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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水中月(一) “留在我身边。”……

那道身影转瞬到了楚悠身后。

一只手从后伸来, 掌心握住她的肩头,手臂收紧带得她后退两步。

玄离面无波澜将人揽在怀中,捻起楚悠手中的花, 用力一碾。

娇艳的花化作齑粉。

他的手臂又收紧几分,幽幽盯着少年,“这是本座的夫人。”

少年万万没想到, 自己搭话的女郎就是尊上夫人。

他涨红脸,郑重赔罪后, 玄离挥手让人滚, 此事算是揭过。

当天夜里,魉城的城主送了一份厚礼入圣渊宫,还附了封言辞恳切的请罪书。

楚悠刚沐浴完, 头发擦到半干散在身后,坐在榻上翻请罪书。

内容围绕着“犬子无知无礼,冒犯夫人”“望尊上与夫人宽恕, 饶他性命”云云。

她甚至能透过文字, 看见一个担心受怕的老父亲。

脚步声走近, 一只手拾起她随手扔开的布巾, 捞起微湿长发擦拭。

楚悠眼睛微微一亮,仰头道:“你回来了?”

“今夜无事。”他用手指梳理长发, “在看什么?”

她摊开书信, 指向恳切求情的语句:“这些城主平时一定都很怕你。”

“不畏惧的都已经死了。”他瞥了华美锦盒一眼,“送了什么来?”

楚悠挑开盖子, 里头装着一套血玉头面。

“还挺好看呢。”

送礼的人很用心, 挑选的样式都是年轻姑娘会喜欢的。

红润玉簪横在乌发比划,衬得发色乌黑皮肤白皙,楚悠歪头看他:“怎么样, 合适吗?”

玄离了解魉城的城主,夫人早逝,膝下只有一位独子,选不出这种头面。

谁送的不言而喻。

他抽走楚悠手里的发簪,扔回锦盒里,在她疑惑看来时,语气平淡:“品相不好,明日叫人送一盒新的。”

绿云立刻将锦盒呈下去。

楚悠满腹疑惑:“哪有品相不好?”

玄离扣住她的腰肢,将人带上床榻,扬手挥过,灯光熄灭,如云纱帐垂落。

“睡觉。”

楚悠被圈在怀中,后背紧贴胸膛,只隔着一层薄薄寝衣。

床榻上静悄悄。

过了一会,锦被蠕动鼓起,窸窸窣窣间,楚悠转了个身。

“玄离,你好像很在意下午的事。”

黑暗中看不清神情,玄离无声嗤笑,他怎可能在意这种小事。

“没有。”

“这样啊。”楚悠眨了眨眼,“宫里无聊,那位小郎君还挺有趣的,如果遇见了,我和他聊聊天,你也不会在意吧?”

“你对他很感兴趣?”扣住腰肢的手不由收紧。

楚悠被迫趴在他怀中,用力抿着唇,肩膀微微抖动。

玄离长眉皱起,伸手去抚她的眼尾。

预想中的泪光没有,只摸到了弯弯的眉眼。

楚悠扑哧笑出声,摸摸他的脸道:“我对你这样比较感兴趣。生气啦?”

玄离漫不经心笑了笑,抬手覆上她的手,强势撑开指缝嵌入,将她困在掌心。

“自然不会。”

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怎会牵动他的情绪。

若是她说在意……

便将魉城城主之子剁了喂大黄。

他的东西,轮不到旁人觊觎。多看一眼都是僭越。

手上力度有点重,捏得楚悠往回缩了缩,没抽动,反而被握得更紧。

床榻内光线昏暗,她一低头,从玄离微敞的衣襟里看见了熟悉的烈焰纹路。

好似流火,又像瓷器烧制时,破碎的纹路。

楚悠用另一只手碰了碰。

指尖触碰那刻,纹路似乎更明显了。

玄离按住她的手,“明天我叫人挑些有趣的玩意送来。”

“我不喜欢这些。”楚悠枕着他的手臂,柔软发丝时不时轻扫玄离脖颈,“你是魔尊,应该有很多住处吧?”

“怎么?”

“我想搬出去住。”

榻上静了一瞬。

玄离缓慢揉捏纤长、带一点薄茧的手指,“圣渊宫内宫殿楼阁数百,不喜欢东明殿,换一处你喜欢的。”

楚悠抿了抿唇:“我的意思是,搬到圣渊宫外……唔!”

修长手指封住了她的口,阻拦将要说的话。

“两城叛乱,幽都内不太平,你想离宫小住,过段时间带你去。”

她扭开头,抵住玄离的手,认真道:“玄离,你这样是不对的。不可以捂我的嘴,也不要装听不懂。”

“叛乱的魔修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也不需要保护。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关在圣渊宫里面?”

床榻上陷入久久的沉默。

久到楚悠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一只手轻缓抚过她的脸庞,从眉眼至柔软的唇,再到颈间,最终停留在锁骨处。

玄离的指腹带薄茧,一下一下抚弄着那粒小红痣。

那块皮肤很薄,被磨得微疼发痒。

楚悠往后退了点,却被他按住肩留在原处。

“于我而言,你至关重要,不能出任何差池。”

他如同陈述一个事实。

玄离微微俯首,温热气息几乎要贴上她,“留在我身边,不许走。”

胸腔里的心怦然跳了几下,震得楚悠手指发软。

她唇角翘起,向前贴近一点,让最后的距离消失。

唇瓣相贴,两道气息缠绕。

“好吧。等你忙完,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玄离下颌紧绷,喉结滚动几圈。

心口的纹路不断蔓延。

这个吻浅尝辄止,他后退少许,声音低哑:“好。”

*

各城城主被召入幽都集议。

几日后,集议结束,圣渊宫内开夜宴相送。

夜宴设在朱柱金顶的大殿,上首设了一方桌案,两侧按地位高低依次排开。

殿内觥筹交错,舞姬水袖翻飞,笙歌传至很远。

楚悠吃过晚膳,四处走动消食。

宫侍如游鱼,端着膳食、酒液有条不紊在宫道中穿行。见到她的,都会停下恭敬唤一声“夫人”。

有两个宫侍走开一段距离后,凑近窃窃私语起来。

“尊上竟没让夫人陪同去夜宴?”

“你以为那是什么人都能去的?除去叛乱两城,十座主城城主都在,还有幽都内响当当的人物。不过是个凡人,怎好出现在那种场合?”

“这么说,尊上对这位夫人是一时兴起,觉得新鲜?”

