想要反抗的心情,只是他站起不来。像后来的葛思宁一样,被打断了手脚。
他的残缺比葛思宁更早,所以在葛思宁流露出对老师愤懑,写下那封道歉时,李函选择了沉默。他不希望葛思宁的勇气被浇灭。后来他看到葛思宁因为吴思的种种针对而产生了自我怀疑时,他告诉了葛思宁老师的秘密,是宣判她无罪,想重新唤醒她的孤勇。他把所有的生机都交付给葛思宁,他希望葛思宁就是那个拯救他的“英雄”。
可惜,葛思宁不够强大。
她也输了。
所以李函明白了,真正能够拯救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他的坠落是为了解放自己,并非成为救世主。
这个世界是没有英雄的。
他在跳楼的前一天,写下这句话。
葛思宁读到这一页,内心的情绪挣扎尖叫着出笼,想告诉他有,一定有。可是她该拿什么证明呢?她什么也没做到,什么也没做成,她如此懦弱。
江译白来看她,葛思宁下楼的时候听到王远意说,“小江,那就拜托你了。我们做家长的能说的都说了,但是这种事情,唉……她哥哥不在家,也没个人能逗她开心。麻烦你带她出去散散心吧。”
“我知道了。”
江译白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忧心忡忡。
他扬起一如既往的笑容,“思宁,我带你去看海好不好?”
可惜京都是内陆城市,没有海。
可是这里有全国最大的人工湖,建成的那一年就举世闻名,成为这座经济高速发展的城市里的一大亮点,被媒体誉为工程奇迹,甚至还有编者将其写进散文里,戏言原来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自然也能伪造。
今天雪下的小一点了,人工湖周围零星地站着几个在拍照的游客。
葛思宁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水面,心里却很清楚它的界限。
江译白碰了碰她的手,凉得令人害怕,他说:“思宁,我去买杯热奶茶给你,你站在这里别动好吗?”
奶茶店就在马路对面,江译白一边等店员出餐一边往外看,生怕葛思宁食言,更害怕她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虽然他始终认为葛思宁是坚强的,但是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会受影响。她才刚刚十八岁,就成了一场悲剧的目击者。那个男孩甚至和她是同桌。江译白光是想到这些细节,就会替她难过,并由此产生更多的顾虑。
他盯着壁窗上贴着的圣诞贴纸,意识到,马上又是一年了。
昨天hr来找他,问了他很多事情。看似闲聊,实则是想了解江译白目前的生活情况。他说,作为我司去年唯一留任并转正的实习生,他的个人能力已经得到高层一致认可。且基于他具备委派海外的各项条件,公司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江译白愿意的话,他可以申请外派。
“当然,这个机会和驻外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毕竟你的工作年限不足。开始的那几年是要国内外来回跑,但这对你积累项目经历是有帮助的,将来如果申请驻外,通过的可能性也会大一些……”
那段时间他因为老江的事,每半个月就会抽空回一次老家。
入冬那天,他到家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老江喃喃道,“澳大利亚现在应该是夏天吧?”
江译白一愣,开玩笑说,“伤口在脑袋上,想太多不利于伤口愈合。”
老江却攥着他的手,“译白,自私点。”
“什么?”
“别为了任何人,就为你自己。自私点。”
店员给奶茶套上杯套,推到江译白手边,他被温热的杯壁烫了一下,回过神来。
葛思宁还站在那里。
江译白说不用打包了,他就这样拿着走。
到她身边时,江译白的手已经被煨得滚烫,他把奶茶塞进葛思宁手里,“拿着。”
葛思宁沉默地顺从,捧着杯子,一言不发。
江译白看她垂头时倾下的睫毛,竟没有勇气面对她的眼睛。
他敞开手心,贴上葛思宁的手背。
感受到体温的葛思宁抬眼看他,江译白却不知为何,移开了视线。
葛思宁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喝那杯奶茶。
最后是江译白觉得风变大了,再吹要头疼,于是带她回到车上。
刚准备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可一转头,坐在副驾驶的葛思宁已经泪流满面。
习惯了她大吵大闹的哭泣方式,此刻面对她无声滚落眼泪,江译白的第一反应是无措。
密闭的空间里,他听到葛思宁哽咽着开口。
“哥哥,我好没用。”
他慌了神,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反驳,“不,思宁,你怎么会没用呢?”
“你这么善良,这么勇敢,你做过很多人不敢做的事,也做了很多人不会做的事……至少,你拯救过我啊。如果没有你,或许我到现在还是一蹶不振。思宁,思宁,最好的思宁……不是你的错。没用的不是你。”
他越说,葛思宁哭得厉害。
江译白的心都快被她的眼泪融化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出口,全世界都站在葛思宁的对立面,可他不能。可是,可是,现在不说的话,什么时候才说呢?他已经瞒过葛思宁一次,如果这次再不说,她势必会恨他一辈子。
伤她的心还是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两种选择都不是江译白想要的。
可是,可是。
“思宁,思宁,你听我说。”
他没有哭,也没有哽咽,可他内心淌出的歉意和愧疚,并不比葛思宁的眼泪少。他逼迫自己直视她,直视她的期待。葛思宁现在肯定在想,他会说什么呢?他还有多少鼓励和安慰呢?她都想要。
可惜,江译白不能再给她这些了。
这样只会徒增她的依赖。
他说,“思宁,我要走了。”
命运馈赠他第二次难得的机会,可江译白此刻只觉得抱歉。
葛思宁愣愣地望着他,眼眶里还挂着泪光。
“去哪里?”
她傻傻地问,“去哪里?”
江译白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她的眼睛告诉他,她知道答案。
葛思宁一直重复,去哪里。
而江译白能给她的回答只有,对不起。
她不再问,我怎么办。
你走了我怎么办?
她别过头去,哪怕是这种时候,她依旧不忍看他难过的容颜-
一模结束以后,学校进行了职位调动,美其名曰平衡资源,实则只换了一两个老师,目的是给吴思留几分薄面。
葛思宁的新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也是教语文,大约三十出头,说话一板一眼的,但是意外地好说话。
其实到这个阶段,老师已经不重要了。大家都已经找到自己的轨迹,人人都恨不得一口气跑到终点。
成绩出来以后,葛思宁估测过,去c大是稳了,但想随便挑专业,她还要再努力一点点。
她发呆的时候总在草稿纸上写c大,不敢写那个人的名字。有一次被老师抓了个正着,结果纸拿起来,满满的c大。老师拍拍葛思宁的肩膀,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思宁啊,有梦想是好事,但是也要注意听课。别钻牛角尖。”
那件事以后,学校应该是给老师们开过会,以往尖酸刻薄的科任老师现在说话都委婉了不少。
走廊外面加装了防护栏,但是到外面放风的同学却越来越少了,一是复习计划紧迫,二是老师看到了就会驱散。
学校制定了很多新制度去构建新秩序,而李函,永永远远地留在了旧的秩序里。
可葛思宁会永远记得他。
高三生上课上到到除夕夜才放假,葛思宁回到家,差点被玄关堆放的年礼砸到脚,她心有余悸地喊了声“爸”,王远意诶了一声走出来,又很快回到厨房去:“马上吃饭了啊。”
今年考虑到葛思宁要高考,葛朝越又不在,所以葛天舒自己回了爷爷奶奶家。王远意白天去拜访,晚上又回来给葛思宁做饭。
家里前所未有地冷清。
王远意突然问她:“你和译白吵架了?”
提到他的名字,葛思宁心里一咯噔,含糊地说,“没有。”
王远意沉吟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事情,他应该教给葛思宁。
“小江今天来拜年了。”
“这么早?”
“嗯,因为他急着回老家。等过完年回来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公司那边催得紧,希望他放完假以后就马上上任……思宁,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吧?”
葛思宁放下勺子,手柄撞到碗壁,掩盖住她的叹息,“知道。”
王远意犹豫了几秒,开口,“思宁,他到底不是你的亲哥哥,所以有的时候,你不能给人家定那么高的要求。译白那样的家庭,能培养出他这样的孩子,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他有上进心是好事,我们不能……”
“爸。”葛思宁显然不想听这些,站起来打断了王远意的话,“我吃饱了。”
“思宁……”
她走到楼梯又走回来。
葛思宁说,“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亲哥哥。”
她对江译白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在家过了个清静的假期,期间只有手机消息打扰她,群发的新年快乐葛思宁一概不回,只和徐静还有徐之舟互道了新年祝福。
往年她都会主动给江译白送祝福,但是今年葛思宁装死装得彻底,连他的电话都没接。以前生气会看他的信息,但是不回,现在是看都不看了。
陈锐倒是回来过年了,还带葛思宁放了烟花,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没说。有一次葛思宁听到他打电话:“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伤了妹的心?而且都让我收拾烂摊子?”
某天他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要和葛思宁录视频,他比了个半心问葛思宁:“思宁和谁最好?”
葛思宁抬手也比了个半心,和他合在一起,昧着良心说,“和你最好。”
当晚就看到陈锐发了朋友圈,江译白在下面评论了一个问号。
陈锐回复了两个字,嘻嘻。
葛思宁看了个问号看了很多天。
她寒假就放十二天,上学前,才终于接到了葛朝越的电话。
葛思宁冷漠地吐槽,“知道的说你去建设祖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卖到非洲当黑奴了。”
“……”
葛朝越好不容易有空给家里打个电话,不想浪费时间和她拌嘴,过问家人的近况后,他忍不住说教:“葛思宁,你还记不记得我走的时候你哭成泪人?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吗,因为你平时根本不珍惜我。”
“所以呢?”
