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映在被控制的苏蕴灵眼中,如一记重锤,砸醒浑浑噩噩的神智。
“……师叔!”
她顾不上强行脱离控制的反噬,咳出一口血,跌跌撞撞朝他跑去。
地面湿滑,苏蕴灵重重跌在地上。
她忘光了刻入骨子里的仪态,手脚并用挪过去,颤着手将人扶入怀中,连忙召出净灵珠。
“没事、没事的……有净灵珠在,我可以救你……”
柔和灵光灌入逐渐变冷的身体。
林青良睁着一双涣散的眼睛,没有任何回应。
那道剑伤震碎他的神魂,断了一切生机。
苏蕴灵打了个哆嗦,强行挤出一个笑,继续施展疗愈术法。
短短瞬间,她想起了很多。
想起她的师尊是灵山之主,事务繁忙没空亲自教养她,林青良在她五岁时来到灵山,教她医术,引导她运用净灵珠,给她梳头发讲故事。并告诉她,这世间没有苏蕴灵救不回来的人。
“不可能的……你说过,没有我救不了的人……这些是你教我的呀,我有认真学……为什么不行?师叔……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行……”
绝望的呜咽声回荡在林中。
而被银刀刺中的季凡,眼睛不知何时,化作令人心惊的灿金色。
他单手握住银刀,猛地用力拔出。
腹部和心口的伤迅速修复、愈合。
季凡抬手召剑,照夜剑嗡鸣一声,似流光飞入他的手中。
身后的呜咽引得他侧身看了一眼。
林青良死了。他面无表情想道。
脑海里响起古老遥远的声音:“一颗失败的棋子而已。这是最后一次帮你,速战速决。”
*
幽冷月色映着深林。
一滴汗顺着下巴坠落,滚过沾血的刀刃,折射出月光。
楚悠喘着气,反手挡下一剑,寸步不让护在苏蕴灵和林青良身前。
无论怎么攻击,在季凡身上留下的伤都会飞速愈合。
而她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口。
苏蕴灵无数次尝试对她用疗愈术法,可灵光刚靠近便消散。
密林之外,隐隐约约响起人声。
楚悠脸色一变,一脚飞踹正中季凡,将他踹退数步。
“快走!”随后反手拉起林青良尸身背起,又拽住苏蕴灵。
还未来得及召出御空法器,乌云蔽月,月色瞬间黯淡。
“想走?做梦。”季凡的声音似鬼魅逼近。
狂风骤起,奇异的淡金色灵力聚于他掌心,狠厉打向楚悠。
她下意识回身,风吹乱鬓发,庞大灵潮呼啸着朝她压下,又被某种无形之力瓦解。
季凡裸露在外的皮肤浮现出纵横金纹,眼睛似两簇燃烧金焰。
使他看起来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器。
他孤注一掷般,用力压下一掌!
这股灵潮奇迹般地与楚悠的异能抗衡。
刹那后,轰然压下。
楚悠下意识抬手去挡。
“悠悠!”苏蕴灵不顾一切朝她扑去,被余波荡开。
地动山摇,无数树木倒塌,整片密林坍塌、下陷。
片刻后,尘土渐渐散去。
楚悠怔怔站在原处,似茧一般包裹她的柔和白光散去。
“啪嗒。”手环里掉出一枚平安扣玉坠。
红绳散落,平安扣碎成数块。
“悠悠,你没事吧!”苏蕴灵飞奔而来,看见地面的碎玉,同样怔住。
“这是……”
楚悠紧紧抿唇。
这是当初成婚后不久,玄离送她的。后来在幽都时,东方忱告诉过她,这是一枚灵玉,里面寄托了一缕玄离的神魂,能庇佑佩玉之人。
无论碎了,还是扔掉,对方都会感知到。
那时候,她打算悄然离开幽都,便把玉放进手环。
它就这样被遗忘了。
阴差阳错,在今夜救了她一回。
这一下对季凡消耗巨大,他用剑支撑着才没跪倒,咬牙切齿盯着楚悠。
又是玄离,一次又一次坏他大计!
他余光忽然瞥见,一道流光自昴江上空掠过,转眼到了林中。
来得这么快!季凡提剑起身,警惕后撤了几步。
楚悠和苏蕴灵也听见动静,转身看去。
遮蔽明月的乌云散去。
一道红衣身影自黑暗中走出,目光轻轻转动,落在地面碎玉上。
楚悠一怔:“……温副将?”
温洛月挑眉一笑,施施然站在一侧,“好久不见……夫人,不,楚姑娘。”
她敏锐察觉到温洛月的不友善。
苏蕴灵如见救星,扶着林青良,欣喜道:“温副将,是尊上让你来的吗?”
“哈。”她轻笑一声,“托二位,尤其是楚姑娘的福,我已经不是副将,现在只是个小小边境巡查使。”
从魔尊心腹到边境巡查,温洛月向幽都递了无数封陈情书。
每一封都石沉大海。
即使是看守不力,可为什么鬼面奎却只是被革职,还能留在魔尊身边办事,她却要被发配边境?
看着楚悠,浓浓的不甘与憎恨在心中滋生。
温洛月瞥了眼神色警惕的季凡,指尖缠绕一缕发丝,笑容玩味:“我只是隔江看见异动,过来看看。”
“尊上有令,有人不识好歹,昔日情分已尽,再见时只如仇敌。小剑仙,我就不插手了,你自便。”
她扬扬手,红衣身影消失在原地。
“悠悠……”苏蕴灵握紧楚悠的手,惊觉她的手心冰凉。
听着越来越靠近林子的繁多脚步声,楚悠奇异地冷静下来。
离开那天,她和玄离就把话说清楚了,玉坠碎了是她欠对方个人情,不该再指望别的。
峰回路转,局势变得太快,季凡有点没反应过来。
楚悠拔出刀,趁他失神片刻,闪身逼近,一脚把他踹退数步,紧接着抬刀贯穿他的肩膀,将人钉在树干上,用尽力气制住对方。
“先走!他们舍不得杀我!”
苏蕴灵同样听见了林子外的动静。
过度使用净灵珠,她面庞苍白,与楚悠对视了一眼。
换在从前,她一定死也不愿离开。
可现在的她明白了,不能让同伴的牺牲作废。
苏蕴灵看清她唇形蠕动,无声说了几个字,随后忍着眼泪用力点头,背上林青良的尸身,召出御空法器。
“悠悠,等我来救你!”
“苏蕴灵!”季凡面容扭曲,徒手握住刀刃,一寸寸强行往外拔。
楚悠双手握刀,鬓发被汗浸湿,咬紧牙关往回推。
来回较力间,御空法器似流光消失在夜幕。
季凡挥剑将她逼退。
御空赶来的方家修士足有百人,如囚笼围在楚悠四周。
季凡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颜色,捂着汩汩流血的肩膀,恨声道:“围困,活捉!”
*
三月将至,圣渊宫被春意覆盖,月色笼罩宫殿群。
这两日,宫禁比平时更严,议事殿偏殿大门紧闭。
夜色浓重,伏宿和鸢戈一左一右守在门外。
张秦在廊下转来转去,心中忧虑不安。
“张圣手,您能不能别转了,看得我头晕。”伏宿百无聊赖叼着草,数天上的飞鸟。
“两日了,尊上还没出来。这次反噬的时间,比之前都长,我心中不安呀。”
玄离身上有禁制的事,只有张秦一个人知晓。
他推测是焚心咒频繁发作,牵连到菩提珠每隔几月发作一次的反噬也变厉害了。
重重叹了一口气,他蹲在廊下,望天道:“诸神庇佑,尊上出来前,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能出什么岔子。”伏宿轻啧一声,“在十四洲的暗探昨日才递回消息,世家暂时没动静。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鸢戈忽然注视某处,神色一凝,腰间银鞭甩向地面。
“有人闯宫。”
“哈?闯宫?”伏宿揉了揉手腕,火红长枪凭空握在手中,面色兴奋嗜血,“小爷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敢闯圣渊宫的。”
一红一黑身影同时掠出。
银鞭与长枪同时扫向来者。
那人不管不顾硬闯,声嘶力竭喊道:“尊上!我有要事求见!!”