“不然呢?如果真心喜欢,早该筹备大婚了。我看尊上心悦的是灵山圣女,不远万里将人抢回来,天材地宝都往她那送,还时常去看望。”

“真是这样,夫人多可怜呀……”

两个宫侍消失在转角,议论声渐渐飘远,听不清了。

跟随在身后的绿云躬身道:“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如此编排夫人,属下这就去处理。”

楚悠神色如常,摇摇头:“你们回东明殿吧,我自己逛会。”

沉光:“可……”

绿云轻拽沉光一下,对视一眼,都以为她心情不佳,在强撑着。

“好,夫人早些回来。”

楚悠目送着她们离开,长长舒了一口气,像甩掉了大包袱,顿时浑身轻松。

她手里拿了一袋烤榛子,一边磕一边观察魔卫换防规律。

不知不觉,耳边的笙歌越来越近。

仰头一看,已经走到举行夜宴的大殿附近。

她站在一处假山石上,正好能透过大殿外墙的窗看见里面。

殿内的臣属间气氛融洽,觥筹交错。

而上首恰好被窗棂遮挡。

楚悠向前走了几步,视线开阔许多。

殿内,玄离坐在上首,一身玄金为底的广袖衣袍,单手支额,神情淡淡。

这样的场合,与她而言太遥远了。

连玄离都变得陌生起来。

“夫人恕罪。”一条手臂忽然拦住楚悠。

拦人是位红衣女子,窄袖银腰链,生有一副浓艳面容。她红唇弯弯,神情和善:“殿中在举行夜宴,不适合再走近了。您有事寻尊上?属下可以代为转达。”

楚悠见过她几回,记得她叫温洛月,是玄衣卫的副将,和鬼面奎共事,平时负责宫禁。

很多衣衫珍宝和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玄离命她送过来的。

“温副将。”她客气点头,“里面大约什么时候结束?”

“说不好,快则一个时辰内,慢些或许夜深才散。”

楚悠没再看大殿方向,朝她浅笑:“我只是闲逛过来,不用告诉他我来过。”

温洛月目送月白披风身影远去。

伏宿出来透气,正巧看见远去的身影,意外道:“夫人刚刚来过?来找尊上?”

温洛月的视线重新放回殿内,“夫人说她是闲逛过来的,还问了夜宴何时结束。”顿了顿,她随口道,“尊上似乎也不太重视夫人。”

“谁和你说不重视。”伏宿不耐啧道,“你是没看见在北境的时候,沾夫人的光,我还吃过尊上做的饭呢。”

她淡淡笑道:“在十四洲与在魔渊,终究是不一样的,不是吗?”

伏宿沉了脸:“尊上的事,轮不到你揣测,别让我听见第二次。”

殿内歌舞换了一批,刀光剑影舞动。

温洛月拨动颊边发丝,朝他嫣然道:“知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别那么严肃。”

*

淡淡云层笼罩夜空,月影朦胧。

圣渊宫的宫禁森严,除重重结界法阵外,还有明面上的巡视魔卫以及暗中的玄衣卫。

哪怕是九境高手,避的开守卫,也很难避过这么多结界与法阵。

但楚悠不怕结界和法阵。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她已经基本摸清巡视规律。

朦胧月色下,一道影子如入无人之境,穿过重重宫禁,直抵废弃的西宫附近。

楚悠刚缓下脚步,三个玄衣卫融入夜色,从宫墙上走过,并放出五感巡视。

她侧身站在矮墙后,放出精神力。

玄衣卫没察觉到有人,很快走远。

楚悠仰头望了眼面前荒草丛生的西宫小偏门。

宫墙太高,她不会飞檐走壁,必须借助点特殊方法才能出去。

这里是她闲逛时无意发现的。

她掐准换防的点,动作迅速钻进荒草丛,顺着踩踏的痕迹向前,很快看见偏门旁边约大黄高的矮洞。

正要矮身钻出去时,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楚悠按住手环,警惕转身。

“……夫人?”来人同样猫着腰,目露错愕,“您要逃跑?”

东方忱一身红衣玉带,马尾以金冠束起,一副刚从宴席上跑出来的模样。

楚悠对这个有一面之缘的郎君印象不错,笑眯眯点头:“如果我说是,你要去揭发吗?”

他弯起唇,露出单颗虎牙:“我喝多了,什么也看不清。”

“来人了,赶紧走。”楚悠瞥了眼不远处的人影,利落钻出矮洞。

东方忱看着楚悠毫无阻隔穿过了重重宫禁结界,像呼吸一样简单就出去了。

折腾了好一会,他才成功隐匿气息出来。

“夫人真要逃?”他喘匀气,拔掉头发里的干草。

眼前灯市如昼,行人不息。街头杂耍班子吐火吞刀,看客喝彩叫好。

楚悠盯着看了半响,才回过神道:“我只是出来逛逛,散散心。”

热闹气息扑面,瞬间将人拉入这种氛围中。

心里那点浅浅的不高兴被迎面的风一吹,散了。

“巧了,我也是偷溜出来逛逛,在宫里被拘了几天,浑身都僵了。”东方忱笑得灿烂,“夫人若不嫌弃,不如一道?我来过许多次幽都,知道些好吃好玩的。”

楚悠正缺个带路的。

东方忱领着她穿行街道小巷,一路走一路介绍。

他话多却不惹人烦,唇角天然翘起,带着少年人的意气。

较之十四洲城池,魔渊民风更开放。

街头圈起一块,当街可看斗兽。还能下注,运气好赌几盘就能发家。

杂耍更是琳琅满目,绝技频出。

楚悠看见新奇的就买,吃的揣了满怀,打算明日分给鸢戈和伏宿。

路过首饰阁,她相中一支卷草纹白玉簪,想着适合玄离,也买下了。

逛了半响,一条街都还没看到底。

东方忱四处看,忽然眼睛一亮,“夫人,那边!”

越过如织行人,街边偏僻一隅支了个小摊,人还挺多。

他人高腿长,三两下挤开人群过去,抢占了最后一张小桌。

“想吃到这家可不容易,摊主高兴了才开。我上回和上上回来幽都,都没吃到,今天沾了夫人的光。”

“嫩豆花最好吃,冷淘面、青叶卷也不错。”他施术擦净桌椅,转身招呼摊主,“老伯,今日有的都上两份。”

楚悠坐下倒了两杯水,推了一杯过去,“你点这么多,能吃完吗?”

东方忱笑着道谢,略有得意:“我是家里最能吃的。”

她坐在简陋小摊上,托脸望着热闹街市,“我有个队……朋友,和你性格很像,也特别能吃。”

“是吗?改日夫人为我引荐,我们一定很有话聊。”

摊主速度很快,先端着两碗嫩豆花送上来,打断了交谈,“嫩豆花来咯!”

