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他的隐瞒试探, 又为什么要……
楚悠见他不说话,不想再多说, 转身就走。
玄离下意识跟上, 拽住她的手腕。她用力一甩,无意撞到身后的胸膛。
玄离极轻地闷哼一声。
她脚步顿住, 捻了下手指, 有一丝湿润。本不想多管,沉默片刻,没有转身板着脸问:“你受伤了?”
“小伤, 已上过药。”玄离走至她面前,两人间距离缩短。
他拭去楚悠眉毛和睫羽上残余的雪水,捏着藕粉系带一抽,被她乱系的斗篷系带散开。
议事殿灯火通明,光落在玄离的侧脸,勾勒出低垂的睫羽阴影。
修长手指卷着系带,打出漂亮的结。
楚悠看着他转身,并半弯下腰,放缓声音道:“上来。”
两道影子映在地面,都没有动。
僵持半晌,楚悠余光瞥到他发间簪的,是离宫前她送的白玉簪。
盯了好一会,才绷着脸道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并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和伤残人员计较。
玄离将她向上一托,步子平缓走出议事殿。
殿外风雪呼啸。
楚悠没感受到丝毫冷意,风雪被无形屏障隔绝在身旁。
温洛月守在殿外玉阶下,察觉到声响转身,看着玄金衣袍的青年背着人走出。
宽大斗篷背上的人从头到脚遮严实,只露出一双搂住脖颈的手臂。
她从未想过玄离会背人,怔怔看了片刻,意识到自身失态,忙垂首行礼。
玄离从温洛月身前走过,只留下淡淡一句:“往后夫人来,不必拦。”
这一句在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温洛月愕然抬头,玄离已背着人走出几步。
风雪卷着几句对话飘来。
“你这是在哄我?”
“嗯。”
“诚意不够,我气还没消。”
“想要什么?明日叫人送来。”
“你做饭给我吃。”
“可以。”
“明天陪我一天。”
“可以。”
对话声越来越模糊,隐没在风雪里。
*
雪下了整夜,次日难得放晴,天色澄净瓦蓝。
楚悠窝在床榻上睡得不算很沉,隐约感觉到脸庞被温热触感轻拂了一下,横在腰上的手臂缓慢松开,身旁少了点热源。
睡醒睁开眼时,旁边已无人。
她昨天睡到半夜,今天醒得格外早。
小白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榻上,横在她头顶上睡。
她揉着眼睛,拨开纱幔下榻,大黄趴在脚榻上的软绒毯子上呼呼大睡。
以往这个时候,沉光和绿云会进来侍奉梳洗,今天殿内静悄悄的。
内殿无人,外殿也无人。
言而无信。
又骗她一次。
紫檀架上放了盥洗用具,水还温热。
楚悠抿着唇简单洗漱,走到妆奁前坐下开始梳头发。
玉梳穿过柔软长发,有一下没一下梳着。
她坐在出神,心里盘算着把玄离变成前夫,手里忽然一空,玉梳被抽走。
冷白修长的手捧起乌发,另一只手持梳。
发根传来轻微拉扯感,有点痒。
“梳哪种?”
楚悠透过妆奁上的水镜,见修长身影站在她背后,把心里的前夫计划打了叉。
清丽眉眼弯起,“平时的。”
成婚后,玄离看过几次她挽发,学会了她常挽的几种发髻。包揽了她晨起梳发挽发的工作。
这都是在溪石村的事了,来到这里后,她都是自己梳头发。
乌发很快被挽成垂髻,楚悠把想戴发饰往后一递。
玄离垂眼看向她递来的发簪,缠丝蝴蝶与花朵颤巍巍,与妆奁盒里价值连城的发饰相比,它显得太过普通。
即使入了圣渊宫,这支发簪仍时常出现在她的发髻里。
“为何不戴其他的?”
楚悠理所当然道:“因为最喜欢这支啊。”
玄离垂眼凝望她片刻,接过插入发间,又取了一对淡粉飘带点缀。
“梳好了,去吃早饭。”
在楚悠刚才坐着发呆那会,玄离已在内殿的桌案上摆好早饭。
窗外天色瓦蓝,冬日的阳光柔和洒入。
两人相对而坐,静静共用早饭。
楚悠吃了几口七宝粥,目光落在玄离身上,他穿着墨紫衣袍,长发用玉簪随意半挽,是一副不打算出门的打扮。
玄离抬眼,“嗯?”
她弯起眼睛,轻快摇头:“没事。”
只是想起,很久没有和玄离一起吃早饭了,这样很像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
吃过早饭,楚悠想起自己晒的干花瓣,和玄离一起做了好几个香囊。
她不擅长针线,绣出来的花纹弯弯曲曲。
玄离瞥了一眼,问她是不是在绣蜈蚣。
楚悠赏他个白眼:“这是兰花,要送给鸢戈的。 ”
玄离颔首,称赞道:“从未见过这么奇特的兰花,她要是戴在身上,一定引人注目。”
她微笑:“再阴阳怪气,我做一个让你戴出去。”
玄离:“……”
*
午后,天气依然晴好。
楚悠用自制的巡回飞盘逗弄小白和大黄。
一狐一犬玩得不亦乐乎,争抢着去叼扔出的飞盘。
玄离倚在玉榻上,支着下颌翻阅一本古籍,偶尔瞥了一眼大黄,尽是嫌弃之色。
大黄玩得呼哧呼哧吐舌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主人的心中,已经从魔渊第一凶兽,变成了傻狗。
玩了半晌,楚悠出了一身汗,达成每日的运动目标。
她灌了一杯茶水,扭头问:“难得放晴,我们出去……”
青年倚着玉榻,眼睛闭合,一手握着古籍摊在腿上,一手支着额角。
楚悠放轻脚步走到他身旁,发现玄离的面色比平常苍白。
他受的伤或许不轻。
不知为什么,他明明是圣人境修者,所受的伤都愈合缓慢。
从前在溪石村那身伤好得慢,现在也是。
她低下头,去看他手里的书。
上面文字晦涩难明,似乎是关于咒言之类的。
淡粉飘带从肩头垂落,轻轻飘荡,不经意拂过下颌。
楚悠正伸着脖子研究这书,手腕忽然被一拽,整个人向前跌去。
腰肢被手臂圈住,她趴在玄离怀中,他的下颌搭在发顶上,开口时胸膛震动,声音带着几分未醒的沙哑:“睡觉。”
玉榻上铺满绒毯与软枕。
容纳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便有点挤。
玄离侧身,将人完全拢在怀中。
楚悠感觉自己成了抱枕,被长手长脚缠住,压得透不过气。
“我不困。”她难受得扭动几下。
玄离将人压得更紧,眼眸闭合,一手拢起她的裙摆。
楚悠瞪大眼睛,更用力挣扎起来,“窗还开着!”
