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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悠收回视线,平静道:“外面好像出事了,我去看看。”

不等他反应,她抄起门边的油纸伞,撑开后踏着满院雨水推开了小院的门。

陆续有穿着蓑衣,提一盏蒙了防水布油灯的镇民从镇子入口的方向往回走。

大雨滂沱的街巷里走来个穿蓑衣的妇人,正是钱婶子。

她抹了把雨水,眯着眼见楚悠撑伞出来,连忙扬声道:“快回去!有座山发山洪了,外头都是水,别乱跑!”

楚悠隔着雨声也扬声问:“婶子,是哪座山?”

“就那座……呸呸,”钱婶子抹了把脸,“那座矮一点的山。你赶紧回去,这雨也太大了,我也得回去了。”

雨水砸得油纸伞轻晃。

“轰隆——”

银电闪过,又是一声闷雷紧随而至。

楚悠握伞转过身,整座院子被闪电照亮了一瞬。

眉目温和的青年撑了把竹伞,步子不疾不徐,走过泥泞院子。

“雨太大了,回去吧。沐浴用的热水已经倒好了。”

楚悠握伞的手用力收紧,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

一个对她执念至深,独自熬过百年的人,有多么恐怖。

之前那些看似正常的表现,都是精心伪装。

这才是他如今真实的样子。

楚悠透过珠串般的雨帘望着他,“雨什么时候停?”

他握着伞柄,温和道:“悠悠,我怎么会知道雨什么时候停?”

“你知道。也只有你才知道。”她点破了那层虚幻假象,“玄离。”

夜雨婆娑,天地间唯有雨声。

竹伞下的青年褪去文弱书生的模样,化作了楚悠熟悉又陌生的样子。

百年岁月在圣人境修者身上本不值一提。

玄离站在竹伞下,面容俊美依旧,气度却截然不同了。

阴沉、压抑、周身冷寂。

他略微抬手,小院上方的雨水悬停漂浮。

随即微微一笑:“你不想走,雨自然会停。”——

作者有话说:悠悠:前夫好像变成男鬼了[害怕]

玄离:要不到名分并且发现老婆要跑于是破防发疯的男鬼

明天要出门,请假一天[可怜]本章留评都会掉落红包作为补偿

第66章 山似玉(七) 无意间挨蹭到他的腰腹……

小院的雨停了。

潮湿的水汽紧贴在身上, 虽是夏夜,楚悠觉得格外阴冷。

“我重新回到这里,和你有关?”

玄离的视线始终黏在她脸上, “对。”

“这里的人被你篡改了记忆?”

“是。”

听见这轻描淡写回答,楚悠心里冒出火苗。

她压住怒气,迎上玄离的目光, “随便修改他人的记忆,用假身份接近我, 时刻监视我, 之前夜里还……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伞面残余的雨水悄然滚落,“滴答”掉进地面水泊。

涟漪荡开,模糊了玄离的倒影。

他目光幽幽, 嗓音平静无澜:“这些手段是不光彩,若你想听我认错,对你说千百次都无妨。但于我而言, 对错从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否留住你。”

竹伞收起, 玄离凭空变出条薄披风, 上前两步为她系上。

“衣裙湿了,去沐浴。”

楚悠紧紧捏着伞柄, 忍了又忍, 才没抽出银刀砍他。

从最开始相识,对她就没有过一句真话, 骗了一次又一次。分开许久没见, 不仅没反省,还变本加厉起来了。

瞪了眼前的人半响,她脑海里忽然掠过帝宫废殿里, 那团缩在冰冷地面上的小小身影。

她一语不发,扯下披风丢到他怀里,同时收起油纸伞抖水。

伞面雨水哗啦甩出。

水全扑到了玄离脸上,顺着眉骨、睫羽往下滴落。

竹屋的门“砰”一声闭合,将他关在外面。

玄离任脸上的水滑落,紧盯着木窗倒映出的模糊身影,长眉缓缓皱起。

换成从前,该直接抽刀相向了。

这次竟没同他动手?