“所以你要学会珍惜眼前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哥已经给你上过一课了,你要学会坚强。”
葛思宁直接给他挂了。
葛朝越也不回拨,但是给她发了江译白的航班日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
所有人都觉得她闹情绪是因为舍不得。
毕竟这些年,她和江译白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可他终究不是家人。即便是,谁也没有干涉别人人生的权力。
只有葛思宁知道,她是气自己无能。
她以为她只要她展现的依赖足够多,给江译白的感动足够重,在他身边的时间足够长,就可以左右他的决定。
葛思宁认为自己付出的已经很多了,可原来在江译白心里,她依旧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没有人能阻止他,也没有人能留下他。
她恨的是这个。
她恨自己没能重要到让他舍不得-
返校以后,每个班都贴了一份倒计时。班主任让值日的同学每天撕一张,提醒同学们离高考还有几天。
新老师不像吴思那么有经验,三言两语就可以调动同学们的士气,班会开了一节课,全是鸡汤。大多数人听到一半就拿卷子出来写了,葛思宁也不例外。
十二天的假期听起来很少,却给了很多同学弯道超车的机会。开学后的第一次小测,很多原本成绩稳定的人考得都不是很理想。文重班每天卷生卷死,下课几乎没人出来,好像根本不用喝水,也不用上厕所,争分夺秒的做派让其他班的同学叹为观止。
葛思宁倒没有刻意和谁攀比,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最后一个学期了,心态比什么都重要。
她每天的放松时刻或许只有晚自习开始之前,广播站放歌的那十几分钟。
冬天还没结束,傍晚天黑得很早,夕阳被沉云压得只剩一线橘光,喇叭在短暂调试后传来广播员的朗读声。
“这首歌是高三x班的陈晓明同学点给物理的歌,谢谢你曾以合格的形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是为什么现在你再也不来见我了?一首《我怀念的》,送给每一个为此痛苦过的同学。”
教室里发出一阵哄笑,窗外天色暗沉,葛思宁放下笔,打算给自己一首歌的时间休息。
她摸了摸抽屉,想找颗薄荷糖提神,却不小心被凸出来的书页刮了一下手。
她嘶了一声,皱眉,把本子拿出来。
里面夹了一张照片,打开的时候直接就翻到了那一页。
葛思宁拿起来,是一张很丑的拍立得。
是那个庆祝哥哥归来的圣诞夜,她和江译白拍下了第一张合照。却因为拍得不好,被葛思宁独占了,没给江译白。
她看着照片上两个人朦胧的笑脸,耳边传来细碎的响声。
学校的通讯设备都很老旧,连带着放出来的音乐也那么呕哑噪杂。孙燕姿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葛思宁四周萦绕,但是她还是很清楚地听到,有一块石头从心底被丢了出来。
她认识这块石头。
是十五岁那年,和他走在漆黑的、回家的路上,被他的笑声击中的那块石头。
歌词刚好唱到: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
把爱都走曲折
葛思宁想也不想,攥着照片跑了出去。
她飞驰在几近无人的校道上,所有学生都在往教室走,只有她反方向奔跑。速度之快,背影之决然,惹来几道意外的注视,可是没有人能阻止她,什么都阻止不了她。
她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沉重地鼓动着。
迫近校门的那个瞬间,她的脑子里涌现出下一句歌词。
——狼狈比失去难受。
可她不怕。
她什么也不怕——
作者有话说:文末关于石头的出处,详情见第八章:“只有昏暗路灯投射下光芒的小巷里,江译白的一声笑像一颗石子一样掉进她内心的洞穴里。看似瞬间无影无踪了,其实在她不为人知深处,还荡漾着回响。”
终于要表白了!!磨刀霍霍向读者[彩虹屁][彩虹屁]
第62章 告白 京都的房子江译白打……
京都的房子江译白打算一直租下去。
毕竟陈安远还没有高考, 他有时候也要回来,在这座城市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看过陈安远的志愿,他想考离老家近的大学。
但是江译白劝他能考到哪里是哪里,不要考虑太多现实的因素。
“阿姨留给你的钱, 我提前打到你的账户里了。”
江译白自己添了点, 又从老江的养老金里拿了点, 给陈安远凑够十二万。
“费用问题你不用担心。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想这也是你妈妈的愿望。”
少年抹了下眼睑,被江译白往胸口砸了一拳。
“行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有必要那么伤感吗?”江译白很放心他, 但是也很担心他。这孩子哪都好, 就是太轴, 认死理,“好好读, 好好考。出成绩的时候我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但是你做任何决定都要通知我, 知道吗?”
“……嗯。”
陈安远怯怯地望着他, “哥,你放心。”
高三的寒假太短,陈安远在老家呆了没几天就回来上学了,江译白也没留下, 跟他一起走的。倒不是不想多陪陪空巢老江,但老爸终日唉声叹气感觉耽误了自己,任江译白怎么解释都听不进去,说多了两个人就要吵架。再加上今年多了很多串门说媒的人,江译白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回到京都, 江译白和陈锐见了几次面,都是很普通的朋友聚会,聊聊现状,再聊聊未来。偶尔他们也会说到葛家兄妹。提起葛思宁,陈锐踌躇着建议:“要不你去哄哄她?思宁现在懂事多了,你愿意做小伏低的话,她能理解的。”
江译白不是不能弯腰,但是葛思宁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回想起那天从人工湖返程的路上,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局面,江译白每一次扭头,看到的都是葛思宁的侧脸。
她的沉默比她的跋扈更令人伤神。
所以面对陈锐的指教,江译白摇摇头,“这套对她没用了。”
陈锐咧嘴,“你啊,就是对她太好了。把她的阈值拉得太高了。”
江译白听到这句话,想的却是,所以他的离开相比其他人来说,对葛思宁的打击也更大吗?
他心里充斥愧疚,嘴上却不肯认输。
“她现在不是跟你最好了吗?”江译白挑眉,“你去帮我说说情。”
陈锐可没葛朝越那么容易激,他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才不要。妹现在估计恨你都快恨得吐血了,我才不要为了你得罪她。万一她迁怒我,和别人最好了怎么办?”
“……”
江译白难得被气笑了。
不过后来他还是去了一趟葛家。
这几年王远意对他照顾颇多,他离开前去道别是应该的。只是王远意依旧很惊讶他会来,开门的时候还尴尬地挠了挠头。
等坐下来了,他才说:“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你上次送我的泰狮死了一条,刚入土,你就来了。”
江译白这些年送他的鱼不少,王远意都精心照料着。
“没关系,可能是缘分到了吧。”江译白依旧很感激他的用心对待。
王远意给他倒了杯热茶,过问了一些以后的规划,又问他走了以后弟弟怎么打算,在得知陈安远即将一个人生活以后,他想了想,说,“你要不把小陈的电话,班级什么的告诉我?以后我去学校给思宁送饭什么的,可以给他带一份。”
“他自己会做饭。”
“哦。”王远意夸道,“那很厉害啊。小小年纪就能养活自己了。”
江译白笑笑,没说话。
刚才提到了葛思宁,王远意正愁怎么开口呢,这会儿像是找到了契机:“思宁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等过段时间就好了。她可能是这个习惯,一时改不过来。毕竟这一年,她经历了不少……不过说起来也奇怪,朝越和小锐走的时候,也没见她反应这么大啊?”