豆花白嫩晃动,浇上咸辣浇头,在口中一抿就化开。

“味道不错”楚悠眼睛一亮,“像我老家那边的一道小吃。”

东方忱点的陆陆续续上来,他推了一盘青叶卷给楚悠,“夫人也试试这个。”

青叶裹了层薄脆外壳,里头是剁碎的荤素丁再加点野菌子碎。

楚悠眼睛又一亮,露出赞许的目光。

两人不再说话,专心享用食物。

东方忱风卷残云,桌上很快堆了一摞碗碟。

“我今日在宴上没吃几口,饿的不行了,才想着出来找吃的。夜宴未散,我不好走宫门出,就想着寻个洞钻出去。”他吸光最后一碗面,将汤也喝净,“感谢尊上。”

“听我爹说,在尊上入主魔渊前,幽都与十二城都乱得很。如果没有尊上,我就吃不上这么好的嫩豆花了。”

“对了,”东方忱擦净唇角,“夫人为什么要走这样偏僻的地方?”

楚悠摸了摸发胀的肚子,含糊道:“没人陪同,不方便走门。”

“原来如此。”东方忱很快脑补出逻辑。

因为尊上喜爱夫人,视若珍宝,所以夫人出行都需要有高手陪同。今天夜宴,没人有空,所以夫人独自溜出来。

他神采飞扬道:“父亲为我谋了副使的差事,往后在圣渊宫担职。夫人若是想出宫,可以找我陪同,正好我对这里熟悉。不方便外出时,夫人想要什么,我也能捎带进宫。”

楚悠被他所感染,弯了弯眼眸:“那就提前多谢东方副使了。”

东方忱耳尖微红,飞快移开视线,挠头道:“夜宴快结束了,我送夫人回宫。”

刚要应下,楚悠的余光瞥见近处停了一辆刻有圣渊宫徽记的车架。

一瞬间,从发丝到脊背都像过了电般发麻。

温洛月掀开垂帘,一人从车里走出。

一步又一步,走至两人面前,落下一道结界。

玄离轻笑一声,语气不辨喜怒:“东方世子中途离席,原来是为了陪本座的夫人夜游幽都。”

“尊上,不是这样的,我……”

楚悠出声打断:“是我自己出来,遇到了东方世子,请他给我带路。”

玄离听出话中的维护之意,宽袖下的菩提珠烫得惊人,他神色淡淡,朝楚悠摊开掌心。

这是什么意思?迟疑片刻,她将手放上去。

宽大手掌立即合拢,将人拽到身旁。

袖袍垂落,遮住两只完全贴合、不留一丝间隙的手。

玄离心中暴戾翻涌的杀意勉强被压住,居高临下盯着东方忱,“说。”

东方忱半跪在地,被圣人境修为压得面色惨白,咬牙道:“是……属下中途离席,遇见了夫人。也是属下主动邀夫人同游,与夫人无关。请尊上治罪!”

玄离几乎怒极反笑。

不过见了两面,他们竟在互相帮对方脱罪?

“你该感谢自己有个好爹。”一道灵力扼住他的脖颈,漠然甩开,“滚!”

东方忱咳嗽着爬起来,离开的脚步迟疑,担忧因自己连累到楚悠。

“尊上,夫人她……”

“你最好趁本座改主意前消失。”

楚悠用眼神努力示意他快走,就差把离开两个字写脸上了。

东方忱终于滚了。

结界撤去,热闹喧嚣的街市声音无处不在。

楚悠捏了捏被紧握的手,主动解释道:“我在出来的路上,碰巧遇到了东方世子,我对这里不熟悉,就跟着他一道。只是买东西吃东西,路上聊了几句。”

“谁叫你这么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有空。”她晃了晃玄离的手,一本正经道,“虽然答应了要等你一起出来,但没说我不会自己出来。这不能算毁诺。”

玄离半晌不语,只是看她。

看得楚悠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脸,疑心刚刚吃东西弄到脸上去了。

他忽然问:“刚才去了哪些地方?”

“还没逛完这条街呢。”

“尊上……”温洛月委婉出言提醒,“城主们还在宴上。”

玄离瞥了她一眼。

温洛月僵了僵,垂首恭敬道:“属下告退。”

月上中天,街市越发热闹。

玄离握着她的手,顺着人流而行。

走出好一段,楚悠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同她逛街市。

“夜宴还没结束,你不回去吗?”

“本就要结束了,无妨。”

玄离陪着她,将幽都最热闹的几条街市逛遍。

有几段简直寸步难行,放眼望去尽是人。

他向来厌恶喧闹之地,数次皱起眉,见楚悠眉眼弯弯,在摊位上同人讨价还价,心中的厌恶悄然散去。

她似乎格外向往热闹的地方。

这是玄离无法理解的。

街市里穿行着不少挎花篮的卖花人,逢人便询问是否买花。

他们眼光毒辣,专程找出游的年轻男女,或衣着华贵之人,价格都往高处报。

许多人吃过亏,见了买花的便挥手驱赶。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挎着花篮,衣裳洗得发白。连续被驱赶几次后,也不气馁,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巡视,忽瞧见两道身影,游鱼般从人群里挤过去。

“两位贵人安好。郎君,给女郎买一枝花吧,都是暖阁里种出来,新摘的呢。”

声音清脆,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笑。

篮子里的花品相普通,但胜在鲜嫩,俏生生的。

玄离淡淡瞥了一眼,眉眼间隐有不耐。

楚悠有些意动:“这花怎么卖?”

小姑娘飞快打量两人身上的衣裳佩饰,声音愈发甜:“女郎生得好看,这花最衬您了。冬日栽花不易,我的比别家便宜,只要五十灵石一枝。”

说着,她又望向玄离,“这花名叫月徘徊,有长长久久之意。郎君与女郎似天仙下凡般配,买这花再适合不过。”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楚悠被夸得晕头转向。

但这也改变不了,小姑娘在宰客的事实。

“谢谢,还是不……”

一只乾坤袋抛向小姑娘,她极敏捷接住,拉开道缝瞧了一眼,里头满是灵石,粗略数去恰好是这么多枝花的价钱。

她又惊又喜,怕贵客反悔,忙把花都捧到楚悠手里。

“祝郎君和夫人恩爱两不疑地久天长白头偕老!”

再一眨眼,那瘦小身影已钻进人潮无处可寻。

楚悠捧着一把月徘徊,哭笑不得道:“你怎么就买了呀?这钱都能买下一间小花铺所有的花了。”

“太聒噪了。”玄离神情淡淡,折了支月徘徊,簪入她的发间。

淡紫花瓣舒展,形似弯月,簪在发间鲜嫩俏丽。

楚悠歪了歪脑袋,杏眸弯弯:“好看吗?”