伏宿和鸢戈看清是谁,急忙收势,抬手把人拽住。
“东方?你疯了??”伏宿连忙去捂他的嘴,“别喊,尊上这两日谁都不会见,不管什么要事,就算天塌下来,你也自己顶着!”
东方忱气喘吁吁,一把甩开伏宿的手,闪身扑到偏殿大门,用力猛拍。
“尊上,楚姑娘出事了!她要死了!”
伏宿和鸢戈拽人的手一僵。
鸢戈脑袋一空,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
“砰——”
紧闭两日的殿门轰然打开。
一只手嵌住东方忱的脖颈,硬生生从地上抬起。
青年衣袍迤地,面容极白,深紫眼瞳似两簇幽火。
腕间菩提珠滚烫,在蚀骨剧痛中,有一丝更尖锐、直抵魂灵深处的撕裂刺痛。
寄托了他一缕神魂的灵玉,碎了。
玄离喉结滚动,一字一顿:“她在哪?”——
作者有话说:粗长章奉上,明天要加班更新可能在凌晨两点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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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不思量(一) “我在。”……
“我为家中办事, 途经幽都城外 ,忽然接到圣女传音,那头似乎有人在追杀, 她只匆匆说了一句——”
“楚姑娘在昴江之外被方家围堵,他们以东陵城为祭强召吞月异象,楚姑娘托她传信, 请我相助。”东方忱艰难喘了一口气,“可事关战局, 凭我一人无法扭转, 故深夜闯宫,特来向尊上禀明……”
“请你相助?”玄离从齿缝中挤出这四字,几乎想拧断东方忱的脖子。
被逼至生死攸关的境地, 她想的竟是东方忱。
“尊、尊上……”他一口气缓不上来,眼前阵阵发黑。
起杀念后,菩提珠愈发滚烫, 剧痛在血脉里翻涌。
修长手背青筋迸起, 玄离蓦然将人甩开, 身形微微一晃。
“尊上!”伏宿箭步冲上, 将他扶住。
追随百余年,伏宿从没见过玄离露出过这种虚弱之态。
玄离挥开伏宿的手, 下颌紧绷, 朝张秦冷声道:“药。”
张秦冷汗直流:“尊上三思,那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
他面沉如水, 厉声道:“拿来!”
数瓶丹药被奉上。
他未看一眼, 尽数吞下。禁药效用迅速,蚀骨焚心之痛被压制大半。
东方忱怔愣,这才注意到玄离的面容极度苍白。
下一刻, 他对上幽紫眼眸,一指虚虚点在他眉心。
灵光化作古老禁令,烙印在神魂上。
玄离居高临下,眸光冰冷,“今日所见,你若泄露半字,你、连同东方氏死无葬身之地。”转而下令,“鸢戈伏宿,去昴江之外寻苏蕴灵。”
庞大神识铺开,刹那锁定玉坠破碎的地点。
玄离于虚空一抓,徒手撕开眼前空间,踏空而去。
遗留的恐怖威压片刻后才散去。
东方忱闭了闭眼,扶着廊柱喘气。
他至今都记得,除夕夜里楚悠和玄离那次交手,所说的恩断义绝之言,以及敞开的城门。
今夜不惜闯宫,就是赌玄离那日说的全是违心之言。
赌对了。
*
昴江对岸的密林大半都被夷为平地。
初春夜雾湿冷,地面被血水浸泡到泥泞,黏稠的血腥气浓到化不开。
玄离踏过满地血污,目光所至全是尸首。
方家修者的尸身堆积,好似一座小山。
他们身上伤口极少,都是一击毙命的伤。
每具尸体上表情都是茫然的,似乎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轻易被杀死。
玄离的视线定在某处血泊。
一截衣袖浸在血泊中,已很难看出原本颜色。
他一步步走近,俯身拾起它。
袖袍口缝了几朵针脚细密的小花,是他从前给楚悠补衣时顺手缝的。
她说过,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裳。
烈焰纹路瞬间遍布胸膛,蔓延至脖颈。
禁制发作得比以往每次更快、更重。
玄离紧攥着半截衣袖,喉间涌起血腥气。
两个月以来,被刻意忽视的痛楚来势汹汹,加倍奉还到身上。
“悠悠!”身后传来跌跌撞撞的呼喊。
伏宿和鸢戈在昴江附近找寻到苏蕴灵,并解决掉了追捕她的方家修者,将人带来面见玄离。
见到眼前场景,纵使他们经历大小战役无数,也觉得骇人。
不难想象,被围困的人背水一战,最终力竭被擒住。
苏蕴灵虚脱般跪坐在地,扶着林青良的尸身,喃喃道:“来的太晚,她被带走了……”
玄离闭目忍过这阵剧痛,转身看见死去多时的林青良,脚步稍稍一顿,随即移开视线,行至苏蕴灵身前。
“发生了什么,说。”
苏蕴灵怔怔仰头,望向他一如既往冷淡漠然的表情,心里第一次生出怨怼之意。
“你不是让人递话给悠悠,昔日情分已尽,再见时只如仇敌?既然要来,为何不早些,如今才来又有什么意义?”她眼眶含泪,“她从前对你那样好……玄离,她对你那样好,你怎么能……”
伏宿敛去吊儿郎当的神气,长枪杵在地面,肃然打断:“圣女慎言,尊上闭关方出,何时让人递话?”
玄离再次尝到口中的血腥气,俯身直视苏蕴灵,面容完全被阴影笼罩,压迫感重到令人心生畏惧。
“是谁?”
苏蕴灵喉咙发紧:“是……温洛月。”
得知答案,他无声低笑,缓声重复道:“温洛月。很好。”
玄离转而起身,平静下令:“将此人关入圣渊宫地牢,本座回来前,温洛月必须活着。”
湿重夜雾缓缓流动,他望向微微乍亮的天,“传令十二城,点将,开战。
“三日内,攻下北境东陵。”
*
急促青铜钟声响彻十四洲。
魔渊大军横渡昴江,直奔北境东陵城而去。
同时,方家在东陵城布下祭阵,欲献祭万万人性命的消息如插翅般传播。
玉京上方阴云蔽日,城内人心惶惶,普通居民躲在家中不敢踏出半步。
方修永端坐院中,仍在树下对弈。
“师尊!”季凡在院中踱步,不慎牵扯到肩头伤口,更是满心焦躁,“消息已经传出,钟离家的新家主不是好相与的,我们的谋划不成了!”
他瞥了眼季凡,平静落下一子,“为师同你说过,喜怒不形于色。坐。”
季凡按捺住焦躁,勉强收敛情绪坐下。
“再不好相与也是人,是人,就有所求。”方修永又下一子,白子吞噬围拢黑子,“为师开出了分量足够的条件,钟离家会无条件站在我们这一边。”
“至于晏、叙、应三家,他们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不会坐视不理。”
季凡心下稍定,点头道:“师尊深谋远虑,弟子不及。弟子即刻动身前往东陵,必守住东陵,守住祭阵!”
“你伤还未好,不必去。”方修永落定最后一子,断了黑子所有生路。
“三日内,将楚悠变成方家的刀,东陵便守得住。”
他神色温和,拍拍季凡的肩,“阿凡,此战是胜是败,全仰仗你了。”
*
春寒料峭,地牢阴冷潮湿,水雾凝结,从墙面落下。
“滴答。”
冰冷水滴砸在苍白脸庞上,顺着滚落,微微滋润了干裂的唇。
楚悠微微睁眼,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
身上的伤持续疼痛。
这些在林中交战受的伤都被简单处理过,没有为她治愈的意思,只确保不会进一步感染。
墙面嵌着一盏灯,照亮阴暗地牢,整座牢房用特殊石料堆砌。
她被缚在刑架上,几步之外设了一方桌案和座椅。
桌案上置了尊香炉,日夜不息燃着一种奇异的香,使人筋骨松软,神思混沌。
这是被关押的第二天,她不确定在这种香的影响下,自己是否能一直保持清醒。
“隆隆——”
牢房的厚重大门缓缓开启,一道修长影子斜斜映入地面。
楚悠咬住舌尖,血腥味漫开,混沌的神智清醒了几分。
对面桌案后已坐了一人。
那人缓缓斟了一杯茶,饮完后放下茶盏,指节轻敲桌面。
“楚姑娘,我昨天递话给玄离,说你在我手里。刚才收到了答复,你猜他怎么说?”