“有法阵,声音透不出去。”
“要是有人……”她声音一颤,用力抿唇忍住声音。
“殿外无人。”
玄离不知何时睁开眼,神情平静盯着怀中面庞,视线在湿润的眼尾停留片刻,移到了紧抿的唇瓣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楚悠心头一颤,有种被视线从里到外舔舐的错觉,下意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玄离什么也没说,用动作逼得她顾不上捂眼睛,也逼得紧抿的唇瓣微张,溢出他想听的声音。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雪。
落满窗沿后逐渐化作雪水,淌了满地。
等楚悠困到快睁不开眼时,玄离他起身取了帕子擦净手指,并换了玉榻上的绒毯,重新将人拢入怀中。
“叛党已除,往后你想出宫,找人陪同可以出去。”
楚悠闭着眼睛点头,“我想和你一起去。”
“最近政务繁多,抽不开身。”
“那我找鸢戈和伏宿一起出去。”
“他们最近不在宫内,你找旁人陪同。”
“嗯……找谁陪同都出都行吗?”
“圣渊宫内的人,不低于八境。”
“东方副使是八境吗?”
玄离忽然睁眼,一字一顿:“你问他做什么?”
楚悠也睁开眼,“他不是在宫内任职吗?”
某种怪异的情绪不受控制滋生,玄离垂眼盯着她,“你很想同他出去?”
楚悠感到莫名其妙:“我就是随口问一下。”
“不。”他声音变冷,“你之前也问过。”
“我什么时候问过了?”
“你向沉光问起过。”
回想了半天,楚悠终于想起,在玄离走后,她似乎是问过东方忱在不在,想让他捎碗嫩豆花进宫。
这都知道?还记这么久?
楚悠暗暗发笑,清了清嗓子问:“所以他是不是八境?”
玄离眸光沉沉,不言不语。
“好吧,看来是。那我明天……”
话音戛然而止。
玄离掐住她的下巴,垂首咬住张开的唇,长驱直入打断她将要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更新是晚上零点,评论区会掉落红包[亲亲]
第28章 水中月(五) “祝愿玄离,平安常健有……
圣渊宫外的街市热闹如往昔。
东方忱奉命陪同出游, 神采飞扬。路过卖油果的小摊,他买了两串,朝身旁递去
“栗蓉馅的油果, 夫人尝尝。”
楚悠正要接,紧随在身后半步的沉光中途截走,再递给她。
“……”楚悠哭笑不得, 接过吃了一颗,外皮酥软内馅绵密。
“这个好吃, 装一份起来。”
“好。”东方忱转身同摊主要了一份, 准备付钱时,绿云先一步递过去,并拿走打包好的油果。
绿云客气道:“尊上说, 东方副使陪夫人出游已是辛苦,夫人看上喜欢的,都不劳副使破费。”
这是她经过润色的版本。
玄离的原话是——
看好东方忱, 不许他献殷勤。
东方忱哪里听不出言外之意, 洒脱收回钱:“好吧, 属下多谢尊上体恤。”
在得知楚悠身份时, 那点小小旎思就散了。
他生性爱热闹,喜欢交朋友, 楚悠恰好与他一样, 两人趣味相投。
没想到向来倨傲无情的尊上对他严防死守,不由觉得有趣。
东方忱看向楚悠, 耸耸肩摊开手心, 做出一副无辜表情。
惹得她扑哧笑出声。
沉光和绿云默默上前一步,像两尊门神,横隔在两人之间。
但这样也没阻拦住他们交谈。
东方忱的父亲是四大主城之一, 魉城的城主,发妻早亡没有再娶,对独子宽容不溺爱。
他自小游历诸城,见多识广,对街市上吃、穿、用、玩了如指掌。
无论楚悠问什么,都能答上一二。
“夫人别看这叶子平平无奇,卷着吹能吹出很多调子。”
他现场示范一段,楚悠毫不吝啬地夸赞,兴致勃勃向他讨教。
“此物名为连理枝,因根须缠绕,香气宜人,使人凝神静气,还很好养活。”
“还有这个,叫做五色缕,是魔渊特有的,父母几乎都会给孩子在手上佩一条,一年一换直到及冠,寓意平安常健有福气……”
一路走一路逛,楚悠买下的东西越来越多。
想起苏蕴灵之前提过有几种药材很难寻,她还走遍幽都王城内的医馆,买齐了她念叨过的几种。
临近日暮,楚悠和东方忱各捧一碗嫩豆花,边吃边走。
身后的沉光和绿云也捧着一碗。
东方忱路过一个售卖海中奇物的小摊,脚步顿住,“夫人要不要买一对这个?”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是两只淡紫色、形似海螺的东西,外壳泛盈盈流光。
“这是一种叫千里音的海中奇物,滴血认主后,不需要灵力也能传音。”他解释道。
楚悠眼睛一亮,买下了这对千里音。
*
“蕴灵,我给你带了礼物!”
一回宫,楚悠直奔苏蕴灵的住处。
苏蕴灵绑着襻脖,拿着小巧银锄,正蹲着为灵药们松土。她脸上冒汗,手里沾满尘土。
殿门忽然推开,她像是被吓了一跳,慌忙整理自身。
“等会再侍弄你的宝贝。”楚悠弯腰拉起她的手,快步走向偏殿。
苏蕴灵面庞红得滴血,轻轻挣了一下她的手,“不知你今天要来,我这副样子太失礼了……悠悠,你容我先回寝殿换身衣裳。”
“哪失礼了?”她扭头上下端详,顺手擦去苏蕴灵下巴处沾的灰,“和平时一样好看。”
苏蕴灵怔怔被拉入偏殿。
楚悠熟门熟路找到湿帕子擦手,给她也递了一张。
苏蕴灵沉默擦拭,直到双手洁白似玉,才轻声道:“你不觉得,身为灵山圣女,亲自挖土侍弄灵药、还弄得满身尘土很不合礼数吗?”
注意到她的异样,楚悠想起之前每次来,苏蕴灵永远都是得体美丽,挑不出一丝错处。
“是谁和你说圣女不能这样的?”
苏蕴灵轻轻抿唇:“除了青良师叔,我的师尊师叔、同门都这样说。我是灵山圣女,一言一行不可有差错。”
从出生到现在,她听得最多的就是规训。
“这种脏活,你怎么能做,将自己弄成什么样子!”