街市灯火如昼,人潮汹涌簇拥,恰有风吹来,吹得鬓边花瓣颤颤,鹅黄发带轻扬。

她捧着一把月徘徊,笑盈盈的眼里满是他。

令人厌恶的喧闹声在这一刻流水般远去,玄离久久凝望,赤色烈焰纹路在心口处浮现,荆棘般攥紧心脏。

修长手指拨开她鬓边一缕落发,他动了动唇,正要开口,身侧有人急匆匆挤过。

楚悠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踉跄两步,腰上一紧,结结实实撞上温热胸膛。

玄离拥着她走出拥挤人潮。

不远处水声澹澹,河流穿过王城,岸上生了棵参天巨木,寒冬时节,风凛冽刮过,它依然苍翠挺拔。

树上挂满了木福牌,尾端系红穗子,随寒风飘晃。

树下供了万盏海灯,似一片星海,每盏灯上同样挂有小小福牌。

这样冷的天,海灯内的灯火不熄不晃。

楚悠不由多看了几眼,“好神奇的灯。”

玄离:“深冬祀火节时,城中的人会供一盏祈福海灯以求来年康泰,此灯风雨不侵,能燃至来年。”

“今年祀火节,我们也来放灯吧,求来年平安顺遂~”

他向来不信神鬼之说,更不信虚无缥缈的祈福仪式。

不过是盏灯,随手一碾便会碎,能庇佑什么?

拒绝的话已到唇边,玄离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眸,视线忽的移开,“……年前事忙,届时得空就陪你来。”

楚悠心满意足,仰头望向缀了满树的福牌,上面都写着不同名字,“这些又是什么?”

“寻常的福牌,用以平日祈福。”

“嗯……”她余光一转,瞥见树旁有自取的福牌,松开交握的手,“我去写几个,待会你帮我挂到最高的地方。”

掌心一空,玄离下意识握了握,只余下点残温。

树下的身影弯腰取了五枚福牌,提起笔,低头在桌案上认真书写。

雪白毛领簇拥着白皙脸庞,万盏海灯映得眉眼格外柔和。

她写得很快,一手捧花,一手握五枚福牌小跑回来,塞到玄离手中。

“挂到最高的地方。”

玄离不语,指尖灵光溢出,托着五枚福牌悬挂至巨树最高处。

红穗飞扬间,他瞥见了福牌上的名字。

有楚悠的,还有她父母妹妹的。

其中一个是他。

“你信奉鬼神?”

在玄离的印象里,楚悠很热衷于这些事情。

她仰头望着挂到最高处的五枚福牌,慢慢弯起眼睛,“说不上信吧。”

心里牵挂的家人和她天各一方,不知道近况,更无法为他们做些什么。

唯有祈福,将心意寄托在这种虚幻的仪式上,以求他们平安顺遂。

*

夜色浓重时,车架才缓缓启程回宫,驶离尚存几分喧嚣的街市。

越往帝宫方向,四周便愈发静谧。

购置的东西堆满了车厢,零零碎碎,大多是吃的和新鲜的小玩意。

楚悠将它们依次分类,再收入手环。

“这些是鸢戈的,这些是伏宿的,还有大黄的……”

玄离闭目养神,半天也没听见她说出其他名字。

不过是些市井俗物,没什么稀奇的。

“玄离。”她忽然唤道。

他睁开眼,想着虽然是俗物,也总归是一点心意,面上不能太嫌弃。

楚悠两手空空,歪头看他:“你今天真的不生气嘛?”

玄离:“……”

她真诚夸赞道:“我之前觉得你脾气坏,还记仇,没想到其实你的心胸还是很宽广的。”

玄离闭眼不语。

过了片刻,冷冷道:“你应该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原话。‘好看,做饭好吃,性格也还不错’。”

“这都记得?而且你当真啦?”楚悠眨了眨眼,“好看和做饭好吃是真的,但后面这句……你应该能听出来是昧着良心说的。”

用阴晴不定形容他都是轻的了。

修长手指捻动着菩提珠,玄离赞许般点头:“你说得对。”

*

逛了一整夜,楚悠在车上便睡着了。

她半梦半醒被抱回殿中,迷迷糊糊感觉到玄离带她去沐浴了。

温热池水浸泡没过锁骨。

身后有道灼热身躯贴来,修长手指轻揉过每一处,洗得非常规矩,如同正人君子。

共浴之后,还一丝不苟给她穿上了寝衣,稳步抱着她回到寝殿。

楚悠搂着他的脖颈,困得眼睛睁不开,呢喃道:“你今天怪好的呢。”

玄离缓步走至榻边,短促笑了一声,无甚情绪。

她栽入了宽敞柔软的床榻。

楚悠自动往里侧滚,顺带卷住被子将自己裹好,含糊道:“玄离,关灯……”

寝殿内陷入黑暗。

纱幔层层垂下,床榻轻轻晃动,玄离上来了。

楚悠即将沉入睡梦时,忽然感到有点不对。有人将她翻了个面,剥开了锦被。

紧接着,是寝衣的衣带。

光洁肌肤接触到空气,阵阵颤栗。还有冰凉发丝扫过锁骨处。

温热触感沿着下颌一路向下,留下细密濡湿痕迹。指尖抚过她的颈间,引起细微战栗。寝衣散乱,素白之下是藕荷色小衣和大片白皙。

楚悠从混沌状态里强制开机,下意识去推身前的脑袋,“好困,不要了……”

作乱的手刻意放缓动作,指腹带着薄茧,慢条斯理在腰侧肌肤上流连,所过之处,惹得后背阵阵发麻。

他的手指一寸寸碾过去,直到她完全清醒过来。

楚悠断断续续喘着气,气得踹他一脚,“故意不让人睡觉?”

玄离顺势握住脚踝,往他这边一拖,俯身咬住她的耳垂,用牙齿磋磨那点可怜的软肉。声音含笑:“是。”

“毕竟,我脾气坏、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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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本开《当我折辱冷清师兄后》,专栏求收藏[可怜]

●假万人嫌真万人迷骄纵病弱大小姐x冷肃隐忍男妈妈型师兄

梅念最讨厌大师兄陆雨霁。

此人话少、无趣、从不会讨她欢心,每天管她穿衣睡觉喝药同谁来往。

但他有两点好:

任她打骂从不反抗,

默默收拾她惹出来的烂摊子-

身为灵宵宫最尊贵的大小姐,梅念骄纵、脾气恶劣、看人永远不用正眼。

她先天病弱,无法修炼,最厌恶仙都四境那群天之骄子。

他们的目光古怪,时常嘲讽她不能修炼。

梅念最恨这种话,

凡是敢出言不逊的,都被她狠狠扇过巴掌。

有陆雨霁在,没人敢来寻仇。

后来,陆雨霁死了。

她终于明白,那种古怪目光是——

垂涎。

高高在上的天骄们褪下伪装,将她困在陆雨霁的灵棺前,目光灼热逼问她选择谁。

梅念忽然恨极了陆雨霁,

恨他早死,

恨他抛下她。

“我选陆雨霁。”-

梅念重生了。

灵宵宫还在,陆雨霁也没死。

他端着药碗,正弯腰喂她喝药。

药很苦,冲得她鼻腔发酸,她盯着陆雨霁道:

“我讨厌你。”

他喂药的手一顿,缓声问:“是不是药太苦了,我备了山脚那家的蜜脯……”

声音顿止,陆雨霁瞪大双眼。

他被梅念搂住,用力到好像要把他勒死。

温热液体渗入他的衣襟,

陆雨霁听见她说:

“陆雨霁,我真的……恨死你了。”-

梅念无意间发现了陆雨霁的秘密。

他喜欢她。

从此,她的乐趣多了一项——

逗弄、折磨陆雨霁。

看他抿唇隐忍、气息骤乱、手背筋络浮起、狼狈垂眼躲避她的视线。

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后来,梅念扬言要找俊美郎君双修,

被迫发现了陆雨霁的第二个秘密。

她的师兄,是龙族血脉。

能化作原型那种。

第25章 水中月(二) “夫君……”……

凛冽的风被法阵阻隔, 朦胧天光映入,殿内温暖如春。

含糊喘息夹着几声低泣。

一条雪白胳膊垂在榻边,指尖抠着床榻边缘, 指甲泛白。

很快,另一只手探出,覆在其上, 紧握着压回榻上。

纱幔内,空气黏稠潮热。

楚悠陷入堆叠锦被, 像从水里捞出来, 身上汗涔涔。

不等她喘过气,腰肢一紧,整个人被捞起, 视线颠倒旋转,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玄离怀中了。

脸上的泪淌了又干,绷得皮肤发紧。

玄离眸光幽暗, 握着腰将人禁锢在怀里。

纱幔晃动, 透进一丝天光。

楚悠眼尾沁出泪, 一头撞在他肩上, 指甲留下几道抓痕。

玄离的寝衣早已被扯得散乱,焰火般的纹路几乎遍布整个胸膛, 色彩浓烈夺目。

但她顾不上看这个。

“不要了……快滚……”她嗓子哑了, 一句话断断续续数次才能说完。

意识不断被抛起落下,似汹涌海面里的小舟, 却始终无法被抛至浪尖。

从深夜至天亮, 循环往复,始终不给她个痛快,折磨得人难以忍受。

玄离捏着她的下巴, 好心地渡去一口水。

来不及吞咽的水液溢出,顺着唇角向下流淌。

他托起楚悠的脸,指腹抹去水渍,没想到被她张口咬住。

她用牙齿挤压指节,“你就是这世上……最记仇、气量最小的人……”

玄离喟叹一声,手指更深侵入口中,“说得对,继续。”

嘴上说着继续,手指却一寸寸挤压搅弄,压住柔软鲜红的舌。

直到逼得她泪水涟涟,呜呜摇头,才终于抽出手指。

楚悠脱力般伏在他肩上,喘气望着窗外的天已经渐渐亮起。

她深刻体会到,玄离的恶劣趣味。

骂他是讨不到好的。

再这样,不累死也会失水过多而死。

楚悠攀上玄离的脖颈,仰头贴上薄唇,含糊道:“夫君……”

喉结滚动起伏了几圈。

玄离动作一顿,抬手扣住她的后颈,撬开齿关纠缠。

空气被迅速掠夺,楚悠眼前晕眩,恍惚间听见周身血液簌簌流动的声音。

意识在翻涌浪潮中沉浮,随后被滔天巨浪轰然淹没。

漂亮的眼睛溢满泪光,瞳孔微微放大失焦。

她陷入短暂的空茫。

修长手指抹去眼尾的生理性泪光,玄离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清剿叛党。”

楚悠缓了许久,才勉强找回声音:“会遇到危险吗?”

“他们伤不了我。”

从深夜折腾到天亮,她的眼皮沉重地黏在一起,梦游般摸到手环,取出在宫外街市买的玉簪。

手顺着胸膛往上摸,一直摸到玄离半挽的长发,草草簪了进去。

“……你的。”声音小得好似梦中呓语,说完便沉沉睡去。

天色微曦,殿内寂静,唯有身旁平缓的呼吸声。

玄离缓缓抬手,指腹摩挲簪首的每一寸纹路。

从前身为帝主,如今是魔尊,他收到过无数献礼,它们大多价值连城。

献礼之人皆有求于他。

除了颈间所佩的项链,他所收到的、纯粹的赠礼都来自楚悠。

她总是很喜欢送他些什么。

从前在那偏僻村子里也是如此,每次逢盘镇市集,她从镇上回来,都会捎些东西给他。

他难以理解这种行为。

玄离望着楚悠的睡颜出神良久。

白皙小巧的脸庞潮红未褪,眼尾泛红微肿,大约做了梦,眉头蹙起。

他下意识地伸手。

指尖快触碰到眉头时,心口处的纹路仿佛扎根进血肉,用疼痛作为告诫。

手悬停良久,指尖一寸寸蜷起收拢。

玄离起身披衣,下榻前顺手为楚悠掩好被子。

反应过来做了什么时,他身形僵了僵,长指抵住眉心按揉。

这不是个好兆头。

包括昨夜,也不像他平时的行事作风。

他身旁不允许出现任何不可控因素。

纱幔重新落下,重重叠叠,隔开了两方空间。

腰间的玉简微亮,伏宿的传音响起:

“尊上,诸位城主与魔将已在城外等候,何时启程?”

“即刻。”

厚重殿门敞开,玄金衣袍逶迤在地,没再停顿,径直离去。

*

入冬后,幽都的风一日比一日凛冽。

天气冷了,楚悠也不太爱出门,整天窝在东明殿临窗的玉榻上。

上面铺满毛毯和软枕,窝进去舒服极了。

她趴着看一本讲解基础修行之法的书,跟着书上说的感悟灵气之法尝试感受灵气,没有一点收获。

毛茸茸、暖烘烘的小身子拱过来。

“嗷嗷~”火红尖嘴顶翻楚悠手里的书,可怜兮兮叫个不停。

这是伏宿送来的礼物,一只没开灵智的白狐。

楚悠摸摸它的脑袋,顺带撸了一把蓬松大尾巴,转头看蹲在榻前,一脸无辜的大黄,板着脸道:“你又欺负小白。”