王远意说到这,有点不好意思,“可能在她心里,你对她最好吧。”
江译白不敢当,“那自然是比不上亲哥的。”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
离开的时候江译白交给王远意一封信,他说,“思宁现在不愿意见我,有劳您帮我转交一下了。有的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就算她不原谅我,我也有一些话想留给她。”
王远意说好,祝他一路顺风。
江译白离开葛家的时候,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
他知道葛思宁不在,但是还是往她房间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他想起自己对王远意说的那句“可能是缘分到了吧”……好像也符合他和葛思宁关系的现状。
他们相熟的契机,再深刻的意义也被时间冲散。
王远意的花房变旧了,他送的金鱼也死了,那葛思宁呢?葛思宁也长大了。
想到这里江译白不由得苦笑。
第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见到她那天,他没想过自己会对葛家,对葛思宁产生这么浓烈的情感。
他在信里写:
还记得二十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年轻到看见你捣乱,就兀自判断自己惹上了一个麻烦。我也曾因为别人的话语对你产生歧义和轻视,直到你真正走到我的视野里,我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部分的你。都说人无完人,但是你的整体是那么好,好到所有的不足都可以忽略不计,好到了解过你的人,会将别人所说的缺点都笑纳。
这几年我们独自经历了很多,也一起经历了很多。你长大了,我也是。但或许我长得快一点。我们之间的五岁不仅仅是数字那么简单。思宁,总有一天你也会走到人生的这个程度,去面临离别的抉择,而我只愿你要去的远方,值得你抛下一切。或许说这些太虚伪了,因为我是先走一步的人。我不想说我有多不容易,因为你都看在眼里。解释只会徒增你的压力。你心疼我,我看得到。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里,谢谢你给过我家人一样的眷恋和温暖。虽然葛朝越常常抱怨你很讨厌,但我私以为能做你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所以哪怕是成为你年少时的一段经历,我也觉得很满足了。很抱歉留你一人孤军奋战。你常说自己身处荒野,可惜我也没能陪你到最后。尽管我并不想从你的进行时变成你的过去时,但你始终拥有原谅与否的权利。
思宁,谢谢你的出现,无论是这些年还是这段时间,都谢谢有你在。你的存在让我感觉自己也存在。
祝:高考顺利,前程似锦-
葛思宁是跑着去的,一路上没有借助任何交通工具,她在那个熟悉的红绿灯前拼命地喘气,心跳随着即将跳转的绿灯秒数而起伏,她后知后觉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刘海和衣服。
她想自己现在一定丑死了。她没带手机,也不知道江译白现在在不在家。但是跑出来的时候她来不及想这么多,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我一定要做这件事。
她连书包都没有背,浑身轻盈。但是在走进小区摁电梯的时候,却觉得自己肩膀越来越重,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胜算很小,但是葛思宁决定的事情,从来不回头。
叮咚。
她像过往每一次来访一样摁下门铃,里面传来脚步声,和模糊的一声“来了”。尽管隔着门板,可一听到江译白的声音,她就想落泪。上一次和他对话,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葛思宁猜测今天他也会用对不起来拒绝她的告白,但她得努力装作不在乎。比上次更不在乎。
因为她喜欢他,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事。
“来了。”
声音由远及近,门被打开的那个瞬间,葛思宁好像被一阵阳光刺到双目,明明是这么凛冽的季节,令人瑟瑟发抖的时分,她却浑身滚烫。她的手紧握成拳,在对上江译白意外的双眸的那一刻,将自己长久以来无法安放的心情和难以言说的仰慕,浓缩成一句简单的话语。
“思宁……”
“我喜欢你。”
葛思宁喘着气,胸腔极速起伏,她很紧张,紧张地声音都在发抖。
她咬紧牙关,去面对他的表情。
江译白彻底愣在原地。
甚至手都没能从门柄上移开。
葛思宁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从虚握着变至紧攥。他的脸色蓦地变化,难以置信的语气溢出来:“……你说什么?”
她却还嫌给他的震撼不够,非常坚定地重复。
“我喜欢你。”
她直视着江译白。
哪怕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凯旋的战争,也无所畏惧。
这是她第一次告白。
葛思宁不知道别的女生在表述心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又用了什么方法、在怎样的情景,但即便知道了她也无法参考,因为她喜欢的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也没有那么多机会和时间。
葛思宁看着他抿得发白的嘴唇和皱成近似川字的眉心,感觉说出这个秘密以后,心里最后一点忐忑都飞走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目光里的柔情和眷恋化成一条小溪,意图途径他这道山川。
江译白听清楚了。
但他无法接受。
他听见自己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个反应在葛思宁的预料之内,她答得很快:“知道。”
他彻底沉默下来。
葛思宁却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我喜欢你。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不是朋友对朋友的喜欢,不是小辈对长辈的喜欢,而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是真实的,自然而然的。我喜欢你,我想吻你,想占有你,想对你做一切女人会和男人发生的事……”
“葛思宁!”
她越说越不知死活,江译白听到那些大胆的字眼,理智仿佛被烫穿般,使得他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起来。
他急急打断了葛思宁的陈述,他无法想象这样直白且暧昧的话语竟然会从一向天真的妹妹口中说出。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地叫过她的全名。
可葛思宁越是感受到他的怒气,就越觉得畅快。
她扭曲地想,这爱情的苦楚终于不再由她一个人承担。
看到他为她的感情的痛苦,葛思宁觉得好快乐。
所以他还是在意的。
她说,“你叫我也没用。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现在就给我一个答复。”
冰冷的手柄硌着温热的手心,异感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江译白看着一脸期待的她,这张脸、这双眼睛、这个表情,他在过去几年里看过无数次。他也满足过她的期待许多次。可这一次,葛思宁和葛思宁的期待,他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眯着眼看她,那视线在葛思宁看来具有十足的威慑力。可她的勇敢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他豢养了她的勇气这么多年,如今却报应在自己身上。
“你犹豫了。”葛思宁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语气里的惊喜溢于言表,“说明你在考虑对不对?我们之间是有可能的,对不对?”
“……思宁,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她确信,“不冷静的人是你吧?”
她说中了。
江译白此刻确实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有过太多拒绝别人的经验,却没有一次拒绝葛思宁的经验。
他锋利的目光在葛思宁平静的脸上搜寻良久,最后悲哀且难以冷静地发现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眼睛从来不骗人。那些真挚的狂热,像火像浪一样席卷着他。
可他该如何接受一个少女的心意呢?
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从一个小孩变成一个女孩,看着一颗种子发芽、抽条、脱下花苞、褪去稚气。这过程中不乏他的精心呵护。
他对葛思宁的绽放所怀的心情是自豪,而非迷恋,更不是占有。
想到这里,江译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正常的长辈是不会对这样的孩子产生邪念的,对吗?更何况在她眼里,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他没办法再和她对视,只好背过身去,他不知道葛思宁连他的背影也痴迷。看他的怒气张扬地燃起,她一点都不怕被火舌波及。
可现在,他的侧脸流露出忍耐和落寞。
这低落的情绪让葛思宁不安。
江译白的背影高大且瘦削,背肌紧绷似山峦,随着他沉重的呼吸起伏,一举一动都颠簸着她内心的河流,葛思宁觉得自己就算永远被困在这个背影里也没关系,不和海洋汇合也没关系。
良久,他平息了一点。
转过来问。
“葛思宁,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她装傻,“什么话?”
江译白闭了闭眼,“别让我问第二次。”
“哦。”她见好就收,“你教我的啊。”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你是没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你教过我说,勇敢的少女,前进吧……”
他勃然大怒。
他让她勇敢,让她前进,她就朝他进攻是吗?!
“葛思宁!”
“我在。”
她静静地望着他。
江译白突然就败下阵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空气都要结冰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开口。
“思宁,你明知道我要走了,为什么选择在这时候跑来和我说这些话?”
“是你认为这样就能留下我?还是你想报复我?”
葛思宁却不觉得现在表白有什么问题。
“说不定有我,你的人生会更好呢。”
江译白的喉咙发紧。
“葛思宁,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知道吗?你记得吗?”
她知道,她记得。
可她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所以我才更要说。”葛思宁豁出去了,“你要走,你要离开我,这件事比什么事都重要。”
她太年轻了,也太幸运了,所以不明白前途的重要,也还没意识到未来的渺茫。
她这样不懂事,江译白却松了口气。
他以为是命运接二连三的冲击给了她错觉,于是他名正言顺地回到大人的角度,提醒她:“思宁,别做这样的事。你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我也是。我们都不该停下。”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她俨然已经变成情绪的化身,“你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送我那么多礼物?为什么认同我的一切包括缺点?这不是喜欢是什么?我对你来说其实是特别的,对不对?”
她太执着要一个答案,她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只是原本她以为自己毫无胜算,现在江译白还残存的耐心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他又沉默,葛思宁斗胆说下去。
“你说的这些,是怕耽误我,而不是不喜欢我,对不对?”
她的眼睛像初升的星辰一样亮起来,江译白却已经忍无可忍,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将其熄灭。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葛思宁。
他几近冷漠地直视她的希望,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敏感,可他不得不利用这一点,让她明白他们之间的不可能。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呢。”
葛思宁愣住了,过了两秒,她乐观地说:“没关系啊,但是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吧?你对我肯定不止是哥哥对妹妹那么简单,不然你为什么……”
他疲于纠正,索性把话说绝。
“所以,你想毁了我,是吗?”
葛思宁彻底僵住。
“葛思宁,我怕耽误你,这是事实。但同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愿意在人生这么重要的时刻,和小我五岁的女孩子谈恋爱。”
他看到她眼眶里漫起来的水雾,江译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对她说出其他难听的话了。
这些已经是他的极限。
最后他像是气极了葛思宁那颗赤.裸.裸的真心,又像是恨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给了她幻想般,阴沉着脸色说。
“除非我疯了。”-
葛思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路。只记得到家的时候,听到动静的父母跟疯了一样跑出来,葛天舒又急又气地想上来打她一巴掌,最后被王远意拦下。
“你知不知道你们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说你不见了的时候,我有多担心……葛思宁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敢逃学,你搞失踪……”
所有令人难受的责备都变成了背景音,葛思宁呆呆地站在客厅里,任由王远意横亘在自己和妈妈中间,替自己挡住所有的同时,也忍不住斥责几句。
家里乱成一团,连警察都来了。
葛天舒稍微冷静下来,解释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毕竟家里这样的条件,孩子又没做过类似的事,她怀疑葛思宁被绑架也很合理。
双方攀谈了好一会儿,期间王远意问她:“思宁,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请假,就擅自离开学校?”