“不可大笑,不许大哭,更不能嗔怒。你是圣女,怎可做出失态之举?”
“他们都是世家天骄,倾慕你,是你的幸运,躲着不见像什么样子?”
“你怎能喜爱市井之物,今日起,不许再独自下山,更不许到那凡人聚集之地!一群凡人怎配让你医治?”
“蕴灵,净灵珠认你为主,你是灵山历任最出色的圣女,一言一行要得体谨慎!”
要美丽、温柔、心地良善、与人为善,不可有任何阴暗情绪。
如此,才是完美的灵山圣女。
苏蕴灵回忆起过去,正恍惚着,就被楚悠的声音惊醒。
“凭什么要听他们的?”她从手环里拿出买的礼物,一件一件堆在桌案上,“就因为他们年纪大?”
“要是人永远得体不犯错,不就成了庙里供的神像?”
苏蕴灵怔怔看着桌上堆满的礼物。
油果、糖串、解闷的小玩意、不昂贵却漂亮的首饰,以及她提过一次所缺的几味灵药。
她动了动唇,声音更轻:“我身为后辈,自然要……唔!”
一串油果塞到苏蕴灵嘴里,她下意识咬了一颗,外酥里甜。
楚悠也拿起一串在吃,“整个十四洲,有人比你医术更好吗?”
苏蕴灵细嚼慢咽,轻轻摇头。
“平时找你治病的修者是不是很多?”
她点点头。
“应该有很多除了你,谁也治不好的伤病吧?”
“是有一些。”
楚悠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他们该恭恭敬敬求你。命都在你手里,哪来这么大的脸,对你说三道四。”
这些话像一道银电,蓦然劈开苏蕴灵脑海里的迷惘。
良久,她走到桌旁,手指依次抚过琳琅礼物。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苏蕴灵浅淡一笑,“悠悠,我有时会羡慕你。觉得你很自由,不被世俗束缚。”
楚悠拉过她的手,将从小摊上买来的、花里胡哨的手串全部套上去。
“你本来就很好,不用羡慕任何人。所以,好看吧?”
苏蕴灵晃了晃手腕,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不由想起邀月节那夜,最终没能买成的手串。
她慢慢笑起来,柔和的眉眼弯弯:“好看。”
买回来的吃食太多,两人坐在一起努力消灭。
苏蕴灵拿出从前偷藏的酒,推开窗,让月色洒入,与楚悠对饮。
喝了几杯,她面染绯红。
“悠悠……我们现在,算是好友吗?”
楚悠疑惑:“原来之前不算?”
她天天来,苏蕴灵每次都给她做不同的精致茶点,她以为两人之间已经有坚固的友谊了。
苏蕴灵轻轻“啊”了一声。从前很多人去灵山拜访,都是为了药。她先入为主以为,楚悠也喜欢这些灵药。
“抱歉,我以为你是喜欢这些灵药才来,还想着送你一亩。是我误会你了。”
楚悠被她都逗咯咯笑起来:“我从小就不会种东西,送我一亩,养不了几天,你的宝贝就死光了。”
说起药,她想起玄离所受的伤,以及苍白脸色。
“蕴灵,圣人境修者受了伤,都很难痊愈吗?”
苏蕴灵很快反应过来楚悠在问谁,菩提珠能压制、反噬玄离,知道这事的人很少,只有当年在玉京帝宫参与那战的人知晓。
那件事不算光彩,谁都不想提起。便心照不宣缄口。
她不好做玄离的主,代替他去说菩提珠的事。
斟酌再三,她道:“前任灵山山主献祭自身,留下血咒,尊上受伤后,伤口会愈合缓慢。”
楚悠下意识问:“怎么才能解开?”
苏蕴灵摇摇头:“目前无人能解。尊上将我带到这,就是想用净灵珠化解,但它已认我做主,难以剥离。”
楚悠握着酒盏久久没说话。
难怪,他受伤总是好得很慢。
苏蕴灵担心她太难过,又道:“我和尊上从小相识,他帮过我,净灵珠虽然不能剥离,但我可以施术缓解。慢慢来,总能找到解开的办法。”
楚悠:“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怎么要献祭自己下咒……”
话还没说完,苏蕴灵轻轻“哎”了一声,示意楚悠看窗外。
从窗外看出去,几片药圃郁郁葱葱,宫门敞开,门外站着道修长身影。
苏蕴灵由衷为她高兴,可想起焚心咒,隐隐担忧。
“蕴灵,我先走啦,明天再过来。”楚悠眉眼弯弯朝她道别,利落地从窗沿翻出去,脚步轻快跑向宫门。
月色下,红绳穿过的玉坠从衣襟滑出扬起。
苏蕴灵被她突然翻窗吓了一跳,下意识起身去护,恰好看见她佩的玉坠。
是常见的平安扣样式。
可那玉是能寄托神魂的灵玉,还散发淡淡光华。
说明已经有人分了一缕神魂进去,庇佑佩玉之人。
*
月华溶溶,穿着水蓝冬裙的少女轻快跑来,枣红飘带飞扬着。
“玄离!”
少女与飘带一起撞进他的怀中。
玄离稳稳立在原地,将人接住。嗅到淡淡酒气,神情沉下去。
“什么时辰了,还在这喝酒?”
“小酌,就一点点。”她仰头露出笑,脸颊泛红晕,一副格外高兴的模样。
玄离见过她喝多的样子,一模一样。于是懒得搭理,直接将人抱起,身形一闪回到东明殿。
殿内暖意一烘,楚悠脑袋开始发晕,搂着玄离嘀嘀咕咕。
“我交到了新朋友呢。”
“今天还买了好多东西……你知道吗?有种叶子卷起来,能像笛子一样吹。东方副使教了我怎么吹。玄离,我吹给你听啊。”
“不听。”玄离神情更沉,大步走入内殿,将她放到榻上,转身去取湿帕子。
“为什么不听,很好听的……”她不满地皱眉头,勾住修长手指,“我还给你买了礼物呢。”
细长手指勾着他,轻轻摇晃。
玄离没再动,垂眼看透红的脸庞、嫣红的唇。
“什么礼物?”
楚悠兴高采烈往外掏东西。
“这个是连理枝,东方副使说很好养活,能凝神静气,你每天上班这么久,桌子上应该放一点绿色植物。”
又听见东方忱,玄离心里杀意滋生。
明日就将此人……
右手腕忽然一紧。
他皱眉看去,手上多了一条由五色丝线编成的手绳。
楚悠努力眨眼,让晕乎乎的视线清晰一点,低头认真给他系好。
“……五色缕?”