白狐窜到楚悠肩上,熟练盘成围脖,冲大黄悄悄龇牙。

“吼!”大黄也龇牙。

它被玄离留在圣渊宫陪女主人,没想到还有只谄媚的臭狐狸争宠。

“不许吵架,和谐相处。”楚悠像幼儿班老师,一手捏着白狐的后颈,一手捏大黄的,强制它们贴在一起,“嗯,和好了。”

这招很有效。

它们果然不吵了。大黄在地上疯狂打滚试图蹭掉狐狸味,白狐窜到窗边努力舔毛。

楚悠合上打发时间的书,趴在窗边眺望。

圣渊宫外以北,苍茫群山已经落雪,山巅银白。

玄离走了七日,东明殿内有一枚她的玉简,但她没有灵力无法使用,之前他不回来用膳或者就寝,都会传音过来。

绿云和沉光代为转达。

一连七日,玉简静悄悄。

她有些担心,让沉光去请了温洛月过来。

伏宿鸢戈和鬼面奎都随着大军离宫了,现在负责宫禁与来往传递消息的只有温洛月。

她姗姗来迟,站在东明殿外,隔窗行礼:“夫人恕罪,被一些杂务绊住,让您久等。不知夫人寻我有什么要事?”

“算不上要事,辛苦温副将跑一趟。我想问问,玄离这几天有传消息回来吗?”

“我每日要向尊上回禀宫务,都有收到答复。昨日还向我问起圣女的情况。”她下意识问道,“尊上不曾传音给夫人?”

楚悠抿了抿唇:“没有。”

温洛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找补:“呃……战局紧张,或许是尊上忘了,稍后我向尊上传音,替夫人问问。”

“他有受伤吗?”

“尊上不曾受伤,夫人无需忧心。”

楚悠朝她浅笑:“那就不用替我问了。麻烦你跑一趟,外面冷,进来喝杯热茶吧。”

温洛月笑着婉拒:“谢夫人好意。我还有差事要办,下回再向您讨茶喝。”

高挑利落的红衣身影消失在巍峨楼阁中。

法阵似流光,将凛冽寒风阻隔在窗外几寸,一丝都吹不入殿中。

楚悠这才想起来,厉害的修者是不会怕冷的。

大黄停止打滚,将脑袋搭在楚悠腿上,用嘴筒子轻轻拱。小白也不舔毛了,从窗边跳到她肩上,用暖烘烘的身体蹭她的脸。

“真乖。”她挨个摸头,忽然想念宫外街市。

自从上次她钻洞出去后,圣渊宫重新换防,所有宫墙加高重修。她也不想在大冷天翻墙折腾,扬手叫来沉光。

“东方副使今天当值吗?”

上次东方忱说,他的父亲给他谋了副使差事,就在圣渊宫内任职。她出不去,但可以让人带进来。

沉光迟疑片刻道:“东方世子……随大军去平叛了。夫人怎么忽然问起他了?”

楚悠心中失落,摇头道:“没事,随口一问。我带它们出去逛逛,你们不用跟着。”

逛的区域仅限于宫内。

小白盘在脖子上,大黄威风凛凛跟在脚边。

极西多荒原,植被不如十四洲丰茂。

入了冬,圣渊宫内除了游仙湖旁的花林,其余地方都显得威仪冷肃。

楚悠漫无目的闲逛,发现圣渊宫里的宫侍多了不少新面孔,好像换了一批人。

她途径一处华美宫殿,殿门未关。

庭院里开辟了很多亩地,生长着葱茏的奇花异草,点点灵光在枝叶间追逐。

白衣女子握着一只瓷瓶,半蹲在地上,扒开每一株,往根部浇灌几滴灵液。

“请你回禀尊上,巫祝咒言失传已久,我只是偶然从上古典籍里见过,真的不会解。”

温洛月站在她身后,叹了口气:“好,我会回禀尊上,先告退了。”

红衣身影消失在原地。

楚悠和苏蕴灵没有交集,没理由贸然打扰。无意间听见一段对话,让她停留了一会。见温洛月走了,她也转身准备离开。

“你是……楚姑娘?”身后传来柔和轻唤。

*

流云宫内盈满花香、药草清香。

苏蕴灵系着襻脖,束起宽大衣袖,行走时裙摆轻拂,仪态纤纤。

她端来两盏茶碗,其中一盏推到楚悠面前。

“我观楚姑娘眼下略有青黑,似乎常年患有有多梦之症,这是蛇明子泡的热茶,有安神好眠的功效。”

说完,她先端起抿了一口。

“我确实有好几年睡得不安稳,多谢圣女。”楚悠端起抿了一口,茶水温热清香,消融了手脚的寒气。

刚才准备离开时,苏蕴灵主动叫住她,问她要不要进来喝盏茶。

楚悠打量了一下所处的这座偏殿,这里似乎是苏蕴灵常待的地方,放了许多药架,书架里堆满医修用的典籍,桌上、地上都有很多炼药用的工具。

她看起来,不像是被强掳过来的人。

“今日来没来得及收拾,乱得很,让楚姑娘见笑了。”苏蕴灵迅速把地上乱放的药盅踢进桌底。

这是圣渊宫里第一个不叫她夫人的人。

注意到苏蕴灵的小动作,楚悠忍不住笑了,白狐团在她脖子上,蓬松尾巴扫来扫去。

苏蕴灵的目光随着狐狸尾巴尖移动,捋了一下鬓发,矜持道:“楚姑娘,你养的白狐真乖巧。”

楚悠抱起小白,往前递了递:“它叫小白,你要摸吗?抱也可以。”

“啊,真的可以吗?”

“可以,它脾气很好。”

小白被迫转移了阵地。

苏蕴灵将它抱在怀中,轻柔生疏地抚摸脑袋和耳朵,小白渐渐眯起眼睛,发出哼唧声。

大黄不满地龇牙,楚悠拍拍它的脑袋,看向沉浸于互动的苏蕴灵,怀疑是因为小白,她才被邀请进来喝茶。

“我刚才无意听见圣女和温副将的谈话,玄离身上被下咒了?”

苏蕴灵揉捏的动作停下,“不是咒,而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禁制。”

“禁制?很严重吗?”