楚悠闭眼不语,当他是一团空气。
昨日、前日夜晚,他都来了,每次走时无功而返,怒气冲冲。但下一次来,总是仪态翩翩,她都忍不住有些佩服。
季凡唇边的笑淡了些,起身走到她面前,惋惜道:“他说,‘与本座何干’。真是半点情分也不念,很像他的性子。”
“你不愿站在我们这边,不愿与他为敌,可人家没将你放在心上,何苦呢?”
楚悠依然闭着眼,不言不语。
“你不想听这个。那蕴灵的消息,你想知道么?”
她微微抿唇,缓慢睁开眼。
季凡望向她,褪去了虚伪笑意,平静道:“蕴灵被他那边的人带走了。玄离得知世家要召吞月异象,他要得到净灵珠,解开菩提珠的血咒。”
“你知道的,净灵珠已认主,被强行剥离她可能会死。”
“我由始至终,想做的只有一件事。诛灭反派,完成系统给的任务,实现心愿。”
他紧盯着楚悠:“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本来就该并肩作战。楚悠,我们才是队友,你在末世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没人比我更能体会亲友死尽的感受。”
“我们是同类啊,为什么不能站在我这一边?”
季凡看起来是如此恳切。
楚悠垂着头,轻轻一笑:“同类?你是‘无常’。”
在原世界里,与她同样人尽皆知的异能者只有一个,代号无常,黑白无常的无常。
曾一人屠了南方最大的幸存者基地。
他承认得干脆:“没错,我是。屠基地也是我做的。”
“就像你杀过自己的队友,我相信你有不得已的原因,我同样也是。”
楚悠又笑了,语气笃定:“你的心愿是复活亲人和队友。”
“是。完成任务,就能实现心愿。”季凡视线紧锁,“所以,只要你帮我,我的系统也能帮你实现愿望。”
他语气放轻,好似蛊惑:“你难道……就不想再见见他们?让他们生活在一个没有污染物的世界?”
精神力悄然覆盖,顺着视线侵入对方意识。
楚悠回望他,目含悯然:“季凡,你怎么确定复活过来的,是真正的他们?”
“死了就是死了,生命永远停止在那一刻,复活过来的只是替代品。”
一只手狠狠扼住她的脖子。
“闭嘴!”季凡目露赤色,“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视线因窒息而晕眩。
楚悠无声笑了笑,嘴唇蠕动,轻飘飘道:“假的。”
“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季凡暴怒,手背青筋毕现。
能摄入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楚悠连续两日没吃没喝,身上负伤,体力已经到达极限。
视线逐渐像晕开的万花筒,不断旋转交错。
恍惚间,她看见一道墨色身影无声无息踏入了牢房。
楚悠瞳孔微微涣散,怔然盯着季凡身后。
季凡冷笑道:“又在玩什么把戏?”
石壁上镶嵌的烛火细微晃动。
他的余光忽然瞥见,地面多了一道影子,就在他身后!
反应过来的刹那,背后伸来一只手,五指似铁钳扼住他的脖子。
“咯咯——”
颈骨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你在找什么死?”身后的声音怒意沉沉,满是杀意。
生死之间,季凡反应极快,当即祭出身上所有法器。
灵光接连不断炸开,他拧身挣脱,在地上狼狈滚了一圈,握住玉简传音出去。
方家庞大的地牢内,响起连绵不断的警戒铜铃声。
趁着法器爆开的余波,他闪身逃向门口。
“走?”一道灵潮轰然打来。
季凡连退几步,对上一双幽紫眼眸,杀意毫不掩饰。
下一刻,衣襟被单手攥住,他被狠狠掼入地面,砸地地陷三尺。
玄离一脚踏住他的心口,季凡眼前一黑,哇地喷出大口鲜血。
他断断续续道:“玄离……你可以杀了我,但你和她,一个也走不了……”
铃音愈发急促,牢房外脚步声重叠逼近。
玄离面含戾色盯他一眼,一脚将其踹向墙面,轰然砸开身后的整面墙。
负责巡查的修者已赶到。
玄离没有施舍半点眼神,扬手一甩,灵潮呼啸翻涌,瞬间清出一条道。
他终于转过身。
刑架上的少女衣衫浸满血污,面容苍白如纸,雪白脖颈上还有五道青紫指痕。
她缓慢眨了眨眼,视线难以聚焦,看什么都是忽明忽暗的。
“玄离……”
玄离一步步走近,心口如被刀绞剧痛无比。某一刻,他甚至分不清究竟是焚心咒在痛,还是旁的在痛。
束缚住她的铁锁被三两下拽去。
楚悠力竭往下倒,还未摔下去,腰间一紧,整个人被单手抱起。
一只手抚过她的眉眼、脸庞、脖颈,简单整理了她散乱的鬓发。
玄离将她压入怀中,另一只手于虚空一拔,血红长剑握在手中,神情漠然看向无穷无尽涌来的方家修者。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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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凡下线倒计时,悠悠会亲手了结他
文案的死遁剧情快到啦,周一或者周二会掉落双更
以后的更新时间固定在早上6点,不用熬夜等啦[亲亲]
第48章 不思量(二) 抱着她,杀出去。……
方家地牢深处, 血腥气浓郁黏稠。
警戒的铜铃声尖锐刺耳,一声急过一声,纷沓而至的脚步声和灵力波动从四面八方涌来。
玄离单手持剑, 另一手稳稳抱着楚悠,将她头颅轻按在自己肩窝,隔绝了外界视线。
他踏步向前。
手握血色长剑, 漠然横扫。
冲在最前的几名修士甚至来不及格挡,护体灵光便如薄纸般破碎。剑锋扫过, 头颅落地, 鲜血喷溅染红石壁。
无人能撑过瞬息。
更多的修者奉命涌来,灵光术法炸开,阵法一重重落下。
他步伐未停, 剑势亦未停。每一次挥剑,必有人殒命。残肢断臂混着温热血液,在狭窄石道内飞溅。惨叫声、兵刃坠地声、躯体倒地声不绝于耳。
“滴答。”
血顺着剑刃坠落。
玄离抱着楚悠, 持剑一步步走向地牢入口。
残余的修者面露骇然, 握着法器的手止不住颤抖。
玄离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幽紫眼眸漠然, 只有剑刃沾血时,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戾气。
他向前一步, 人群便惊恐地后退一步。
无人再敢轻易上前。
空气里血腥气浓重到令人作呕。
被他按在怀中的楚悠轻轻动了一下,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冷冽气息,夹杂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她意识模糊, 只觉得这怀抱并不舒服, 紧绷而坚硬,箍在腰间的手臂如铁钳。
“嗯……”她无意识低吟,声音细弱。
玄离的脚步微微一顿, 手臂力道下意识放松些许,将她往怀里更深处带了带。
“很快。”他声音低沉平稳,抬眼时面露戾色,抬手又是一剑挥出。
看守地牢的修者如田地里的稻子,接连无声倒地。
玄离踏出地牢,夜空圆月高悬,月光冷清。
地牢外,高境修者不远不近围拢,眼中满是忌惮。
前方修者忽然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来人踏空而来,靛青道袍在夜风中翻飞,身后跟着负伤的季凡。
方修永目光扫过满地尸首,最后落在玄离身上。
“尊上大驾光临,方某有失远迎了。”他语气温和,好似迎接贵客,“听闻尊上与楚姑娘恩断义绝,看来传言不真啊。”
月色落下,照在玄离苍白面容上,他甩去剑上血珠,低笑一声:“方修永,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你才敢出来。”
长剑隔空直指方修永,狂风骤起,风沙走石间,夜空似乎被无形之力翻搅。
八方灵力汇聚于一剑,携摧山倒海之力悍然劈向他。
“不过是只躲在阴沟的鼠辈,在本座面前装什么?”