“对呀。”楚悠眼睛弯弯,“以后每年换一条,换够二十条就不用戴了。”
玄离盯着腕上的五色缕,心口处剧痛传来,仿佛要生生烧尽一颗血肉之心。
在焚心蚀骨的剧痛中,他恍然想。
二十年,是男子及冠的年岁。
她要做什么?
为他补上自降生起,就缺少的五色缕?
“还有这个!”两只光华流转的千里音送到他面前,“以后,我们就能随时传音了~”
“快滴血认主,试试它好不好用。”楚悠塞了一只到玄离手里。
玄离竭力忍下痛意,稍稍缓过神来。
望着他的眼眸神采飞扬,明亮澄澈映出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
也不曾问他,为什么魔渊内有这种东西,还要给她凡人不便使用的玉简。
玄离慢慢握紧手里的千里音,灵力凝作利刃划破指腹,在两只上都滴了血。
然后托起她的手,用细针轻扎一下,挤出两滴血。
两只千里音亮起。
楚悠将一只贴在唇边,又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不言不语,顺从地将千里音放到耳边。
很轻且柔和的声音从千里音钻入耳内。
“祝愿玄离,平安常健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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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水中月(六) “你的就是我的。”……
楚悠宿醉醒来, 头有些晕沉沉。
伸手往旁边摸,果然已经空了,只摸到千里音。
“玄离?”她握着凑到唇边, 试探性喊了声。
距离东明殿数百里的议事殿内。
此时大殿朝会刚散去。
十几位臣属移步到议事殿,正万分谨慎向玄离回禀所负责的叛乱两城后续处理进度。
“前几日,魑魅两城内抓到了部分流窜叛党余孽, 属下已命人将这群人枭首示众……”
回禀时,他的视线余光瞥见了两样与议事殿格格不入的东西。
殿里沉肃威仪, 可处理政务的乌木桌案一角, 添了抹新绿。
连理枝缠缠绕绕,姿态舒展。
另一样放在玄离手边,是只千里音。
它微微亮起, 一道略带朦胧困意、尾音娇懒的声音传出。
“玄离?”
他微微抬手,示意正在回禀的臣属闭嘴,并拿起千里音。
“在议事。”
那头的声音立刻变小:“噢, 打扰到你们了吗?”
“没有。找我做什么?”
殿内的臣属们悄悄抬起一点头, 互相对视, 都在彼此眼里看到震撼。
虽然魔渊内都在传, 尊上带回一位夫人,并宠爱有加。
可毕竟是个凡人, 且后来也有流言传她已失宠。
后来宫内的宫侍重换了一批, 口风很严,再无流言传出。
但他们还是更倾向于相信后一种说法。
千里音那头传来楚悠带笑的声音:“先保密。过一会来找你, 你不出门吧?”
臣属们又对视一眼, 用眼神疯狂交流。
——刚刚尊上才说,集议完要去巡查军营。
——我赌一个,不可能答应。
——自然。尊上怎会被女色所惑?
伏宿倚在墙上, 百无聊赖地玩草,对这群大惊小怪的人投去鄙夷眼神。
这才哪到哪?要是他们见过在破村里待着不回来的尊上,不得吓出魂?
玄离淡淡应道:“嗯。”
臣属们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道:“尊上,那集议后的巡查……”
“延后。”他放下千里音,视线扫过方才没回禀完的人,“你,继续。”
*
楚悠吃过早饭直奔流云宫。
苏蕴灵茶点做得好吃,她特意来请教做糕点的秘诀。
两人来到后厨。
“怎么突然要做梅花糕?”苏蕴灵绑起衣袖,帮楚悠也绑起,取来制作糕饼的原料与模具。
之前玄离生辰,那份梅花糕没送出去,楚悠一直觉得遗憾。
她三两句带过了缘由,认真跟着苏蕴灵学习。
按着自己的口味,她添加了不少巧思。例如放很多的糖。
失败两次后,楚悠成功做出一笼卖相俱佳的梅花糕。
“比之前做得还要好!”她喜盈盈捏起一枚试味道,眼睛一亮,“味道也很不错。”
看见成品,苏蕴灵拭去额间的汗,悄悄舒了一口气,笑道:“做得真好,我也尝尝。”
她以素帕掩唇,娴雅地送入口中。
“怎么样?”清澈杏眼亮晶晶望着她。
小白和大黄在后厨里你追我赶。
见有吃的,小白嗖一下窜到台上咬了一块。
“臭小白!”楚悠佯装生气,小白扭头钻进苏蕴灵怀里,心虚地“嗷嗷”叫。
苏蕴灵抱着小白,细细咀嚼糕点,齿间忽然“嚓”一声,是很小的一块碎蛋壳。她维持着温柔浅笑,将甜到发腻的糕点咽下。
“还不错,尊上……应该会喜欢的。”
怀中的小白吃了一块,忽然发出诡异的干呕声。
声音戛然而止。
苏蕴灵眼明手快捏住白狐嘴筒。
楚悠狐疑:“……小白是不是吐了?”
她柔柔道:“没有吧,是它跑的太急呛着气了。”
大黄在一旁幸灾乐祸,发出得意的“嘤嘤”声。
死狐狸,竟敢乱吃女主人做的东西。
得到带教老师的肯定,楚悠放心地将一盒糕点带到了议事殿。
日光被窗棂分割,错落分布在地面。
乌木桌案后,玄离正提笔批阅。听见声响,他抬眼望向脚步轻快进殿的身影,搁置了手中的笔。
“送你。”一份八角食盒送至面前,食盒后是一张笑盈盈的脸。
“你做的?”玄离挑眉打开,看见里面精致的梅花糕,很快改话,“买的?”
楚悠笑容消失,一声不吭盯着他。
幽紫眼眸掠过一丝极浅笑意,玄离取了一枚吃下,神色维持不变。
“不错。”
至少不是毒药级别的。
楚悠一眼看破他的伪装,垮下脸,低头取了一枚吃掉,嘀咕道:“我觉得味道不错呀,甜甜的很好吃。”
玄离挑眉:“你的确不挑食。”
这话听着像在骂她。
楚悠轻哼一声:“我以前很挑食的。过了几年食物是珍贵资源的日子,才慢慢不挑食了。”指了指食盒道,“你现在吃到的已经是进阶版,以前做得更难吃。”
玄离又拿起一块吃下,颔首道:“是比从前的好很多。”
楚悠眨了眨眼,琢磨半天才想到,玄离可能是在指刚被她捡回去的时候,吃的第一顿饭。
那会他昏迷三日,醒来后她刚好在吃饭,分了他一份,并说留他在这养伤。
从那以后,玄离就包揽了做饭的活。
“所以,你之前主动做饭,是嫌弃我做的太难吃?”