葛思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远意焦头烂额地叹口气,“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你别怪你妈刚才说话难听,你都不知道她都快急疯了……”
“上楼去吧,今晚先别下来了。我待会做饭给你吃。”
葛思宁却摇摇头,说不用了。
王远意没听到,推门出去和葛天舒一起收拾烂摊子。
葛思宁在客厅里又站了一会儿,却想不起要换拖鞋,径直回到房间。
等关上门,失去这个世界的所有声音,她的思绪好像才回笼。
那股痛彻心扉的记忆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贯彻每一条神经和筋络,带给她无法摆脱的悲恸。
她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
葛思宁打开灯,在桌子上发现一封信。
她走过去,打开,读完。
然后慢慢地滑落。
房间里陷入死寂,葛思宁突然站起来,猛地翻找抽屉。
在她小心翼翼的保存下,江译白给她写的每一张纸条和贺卡,她都如数家珍。
可这么一沓祝福,葛思宁就算读一百遍,都还是觉得,比不上那句,前程似锦。
她伪装的无所谓,和强忍的眼泪,终于在彻底失去他的时候,落下来。
她原本坚定的信念随着这场战役的惨败而粉碎,她忽然就不知道,她的远方在哪里了。
但十八岁的冬天,她终于明白。
他的前程重要到可以错过四季,也包括错过她——
作者有话说:第二卷到这里就结束了。
篇幅比我计划里的长了一点,但是还好没有超过太多。我的焦虑也终于消退了一点,第三卷写感情线应该会好写很多。
这六十二章里我写葛思宁的眼泪写得都快江郎才尽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要不别哭了,可是那些当下又确实令人动容。
总而言之,葛思宁,走了这么远的路,你辛苦了。请保持初心,一往无前吧。未来比你想象中好。
也谢谢大家的包容,看到这里也是不容易。
愿第三卷少掉点眼泪吧^^
第63章 早春的空……
早春的空气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夹杂着仍然凛冽的寒意和嗅不真切的梅香,裹挟着遥远的记忆而来。每一个走在路上的清晨,葛思宁都会忍不住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没人知道那天以后她是如何将自己引领回正常的生活里, 待人们再次注意到她的时候, 她依旧是平静且高傲的。
成人礼那天正好离高考还有一百天。
在这个适合鼓动人心又具备纪念意义的日子里, 葛思宁作为文科班的学生代表上台演讲。徐之舟在她身侧,静静地等待着她的部分完结,然后平和沉着地接上序章。
理重班旁边挨着文科另一个班,徐静听到有人在葛思宁鞠躬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惺惺作态”。
她猛地扭头, 发现是曾茉。
而曾茉的前后则是林雪和张月, 这两个人在高三分班的时候都被筛出了重点班, 被分到普通班去了。
徐静勾勾唇角,用她们绝对听得见的声音说:“唉, 可惜啊, 有的人长得再漂亮也没用。学生代表又不是选美, 而是靠头脑和成绩。”
曾茉一听就知道她在指桑骂槐, 气得挺身:“你……”
林雪和张月连忙把她拉住:“算了算了……”
徐静得瑟地转身,能气到她们就好。
开幕式接近尾声的时候,葛思宁和徐之舟两个人穿着礼服站在一起,徐静又听到有人窃窃私语:“……郎才女貌……”
徐静在心里又气又叹。
她跟陈安远说, “我倒是希望葛思宁能喜欢徐之舟呢。”
陈安远说:“这概率应该不亚于火星撞地球吧。”
以他对葛思宁眼高于顶的性格的了解,这个世界真的有男人能入得了她的法眼吗?
徐静显然理解错了,她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没有男人配得上她。”
陈安远:“……”
今天来了不少家长,葛天舒可谓是盛装出席。
她对葛思宁是学校里的明星人物这件事很受用, 尽管那些好奇的目光都不太友善。
王远意倒是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同时和葛思宁的各个科任老师交流。
高考迫在眉睫,他非常紧张葛思宁的状态。
特别是这最后一个学期,一模和二模葛思宁势头都非常猛,王远意却杞人忧天地担心,她高考会不会发挥失常。
离高考还剩一个月的时候,王远意砍了葛思宁一半的零用钱,并且没收了她的手机。
作为家长,实在害怕中考前的变故重演。
短期内断绝她的物质供给,是王远意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他和葛天舒商量的时候,葛天舒表示同意,但是:“既然是你的计划,那你和葛思宁说清楚,可别让我背黑锅。”
他们都做好了葛思宁会反抗的准备,可葛思宁意外地干脆:“拿去吧。”
她把新的旧的两部手机都交给家长,没有一点犹豫。
她如此干脆,葛天舒担心有诈,故意激她:“你不会是还偷偷藏了别的电子设备吧?还是自己有私房钱?”
葛思宁完全不接招,敞开房门让她检查,并放话:“你想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好了。请便。”
女儿冷静沉稳得不似平日,却让父母更加担心。
葛天舒这个月每天都按时回家,和王远意一起偷偷监督她,生怕她出什么乱子。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十八岁的葛思宁和十五岁的葛思宁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起码,高中这三年她稳扎稳打地走下来了。
尽管过程多有坎坷,她心态也崩过很多次,但人生的旅途大多跌跌撞撞。心情介于喜悦和悲伤之间反复横跳,才是生活的常态。
以前她借小说拯救心灵,现在她借学习逃避现状,但无论做什么,都是在找支点。
高一那年她信誓旦旦地喊着我要成熟,可在成年之后,葛思宁突然害怕了。
她对未知的新世界感到害怕,却已手握入场券,不得不往前走。
这一次,没有人再陪伴她了。
从厚外套到短袖,从暴雪到骤雨,初夏降临,时间从不停歇。某天葛思宁从床上热醒,发现才六点就已天光大亮。她照常去上学,重复一样的生活。笔芯又用完了一整盒,复习资料也从重点汇总换至冲刺版。这一年做过的试卷、练习册和答题卡不胜枚举,累在一起足有人高。葛思宁埋头于这些纸张所搭建的角落,将上面的文字拼命地往脑袋里塞。
高考的前一晚,葛思宁没有选择复习,她早早地上床,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爸妈齐齐送考。
葛天舒难得没说嘲讽的话,和王远意一样,满嘴祝福和叮嘱。
葛思宁收下了。
后来葛思宁回忆那两天,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老师让她回校给学弟学妹们演讲,葛思宁望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一时无言。
她对高考最清晰的记忆居然是,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响起后,教学楼随即爆发出来的轰鸣声。
那是同窗们的怒吼。
无论结果如何,他们起码有过宣战的勇气,并且踏踏实实地打完了这场仗。
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从考场出来,已经有动作快的同学开始往楼下撒书。
学校难得放纵这种毫无纪律性的行为,任由白纸漫天飞舞。
那天的盛况葛思宁众生难忘,在闷热又黏腻的夏天,她看到了学生时代最后一场“雪”,而雪的源头,是所有少年少女的青春。他们以时间作笔,写下的一行行字都变成了脚下的路,和离开时的颂歌。
偶有老师捡到一张,怒问xxx是哪个班的,要扣文明分。
等该同学真的去领罚,老师又说,要做坏事,至少要记得把名字抹掉吧。
高考结束了,曾经讨厌的科目离自己远去,不喜欢的同学看起来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曾经因恨铁不成钢而显得严厉的老师都变得慈眉善目。
一个阶段的结束,真的会有很明显的征兆。
葛思宁是在那个暑假才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大人。
她在徐静的怂恿下和她一起染了头发,而且还是特别明显的树莓红。原以为爸妈多少会念叨两句,结果王远意只是愣了愣,很快接受了。葛天舒还说,这样看你这个蘑菇头顺眼多了。
离开学校,葛思宁重获了留长发的自由,还有除此之外的很多自由。
或许是她营养太好了,六月下旬,她的头发就已经能绑了。
期间她跟徐静还有徐之舟去了斐济,美其名曰毕业旅行。其实这本来是徐之舟的计划,他高一看过《楚门的世界》后就决定毕业后一定要来一趟斐济,葛思宁和徐静纯粹是想蹭他旅游攻略。但是即便初心不一,三人也玩得很开心。
徐静每去到一个地方就要录视频发给在国内打工的陈安远。
葛思宁问:“这样会不会刺激到他的自尊心?”
徐静想了想,对她说:“思宁,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是有时候没有恶意反而是最大的恶意。我这样说你能懂吗?我不是想指责你什么……”
葛思宁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懂了。”
徐静朝她歉意一笑。
斐济离澳大利亚很近,徐之舟的父母让他顺路去拜访一下他家的亲戚。
这个行程葛思宁和徐静没有参与,他们在机场告别。
徐之舟问她:“你真的要上c大吗?”
葛思宁犹豫了,含糊道:“等分数下来再说吧。”
徐之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上c大,也不知道她犹豫的原因,他只是告诉葛思宁:“我的第一志愿是京大。”
葛思宁不明所以,点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徐静问她,如果她想去澳大利亚呆几天的话,她没有异议。
“我们和徐之舟分开飞,我陪你去……”
葛思宁却说:“不用了。”
机场的舷窗是葛思宁最讨厌的地方。
她在这里送别了太多的人,而这些人大多都没有回来。
回到国内,葛思宁推开家门,家里空荡荡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葛朝越了,也很久没再得到过他的音讯。
高考完的那天,葛思宁重新拿到手机,看到了许多条高考祝福。连江译白都给她发了,葛朝越却没有。
那几天她做梦总是梦到哥哥,梦到他和各种动物在一起,像魔法动物学家纽特一样神奇。
不同的是,葛朝越是凡人。
在得知他受伤以后,父母带着葛思宁飞了过去。
简陋的病房里,葛朝越的同事很热情地招待他们,葛朝越本人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到妹妹,还坏坏地挑了下眉,调侃道:“葛思宁,别流你那两滴猫尿。晦气。我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远意真想把他打一顿,但是碍于外人的面,不好动手。
他让葛思宁待在病房里陪哥哥,他和葛天舒到外面去和医生还有相关负责人了解情况。
隔壁病床还躺了个人,是葛朝越的工友,很阳光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就是有点黑。
他没开口之前,葛思宁以为对方是非洲来的。
葛朝越说她没礼貌,骂完又一脸骄傲地跟对方介绍:“这是我妹。是不是很俊?”