*

雨势缠绵了好几日。

那夜的对峙仿佛没存在过,玄离一如往常做好三餐,打理好她的衣食住行。

除了离开,楚悠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阻止或强迫。

但人和视线是一直跟随的。

楚悠吃饭、看话本、外出闲逛买东西……无论做什么,只要转动视线,两步之外必看见玄离。

那道身影幽幽跟随,不分昼夜。

连夜晚入睡,她也能感受到床榻外有人站在那。

视线隔着纱帐,一寸寸从她身上爬过,来来回回不知疲倦,似乎在反复确认她的存在。

光是这样被看着,楚悠都后背发麻,更遑论睡好觉。

辗转反侧了几宿,她的白皙脸庞上生出淡青眼圈。

这日夜里,窗外夜雨淅沥,连下许多日的雨,吹入的山风带着点湿凉雨气。

楚悠用过晚饭又沐浴后,倚在临窗矮榻上看书。

玄离隔着小方桌,坐在矮榻另一侧,除了视线落在她身上,也算互不干扰。

烛灯静静燃烧。

乾坤袋里闲置了许久的玉简此刻亮起,闪动格外急促。

听了那头的传音后,玄离长眉皱起,脸色阴沉。

紫眸抬起,视线越过间隔两人的小方桌,久久落在楚悠身上。

视线的存在感强烈到令人难以忽视。

楚悠忍无可忍放下书,往小方桌上“啪”得一摔。

“我人就在这,你整天盯着干什么,又不会忽然消失!”

屋内烛火一晃,玄离借着灯影盯向她。

沐浴后的乌发未挽,柔软垂在肩头,一双杏眼盛满怒意,格外鲜活灵动。

他鬼使神差伸出手。

指尖刚触碰到发丝,楚悠抿唇起身,沉着脸往里间床榻走。

还没走出两步,经过玄离身侧时,一条手臂忽的横伸揽住去路。

腰间一紧,她整个人往后跌。

两条手臂缠上来,锁住了手臂和腰肢,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松开!”楚悠被迫坐在他腿上,挣扎着要起身。

柔软发丝扫过玄离的脸庞,留下浅淡香气。

他置若罔闻,手臂又收紧几分,垂首抵住发顶,“我要离开几日。留在这,等我回来。”

楚悠一怔,挣脱的动作渐缓。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舍得从这离开?

温热气流隔着发丝拂过耳尖,微痒微麻。她扭头避开,“让这雨停了。”

“雨停后想做什么?”玄离目光倏地阴沉,语气却柔和,“继续找路离开?”

“路塌了山也崩了,难道我会飞?”楚悠冷着脸锤了几下铁箍般的手臂,“我要晒太阳!再下镇子都淹了,你回来就等着看我被泡发吧!

这雨下得没完没了,下得人快变成蘑菇了。

玄离默然不语,似在考量。

腰间手臂勒得太紧,楚悠有点喘不上气,在他怀中用力挣了几下。

臀无意间挨蹭到他的腰腹。

怀中的身躯无一处不温热柔韧,动起来时没有轻重,玄离闷哼一声,喉结微微滚动。

楚悠清晰感受到汹涌灼热的存在,顿时僵直不动了。

温热气息贴近她的耳廓,他眸光幽暗,“雨明日会停,作为交换,今夜让我上榻。”

*

纱帐隔绝出一方静谧空间。

楚悠被密不透风圈在坚硬胸膛前,如同被深海动物缠住。

交叠的衣襟松散,她的鼻尖抵着赤裸肌肤,一呼一吸尽是属于他的冷冽气息。

灼热存在依然抵着腿,但对方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拥着她,以五指梳理发丝。

一下一下,梳理的动作轻缓至极。

发根被轻轻拉扯,泛起丝丝痒意。

这样的相拥在从前时常有,楚悠的身体比她的意识更快适应。

渐渐地,困意上涌。

“哪里出事了?”