玄离沉默片刻。难吃二字不足以形容她的水平。
他面不改色:“没有。”
“没有?”楚悠朝他扑去,并威胁道,“今天晚上就吃我做的饭!”
玄离轻笑一声,将张牙舞爪的人接住,让她坐在膝上,垂眼望这张格外生动的脸庞。
并想,她的父母一定将她养得很好。
“你从前不常下厨?”
楚悠扭头望了眼殿外,不时有人影晃动走过,心跳不由加速,在他身上挣扎着要下去。
“嗯?”他手臂收紧,将人彻底锁在怀里,眸光幽幽,“没人会进来,跑什么?”
抗拒僵硬的身躯柔软松懈下来,她抱住玄离的脖颈,唇角弯弯:“没做过,以前家里都是厨师或者我爸下厨。”
说着,她从手环里取出项链,打开吊坠盖子,轻轻托在手上。
铂金项链精巧漂亮,吊坠嵌了一圈碎钻,簇拥着中间的小照片。
相貌出色的中年夫妻,拥着一对孪生女儿笑着望向照片外的人。
“这是我爸、妈、妹妹。我爸做饭可好吃了,从来不让我妈进厨房。”
玄离从未见过这种古怪的图画。
不似画像,也不像留影石。
楚悠身上特殊之处太多,他没有问,只是听她说。
“以前聊天,他们说如果以后我和妹妹成婚,要找个会做饭的夫君。”
她捧起玄离的脸认真端详,一本正经道:“你勉强符合他们的要求。”
玄离挑眉道:“勉强?”
“你现在这份工作不太行。”她很委婉道。
玄离嗤笑一声,合起她手中的吊坠盖子,“不太行?你的父母眼光未免太高。”
楚悠撇撇嘴。
他这个身份,放在在现代考公没指望了。不能考公,很难入家长的眼。
说下去容易引发夫妻矛盾,她收好项链,巧妙转移话题:“玄离,你为什么很会做饭?”
按他的身份,应该不擅长下厨的。
玄离一手揽着她,一手提笔继续处理政务,轻描淡写道:“年幼时,我的吃食被下过几次毒,因此食物不敢经他人手。”
楚悠怔住:“你小时候住在帝宫……怎么会有人敢下毒?”
“自出生起,这世上想让我死的人,如过江之鲫。”
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不含任何情绪。
楚悠仰头望他:“但有很多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比如伏宿鸢戈和你的下属们、魔渊里千千万万的人。”顿了顿,指尖抚过他的眉眼,浅浅笑起来,“还有我。”
墨悬于笔尖,停顿太久,留下一团晕开墨色。
玄离扔开笔,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指腹按揉唇瓣,“你怎么,从来都不怕我?”
“姓季的废物没告诉过你,我从前做过什么?”
楚悠亲了一下他的手指,“说过。但怎么能通过别人说的话去评定一个人?”
被亲吻的手指僵住,慢慢抽离。
玄离不含情绪笑笑,冷淡道:“他一定同你说过,我弑父杀兄登上帝位,后又屠戮世家,意欲倾覆十四洲。”微顿,语气更冷,“没有一句虚言。”
“如此,你还希望我活着么?”
在幽暗眸光的注视下,楚悠眼睛弯弯点头。
“如果真像你说得这么坏,村子里的人就不会被迁去东陵城,魔渊应该乱得一团糟,我也不会有街市逛。这些可以证明,你不是滥杀的人。”
“至于你之前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更愿意听你和我说。”
议事殿陷入久久沉默。
玄离盯了她许久,捧着她的脸轻抚,“你将我想得太好,终有一日会后悔的。”
楚悠皱眉捂他的嘴,嗔怒道:“烦人,说的全是我不爱听的话!”
玄离没再开口,拿开她的手,将人按入怀中。
日光映入,被窗棂分割成许多道光束,细尘飘舞浮动。
薄唇血色渐退,他合上眼,鬓角逐渐渗出冷汗。
熟悉的剧痛翻江倒海。
“不准再说这种话了。”她嘟囔着。
玄离抬手抚她的发顶,动作轻缓,却没回应。
楚悠以为这就是答应了,窝在他怀里道:“饿了,不想回东明殿,能在这吃吗?”
“可以。”
宫侍上菜的速度很快,端来都是她爱吃的。
午膳在议事殿的侧偏殿用,原本供玄离小憩,里面置了长榻。
吃完饭后,楚悠开始犯困,揉着眼睛栽进长榻。
没一会,玄离也上来了,如捞一只软枕将她捞进怀里。
“你又不需要睡觉,为什么抢床?”她不满地往外推。
“这是我的榻。”
“它是婚后共同财产,你的就是我的。”
榻上薄被在拉拉扯扯间被弄得一团糟。
冬衣小袄领口松散,露出松垮中衣和鹅黄小衣的系带。楚悠气喘吁吁,摆烂不再动弹了。
玄离的衣袍也被她扯得歪斜,露出一线胸膛,似银非银的项链滑出。
她枕着手臂,发觉他胸口那些奇怪纹路,色泽似乎变深了。
虽然玄离和苏蕴灵都说过,它不棘手、无关紧要。
“这个真的没事吗?”她心中隐隐不安。
“无事。”玄离整理好衣襟,将项链妥帖放回。
追问多次,得到的都是确定答案,楚悠将心中的不安压下,指了指项链的位置,“我想知道它的来历。”
在一起这么久,她没见过玄离让此物离身,应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玄离整理的手微顿,手指勾住一截链身,送到她手中。
金属入手温凉,染着些他的体温。
楚悠下意识摸了摸,发现制作工艺不太精细,吊坠形状更是古怪,看不出来具体像图案。
玄离缓缓开口:“在我幼年时,帝宫里只有两人曾照顾过我。一个是受过生母恩惠的宫侍,另一个是赠此物之人。”
“没有那人,我活不到及冠。”
楚悠手中的吊坠变得沉甸甸,她将此物放回玄离的衣襟内,搂着腰靠在他怀中。
“也是帝宫里人吗?”