葛思宁听他操着一口本地方言,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私底下问葛朝越:“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受了工伤也不能回来吗?”
哥哥意外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我在这待得好得很。”
“你骗人……你在这里连洗澡都要排队。”
“所以你和爸妈早点回去。”
“葛朝越!”
葛朝越挖挖耳朵,受不了她。
他问:“我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葛思宁赌气说:“忘了。”
“啧。我就盼着你来呢。”
“你现在刚开完刀,不能抽烟。”
“抽烟又不是喝酒,不影响。”
“总之我不给你。”
“葛思宁!”
他吼完,就瞥到在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久的母亲。
兄妹两瞬间噤声。
葛天舒抬抬下巴:“思宁,你出去,我有话跟你哥说。”
葛思宁贴着病房外面冰冷的墙壁,静静地听敞开的门里传来的争执。
她闭上眼,手指却一下又一下地扣着墙缝。
走的时候葛思宁还是心软了,往他枕头下面塞了两包软中华。
登机前,她接到葛朝越的电话。
“小丫头,跑得还挺快。忘记问你了,高考考得怎么样?暑假过得开心吗?我给你的钱花完没有?”
葛思宁回答:“还没出成绩,不知道。过得一般开心。花完了,你再给我一万,我要买电脑。”
“……”
葛朝越真是被她气笑了,“一般开心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干什么花那么多钱?你当我是印钞机啊?”
“那两包软中华一共一百一,微信转我。”
“……”
葛朝越挂了电话,给她转了一百一。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葛思宁知道,他这是真没钱了。以前问他要一百都是给两百的。
她不懂葛朝越如今过得如此拮据,为什么还戒不掉烟,于是打字问:“抽烟有那么爽吗?”
葛朝越回复:“你试试。”
“我打死你。”
“……”
六月底,高考成绩和分数线都出来了。
葛思宁在光荣榜上面待了三年,这次是彻底下不来了。
徐静说她简直是暴发型选手,平时那么猛也就算了,关键时刻居然也百发百中。
她考得比徐之舟都高。
后来去徐之舟家做客,还被他父母询问学习方法。
葛思宁哪敢班门弄斧,还好有徐静在旁边打岔,把话题引到填报志愿上。
王远意和葛天舒都快把参考书翻烂了,一副势必要给葛思宁翻出一个光明的前程的样子。
前程本人却一点也不上心,隔三差五跑出去玩。
陈安远在一家咖啡店打工,徐静经常去那里背单词。
葛思宁不想在家呆了,就会去店里找她。
她问徐静怎么考完了还背单词,徐静说:“我怕我上了大学就玩嗨了,到时候没空备战四级,所以未雨绸缪。”
葛思宁觉得有道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她一起背。
在咖啡店待了一个下午,陈安远下班了。
葛思宁看着他和人换班,换下工作服离开,全程没过来。
可他送餐的时候就知道她和徐静在店里了。
她托着下巴,问,“你们吵架了?”
徐静哼哼两声,“算是吧。未来规划不同,可能要分手。”
葛思宁惊悚地直起腰,“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徐静面无表情地写单词:“我乱说的。”
“……”
习惯了她嘴里没个正形,这会儿葛思宁真不好判断真假。
但她也不好意思问。
就像徐静从来不会问她跟江译白的事情一样,葛思宁也恪守着友谊里的距离感。
徐静的第一志愿还是c大,分数正好。
而陈安远想考南方的学校,徐静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不仅是生气陈安远和自己不是一条心,还生气他自认为伟大的牺牲精神。
眼看截止日期快到了,徐静给江译白打了通电话,说明情况。
那边沉吟了一阵,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葛思宁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发了条朋友圈,然后收获了有史以来最多点赞和最多评论的一条动态。
刚发出去的二十四小时,她几乎是每隔半小时就刷新一次,期盼着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
可惜一直没有。
徐静他们班搞了个谢师宴,徐静让葛思宁跟着一起来,并说:“其实很多班都搞了,但是你们班……情况特殊。我们班的人都很好说话的,思宁你就来呗!就当是体验了。”
葛思宁知道他们班主任开明,班集体的感情一直很好。
她心里有向往,所以答应了。
徐静安排她坐自己旁边,她去敬酒的时候,葛思宁和隔着一个空位的陈安远相望无言,双方尴尬地低下头玩手机。
葛思宁还在刷新那条动态,但是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陈安远咳了一声,告诉她:“他现在不怎么用微信了……朋友圈看得更少。”
葛思宁像被戳中心事,立马熄了屏,欲盖弥彰地端起面前的雪碧,抿了几口。
毕业生六月份就开始放假,放到七月下旬的时候,葛思宁受不了了。实在太无聊了。
再加上天气热,她在家呆得闷,便开始去游泳馆打卡。
葛思宁记得徐静之前说过想学,便在q.q上问她有没有空。
徐静来了几次,学倒是学会了,但她本来就不怎么运动,一周来两三次已经是极限了,像葛思宁这种每天游个两千米都不带喘气的程度,她做不到。
好友临阵脱逃也不影响葛思宁风雨无阻。
考完虽然没什么压力了,但葛思宁还是经常感觉自己身体里有股散不开的郁气,不宣泄出去就不舒服。
妈妈说她这不叫郁气,叫使不完的牛劲。
气得葛思宁饭都少吃了一两,半个月下来,整个人瘦得不行。
但是这回王远意不心疼她了,反而有点担心她的肌肉太壮实,以后不好穿裙子。
对此葛思宁的回复是:“不穿就不穿。”
她断舍离了很多衣服,拿着葛天舒给的高考奖金在商场里大杀四方,大有彻底改头换面的意思。
现在走在路上,葛思宁甚至会被大学生要微信。
但她总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自己还在念初中,用的是小天才电话手表。
忽略对方见鬼一样的表情,葛思宁昂首挺胸地走掉。
夏季多骤雨,有时候葛思宁要出门,王远意本想提醒她带伞,可是还没张嘴,就已经看到女儿顺手捎上了。
他的话咽回去,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
葛思宁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雨水正沿着建筑物的边缘淅淅沥沥地淌下。
她戴上mp3,听着歌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
雨雾朦胧,她一个人漫步在湿透的街道,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被淋成落汤鸡的经历。
她越过一个又一个水潭,拦下一颗又一颗雨滴。
过关斩将,不畏艰险。
她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挺不过去的呢?-
八月上,京都恍若蒸笼。
葛思宁背着运动包出门,王远意也不问她去哪里,只说今天有客人,让她早点回来。
“谁啊?胡梦吗?”
“不是。”
“哦,那好吧。”
她也不好奇,甚至还想找个借口偷偷溜掉。
葛思宁换完泳衣,靠在储物柜边问徐静晚上有没有空,有空的话一起吃饭。
那边没回复,葛思宁想,如果徐静没空,她就谎称和别的朋友出去。总之不回去应付客人。
打定主意后她下水了,在泳道里畅游,身姿纤细轻盈,姿势优美,惹得周边的初学者纷纷注目。还有小孩子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美人鱼”。
葛思宁听得想笑,但是一笑就要呛水。
她忍了好久,游得比平时急切,差点抽筋。
好不容易碰到终点,她猛地从水里冒头,抹了把脸,甩掉多余的水珠,摘下泳镜。
泳池边站了个人。
见她抵达,那人弯腰,半跪了下来。
他一手撑在地面,一手搭在膝盖上。
五指自然垂落,骨节分明,指骨修长。
葛思宁近视,但是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心头一跳。
悸动比她的理智更快回笼,她仰头看去,朦胧的视线因熟悉而清晰。
这张脸她真是化成灰都认得。
他的声音也是。
“思宁。”
嘈杂的游泳馆里不断有水花溅起的扑通声在耳边回荡,阳光穿透半透明的顶棚射入,落在他们中间。
如此炫目的夏天。
葛思宁却只听得到他的呼唤,只感受得到他的注视。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葛思宁(黑化版)上线
第64章 [让我静……
[让我静静]:有空啊, 去哪里吃?
砰。
葛思宁猛地关上柜门。
女更衣室里不少目光投过来,她朝路人们歉意地笑笑。
葛思宁深深地吸口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手舞足蹈的心情。
她背好包走出去,没两步又折回门前的镜子边, 把自己仔细打量了一遍, 确认每一根头发丝都很妥帖以后, 才往外走。
江译白站在游泳馆的入口等她。
傍晚了,带小孩来游泳的家长很多,葛思宁远远看见他和一个小孩打招呼,没聊两句就上手揉了揉人家的脑袋。可等走近了听到他们的对话才发现,他们根本不认识。
“……”
葛思宁从未质疑过江译白的社交能力, 但是没想过他竟然男女老少通杀。
和眼睛亮亮的小朋友挥手说再见, 江译白偏头, 瞥见不知道在他后面站了多久的葛思宁。
他很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葛思宁心跳漏了一拍,双手很明显地往后一缩。
江译白脸上流露出愕然, 指了指她手上的包。
“我来拿吧。”
葛思宁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要和自己牵手。
“不用。”
拒绝他的同时, 心里也泛起一阵羞恼。
是啊, 葛思宁绝望地想, 窗户纸都捅破了,哪里还有余地呢。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游泳馆。
夕阳西下,葛思宁垂眸就能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那道影子。
她停下来了,那道影子也跟着停下来。
葛思宁刚想说话, 就被向前一步和自己并肩的江译白打断,“思宁,这边。”
他很快擦肩而过,走在了自己前面。
葛思宁一愣,傻傻地跟了上去。
江译白的车停在路边, 他摁下钥匙解锁,拉开驾驶座的门时,抬头看了下站在台阶上的葛思宁。
他朝她招招手,葛思宁回复徐静:算了,下次吧,我突然有事了。
然后往下跳了一节阶梯。
“你就是今晚要来我家的客人?”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游泳馆?”