方修永面露忌惮,并指如笔,于虚空快速划动。
金光彼此勾连,瞬间结成一道禁制,迎着剑锋压下。
玄离持剑迎上,直刺禁制正中。
“轰——!”
两股力量悍然对撞。
灵潮以碰撞点为中心,轰然炸开。四周修者无不被掀翻,来不及召出法器护体的当场灰飞烟灭。
余波所及之处,建筑群纷纷倾倒。
方修永后退半步,心中愈发忌惮。他没想到玄离在抱着一个人、焚心咒发作的情况下,竟还能与他匹敌。
刹那间思绪千回百转,他立刻传音给身后的季凡。
“去东陵城,提前召用祭阵。”
季凡也被刚才的灵潮波及,捂着心口,牵扯到在地牢时受的伤。
看了眼立在原地,杀气四溢的玄离,他恨恨地移开眼,“弟子即刻就去。”
一道身影化作流光消失。
玄离借力向后飘退数丈,落地时喉间一甜。
张秦调配的丹药快要失效了,先前被压制下去的反噬隐隐开始反扑。
他垂首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面白如纸,眉头紧紧皱着,滚烫额头紧贴他的肩窝。
方修永左手向上,托着一枚玉印,“尊上何必为了一个女子大动干戈?你应当清楚,禁制发作期间与人动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玄离抬手抹去唇边渗出的血,目光森森:“对付你,足够了。”
方修永不再留手,双手结印,周身灵力澎湃如海。
“山河印,镇!”
他低喝一声,空中灵力疯狂汇聚,召出一方镌刻十四洲山河的大印虚影,携万钧之势,朝着玄离镇压而下。
月色骤然昏暗,狂风呼啸。
玄离漠然盯着本属于历代帝主的山河印,将楚悠更紧地护在怀中,右手持剑扬起。磅礴灵力汇入剑身,长剑发出嗡鸣红芒暴涨,凝成一道贯穿天地的血色光柱。
“破。”
他冷声吐出一字,血色光柱逆冲而上,撞向那镇压下来的山岳虚影。
“咚——!”
仿佛天地巨钟被撞响。
恐怖的灵力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将地面掀翻,树木连根拔起,远方的建筑成片倒塌。
光芒散去,山河印虚影被一剑从中劈开,缓缓消散。
方修永脸色一白,体内气血翻腾,后撤数步咳出一口血。
山河印属于历代帝主,他强行调用,反噬不小。
如此一击没能杀了玄离,方修永褪去伪装的温和,漠然下令:“拦下他!”
方家豢养的高境修者们不顾生死,潮水般扑上。
玄离持剑而立,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脸色苍白如纸,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杀意与戾气。
心口处的灼痛已剧烈到无法忽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面无波澜,抬剑挥下。
厮杀声、黏稠血液滴落声、偶尔的喘息构成的杂乱的背景音。
血腥味浓到堵满鼻腔。
楚悠半梦半醒,意识烧得昏昏沉沉。
她在光怪陆离到零碎梦境里挣扎,面颊忽然一热。
似乎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温热雨水滴落。
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由始至终不曾松开半刻。
*
楚悠恍然睁开眼,面前篝火跳跃。
熟悉的面孔围坐在一起,分享刚从小镇商店里找到的酒。
劣质的伏特加味道弥漫。
“喝一杯?”旁边递来一杯酒,那人面上带笑。
楚悠怔怔接过,喉咙一堵:“……林大哥?”
林青良笑着点头。
身旁的队友揽住楚悠的肩膀,她染了一头红发,拿着酒瓶相碰:“来,走一个。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小悠都到能喝酒的年纪了。”
其他的队友也都凑近,与她碰杯。
众人欢声笑语,绿发青年抱着电吉他激情演奏,男男女女的歌声飘出很远。
楚悠喝完一杯伏特加。
他们停下动作,都看向了她。
“小悠,我们该走了。”
“别走!”楚悠睁大双眼,下意识起身要追。
身体像和地面连在一起,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队友们一一与她道别,渐行渐远。
林青良最后一个起身,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发顶。
“林大哥……”
“楚姑娘,珍重。”他脸上温和带笑,“替我转告蕴灵,我只是她人生中一个过客,世上还有许多好风景等她去看。”
林青良的身影和她的队友们一起,逐渐走远,消失在远方。
楚悠艰难睁开眼,视线一阵阵恍惚。
熟悉的床榻映入眼帘。
她微微转动眼珠,看见东明殿中燃着安神香,陈设与离开前分毫不差。
原来,昏迷前在地牢看见的那一眼不是幻觉。
玄离只身一人闯入方家,还将她带了出来。
床榻几步之外置了一架屏风,屏风后有两道身影,或许是怕惊扰她,正压低声音在对话。
“……悠悠这边还好,情况稳定了,大约明日会醒。尊上呢,伤势如何,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唉……尊上的伤势倒不是最严重的,用过药好多了。严重的是心口那道焚心咒,一旦动情便发作,执念越深发作越厉害,从方家回来,尊上心脉受损严重,如此下去,迟早会心脉寸断而亡。”
“这禁制当真解不了吗?”
“难呐,此咒失传太久了。圣女先照顾夫人吧,我得去给尊上和夫人熬药了。还有,尊上有令,这事不要同夫人提。”
“……好,我明白。”
张秦的脚步声远去,殿门开启又闭合。
楚悠闭上眼,听见另一道脚步声走近床榻。
一方柔软帕子擦拭着她脸上的汗珠。
楚悠慢慢睁开眼。
“悠悠?你醒了!”苏蕴灵又惊又喜,紧握着她的手。
视线慢慢清晰,楚悠怔怔看着苏蕴灵。
她面容苍白憔悴,眼眶红肿,但神色像从前那样温柔。
“蕴灵……”楚悠刚开口,声音哑得吓了自己一跳。
苏蕴灵扶起她,又喂去一杯水,“你昏睡了三日,先喝点水。身上还难受吗?有没有哪不舒服?”
楚悠试着动了动,左手折了,被固定在胸前,暂时动不了。之前受的伤被细心处理过,已经好了大半。
回想起刚刚听见的对话,她沉默摇头,轻声问道:
“他呢?”
苏蕴灵柔柔一笑,道:“尊上受了伤,张圣手在照顾他,别担心,一切都好。”
楚悠回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红肿的眼眶,难以想象她是如何背着林青良离开,又联系到东方忱,再找到玄离相救。
“蕴灵,我梦见林大哥了。”
这一句打破了苏蕴灵艰难维持的平静假象,她眼眶蓄满泪,努力挤出笑:“我这几日睡不着,还未梦见过师叔。他……说了些什么?”
楚悠慢慢抹去她脸庞的泪,“他让我转达一句话给你。他说,他是你人生的过客,世上还有许多好风景等你去看。”
苏蕴灵呼吸一滞。
泪争先恐后涌出,冲垮了勉强挤出的笑。
“怎么会是过客呢……”
明明是第一个将她看作苏蕴灵,而不是灵山圣女的人。亦师亦友亦是心悦的人,怎么会是过客。
楚悠单手抱住了她,轻声说:“没事的,哭出来就好了。”
呜咽声再也止不住,苏蕴灵紧紧抱着她,终于接受了林青良已死的事实。
好半晌,哭声才渐渐止住。
两人并肩靠在一起,楚悠递去帕子,问道:“蕴灵,东陵城那边怎么样了?”
苏蕴灵拭去泪痕,默然摇头:“你被方家带走之后,尊上就下令攻下东陵城,破除祭阵。但五大世家的修者都守在那,后来季凡也过去了,强行启用祭阵。东陵城内半数的人都……”
楚悠心头一紧:“那个阵成了?”