“不清楚。”玄离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那人走后,一切有关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了这个。”
他曾试着寻找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人像从未存在过,踪迹全无。
楚悠蹭了蹭他的下颌,无言安慰。
她明白这种感觉。
就好像她刚从现代穿越到末世,一切有关于过去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剩脖子上的项链。
那是链接过去与现在的锚点。
*
风雪漫天,幽都的天一日冷过一日。
伏宿和鸢戈也执行完任务回来了。
自从能出宫去玩后,楚悠经常带着鸢戈三天两头往宫外跑,雪天也阻止不住她爱热闹的心。
鸢戈不在,才考虑东方忱和伏宿。
不下雪时四处逛,下雪了就找座茶楼或者戏楼听书看戏,听到曲折动人处,跟着看客们给些赏钱。
不出宫时,她就往流云宫跑,和苏蕴灵腻在一起。
穿书进来后,除了鸢戈,她没有交到同性好友,苏蕴灵从前也没有同性朋友,两人如见知音相逢恨晚。
从早到晚都有说不完的话。
楚悠早出晚归,除了夜晚就寝和每日准时跟玄离吃一顿午饭,其余时间不见人影。
议事殿外飘雪如絮。
天光暗沉,已过正午。
玄离又看了一眼千里音,始终没有回应。
“她去哪了?”
今日轮到伏宿当值,他眼巴巴看着窗外,回身道:“尊上,夫人和东方副使外出采购食材了,说今夜要在流云宫开……呃,似乎叫露天比比球?属下猜是烤肉之类的。”
玄离脸色微沉。
向来很有眼色的伏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及时察觉,眼巴巴问:“尊上,今夜是否有任务给属下,要是没有能不能准假?”
“去做什么?”
伏宿笑容灿烂:“夫人邀属下今夜也去流云宫,鸢戈也会去,所以属下想去。”他发出了一句没经过大脑的问,“尊上不去吗?”
玄离手中的紫檀笔杆应声折断。
去?根本就没人同他提起。
伏宿懊悔地抽了一下嘴巴,连忙找补:“定是尊上太忙碌,夫人看在眼里心疼,不忍打扰。”
玄离扔了断笔,换上新的,淡淡问:“还有谁去?”
“呃,还有……”伏宿恨为什么今天是他轮值,此刻很想原地遁走。
见他支支吾吾半天,玄离已然猜到还有谁会去,面沉如水折断了第二支笔。
桌案一角放了一摞厚厚密报。
他面无表情取了全部翻阅。
上面记录了楚悠每日的行程,衣着打扮、去了哪、见了谁、待了多久、心情如何等等。
玄离一目十行,翻看速度极快,只看她与东方忱出行的部分。
越看,纸张上的墨字越是刺眼。
一叠密报忽的被甩在桌案上,吓了伏宿一跳。紧接着,他就听见玄离语气冰冷道:“将东方忱调去城外朔风营练兵。”
“属下遵命,这就安排。”伏宿挠挠头,虽不理解还是转头就走了。
桌案上密报散落,大多都写着——
“夫人笑了”“夫人看起来很高兴”等文字。
“站住。”玄离叫住即将踏出殿外的伏宿,支着额角闭了闭眼,“罢了。还有,今夜准你的假。”
*
伏宿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下值的点,欢天喜地离开。
他前脚刚走,鬼面奎紧跟入内,拱手道:“尊上,张圣手到偏殿了。”
鬼面奎身后的张秦满头鹤发,容貌年轻沉稳,见到玄离恭敬行礼问候。
“属下游历两个月,收获颇多,有了些镇压菩提珠的新想法。”
两人先后落座。
他放出一缕灵息切脉,面色和缓:“有了灵山圣女的净灵珠相助,它对尊上反噬已轻很多。”
玄离不语。
大部分功劳是楚悠的,她本人比苏蕴灵借助净灵珠施术缓解反噬管用得多。
张秦又闭目诊断了一会。
“尊上……”他蓦然睁眼,面露错愕,“您身上的禁制怎会如此频繁发作?”
玄离收回手,语气平淡:“影响不大,不必管。”
张秦眉头紧皱,肃然道:“此咒为苍黎一族的禁制,是您的生母所下,属下医术不精无法解开。之前同您说过,此咒发作必蚕食心脉,不可听之任之。”
“世家们修养数月,不会坐以待毙。如果尊上伤及心脉,又被外人察觉,方家必有动作……”
宽大袖袍下的手逐渐攥紧,他的目光缓慢扫过桌案。
千里音光华流转,桌角的连理枝绿叶繁茂,已吐露花苞。
见玄离不语,张秦轻声道:“尊上多年筹谋,不可毁于一旦啊。”
玄离收回视线,将不该有的思绪尽数压回。
“本座知道。”——
作者有话说:楚悠从流云宫走后
小白:呕呕呕呕呕——
大黄:我不和你抢的,能是好东西吗[狗头]
收到好多营养液,爱你们呜呜呜[爆哭]更新时间一般在零点到两点之间,会努力稳定在零点
第30章 水中月(七)【大修】 “你都不亲我了……
细雪纷扬, 流云宫内院的开阔处,支起烤肉架子,炭火噼里啪啦。
肉类炙烤后滋滋冒油, 馋得大黄蹲在烤架边眼巴巴等投喂。
东方忱穿了身宝蓝金纹窄袖长袍,腰佩玉带,看样貌像清俊郎君, 却左右手各拿十串,站在烤架前娴熟炙烤、洒上香料, 还能抽空投喂大黄和小白。
楚悠和苏蕴灵都夸他厉害, 连向来冷淡的鸢戈都一直看他。
伏宿坐在一旁,看见此幕浑身不得劲,笑容灿烂上前揽住东方忱的肩, 挤掉他大半位置,“东方世子烤了这么久也累了,让我来, 你去歇着。”
他略扫了一眼, 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 笑着让出位置, “那我等着尝伏宿将军的手艺。”
伏宿有心想展示一手,卷起衣袖, 露出小麦色结实手臂, 也一手拿十串,虎虎生风烤起来。
东方忱将刚烤好的分了, 回身见烤架上的肉串受热不均, 有些焦边,有些半生,忍不住道:“伏宿将军, 火候似乎有些不均。”
炭火遇油,滋滋冒出火苗,烤得几串烟熏火燎。
伏宿连忙抢救,学着他的样子洒调料,梗着脖子道:“这叫外焦里嫩。”
“好……吧。”东方忱叹气摇头。都是他和楚悠精挑细选的食材,就这么被糟蹋了。
楚悠和苏蕴灵对视一眼,都扑哧笑出声。
鸢戈冷着一张脸,正在认真吃肉串,颊边微微鼓起,不解地望向楚悠:“夫人在笑什么?”