苏蕴灵对上楚悠很自然流露出来的担忧神情,动了动唇,张口欲言又生生咽下。

不知该如何告诉她,玄离身上那道禁制,能令人……

断情焚心——

作者有话说:腱鞘炎+卡文,第二更早上七点发[爆哭]

第26章 水中月(三) “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苏蕴灵第一次见楚悠, 是在东陵城邀月节。

那时玄离用了幻容术,但她在夺灯时就认出来了。

从季凡手里夺灯、抢灵花,都是为了给一位凡人姑娘, 还称对方为“夫人”。

她从未见过帝主对任何女子这样亲近。

心中对这位凡人姑娘好奇不已。

后来他在溪石村设局,楚悠的出现让他当场失色,当时的苏蕴灵, 非常笃定两人间有情。

而玄离后来的行为也更证实了这一点——

发巨额悬赏寻人、亲自带着手下魔将搜寻,找到人后在魔尊寝殿同住。

她由衷感到高兴, 并希望玄离在有了心爱之人后, 能幡然醒悟不要一错再错。

如此,她可以回灵山,十四洲的人们就能太平度日了。

苏蕴灵很清楚玄离是为了净灵珠才把她带到这。

净灵珠乃灵山历代圣女供奉的圣物, 能疗愈一切伤痛,甚至起死回生。

它从来没有认主,可等她降生时, 净灵珠自动认她为主了。

所以她生来就是圣女。

玄离想得到净灵珠, 彻底化解菩提手串对他的反噬。

圣物认主, 强行剥夺只会物毁人亡。

苏蕴灵知道自己不会被杀, 宫禁森严凭一个她医修也出不去,索性安心住下。

玄离隔两三日来一趟, 让她用净灵珠尝试解开菩提手串的恶咒。

尝试几次后, 效果不佳。

在某次施术时,她意外发现了玄离身上还有另一道禁制。

苏蕴灵记性很好, 再晦涩的典籍, 只要看过便不会忘。

看见那蔓延至颈下的烈焰纹路,她想起某本上古典籍,里面记载了如今已失传的巫祝咒言。

关于此咒的描述很是简短。名为烬心, 一旦种下,令人焚心断情。

她的脑袋轰隆一声。

被种下此咒的人是不能动情的,之前的猜想、期愿都落空了。

*

偏殿内茶香浮动。

短短片刻,苏蕴灵想了很多。

第一反应是,委婉告知楚悠,毕竟喜欢上不会动情的人太苦。

这个念头很快被压下去。

玄离不择手段将人找回来,又看得这样严实,证明楚悠与他而言是特殊的。

撕开这层温情假象,眼前的凡人姑娘也无法离开圣渊宫,只会很痛苦。

多年为人诊治培养了苏蕴灵的好演技,她柔和浅笑:“还好,不算严重。”

楚悠提起的心落下。

“对了,我之前在西聊洲的栾城,遇到了圣女的师叔和小剑仙。他们打算将你救出去。”

苏蕴灵眼睛一亮:“楚姑娘遇到了青良师叔?他们是怎么计划的?”

“对,林长老带着灵山弟子,与小剑仙半路遇见……”

楚悠三言两语叙述了在栾城,以及与他们相遇的经历。

苏蕴灵听得入神,听到她多次躲开玄离搜寻的部分,不由惊叹:“楚姑娘,你太厉害了!”

紧接着她意识到,楚悠不是个普通凡人。

普通人是不可能在这种搜寻里多次脱身的。

楚悠道:“不全是我厉害,也有小剑仙和林长老的功劳。当时匆匆来了这,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苏蕴灵摸着小白,很是不安:“我倒希望他们别来。能渡昴江的只有阿凡,只有一人,很难进得了圣渊宫。如果真进来了,万一与尊上遇见,那可怎么办?”

要与陌生人迅速相熟很难,与朋友的朋友相熟便简单多了。

有了林青良和季凡作为中间的线,她和苏蕴灵很快熟络起来。

发现眼前的苏蕴灵,和书中的灵山圣女也不太相似。

比起一行行的文字,她要鲜活得多。

两人随意闲聊了一会。

茶碗见底时,楚悠主动道别。

苏蕴灵送她至流云宫门口,依依不舍望着她肩上的小白,矜持道:“若楚姑娘有空,可以常来我这小坐。”

楚悠摸了把小白的脑袋,唇角弯弯:“好,我一定带上它来。”

*

极西魔渊,魑城边境。

苍莽原野被薄雪覆盖,断肢流淌出的血水染红了雪白原野。

日暮时分,天色渐渐暗沉,庞大结界笼罩坚固城池。

城池数百里外,营地灯火通明。

数道军报送至主帐。

玄离翻看了几份,搁置在手边的玉简亮起。

沉光的声音传出,事无巨细汇报了楚悠今日行程,穿什么、吃什么、说什么、见了谁等等。

“……夫人晨起后心情不佳,午后去流云宫坐了半个时辰,与圣女相谈甚欢。现在已经回到东明殿,用过晚膳了,看着开心多了。”

说完后,她犹疑片刻,补了一句:“尊上,今日夫人还问起东方世子是否当值。”

五指用力,军报皱成一团,玄离面上看不出波动:“为何问起?”

“夫人说是随意问问,没有告诉属下原因。”

玄离腕上的菩提珠隐隐发烫,细细烦躁萦绕,挥之不去。

“去转告苏蕴灵,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说。”

沉光恭敬应下。

“尊上有没有什么话,需要属下转达给夫人?”

静默片刻,玄离摩挲着玉简,“没有。”

传音切断,主帐内静极了,他支着额角,闭目按揉眉心。

帐外传来伏宿的声音:“尊上!”

他身上的软甲满是血污,行礼后大步走入,笑意张扬:“他们退守内城了。鸢戈那边断了两城间的传音法阵,没有魅城驰援,不出几日就会开城求饶了。”

桌案后的紫衣身影淡淡应声。

伏宿悄悄抬眼,见玄离手握传音玉简,神情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那……属下告退?”

他放下玉简,道:“去搜罗各城珍品,此战结束回宫后送去东明殿。”

“好嘞,夫人得知您的心意,一定会很高兴的。”

玄离面无波澜。

心意?不过是安抚人心的手段罢了。

*

细小雪粒翻飞落下,染白了圣渊宫所有宫殿。

第一场雪降下,玄离仍未归来。

距他离开已经过去一个月,楚悠主动发过几次传音给他,得到的回复只有寥寥数语。

她无法忽视掉这么明显的冷淡。

明明离开前,一切都好好的。

楚悠想,她和玄离才成婚不到半年,感情似乎出现了问题。

纷扬细雪从窗外飞掠。

她伸手去接,几粒雪飘到她的掌心,转瞬就融化。

苏蕴灵抱着小白,端来两碟刚烤好的茶点,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悠悠?”

楚悠回过神,见桌面茶水茶点都已摆好,“这么快就烤好了?”

苏蕴灵将小白放回她怀里,为两人各倒一杯茶,“是你一直在出神,才觉得快呢。怎么了,有烦心事?我师叔说心事一直憋在心中,很容易郁结不通。”

小白察觉到主人心情不佳,一个劲往她怀里拱,“嗷嗷~”

这大半个月,她常来流云宫。待的时间也从半个小时逐渐增加到大半天。

苏蕴灵泡的一手好茶,还会烤点心,变着花样给她做不同的。

她哪都好,只有一点让楚悠有点受不了——

互相熟络后,十句话里有八句话都离不开“我师叔说”。

楚悠捏捏小白的耳朵,想起苏蕴灵身边追求者无数,虚心发问:“蕴灵,如果一个人没有缘由地疏远你,会是什么原因?”