“圣渊宫里的司祭观测天象,推断三月中旬依然会有吞月之夜,但持续时间应该不长。所以,不算成也不算没成。”
楚悠缓缓吐出一口气,平静道:“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吞月之夜一定开战。到时,我会杀了季凡,给林大哥报仇。”
“等一切结束后……”她握紧苏蕴灵的手,弯了弯苍白的唇,“我就要回去了。”
苏蕴灵愣了一下:“回去?悠悠,你要回原来的……”
殿门忽的打开。
谈话被打断,两人同时望向屏风外。
修长身影端着一碗药,缓步绕过屏风走来。
玄离神色平静,除浅淡唇色外看不出病容,淡淡瞥了苏蕴灵一眼。
苏蕴灵心里一惊,不知道玄离听见了多少,自觉起身退出东明殿。
殿内只剩两人。
楚悠感受到一道视线在她脸上流连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玄离会问起她们刚刚的谈话内容时,床榻忽然一沉。
他坐于榻沿,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手端药,一手持瓷勺递到她唇边。
“张口。”——
作者有话说:以后都是早上六点更,不用熬夜等啦[抱抱]
第49章 不思量(三) “闭眼。”……
清苦药味弥散。
捏瓷勺的手修长分明, 一勺一勺喂来。
楚悠默不作声喝下,舌根被苦到发麻,无端想起在溪石村时, 她去取幽火莲被伤了手,他这样喂过她。
分明是大半年前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 好似隔世。
苦涩的药味黏在舌根,楚悠刚睡醒就喝了半碗苦药, 胃隐隐有点翻腾。
刚皱起眉头, 唇间忽然被塞入一块东西。
她下意识抿了抿,杏子糖的酸甜味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楚悠含着糖出神片刻,忽然问:“上元节那夜, 玄武大街,是你吗?”
玄离不语,捏瓷勺的指尖泛白。
勺中汤药微微晃动, 楚悠意料之中没等到答案, 心中释然, 避开递到唇边的瓷勺, 朝药碗伸手。
“剩下的我自己来。”
“是。”
两道声音重叠。
禁制又一次发作,玄离恍若未觉, 沉沉盯着她, 重复道:“是我。”
俊美面容平静无澜,看她的视线犹如实质, 看得楚悠后背发紧。
楚悠抿了抿唇, 继续问:“应怀风的死,和你有没有关?”
他轻描淡写道:“有。”
接连两次的承认,出乎楚悠的预料。她无意识攥紧薄被, “……上元节那天夜晚,在我房里的人是你?”
这个问题问出,东明殿里寂静了半晌。
玄离的视线在她面上流连。
从眉眼到脸颊,再到沾了点药渍的唇。
眼前的脸与那夜酡红、渗出细汗的脸无限重叠。
他放下药碗,撑着床榻俯身,两人间的距离拉近。
指腹按住她的唇瓣,抹去残余药渍。
“是。”
楚悠侧头躲开手,心里很是恼怒。
果然是他,害得她先前以为梦见了男鬼。
离开之前放出狠话,说什么再见面必定杀她,竟然半夜趁人之危做这种事,被揭穿了还没有半点悔悟,看他眼神似乎还想再来一次。
看在救命的恩情上,她暂时忍下没发作。
距离极近,对方的温热气息拂过面庞,楚悠对上眼前的幽深眼眸,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玄离神情不变:“没有。”
“噢。”楚悠点点头,用完好的右手抵住他的肩,将人推远,“我要休息了。”
他反手握住肩上的手,修长手指挤入她的指缝,将其牢牢按在被褥上。
“那日恰逢菩提珠反噬,所以去晚了,并非有意置你于险境。”
一条红绳穿着平安扣玉坠,重新佩在楚悠颈间。
是一枚新的、寄托了神魂的灵玉。
楚悠不想要这个,用力挣了一下,没挣脱。另一只手折了,被固定在胸前,也动不了。
她深吸一口气:“放开。”
察觉到挣扎,玄离愈发用力按住,另一只手拨弄被红绳穿过的平安扣,将其拨弄到正中。
冰凉的玉紧贴锁骨下方,激得楚悠那处的肌肤一阵颤栗。
他的指腹摩挲雪白皮肤上那粒小红痣。
“回去,是什么意思?”
楚悠抿唇向后挪动,避开他的手,“你不是听见了我和季凡的对话么?我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也待不惯。你放心,我会帮你对付完他们再走,算报答你的救命恩情。”
“报答我的救命恩情?”他缓缓重复这句话,好似要将其碾碎在齿间。
玄离垂眼盯了她很久,久到楚悠内心发毛,他忽然笑了笑,语气轻缓:“哪待不惯?”
“是东明殿或是圣渊宫不合你的心意?明日可以叫工匠来重建。若你不喜欢极西,待一切平定,十四洲内任你挑选住地。你不是与苏蕴灵交好么,让她同你作伴……”
越说语气便越柔和,含着淡淡笑意,令人后背发凉。
“玄离。”楚悠打断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和这些没关系,总之,我会离开。”
玄离脸上的温柔尽散,神情扭曲了一瞬,扯了扯唇角:“想都别想。”
“你要什么都可以,离开,不可能。”
楚悠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已经和离了,你没有立场管我去哪。”
“和离”二字异常刺耳。
玄离齿关紧咬,险些失态,微微闭目克制情绪,平静道:“那又如何?”
她清楚玄离又在发疯了,没有过多争执,点头道:“那好,我现在要休息,你出去。”
两道目光无声对峙。
玄离拢紧空荡荡的掌心,面无表情道:“此处是我的寝殿。”
“好的,你留下,我去别的地方。”她一掀薄被,作势要下榻。
脚刚挪动,一只手掌沉沉压住她的肩头,随即薄被兜头盖脸罩下来,把她盖了个结实。
他一言不发,沉着脸离去。
行至殿门前顿步回首,半边面容映着天光,半边浸在昏暗中,重复道:“我不会让你走。”
床榻上的被褥鼓起一团,没有动静,好似没听见。
玄离闭了闭眼,忍下心口的剧痛,面上不显露半分。
殿门闭合,他步出殿外,朝守东明殿的鸢戈道:“一个时辰后,让人送饭进去。”
鸢戈点头记下,面容还是一派冷淡。
“尊上,还有一事,温洛月在狱中求见。”
玄离踏玉阶而下,捻动腕上的菩提珠,漫不经心道:“杀了。”
*
养伤的日子漫长而平静。
自从听见楚悠说要回原来的世界,东明殿外守卫异常森严。
临近吞月之日,议事殿的灯火彻夜通明,玄离每日抽空回殿中看看她的情况,提防她像上次那样神不知鬼不觉逃了出去。
楚悠对此毫不在意。
住进东明殿后,她没再出过门,连苏蕴灵也很少见。
养伤期间,她或躺在床榻上,或坐在临窗玉榻上,趴着窗沿望着天出神。
楚悠开始难以忍受一些细微的动静,除了送膳食,殿内几乎没有宫侍会进入。
东明殿里整日燃着安神香。
很快,楚悠发现安神香对她不起作用了。
即便点了香,也无法入睡。
没有了安神香助眠,只要合上眼,那些被她杀死、堆积如山的修者尸体就会血淋淋浮现在脑海里,除了他们,还有林青良以及她死去的队友们。
他们死去的时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重复浮现。
长夜漫漫,楚悠睡不着,也不想睡着,赤足在宽敞寝殿里慢慢走动。
她陷入了无比奇异的状态,情绪仿佛被隔绝在冰层之下,灵魂飘到半空,俯视着疲倦麻木的躯体。
玄离深夜结束议事,进殿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殿内没点灯,浸在黑暗里。
素色寝衣套在纤瘦身躯上,随着来回走动踱步,显得空荡。
向来灵动带笑的杏眼似蒙了雾,下巴愈发尖瘦。
玄离的心口仿佛被狠攥了一下,痛感传遍四肢百骸。他快步走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你在做什么?”