她唇角越发扬起:“笑……伏宿可爱。”
鸢戈歪了歪脑袋:“他?不可爱。”
楚悠几乎要笑倒,捧着她的脸揉了揉,“你也可爱。”
鸢戈悄悄抿起唇角,发髻里盘着的小红蛇扭来扭去,嘶嘶吐信子。
又被夸了,好开心。
伏宿刚开始还能装会游刃有余,烤到后面手忙脚乱,一通拯救,挑出四串还能看的。
“东方世子,来,先给你尝尝。”
他先祸害了东方忱,得到对方勉强的一句“不错”后,又分给了苏蕴灵和楚悠。
苏蕴灵:“嗯……不错。”
楚悠:“味道不错,比我做的饭好吃。”
得到一句真诚夸赞,伏宿备受打击的心重燃希望,殷勤地把最好的一串送到鸢戈面前。
“鸢戈,尝尝这个,我特意给你烤的!”
鸢戈盯了片刻,面无表情接过,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后,冷静地评价:“难吃。”
“……”伏宿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坐在一旁不吭声,逮住小白使劲摸。
小白:“嗷嗷!”
东方忱重新接替了烤肉的位置。
又是几串外焦里嫩的出炉,鸢戈吃掉一串,点头道:“好吃。”
伏宿立刻酸溜溜看过来:“不就是火候好了点,调料撒得均匀了点,有什么了不起……”
话没说完,一串烤蘑菇塞进他碎碎念的嘴里。
鸢戈收回手,继续吃自己的。
他下意识咀嚼,咽下去才后知后觉瞪大双眼。
这是鸢戈最不喜欢吃的蘑菇——她愿意把不爱吃的塞给他,岂不是说明他有资格处理剩菜?
刚才那点酸溜溜烟消云散,伏宿整个人都灿烂起来,厚脸皮蹭过去,继续讨要鸢戈不爱吃的。
楚悠笑倒在苏蕴灵肩上。
苏蕴灵揽着她防止跌倒,坐姿端雅,柔声道:“他们感情真好。”
“对呀,真好。”楚悠仰头望夜空飘下的细雪,笑得眉眼弯弯。
有三两好友、爱宠、伴侣。
除了不太自由,这样的日子也还不错。
一群人围坐在烤架前,吃着肉串,喝着果酒,闲聊无关紧要的趣事。
烤架上又一批成品出炉。楚悠心中一动,挪过去也学着烤了几串,过程手忙脚乱,不是差点烤成碳就是调料太重。
她仔细挑选出品相最好的几串,用青叶包好,再裹上油纸。
纷纷扬扬的细雪不停飘落。
松软积雪堆在议事殿屋脊,偶尔簌簌滑落。
殿内灯火通明,玄离独自站在窗前,静看飘扬坠落的雪。
兽首香炉里燃着香,与连理枝的清淡香气缠绕,无处不在。
他长眉皱起,抬手缓慢按揉。
殿外长夜寂寂,玉阶被雪染白。
忽有一团融融暖光穿过幽暗长廊,由远及近走来。
八角宫灯映出一张鼻尖微红的脸,眼眸盛满笑意,朝他小跑而来。
穿藕色披风的身影似一阵风进殿。
玄离下意识迎了两步,正要抬手接住,又硬生生克制放下。
“玄离,我给你带了夜宵。”楚悠在他身前止步,捧出油纸包,拆开后肉串尚有余温,炙烤香气弥漫,“我烤的,你尝尝?”
从卖相看,除了略焦没有缺点。
他拿起一串吃下。
略咸微苦,列入可食用范畴。
对上楚悠暗含期盼的眼神,玄离颔首:“不错。”
“真的?我和东方副使学的手艺,他烤得可好吃了。既然不错,那你快趁热吃完吧。”
玄离:“…… ”
无处不在的东方忱。
他掩去眼底情绪,将她带来的全部吃完。
楚悠望向乌木桌案,见大半呈上来的卷轴已经收起,走近一步环住他的腰,仰头露出甜蜜的笑:“忙完了吗?我们回去吧。”
温软身躯紧贴着,带着淡淡果酒香气和烟火气,还有她自身的淡香。
玄离身体微僵,垂眼看她泛薄红的脸颊,水润眼眸,以及格外润泽的唇瓣。
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几圈,抬手,指腹轻抚过细腻脸庞。
他逐渐垂首,距离越来越近。
楚悠闭上眼,等待即将到来的亲吻。
冷冽气息忽的停在即将触碰的距离,尖锐痛意越演越烈,玄离咬紧齿关,理智与贪恋不断拉扯。
他五指紧攥,宽袖下的手背青筋毕现。
楚悠疑惑睁开眼,对上近在咫尺的眼眸,有一瞬怔然。
她难以形容玄离此刻的眼神。
神情分明很平静,眼中却藏了翻涌情绪。
片刻后,玄离直起身,理好她被风吹散的碎发,神色如常道:“稍后有臣属要来,我会晚些回去,不必等我。”
说着,他扬声道:“沉光,绿云。”
两人应声而入,恭敬垂首。
“送夫人回东明殿休息。”他语气淡淡,不容置疑。
楚悠略微失落,但心里也能理解他很忙,顺势松开抱他的手,咕哝道:“大晚上不睡觉来找领导,他不用回家的吗?”
自己不回家,打扰别人夫妻团聚,真可恶。
玄离不语,轻揉了一下她的头。
楚悠:“早点回来。”
“嗯。”他目送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才缓缓收回视线。
玄离捻了捻指尖,上面还残余着温软触感。
心口又是一阵轻微刺痛。
他面无表情坐回桌案后,皱眉揉捏额心。
殿外,张秦端着刚熬好的药从廊下走过,正好瞥见楚悠与侍女远去的背影。
他步入殿中,将药放在玄离手边,“尊上,该用药了。”
见玄离面色比平日更冷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心中了然,不由叹了口气:“您何苦这样折腾自身?”
玄离眸光沉沉,没有回应他的话,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张秦继续劝道:“这药能滋养受损心脉,但终究作用有限。世家最近多次试探,恐怕是想抢回圣女,又是一场恶战,如果尊上圣躯有损,如何应付那群狗辈……”
“够了。”他打断喋喋不休,神色不虞道,“回你的家去。”
张秦一愣,他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受知遇之恩后,追随玄离后常住宫中,压根没家。
“您别同属下开玩笑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不如暂时将夫人送出宫……”
玄离神情冰冷:“张秦。”
他后背一寒,下意识站直:“尊上有何吩咐?”