“我已经去过你家了。”
葛思宁疑惑尽消,本来还有一句“你为什么来接我”想问,却卡在喉咙里问不出口。
她利落地坐进副驾驶,扣上安全带。
从游泳馆到家不过两公里。
但因为是通勤高峰期,所以有点塞车。
期间葛思宁一直靠着车窗看风景。
她能感受到江译白时不时投过来的视线,分别落在她后脑勺、头发、耳垂和锁骨上。
她不想回头,也不想和他说话。
但却开始担心,自己这个发色都掉得差不多了,会不会很丑?
早知道那天徐静找她去补色,她就去了!
葛思宁悔恨无极,整个人往旁边缩,恨不得把自己叠起来,收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江译白一直没主动开口,看到她的小动作后,很贴心地说:“冷吗?我把空调调高一点。”
葛思宁想说不是,但是又觉得自己开口就输了,只好任由他调高温度,还伸手过来把出风口往上拨。
到了家,葛思宁径直下了车,也不说谢谢,推开门就往里走。
江译白跟在后面,替她把门关上。
王远意出来迎,一口一个辛苦小江了。
葛天舒也下班了,正坐在沙发上,边等饭吃边回邮件。看到葛思宁经过,她轻轻拍了下葛思宁的腰,让她赶快上去换身衣服下来。
江译白紧随其后,葛天舒一看见他便扬起热情的笑容,招呼他过来坐。
父母左右夹击,他们没了独处的空间,就更没机会对话了。
这样也好,葛思宁听见自己心里松了口气。
但同时,也叹了口气。
她关上房门,放下包换衣服。
打开衣柜,挑了半天,拿出一件豹纹小吊带。
楼下,葛天舒在和江译白聊天。
她算是比较八卦的家长,对江译白这种能力出众的上进青年更是好奇,毫不见外地问了江译白很多近况。
两个人一来一回的问答模式被王远意听见,直呼:“译白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别跟应聘似的问东问西了。”
葛天舒撇嘴,“我关心一下他怎么了?小江你别听你王叔叔说,你再跟我讲讲,你这半年在悉尼怎么样,升职加薪了吗?你在那边是公司给你租房子还是给房补?”
江译白对待长辈一向有耐心,面对葛天舒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一一作答。
但说着说着,余光就瞄到从楼上下来的葛思宁。
江译白的声音停顿了一秒。
葛天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骂了句“要死”。
“有那么热吗?葛思宁?”
葛思宁上面穿了件贴身的豹纹吊带,下半身套一条剪裁精致的运动短裤,修长的四肢和紧实的小腹全露了出来。
她像一阵风一样刮到冰箱前,拿出一听可乐打开往嘴里灌,并顺势在饭厅坐下了。
“有啊。空调又吹不到这里。”
葛思宁单手托着下巴,双腿交叠,吊儿郎当地挂在椅子上。
葛天舒没眼看,拍拍江译白的肩膀:“行我们不理她。你继续说你的。我听说现在澳洲的引进人才待遇还算不错,你有没有考虑过,过两年……”
江译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接上葛天舒的话题。
葛思宁翘着二郎腿,一口一口地抿着可乐。
碳酸饮料在舌面淌过,无数气泡滚过她的神经。
冰冷的液体滑进喉咙里,却带起身体一阵难言的热。
她表面上在玩手机,实则竖着耳朵在偷听他们说话。
可惜饭厅和客厅有一定距离,能得到的信息寥寥。
王远意端上最后一道菜,看到葛思宁的着装,也是皱眉。
他哎呀一声,还没来得及说教就被葛思宁打断:“我平时在家不也是这么穿吗?”
“这哪能一样?今天不是译白哥哥也在吗……”
葛思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察觉到葛天舒和江译白缓步走来的动作。
她估摸着音量和距离,回答王远意:“你也会说是哥哥了。自己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葛天舒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葛思宁旁边的位置,对江译白说:“坐。”
江译白走过去,拉开椅子之前,瞥了葛思宁一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惜葛思宁垂着头不看他。
葛天舒心如明镜似的,挥挥手让他直接坐下来就是了。
她小声跟江译白说:“她啊,练出马甲线了,到处炫耀呢。跟暴.露.狂似的。”
葛思宁一下子破防:“妈!”
葛天舒佯装收敛,“不说了不说了。”
可闭嘴没几秒,她又点评:“你这个吊带还不够露,改天我给你买件鱼骨的。”
王远意听得耳朵痛,“行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葛天舒一听就知道他不乐意了。
她故意问江译白:“国外的女孩子都这样穿吧?是不是很多都穿得比葛思宁还露.骨?”
葛思宁清楚地看见江译白拿筷子的手一顿,紧接着他的目光先是落到了自己身上,过了两秒才挪开,去和葛天舒对视。
她被他视线滑过的肩头好像蓦地发烫起来。
“其实还好。悉尼的紫外线比较强烈,夏天确实随处可见一些穿吊带的女性,但大部分人也会考虑防晒问题。”
“哦……”
葛思宁味如嚼蜡地吃着饭,听他说着他在国外的生活。
趁着他发言应付父母的空隙,葛思宁的目光终于放肆起来。
她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侧脸。
一别半年,他看起来沉稳了很多。
精良的衬衫和有一定档次的腕表,这些物质上的东西纷纷隐去他的学生气。原本饱满的五官也褪去稚嫩,皮肤随着时间流逝紧紧地贴上骨头,显得整张脸更立体,也更有威严。
澳洲的阳光似乎偏爱他,将他的肤色晒得均匀又健康,介于白皙和蜜色之间,达到一种合适的平衡。
葛思宁从鬓角看到领口,又从手臂看到手指,勃发虬结的青筋和修剪干净的指甲,都很熟悉,可又透着一股陌生。
她长大的同时,江译白也在成长。
她仍会为他每一部分而心动。
可她好像怎么追,都追不上他了。
就在这时,葛天舒放下筷子,双眼放光地问:“对了,之前都没机会问你。”
“小江,你有女朋友吗?”
饭桌上有那么一秒陷入沉寂。
葛思宁紧紧地捏着勺柄。
坐她对面的王远意见她一直一言不发,抬手夹了个鸡翅过来。
葛思宁举起碗去接,机械性地说句“谢谢爸爸”。
她满脸郁色,看上去还在怄气。
或许爸妈都以为,她的沉默和不悦都是因为还没原谅江译白吧。
殊不知,哥哥和妹妹的把戏,她早就玩够了。
葛思宁咬了一口鸡翅就放下来,用饭把它埋了起来。
埋整齐的时候,她听见江译白说。
“还没有。”他语气淡然,带点自嘲之意,“太忙了。”
葛天舒惋惜地说,“那现在开始考虑,也不迟啊。你身边的同事,以前的同学,就没有你喜欢的?”
江译白腼腆地笑笑,回避了这个问题。
葛思宁坐在旁边,用餐具把碗里的饭菜搅来搅去,却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吃完晚饭,江译白又坐了一会儿。
他前两天就回国了,今天是特地来拜访葛家。
葛天舒让他多待一会儿,并吩咐葛思宁去洗水果。
葛思宁不情不愿地去了,但她显然没那么好使唤,直接搬了个西瓜过来。
这样就不用洗了。
她抱着瓜走过来的时候,原本坐着的江译白站了起来,意图搭把手。
葛天舒说,“没事,吃这么多饭,这点力气她还是有的。”
葛思宁也避开了江译白的帮助,抱着瓜走到茶几的另一边,举刀准备切。
江译白又说:“我来吧。”
葛天舒连忙制止:“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没事。”
王远意的茶沏好了,挥挥手,让他两都别动,他来。
葛天舒感慨:“葛朝越和葛思宁还小的时候,我就经常让他们帮忙干家务。他们要么是分工合作,要么是你做一次我做一次。现在哥哥不在家,妹妹就辛苦点。”
王远意乐呵呵地“抱怨”:“说得好听,还不都是我来做?”
葛思宁小声嘀咕:“我想做,您也不让我做啊……”
“得了吧,到时候切到手怎么办?”