楚悠恍然回神,灵魂好似从半空落回身躯中,摇摇头道:“睡不着,起来走走。”
他不语,垂眼凝望她瘦削的下巴,向前走近一步,一手环住腰背,一手托臀将人抱起。
还未反应过来,楚悠已经被他抱着带到床榻上。
玄离坐在榻沿,她跨坐在他的腿上,横在腰间的手臂用力收紧,几乎将她完全拢在怀中。
这个姿势充满了包裹感,冷冽气息填满了每一寸感官。
修长手指抚过她的眉眼、侧脸、下颌,随后虎口卡住她的下颌抬起。
殿内烛火未燃,窗外透进稀薄月光,在地面投下模糊窗影。
楚悠被他牢牢圈在怀中,一条手臂紧锁在腰间。卡在下颌的手指力道稍稍加重,迫使她抬起脸,迎向另一道近在咫尺的呼吸。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气息交织,分不清是谁的。
楚悠下意识握住他的衣襟。
应该推开他的,就像之前那样。可此刻太过麻木疲惫,那些纠缠不休的血色画面,似乎都被这过于贴近的、充满侵略性的气息暂时逼退了。
幽紫眼眸由始至终都紧盯着她,深处暗潮翻涌。
“闭眼。”他声音低沉,比平时沙哑几分。
楚悠的心脏咚咚跳了几下,睫毛微颤,缓慢闭上。
玄离不再等待。
他低下头,准确无误地覆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缠绵缓慢。薄唇与唇瓣贴合,摩挲、辗转厮磨,轻缓吮吸。
卡在下颌处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她松开齿关,舌尖长驱直入,与之纠缠。
楚悠愈发用力攥紧他的衣襟。
属于玄离的冷冽气息彻底将她包裹,偶尔想偏头躲开,但托在脑后和腰间的手寸步不让,让她无法后退。
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楚悠抬手抵住他,用力推了一下示意结束。玄离置若罔闻,环在她腰背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人锁死在怀中。
他不再浅尝辄止,舌尖深入纠缠,吮吸、舔舐,好似要将人囫囵吞下。
楚悠的脑海在这种攻势下一片空白。
那些纷乱沉重的、让她无法安眠的东西,在这一刻被冲刷得七零八落。感官被无限放大,只剩下唇舌间令人战栗的触感,和他身上那股冷冽、令人心悸的气息。
肺部氧气耗尽,窒息感混合着一种陌生的颤栗,让她指尖发软,攥着衣襟的手逐渐松了些。
意识逐渐融成一团,唯一能感知到便是身前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攻势终于缓缓平息。
唇瓣依旧贴合着,变成了细密的轻吻,一下一下,落在她微肿的唇上,如同安抚。
玄离的额头抵着她的,低低喘息着。指腹抹去她唇瓣残余的水渍。
楚悠断断续续喘着气,胸腔不停起伏,睫羽湿漉漉低垂。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场景,被这漫长而激烈的吻暂时驱散了,脑海中只剩下疲乏过后的空白。
玄离静静抱着她,下颌抵在发顶间,闭眼忍受禁制发作所带来的剧痛,声音平稳听不出异常。
“困了么?”
听语气,像是不困就再来一遍。楚悠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微微点头。
他腾出手,顺着她的乌发轻抚几下脊背。
“睡吧。”
怀中的人呼吸逐渐平缓、悠长。
玄离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拥得更紧,声音低似呓语:“……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卡文卡到疯狂崩溃qwq
明天补完双更,本章评论区掉落红包作为补偿
第50章 不思量(四)【4k营养液加更】【修】^^……
一夜无梦。
楚悠很多天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
再次睁开眼, 陌生床榻映入眼帘,她竟已不在东明殿。
曾经小住过一日的半山小院保持着从前的样子,推开后窗, 半山间暖池错落分布,山间花草繁盛,入眼尽是灿烂春意。
楚悠披衣下榻, 趴在榻前的大黄听见动静醒来,摇头晃脑蹭她的腿。
“嘤嘤~”
这时, 屋门被人推开。
日光随着推门洒入, 玄离迎光走入,一身素净靛蓝长袍,乌发以玉簪半挽。
楚悠发现, 他用来挽发的玉簪是她之前送的那支。
他将食盒搁在桌面,逐一取出膳食。
望着站在榻前的楚悠,他道:“过来吃饭。”
烙饼的香气扑到楚悠面前, 眼前的这一幕, 恍然间好似回到了平静的村落。
她摸了摸大黄, 简单洗漱后, 在玄离对面落座。
早饭是松软的烙饼,上面抹了熬至浓稠的肉酱, 再配一碗绵密清粥。
她安静地吃着, 玄离陪她一起动筷。
大黄趴在脚边,懒洋洋扫着尾巴。
楚悠在这里住了下来。
半山上的小院闲适宁静, 四周的结界撤去后, 不时有山间邻居前来造访。
叽叽喳喳的雀儿、灰白野兔、机灵警惕的松鼠……她时常静坐在窗边,一坐就是整日。后来在大黄呜呜嘤嘤的叫声下,她换到坐在门外的石阶上看。
转天, 院里忽然多了把舒服的摇椅。
楚悠便坐在摇椅上看,偶尔撒点谷粒在地面,吸引鸟雀前来啄食。
小院旁还有一座院落,紧挨的院墙打通。
那边时常有玄离的臣属前来,大战在即,魔渊政务繁忙。但他们得了命令,静悄悄来,静悄悄走,毫无存在感。
面对她的异常,玄离没提半句,只是将人带到了这,一日三餐照常准备着,同吃同寝。
每夜,屋里都燃着万金难寻的养魄香,换她一夜好眠。
那些血色的画面,似乎被压在了记忆深处。
日子如流水,悄然过了好几天。
某日天气晴好,楚悠破天荒带着大黄出了小院,循着山路向上走。
她在山上漫山遍野走了一圈,春光明媚,山间野花灿烂,她采了几支花,又采了一捧野果,还顺手救了只被卡在树枝里的小松鼠,然后在日暮前原路返回。
暮光深浅不一穿透林子。
楚悠领着大黄走出深林,忽见小路尽头朦胧有光。
光似流水,勾勒出修长提灯的手,以及一道蓝衣身影。
他提灯走近,抬手取走楚悠发间沾的落叶,随后垂手握住了她。
“回去吃饭。”
两只手交握着走向小院,大黄跟在一旁,灯影照亮前边的路。
从那天起,楚悠开始出门,强迫自己恢复正常生活。
有时是上山,有时是去山下小镇闲逛。
无论去哪,日暮之前玄离都会来接她。
经常出门之后,楚悠会碰见前来隔壁院落议事的臣属们。他们对她不止毕恭毕敬,眼中还充满了崇敬,仿佛在看十分了不得的人物。
鸢戈和伏宿也经常会来,楚悠在山上采了漂亮的花,会留给鸢戈。
两人并肩坐在小院石阶上,楚悠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两条乌黑辫子垂在鸢戈肩头,上面簪满小花。她轻轻摸了一下,唇角微微上弯,冷淡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罕见难得的浅笑。
她慢吞吞开口:“因为他们觉得,夫人很厉害,刺了尊上一刀后,能毫发无伤离开了幽都。”
不仅如此,玄离那日说的话,众人也都听见了。
他们万万没料到,不仅没杀,还进方家把人抢出来,金尊玉贵养护着。
夫人是绝对不能得罪的。这是他们得出的一致结论。
*
楚悠并不在意玄离的臣属们怎么看她。
山下的小镇新来了一户人家,开炊饼摊,炊饼撒上芝麻,烤得外酥里脆。
她几乎每天都带着大黄下山去买几张。
炊饼好吃,排队的人也多。等了好一会,她心满意足买到五张。
一张给大黄打牙祭,一张路上吃,剩下的晚上吃。
“马驹惊了,速速避让——”
一辆车架失控疾驰驶入街市,接连撞翻两个摊子,惊得行人尖叫四散。
唯有个背着竹娄和黄布幡的白胡子老头一时没回过神,还杵在道路中央。
马驹嘶鸣,直直横冲过去。
电光火石间,一只手拽住他的竹娄,将人向后一拽!
失控的车架轰隆驶远。
老头颤颤擦去额头的汗,回身对上一双微弯的眼眸。他鼻尖耸动两下,炊饼的香气直往鼻子钻,咽了咽唾沫,拱手道:“多谢姑娘仗义相救。”
楚悠稍稍打量眼前的老头。
是个修者,但一身旧灰袍,须发皆白,风尘仆仆且落魄,一只眼睛完好,另一只布满白翳,视线不由自主望着她的炊饼。
“小事。”她把剩下的三张饼递去,“刚买的,您尝尝?”