“你该清楚,本座不喜自作主张的人。”
“……是,属下僭越。”
*
当夜,玄离回来得比平时晚得多。
身上带了些许风雪寒意,掀起锦被上榻时,楚悠被冷得缩了一下,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习惯性往他怀里钻。
一只冰凉的手抵住她的肩。
寒意扑面而来,楚悠的陡然被冻醒。
“别靠过来,我身上冷。”玄离的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伸手把人重新裹回被窝,隔绝他带来的寒气。
楚悠被裹得像春卷,扭动几下伸出手,朝旁边摸去。
手掌贴上他的胸膛,隔着寝衣,冷得像块冰。
就像她曾经死去的同伴。
脑子嗡一声,巨大的恐慌狠狠握住心脏。
一瞬间,各种糟糕的可能性填满脑海。
她一把掀了被子,整个人跪坐在玄离身上,双手在他身上着急摸索。
“玄离……”她嘴唇轻颤,“你是不是要死了?”
“……”
玄离握住她乱摸的手,“我去泡了冷泉。没受伤,不必担心。”
双手摸到的肌肤都是光洁无伤痕的。
楚悠高悬的心重重落地,砸得她有些目眩。
她深吸一口气:“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要去泡冷泉?”
体温冰冷,跨坐在身上的热源更加明显。
温热、柔软的触感。
玄离心口处的纹路隐隐发烫,他握住柔韧腰肢,将人放下。
“一时兴起罢了。”
楚悠抿着唇半响没吭声。
“嗯?”玄离抬手去抚她的肩。
“啪!”她拍掉那只手,在黑暗中紧盯着起伏轮廓,“你觉得我是傻瓜吗?”
夜半三更,外面下着雪,除非脑子有病,否则谁会因为一时兴起去泡冰水?
手背挨了一记,微微刺痛。玄离只好换了个说法:“是为了缓解旧疾发作。”
这话亦真亦假。
楚悠很快想起成婚那夜,玄离面色苍白,也说是旧疾犯了。
心里的气很快消了,她拽过被子把两人盖住,伸手抱着玄离,努力温暖冰块般的身躯。
“泡完之后有好点吗?”
体温与淡香一点点渗透,心口处纹路随之复苏。
玄离催动灵力,让身上回温。
“好了许多。”
“你的旧疾怎么才能治好?”
“暂时无解。”
楚悠抱得更紧,轻声说:“我刚才以为你要死了。”
“不会。”他抬手握住腰肢,将人往怀里压,“这世上无人能杀我。”
万分平淡又笃定的语气。
楚悠心安不少,窝在重新变得温热的怀里,轻轻打了个呵欠。
“这么冷的天气,好适合泡温泉。”
她有点想念庐阳行宫的温泉了。
也只是随口一提。
楚悠清楚,让人随行陪她出宫,已经是玄离最大的让步,他不会让她自己跑到更远的地方。
可他又忙,哪有时间陪她外出。
想到这些,楚悠有些沮丧。
又开始想念起在溪石村的日子,舒服自在无人管束。
*
从那日后,玄离愈发忙碌。
回到东明殿的时间也很晚,等他回来,她已经睡下,等醒来后他又走了,时间完全错开。
就连中午去找玄离吃午饭,平日吃完她喜欢在偏殿午睡,他总是要躺上来抢床。
最近不会了,用过午饭他就回了议事殿,并时常召见一个叫张秦的人。
他似乎是玄离的心腹医师,能自由出入议事殿。
张秦在时,玄离都会让她暂时回避。
等他走后,殿内都会弥漫浅淡清苦的药味。
楚悠询问过,他只说是在治疗旧疾,并不多说。
被搪塞多次,楚悠不解又低落,向苏蕴灵诉说了自己的烦恼。
“如果是治病,为什么要特意避开我呢?”
苏蕴灵给她倒了一杯清心降火的茶,她知道张秦,魔渊第一圣手,并隐隐猜到这事和禁制有关。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
“悠悠……”她握住楚悠的手,柔声道,“尊上或许是有别的顾虑。我烤了新的茶点,你尝尝好不好吃?”
苏蕴灵捻起一枚酥饼,送到楚悠唇边。
“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有什么事,他从来不会告诉我。”她张口吃掉,望着窗外纷飞的雪,“有时候会觉得,我们不太像夫妻。”
苏蕴灵怔了怔,望向她清丽平静的眉眼。
不禁想起第一次在邀月节相见,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
她心中浮起浓浓担忧,心道上天真爱捉弄人。
那禁制失传太久,如果真的解不开,又该如何?
*
年关将近,幽都下起连绵不断的大雪。
楚悠减少了去找玄离的频率,想等他忙完,找他认真谈谈。
等了好多日,也不见他有一点忙完的迹象。隔三差五还会出城巡营,有时一日不回,有时两三日不回。
这日的雪下得格外重,白日到深夜都不曾停歇。
楚悠躺在宽大的床榻上,盯着纱幔。殿内熄了灯,外头大雪簌簌,四处都静极了。
玄离昨日出城了,这个时候还没回,就是不会回来了。
她最近很少出宫,也不太爱出门,白天无所事事,晚上便有些睡不着。
盯着重重垂落的纱幔看了很久,看到眼睛酸涩时,外殿忽然响起模糊对话声。
“尊上。”
“夫人睡了?”
“是,已经睡下了。”
“她今日出门没有?”
“夫人不曾出门,昨日和前两日去找过圣女,午后去,日暮前就回来了。”
外殿传来关门声。
楚悠微微转动视线,看向床榻外,视线被轻软鲛纱阻隔,看不清楚究竟有没有人过来。
过了好一会,她听见由远及近的沉缓脚步声。
然后是腰带解开,外袍褪下的声响。
紧接着床榻一沉,被褥被掀起一角,熟悉的冷冽气息靠近。
她侧身背对床榻闭着眼,呼吸放得悠长缓慢。
黑暗中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楚悠的发丝轻微一痒,被一只手拢起放到软枕上。
温热身躯缓慢靠近,揽住她的腰肢,力度轻缓克制。
殿外大雪簌簌落下,床榻内寂静无声,唯有两道心跳。
楚悠最终没忍住,转身钻入他怀中。
他身体一僵,搂腰的手顺势收紧几分,声音略微低哑:“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她声音闷闷,“你最近对我好冷淡。”
“我近来在清理一些积压的事务,难免顾不上你。”
听见他说忙完了,楚悠抿着唇:“不一样的。你之前也很忙,和现在的感觉不一样。”
玄离闭上眼,下颌抵住她的发顶:“哪不一样?”
那些细微的、不对劲的地方太多,楚悠不愿一一去列出,直接甩出了有力证据。
“你都不亲我了。”——
作者有话说:玄离:(忍)(再忍)(继续忍)(忍不住了开始发疯)(再不和老婆贴贴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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