“无缘由地疏远?”苏蕴灵很快反应过来,楚悠所说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玄离。当初说了谎,她心中歉疚,可玄离让人传话警告,她更说不出口了。

这些日子,她有空就翻上古典籍,希望能找到解开烬心咒的方法。然而一无所获。

但她确定了一件事,通过最近的聊天,她断断续续拼凑出了楚悠和玄离相识相遇成婚的过程。猜测烬心咒种下,并不会完全断情焚心,而是一旦动心禁制发作。

“尊上年少时在帝宫过得艰难,从不和旁人亲近。或许……正是因为在意,不知道如何面对,才显得疏离。不如等一段时间看看。”

这一等,又是半个月。

幽都下过三场雪,天气愈发寒凉。

魔尊銮驾剿清叛党归来,入城时大地颤动。

玄离回到圣渊宫,径直去了议事殿,召开集议。大战归来,待处理的事务繁多。

议事殿的灯火彻夜通明。

楚悠让沉光去传话,告知玄离集议结束回东明殿一趟。

她坐在东明殿,望着灯火不熄的方向,等到天光微熹,终于有人三三两两散去。

“夫人!”“夫人。”

两道身影走近,伏宿献宝似地让宫侍抬入十多个箱子,滔滔不绝介绍每个箱子的珍品属于哪座城池。

耀目的灵光照得东明殿如同仙宫。

楚悠打断了伏宿:“玄离呢?”

伏宿的话卡在脖子里,与鸢戈对视一眼,吞吞吐吐:“尊上……尊上他说……”

鸢戈上前一步,轻声道:“尊上刚回宫政务繁多,今早要开朝会,夫人不必等,尊上忙完便回来。”

楚悠表情平静地应下。

她一夜未睡,得知玄离一时半会不回来,躺在床榻上补觉。

熬了大夜,她反而没睡意,躺了许久都没入眠,索性坐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

朝会结束,玄离留在议事殿处理政务。

楚悠独自吃了午饭,在殿门外的长廊走了两圈消食,随后倒在床上补眠。

这次很快就睡着了,熬了大夜,梦境不断跳跃被切割得零碎。

她睡得很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隐约感受到有人站在床榻旁。

这一觉睡到了深夜。

楚悠抱着被子,习惯性向另一边滚去,那边空荡荡无人,锦被也是冷的。

玄离没回来过。

她不想再等待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起身穿衣披上滚了一圈毛领的披风,出了东明殿。

深夜飞雪,在沉光与绿云的陪同下,楚悠穿过沉寂的圣渊宫,来到了还亮着灯的议事殿外。

她踏上玉阶,朝着殿门走。

“夫人?”温洛月意外她深夜前来,客气拦下,“尊上在处理要事,没有传召不可入内。”

楚悠整个人被披风裹住,只露出一张平静面容。

“里面还有其他人?”

“没有,只有尊上。”

楚悠点点头,拨开温洛月的手,继续向前走。

“真的不能进去,尊上特意交代过,夫人别难为我……”温洛月跟在身后,发现竟然拦不住她。

灵力无效,术法无效,她不敢动武器,期盼着里面的玄离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能给个指令。

到底是让进,还是不让进?

但由始至终,议事殿内都没有传出任何指令。

温洛月眼睁睁看着楚悠将大门推开,迈步跨入。她紧随其后,进殿后半跪在地:“属下看守不力,请尊上恕罪。”

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她正要抬头,就听玄离道:“出去。”

语气沉沉,极具压迫感。

温洛月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是在让谁出去。她抬起头,正对上玄离毫无温度的视线。

“需要本座重复第二次?”

她即刻低下头,安静沉默退出议事殿,并合上了门。

大门闭合,殿内重归寂静。

此处同样设了法阵,凛冽的风雪被阻隔在外,殿内暖融融。

玄离坐在乌木桌案前,上头堆了未处理的许多卷轴、玉碟。

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身旁。

距离很近,近到能看见披风下的裙摆、绣有牡丹的小巧鞋头。

亦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风雪寒意,和一丝幽微的淡香。

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预料之中的焚心之痛又一次蔓延。

玄离合拢面前的卷轴,视线终于移到身旁。

她冒风雪过来,兜帽和睫毛上粘了不少雪粒,被暖意一烘都化作了水。向来红润的唇色浅淡,抿成平直的线。

他语气极淡:“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态度疏离、冷淡。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如此,从前的所有都是一场梦。

楚悠盯着他的眼睛,也很冷静:“来问你一个问题。”

“玄离,你是不是不想过了?”

心脏猛地跳动一下。随着这一下,玄离心口处的烈焰纹路疯狂生长,带来难以想象的灼痛。

每一次的疼痛,都是在告诫、警示。

久久没等到回答,楚悠的情绪陷入一种奇异的状态,平静又麻木。

“好。我知道了。”她重新拢紧兜帽,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刚走出两步,一只手忽然攥住她的手腕,态度强硬向后一拽!

视线陷入昏暗。

楚悠被紧紧锁在温热胸膛前,后腰抵着桌沿,没有半点避让的余地。

腰间的手收得极紧,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将人完全压在怀中。

剧痛在心口处炸开,玄离不为所动。

越痛一分,手上便愈发收紧。

他将脸埋进楚悠的发顶,低低喘息着,声音微不可闻:“不许走。”——

作者有话说:本章新增六百字[红心]

第27章 水中月(四) “你这是在哄我?”……

玄离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权衡利弊, 是他的处事原则。

他需要能压制菩提珠的工具,而不是一把刺向心头的利刃。

理智上清晰明白,该放手、推远, 将不可控因素掐灭。

手却用力将人往怀里按。

楚悠几乎透不过气,熟悉的冷冽气息紧紧缠绕着。

心像泡进酸水里,一阵阵抽着。

他说不许走, 可实际上一直在推开她。

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触摸不到的边界,她永远不清楚, 玄离到底在想什么。

楚悠抵住他的胸膛, 用力推开。

“一开始在山上捡到你,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不普通。我也知道,太乙青芝对你的伤或许没有用。更清楚你向我隐瞒了很多事。”

“我不介意你之前的隐瞒, 也不介意你的试探。我想,既然是我主动想和你在一起,就不能计较太多。”

楚悠透亮的眼眸映着他。

“可是玄离, 不是我要走, 是你一直在推开我。”

玄离踉跄两步, 宽袖下五指拢紧。

她知道?

从一开始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