老头眼睛一亮,喉咙不自觉吞咽,满脸笑容接过,“老朽今早起来,卜了一卦,卦象说今日遇性命之忧,但有贵人相助,果然不假。”
他狼吞虎咽吃完三张炊饼,楚悠见他好像很久没吃饱饭,想着好人做到底,请他到附近摊子吃羊汤面。
老头连吃五碗,终于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他摇头叹息:“唉,想不到老朽还有如此落魄的一日。”
楚悠:“老人家,您是惹上仇家了?”
“说来话长了。总而言之,是老朽为权贵卜卦,他听了不高兴,不惜派人追杀。老朽东躲西藏,才勉强逃了出来。”
“姑娘,我身无分文,报答不了你的恩情,不如为你卜上一卦?”
楚悠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虽然经历两次穿越,但心里还是不信算命的。
见老头热情,她点点头,朝他摊开手:“行,多谢您了。”
老头见她伸手,先是一愣,随后摇头微笑:“用不着看手相,这是凡人术士的法子。”
他从竹娄里掏出个巴掌大的乌铁盘,盘内囊括日月星辰虚影,条条命线悬浮交错。
灵光卷了她的一缕吐息,沉入命盘中。
丝线飞速变幻浮动,许久才凝固不动。
老头皱眉看了很久,用仅剩的眼睛盯着楚悠,忽然道:“你不是此间人。”
楚悠心底一惊,下意识警惕戒备。
他摸着胡子,絮絮道:“姑娘早年家世优渥,父母姊妹相亲,然而少年时遇命中死劫,意外化解后流落异乡。祸福相生,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你注定是亲友离散的命格。”他望着命盘里一根若隐若现的命线,“此界不是你的久待之地啊,需尽快回去。”
身旁街市行人往来,闲谈声、叫卖声,嘈杂且热闹。
楚悠坐在小摊里,周遭的热闹仿佛与她隔了一层。
那些压回记忆深处的画面又一次涌起,它们不曾被遗忘,始终都在纠缠她。
沉默片刻,她问:“不回去会怎么样?”
老头那只布满白翳的眼睛望着她:“姑娘的身边之人将因此而亡,唯有回去方有一线转机……”
话未说完,一只手扼住老头后颈,漠然向下一砸。
“砰!”“轰——”
木桌塌陷汤碗碎裂,老头眼前发黑,还没缓过来,整个人被无形之力提起,颈骨发出咔咔响声,一丝空气都进不来,他徒劳张嘴,手脚在半空挣扎。
几步外的青年容貌俊美,目光平静无波,手扬起用力一握。
“玄离。”楚悠向前一步阻拦,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下压。
掐着老头脖子的灵力悄然溢散,他摔在地上,惊魂不定望着青年,忽然认出这是谁,简直肝胆俱裂,扑通跪下,颤巍巍道:“尊、尊上,老朽都是胡说的……”
她轻声道:“他只是好心帮我算了一卦,没有恶意。”
玄离腕间的菩提烫得惊人,杀意在眼底翻涌。
垂眼看着握住他手腕的手,他闭眼压下杀意,反手扣住她的手,目光漠然扫向老头。
“再让本座见你故弄玄虚,拧断你的脖子。”
小摊周围早已无人,都被吓得四散离去。
玄离扔了一袋灵石在摊位上,紧握着楚悠往上山走。
大黄察觉到主人心情极糟,夹着尾巴跟在身后。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
回到小院时,玄离似乎已恢复平静,面色如常同她吃晚饭。
“三日后逢吞月异象,明日回圣渊宫。”
楚悠夹菜的手一顿,鱼羹丸子掉回盘中。
一晃眼,竟然快到三月中旬了。
“好。”
*
后院有一处暖池。
楚悠养成了睡前泡一会的习惯,促进血液循环还能助眠。
偌大池面白雾袅袅,池岸栽种粉白花树,花瓣随夜风飘落水面。
她闭目放空思绪,却想起了卦修说的话。
卦修说,她是亲友离散的命格。
也没说错,从以前到现在,她身边都没有一个能长久相伴的人。
夜风吹拂池面,一片微凉花瓣飘至她脸上,顺着落到锁骨。
楚悠没睁眼,抬手准备拾走,不料摸到一只修长的手。
生有薄茧的指腹擦过锁骨,捻走了那片花瓣。
锁骨处的皮肤被池水熏得透红,因忽然的触碰轻微颤栗。
她睁眼便看见面前的高大身躯。
玄离不知何时来的。
靛蓝寝衣被池水浸湿,勾勒出分明的胸膛、腰腹线条,一直延伸至池水下。衣襟微敞处,露出烈焰般的纹路。
幽紫眼眸低垂着,正望着她。
楚悠松开手,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却忘了身后是池岸,后背已经紧贴在石壁上。
除了那夜失控的吻,他们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
平时她泡暖池,玄离从不过来打扰。
他们关系维持在微妙古怪的区间内。
不似恋人又似恋人。
玄离不言不语,只静静看她,视线似有实质,一寸寸滑动。
楚悠的喉咙微微发紧,抿唇道:“你怎么过来了?”
一缕碎发贴在白皙透红的颊边,发丝沾了水,湿漉漉的。
他捻起那缕碎发,将其拨开,语调沉缓:“修卦一道的大多学艺不精,算出的卦象不可信,山下那人是个半吊子,不可信。”
发丝被别至耳后,指尖却没离开,顺着耳廓轻抚,轻轻揉捏莹润耳垂。
被触碰过的地方颤栗发麻。
楚悠忍不住挡开他的手,“我本来就不信卦象这种东西。”
白雾氤氲,水面漂浮的花瓣随着两人动作轻轻打着旋。
暖池里的气氛古怪黏稠。
楚悠不太自在,侧身从玄离与池壁之间的空隙钻出去,“我回去睡觉了。”
刚走出两步,一只手臂从身后横伸,紧箍住她的腰肢,将她硬生生拽了回来。
“哗啦——”
大片水花溅起,打湿了池岸边的石板。
楚悠猝不及防,后背撞进坚硬的胸膛。湿透的寝衣与她同样湿透的衣衫紧贴,清晰地传递出衣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和灼人的体温。
“你……”她皱起眉头,手肘向后顶去。没想到对方早有预料,擒住她的手腕反压在身后。
玄离的手臂如铁钳,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楚悠身前紧贴池壁,身后是他,瞬间被禁锢在方寸之间。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温热池水不断荡漾。
“躲什么?”低沉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呼吸灼热拂过她的耳廓和颈侧。
楚悠浑身一僵,耳廓连带着脖颈泛起细密的战栗。
她保持着声音平静:“只是困了,想睡觉。”
玄离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下颌抵在她的发顶,一呼一吸间,满是属于她的浅淡香气。
池水持续晃动着,一圈圈涟漪以两人为中心扩散开,撞到池壁又再次扩散,交织成一片凌乱的水纹。
箍着楚悠腰肢的手缓缓上移,抚过平坦的小腹,最终停留在腰侧的系带上。修长手指缠绕住它,似有似无轻扯。
楚悠喉咙一紧,身体绷紧:“玄离!”
他仿佛没听见,指腹摩挲着细细带子,却没有立刻解开。
“那个卦修,”他忽然开口,“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楚悠抿紧了唇。原来他很在意那个老者说的话。
“我说了,不信那些。”她偏头避开灼人的呼吸。
“是吗?”玄离低低反问,箍着她手腕的手松开,转而迫使她转身。
朦胧白雾中,他的脸近在咫尺,神情看起来依旧平静,但眼底情绪翻涌,像是平静水渊下汹涌的暗流。
寝衣遮掩下,火红的、似烈焰的纹路已生满胸膛。
他不语,只是垂眸凝视着她,目光从湿透的眉眼,滑到泛着水光的唇,再往下,是浸湿后紧贴肌肤、勾勒出起伏轮廓的单薄衣衫。
“那告诉我,”玄离的指腹按住她的下唇,一下又一下摩挲,“你会离开吗?”