“我小心一点就是了。”
父女俩拌起嘴来,葛天舒看着这一幕,突然念叨了一句:“要是葛朝越不逞能,没跑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就好了。”
这是敏感话题,大家听了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
江译白率先打圆场:“我这次回来估计会待到月底,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叔叔阿姨尽管联系我。”
“阿越走的时候叮嘱过我,让我多替他回家看看。其实他心里也挺放不下你们的。”
葛天舒讪笑,“得了吧,你说他放不下葛思宁我信了。别的就算了。”
“阿姨您别这么说。”江译白致力于帮兄弟正名,“他……”
可葛天舒摆摆手,意思是她心里有数。
江译白如此殷勤,她也不叫孩子难堪,主动道:“你要真有这个心,就替葛朝越多带带他妹妹。葛思宁最近在家都快无聊死了。”
江译白忙道:“那是自然,我一直把思宁当自己妹妹看待的。”
此话一出,江译白自己愣了下。
他望向葛思宁。
葛思宁飞速低下了头。
她把用来装果肉的盘子哐的一声放下,径直上楼了。
王远意问:“思宁?你不吃西瓜了?”
葛天舒无语摇头,“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一时一个样。”
江译白看着葛思宁的背影,喉结滚了滚-
他临走前来敲门,葛思宁没开。
他便说西瓜放门口了,让她开门的时候注意,别弄倒盘子。
葛思宁听见他下楼的声音,确认他走了以后才探出头来。
她站在门缝里,垂眸看着那盘浸在冰块里,新鲜红润的西瓜,却没有一点想品尝的意图。
可惜,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葛思宁想,这种哄人的手段对她已经没用了。
她趴在床上,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
第二天江译白又来了。
家里没人,葛思宁给他开的门。
“什么事?”她很冷漠。
江译白递给她一个盒子,看起来很大,也很重。
葛思宁皱眉,双手环胸,没接:“什么?”
“电脑。”
葛思宁转身就走。
她没关门,江译白追了进来。
“思宁。”
越叫她跑得越快。
“思宁——”
在他准备攥住自己手腕的时候,葛思宁仿佛预判般把手一抬,完美躲过了他的桎梏。
她仰着下巴直视他,已不再像昨日那般逃避。
“你和我哥一直有联系,对么?”
江译白早就做好了送她电脑就会被她知道这些事的准备,于是点头,“是。”
“你高考考得这么好,我没来得及为你庆祝,所以……”
葛思宁打断他:“所以你来我家看我父母,去游泳馆接我,都是因为我哥的嘱咐,对么?”
江译白看着她瓷白素净的面孔,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亮得能倒映一个他,可里面却空荡荡。
他竟读不懂葛思宁的思绪了。
江译白坦白:“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你爸妈对我很好,我既然回国了,来看望他们是应该的。至于你……”
“至于我。”葛思宁再次打断他,“我这个妹妹在过去几年里给你惹了不少麻烦,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思宁,我没觉得你给我惹过麻烦。”
“包括我之前说喜欢你这件事?”
空气仿佛停止流动了。
江译白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跳了跳,葛思宁清楚地观察到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狰狞。
他生气了。
葛思宁很确定,他在竭力说服自己冷静。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
听见他说。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
可在她这里过不去。
“你那时候学习压力大,我理解你。”江译白兀自替她找着借口,“我说过,你有原谅与否的权利。同样的,这些话,你也有撤回的权利。”
葛思宁点点头,“所以你没告诉任何人对吗?包括我哥?”
想也知道。
如果葛朝越知道的话,江译白不仅没有送电脑的机会,可能连进葛家家门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译白很诚恳,“因为我觉得这并不是可以告诉别人的事。所以我没有说。”
“我的感情对你来说是不可告人的?”葛思宁却曲解,“你觉得丢人?还是恶心?”
江译白俯视着她,却觉得自己被她藐视着。
盛气凌人,甚至是有点霸道的葛思宁,他从未见过。
“不。”他否认,“老实说,我觉得你的喜欢很珍贵。”
“那你为什么不要?”
他的态度放软,葛思宁反而暴怒。
到底在装什么?她在心里咆哮。在她爸妈面前装好哥哥,在她面前演若无其事。这才过去仅仅半年,他就把一切当做无事发生?以为可以就此揭过?做梦!
他怎么能在她把一切宣之于口以后还当做什么也没听过,怎么能在目睹了一颗真心后弃之不理,怎么能这么平静地回到自己的角色里?
他怎么能,怎么能!
葛思宁恨不得咬他一口,扒开他的衣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你说啊,为什么?”
江译白察觉到她的怒气,像一只年幼小狮咬不断猎物喉咙般的暴躁,明明没什么威慑力,可他竟被这样的孩子逼退了半步。
他闭了闭眼,“思宁,我不能。”
她不想再听这些话,“给我原因。”
“我们差了五岁,而且迄今为止已经认识四年了。我看着你……”夏天太热,她从房间里出来,还穿着昨晚的吊带。江译白匆忙地扫了眼她的胸口,脑子里翻江倒海。他艰难地陈述:“你父母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善待,你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朋友家人我都认识,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模范兄妹。”
说到最后,江译白的脸庞上甚至浮现黯然。
“这样的关系,我们该怎么摆脱?”
葛思宁咬牙切齿地说:“我有的是办法。你交给我,别考虑那么多。”
她学着大人的口吻,凭借一腔热血,就甘愿把所有的阻碍包揽下来。
江译白却摇摇头。
“思宁,现实远比你想象中困难。”
他把话说得如此决绝,葛思宁却还能另辟蹊径。
“江译白,你好虚伪。”
“什么?”
她看着他,目光带着审视。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不肯说一句,你不喜欢我。”
江译白僵住了。
“这很难吗?”
“你不是不敢说真话。你是不敢撒谎。”
“我说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呵呵……我发现感情线比成长线难写多了……
第65章 刚到悉尼……
刚到悉尼的那段时间, 江译白忙得分身乏术,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琐事都多如乱麻。
可是每个周末,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去打壁球。
住他隔壁公寓的男人是他大学学长, 不过对方是研究生。异国遇知音, 千金难觅。他跟江译白说, 自己从一个二线城市的本科走到国内顶尖的理工大学,再从那里走到悉尼的海边,花了整整十年。
所以他很羡慕江译白这种有能力,命运也愿意给予机遇的人。因此,他不明白前途一片光明的江译白, 到底有什么可烦恼的。
“每次见你挥拍都害怕, 跟墙是你的仇人似的。怎么?因为异国, 所以女朋友和你分手了?”
中途休息的间隙,学长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江译白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汗, 说了句谢谢, 喝了两口才回答:“我单身。”
“哦?那还有什么原因?”学长摸不着头脑, “你父母不同意?”
“不。我父亲非常支持。”
“那你还烦什么?”
江译白没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葛思宁在他登机前一天来找他, 说了一堆他现在想起来还会头痛的话,就更别提隔天在飞机上补觉的时候了。
江译白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她心如死灰的样子。
那样可怜,那样脆弱。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把好好的妹妹养成这样了。
他对她的好,他给她的陪伴,都是恪守着一定距离,保持在亲人的范围内的。
葛思宁怎么就越界了呢?
这么多年来, 他们之间唯二逾矩的事情,只有那两个拥抱。
一个是葛思宁向他索取的,另一个则是他向葛思宁恳求的。
江译白以为是扯平了。
可感情只会不断生长,从来没有抵消一说。
是他疏忽了。
是他将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引向不该踏入的路途,他的给予太愚蠢了,太自顾自了,竟然完全忽略她的感受和所处的阶段。
那段时间江译白梦里全是葛思宁。
梦境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让他重新在关键时刻做选择,他明明可以不踏入那个花房,明明可以假装听不到她的哭泣,明明可以忽略她的悲伤,明明可以不贪恋她的温暖……可每一次江译白都于心不忍地重蹈覆辙。
选到最后,他跪在上帝面前,承认自己的贪婪。
葛思宁会喜欢他,很大概率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他需要她。
像被太阳的引力所操控的恒星一样不断被迫靠近,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是被诱导的,可江译白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尽管不能彻底消除自己的欲望和需求,但至少不应该向一无所知的葛思宁下手。
他说错了。
不是葛思宁毁了他,而是他毁了葛思宁。
他带给她的引力让她误以为是爱情。
而他居然没有意识到,并且令这错觉持续了许久,甚至还做了许多令人误会的事情。
他真是该死。
把懵懂的妹妹害成这样,他的解决办法却是逃避。
他庆幸自己可以借工作机会离开她身边,并以为只要他人走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葛思宁的自愈能力和坚强程度令江译白深信不疑,他知道思宁总会有办法让自己好起来的。
可是就算葛思宁真的做到了又怎样?和他有关系吗?他背负的罪孽根本不会因为她变得更好、更独立了而消除,相反,江译白还需要反思自己为什么成为了她的阻碍。
他简直像葛思宁人生里的一块绊脚石。
他的出现对于葛思宁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不断思考这个问题,想到最后积郁不已,只能通过连轴转的工作和壁球来发泄。
学长说他打壁球像在杀人,江译白倒是希望挥拍的人是葛思宁。
江译白持续关注着葛思宁的动态,却从不评论,也不点赞。他学了一个新的词语叫视奸,但他不认为自己在视奸葛思宁,因为奸这个字眼真的太可怕了,他光是想到就觉得恐怖,他为什么会对葛思宁做出这样的事?他觉得自己好恶心。
部门经理见他终日灰头土脸,还以为他在这边水土不服,过得不开心,安排了诙谐的同事给他进行心理疏导,可江译白却不知道怎么和别人倾诉,比如,我好像喜欢上了我的妹妹,该怎么办?
他说好像是因为他不敢确定,他说喜欢是因为他没办法说讨厌。江译白以为一切都还有余地,直到心理医生问他,你说的妹妹和你有血缘关系吗?