楚悠不再躲避,终于抬眼望向他,视线久久凝视着眼前的人。
她的手抚上身前的胸膛,顺着微敞的衣襟,指尖触到烈焰纹路。
它们如同活物,随着触碰越发鲜艳夺目。
玄离气息微乱,被指尖划过的地方随之紧绷。
“你还未回答……”
“哗啦!”水面忽的晃动。
两条白皙手臂从池水里伸出,勾住了他的脖颈,柔软的唇覆上,打断了他不曾问完的话。
玄离身躯一僵,柔软躯体紧紧贴来。
从前楚悠也经常主动亲吻他,却从没像现在这样,用一种难以看懂的目光,汹涌灼热地吻上来。
这令他感到一丝怪异。
玄离喉结滚动几圈,握住她的肩,稍稍向后拉开,想要问清没得到回答的问题。
乌黑发丝在池水里浮动,楚悠好似一株水生植物,紧紧绞缠。
柔软的唇紧贴着他的,杏眼似蒙了雾气,朦胧看不真切。
她的声音轻而模糊:“不要吗?”
玄离眸光一暗,气息刹那乱了,不再等待回答,低头咬住了她的唇。
唇舌强势撬开齿关,深入、纠缠、吮吸,不给她丝毫喘息和思考的空间,好似急于留下某种烙印。
楚悠被困在池壁与他之间,池水随着两具身躯的挤压和摩擦,不断哗哗轻响,水波一圈圈荡开。
滚烫手掌顺着她的脊背向下,抚过柔韧腰肢,勾住细细带子一扯。
池水毫无阻隔包裹肌肤。
楚悠的呼吸彻底乱了,暖池里的白雾湿热,熏得浑身滚烫。
感官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混乱,她开始分不清楚身上的温度来自池水或是别的。
“唔……”她忍无可忍咬了一口。
淡淡血腥气在唇舌间漫开。
非常细微的刺痛,与心口处此刻的痛比起来,太过微不足道。
玄离眼眸暗沉,动作一顿,低低笑了一声,手掌用力扣住她的后颈,更粗暴深入地纠缠起来。
楚悠的意识随着温热池水融成一团。
恍惚间,感受到薄唇沿着下颌、脖颈流连,留下湿润的痕迹。唇舌在她锁骨处那粒小红痣上停留片刻,舔舐轻咬那片肌肤。
横在腰间的手臂稍稍用力,将人向上托起。
然后向前走近一步。
池面忽而剧烈晃荡起来,水声哗啦不断,卷着飘落的花瓣,甚至漫到池岸上。
楚悠瞬间咬紧唇瓣,睫毛被水汽和汗水打湿,湿漉漉低垂。
暖池里没有任何的着力点,背后的池岸湿滑,唯一的支撑就是眼前的人。
玄离的面容在雾气中有些模糊,视线却始终牢牢锁着她,观察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岸边的花树偶尔飘落花瓣,池水晃动不息,不断涌至岸上,将岸边打湿大片。
他由始至终一言不发,动作不停,好似非要逼出她所有的反应,才能拥有片刻的真实感。
直到下半夜,池水方歇。
楚悠半梦半醒被抱回床榻,刚躺上去,身后就贴上一具胸膛。
玄离长臂一伸,将人捞入怀中。
如此纠缠一番,心里的急躁与隐隐不安还是挥之不去。在他怀中的,是异界之人,来自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似无根浮萍,留不住也抓不住。
他闭眼感受着怀里的体温和存在,手掌挤入她的手中,紧紧相扣。
“还走吗?”
楚悠困得睁不开眼,迷糊地摇摇头。
横在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他声音微哑:“当真?”
楚悠稍稍沉默后,低声应道:“嗯。”
随着应下这一声,身后便没动静了,静静拥着她。
原本很困的楚悠忽然没了睡意。
她盯着半空出神。
骗了她这么多次,换她骗一次,也不算过分吧。
*
回到圣渊宫后,楚悠先去了流云宫,却发现苏蕴灵不在。
打听后才知道,在她闭门不见人和离开的这段时间,苏蕴灵在宫外支了个免费看诊的小摊,在城中给普通百姓看病。
看诊小摊支在街边,苏蕴灵衣着素净,乌发间簪一朵白花,无其余装饰。
来看病人不多,更多是远远围在周围,窃窃私语的人。
对于这位来自十四洲的灵山圣女,他们抱以最大恶意揣测,甚至觉得背后有世家不可告人的阴谋。
苏蕴灵神情柔和,耐心接待每一个前来的病人,对那些窃窃私语恍若未闻。
小白趴在她的肩头安睡,尾巴偶尔轻扫。
东方忱竟也在,大马金刀坐在小摊附近,怀里抱着剑,很具有威慑力。
楚悠过来时,苏蕴灵还剩最后一个病人。
注意到楚悠来,她眼眸掠过惊喜,开完药房叮嘱完病人后,提着裙摆快步走来。
“悠悠!”
“蕴灵。”楚悠弯了弯眼眸,“东方怎么也在这?”
“我第一日看诊时,有些百姓说了些难听的话,恰好东方世子碰见,就留下来帮忙了。”苏蕴灵回身朝东方忱施了一礼,“这几日多谢世子相助。”
东方忱帮忙收了小摊,潇洒摆摆手:“苏姑娘客气,我闲着也是闲着。”他看向楚悠,眼里笑意粲然,“楚姑娘,许久不见了。”
楚悠也笑:“好久不见,之前多亏有你帮忙。”
他含笑摇头:“朋友有难,自然要相助。而且尊上也没追究我的闯宫之罪。”
苏蕴灵和楚悠对望一眼,显然有话要说。东方忱顿时了然,便道去附近买两碗豆花回来。
他走后,两人挽着手,在街市慢慢闲逛。
幽都的街市同从前一样热闹。
苏蕴灵侧目看楚悠,她看起来似乎已经走出阴影,神情也和往常一样。
可她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嗯?”注意到视线,楚悠歪了歪头。
苏蕴灵压下隐忧,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目含怜惜,“瘦了。”
楚悠佯装不满:“怎么光说我,你也是。”
苏蕴灵弯唇笑起来,目光盈盈望着她:“悠悠,你决定好要走了吗?”
没走几步,走到了从前祀火节来过的祈福树下。
年前所供奉的灯还在,过了漫长冬季,火依然跳跃燃烧,福牌也还在。
楚悠望着连绵火光出神,轻轻点头。
“既然如此……”苏蕴灵递出一个瓷白小罐,珍重交到她手里。
“这是师叔的骨灰,他生前的愿望是葬在爱人身边,拜托你了。”
瓷白小罐不重,放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楚悠摩挲一下,将其放入手环,“好,我一定实现林大哥的心愿。”
紧接着,苏蕴灵从乾坤袋里陆陆续续掏出各种药膏、药包,从治疗内外伤到应对各种毒虫蛇蚁等等。
她絮絮叨叨介绍功效,叮嘱用量。
楚悠认真记下,把它们分类收入手环。
“蕴灵,这一战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离开灵山。这世上最需要救治的是平民百姓们,往后想做个游医,行走在魔渊和十四洲之间,用师叔教给我的医术救治更多的人。”苏蕴灵握住楚悠的手,终究很是不舍,“你呢?”
楚悠回望刚才走过的街道。
末世里,见不到这样繁华的景象。
她语气轻松:”回去给队友扫扫墓,天气好的时候出去打猎,或者去附近的城镇找物资……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就像以前在村子里一样。”
“等你回到十四洲,帮我去东陵城外的溪石村捎个口信,就说村尾那个小院不用留着了。”
苏蕴灵点头记下,犹疑道:“尊上那边……”
方才还有夕阳余晖的天瞬间暗沉下去。
日落了,天地黯淡无光,仿佛深陷永夜。
苏蕴灵的声音戛然而止。
楚悠仰头望着无日无月的漆黑夜幕,心脏瞬间一紧。
两日之后的吞月之夜,提前来了!——
作者有话说:双更掉落完毕,温泉片段有修改,新增四百字[烟花]
死遁来啦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