江译白说,没有。
医生睁大眼:“那有什么关系?”
“可是……”
他说了很多个可是,说了很多他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越说江译白越绝望。
“你看,在你的陈述里,你的愤怒、犹豫、崩溃,都是因为这位小姐而起。而且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只是在说你拒绝她的原因。你已经做了选择,所以解释都具有指向性。”
江译白却还在挣扎,他极力否认:“不,不对。不是这样的。首先……我没有见过爱情,我母亲早亡,我相信我父亲爱她,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相爱。我父亲和我继母不和,他们之间更没有爱。至于我的其他朋友家人,感情生活也是一塌糊涂。包括我自己,我的追求者都是另有所图,而我从未对谁有过好感,更别说喜欢上谁……我无法确认。”
他在陈述的时间里想起葛思宁给他看的那封情书,他们在咖啡馆里有过一段对话,对话里他肯定了葛思宁的全部,并且告诉她有人喜欢这样的她并不奇怪。
而率先承认这一切的人,是他自己。
他在还没有认识爱情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葛思宁。
江译白被这个认知吓到了,他抹了把脸,擦掉额角的汗。手却拿不下来了,捂住自己的脸,不去看医生的眼睛。
良久,他问:“……所以,我是有恋.童.癖?还是乱.伦倾向?”
医生倒觉得问题不大,“你认识那孩子的时候,她几岁?”
“……十五。”
“噢,在悉尼,只要取得父母同意,十六岁就可以结婚了。”
江译白却不能接受。
这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江译白持续做着有葛思宁的梦。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需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为了不做梦,他不但周末打壁球,平时下了班还会参与学长组织的其他活动。在多种多样的社交场合里,江译白认识了几个适龄的女生,但是一旦接收到对方的秋波,他就会立刻溜之大吉,留下一句并不诚恳的抱歉,被他们私底下吐槽成怪人。
他收集各种爱好,尝试做各种事情去填满自己的生活,而做这一切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忘记葛思宁湿润的眼睛,还有那句说了两遍的我喜欢你。
结果一切都在第一次在异国度过的圣诞节中宣告无效。
南半球的圣诞和国内完全不同,江译白跟学长的车去到海边,眺望到一片密集的人海后迅速放了对方鸽子,跑到歌剧院左耳进右耳出地待了一整天,最后逃离热闹回到空荡荡的公寓,给自己煮了一杯不合时宜的热红酒,搭配从国内扛过来的蓝罐曲奇当做晚饭,吃完就打算这样睡过去,但半夜就被楼下消防车经过的声音吵醒,邻居来敲门,通知他隔壁起火了,快逃。
江译白顶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爬起来,慌乱之中下意识想带走最重要的东西。
等他意识到自己第一反应是去拿那张拍立得的时候,已经晚了-
江译白合上书,把那张因为情况紧急而无意捏皱的照片夹进书页里。
桌面上的手机抖动两下,是徐静的信息。
[让我静静]:任务顺利完成。
[让我静静]:【图片】
[让我静静]:我的报酬呢?
江译白回复:待会我就把陈安远赶出家门,你记得准时在楼下捡。
[让我静静]:【握手】
江译白点开大图,徐静已经趁着去葛思宁家玩的机会,出其不意地把他送的电脑塞到了葛思宁的抽屉里。
那天在她家,他们不欢而散。
葛思宁对他的沉默感到厌烦,在他开口说出更多道貌岸然的话之前,打断了他。
她说够了。
然后把他连人带礼一起扫地出门。
江译白吸了口气,很难接受自己现在连想要弥补葛思宁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冷不丁地想起葛思宁说过的那句,给我别人不能给的东西……江译白倒进靠椅里,捏了捏眉心。
他回国这段时间并不是休假,只是换了个地方上班,所以并非时时有空,只能和徐静互惠互利。
一整个八月,江译白只见了葛思宁两次,两次都是在她家,双方闹得很僵。
她今年不再给他送的毛绒小狗过生日了,江译白也没有送蛋糕,他以为是她忘了,却又觉得忘了也好。
葛思宁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在那里,她应该开启新的生活。
不过在此之前,江译白觉得自己应该先低头求和,原因无他,因为葛思宁不会低头。而且他们的关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就算回不到当初,至少不要带着埋怨。
他特地拜托她爸妈不要告诉她,悄悄出现在她的升学宴上。
葛思宁看见他,脸色果然难看,已经毕业的陈锐故意和她勾肩搭背,向江译白炫耀:“思宁你入股我吧,绝对不亏,哥现在毕业了,以后就呆在国内了。不像有的人,过段时间又要回悉尼咯。”
葛思宁没配合他幼稚的把戏,江译白就知道,她已经不屑于气他。
酒过三巡,江译白在外面透气,葛思宁好不容易摆脱亲戚朋友的围堵,结果一出门就和他迎面撞上。
她下意识想走,却又觉得这样做欲盖弥彰,索性大大方方地过去。
两人各占露台的一端。
夜风轻盈,江译白玩着手上的打火机,葛思宁在数垃圾桶上方灭烟处的烟头。
她冷不丁地开口:“我以后要找一个不吸烟男朋友。”
江译白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而后又为她的话一怔,慢了半拍才回应:“嗯。”
葛思宁的手肘压在露台的边缘,往上看是万家灯火,往下看是车水马龙。这城市生养她十几年,如今依旧仁慈地将她留在身边。
江译白说:“小静和阿远九月中旬才开学。”
“所以?”
“所以。”他手指一动,打火机冒出火苗,发出嘣的一声,“你会不会后悔没报c大?”
葛思宁转过头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过了两秒,她唇畔凝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有更好的我为什么不选?”
她说得很有道理。
江译白点点头。
“去了学校可以再看看别的男生。”
“当然。”
“你说不要抽烟的,那就找不抽烟的。或者愿意为你戒烟的。”
“我会的。”
华灯初上,他的脸在交错的光芒下显得十分平静,这表情葛思宁过去见过无数遍,所以自然深谙解读之道。她以为他至少会有些落寞,或者遗憾,可江译白的平静下,只有真挚的祝福。
“思宁,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别过脸去,托腮,实则用手指蹭去滑落的泪。
再转过来时,已然无恙。
她乖巧点头。
“好的。”
第66章 九月初的天气和八月末没……
九月初的天气和八月末没什么区别, 季节并没有根据月份的更迭而迅速变换,在这阵夏季的余热里,葛思宁迎来了人生第一次军训。
初升高的时候虽然也体验过类似的事情,但那时候学校考虑到学生的年龄和身体素养, 并未动真格。不像现在, 一切都按最高标准来操练。
葛思宁他们营的教官还算是比较好说话的, 反观隔壁班,好多女同学的脸都被晒脱皮了,一个上午也不让坐一下。
葛思宁因为身高出挑,精气神足,在军训第三天被总练挑去了集中营, 结营的时候跟其他优秀新生一起汇演, 作示范。
逃离了大集体虽然能松口气, 但是葛思宁也因此失去了和同班同学相处的机会。等到军训结束,她都还没认全班上的人。
她们宿舍是四人寝, 但是其他三个开学前就已经在新生群里认识了, 军训期间友谊迅速升温, 小团体彻底成型。
再加上葛思宁长得就很生人勿近, 和她搭话她也不是很热情,所以舍友们都有点怵她。
开学一个多月,葛思宁一直独来独往。
但好在大学不像初高中,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 也各有各的特色。奇人异士比比皆是,葛思宁孤身走在其中,并没有人会因为她孑然一身而惊讶。
新环境像一个巨大的森林,而新生则是阵雨过后迅速拔起的蘑菇。有的紧紧依偎,抱团生长, 在种群里共享一片区域的养分。有的则遗世而独立,孤零零的一株,藏在草里,但总会有人发现她。
葛思宁对交朋友这件事兴致寥寥,对各种新生活动和社团组织倒是兴趣盎然。开学没多久,她就在路上被排球队的学姐截住,问她有没有兴趣打主攻。
“可是我以前没打过排球。”
“没事的,你先填表。”
葛思宁犹豫过,因为她已经决定去游泳协会了。
学校的公共游泳池常年被协会的选手霸占,其他学生想使用就得申请,且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为此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去办一张学校健身房的游泳卡,付费没那么闹心。
但葛思宁不想付费。
而且她有基础,也拿过几个区级奖牌,借此当敲门砖正好。
但或许是学姐的眼神太诚恳了,葛思宁感觉自己如果不答应的话,她马上就会哭出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露露说只要她来排球队,就送她一□□身房游泳池月卡。
“好吧……”
葛思宁败下阵来,心想,打排球……好像也行吧?
毕竟学一项新的运动并不是什么坏事。她就当作是一场冒险,实在不行就跑路。
在学姐灼热的目光下,葛思宁把表填完了,学姐当场拿出手机搜她的微信号,并加上了好友,她自我介绍道:“我叫秦露,你以后叫我露露就行!欢迎你加入排球队!”
“啊?学姐……你们不需要面试,还有试训吗?”
“我们又不是学生会那种狗仗人势、道貌岸然的组织,更不会像游泳协会那样讲究尊卑分明。你就叫我露露,不然我不习惯。对了,你明天有空吗?方便来队里报道吗?”
她这样干脆爽朗,一番话把其他组织的内幕全抖了出来,葛思宁却不禁担心起来,有那么缺人吗?
她不会跳坑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