低低的、尾音含糊的声音从他怀中响起。

梳理发丝的动作顿住,他垂首看向怀里眼睛已闭合的半张脸庞。

他故意不说离开的缘由,就是想看看楚悠是否会关心他的去向。

玄离轻抚她的背脊,眉眼渐渐柔和。

“是南境那边的事。不棘手,睡吧。”

这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楚悠醒来时,床榻上已只剩她。窗外日光灿烂,隐隐有一男子的声音,好似在和人对话,但只有他自己在说。

“……方家老贼百年都龟缩在南境,如今竟愿意出来了,想想就觉得古怪。”

“尊上将我们留在这,也不知那边如何了。”

“唉,尊上百年前剜心留的旧伤还未好全,真怕那方老贼想了什么恶毒法子对付尊上……”

蹲在小院里的红发青年碎碎念了半天,没得到半句回应。

他唉声叹气,回头道:“鸢戈,你又不理我,大黄,咱们来聊聊天吧。”

大黄蹲在屋门口等女主人,回头不满地龇牙:“吼!”

“大黄啊,你怎么都不说人话……夫、夫人!”

百余年未见的身影趴在窗沿,眉眼弯弯道:“大黄,鸢戈,伏宿,好久不见。”

*

难得放晴,落霞镇开了早集市。

楚悠沐浴晴朗日光,买了三份早点回小院。

三人围坐在石桌,聊起了这些年的近况。

伏宿是玄离手下的第一猛将,如今已经是十四洲里人人敬畏的红发将军,眉宇间的风流轻佻少了些,看着更沉稳了。

鸢戈掌管玄衣卫,看着和从前一样冷冷淡淡,但发间有许多色彩鲜亮的发饰点缀,间杂一两朵小花。

而大黄……蹲在她脚边,大快朵颐小山堆高的妖兽肉,吃得小尾巴像陀螺乱摇。

他们奉玄离的命令来这守着楚悠。

楚悠并不意外他们的到来,搅着一碗甜乳酪,想起刚起床时隔窗听见的那几句。

百年前、剜心、旧伤未愈……字字句句听起来都惊心动魄。

“玄离胸口上的伤疤,到底是怎么来的?”

伏宿吃了一半的肉包险些掉下去,瞪大眼道:“尊上没同夫人说?那伤疤是为了去除焚心咒禁制留下的。”

楚悠的心颤了一下,“怎么去除?”

“剖开胸膛,剜心。”鸢戈捧着碗杏仁酪,漆黑瞳仁大而分明注视她,“禁制与心脏缠绕生长,要一丝一缕剔除。”

伏宿接话,叹道:“当时能去除禁制的秦老,直言把握不超过五成。夫人走后第三年,尊上决意要去了禁制,万幸上天庇佑,尊上熬了过来。苏姑娘每三月来一趟帝宫,这伤养了三年才堪堪愈合,直到如今也没彻底痊愈。”

“夫人……您不在的百余年里,尊上过得很是煎熬。他每月下一趟无妄海,还布下招魂大阵,日日用心头血浇灌,一年又一年过去,人愈发寡言,身上的伤从没好过。我曾不止一次,看见尊上回到东明殿,对着空荡荡的地方说话,就好像……”伏宿放轻声音,“疯魔了一般。”

“得知夫人回来,我真是高兴极了又松了一口气。否则就这样下去,尊上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瓷勺“嗒”一声掉进碗里。

楚悠浑然不觉,手顿在半空。

伏宿又道:“夫人,我跟随尊上两百余年了,从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尊上真的,非常爱重您。”

大黄从肉堆里扬起头,湿漉漉的小黑眼望着楚悠,附和道:“嘤嘤~”

*

天一连晴朗了数日。

出镇的路因为山崩,不仅堵了还塌了。镇上的青年们轮流挑走石头,忙忙碌碌清理道路。

伏宿和鸢戈门神似得守在楚悠家门口。施了术法后,镇上的人都看不见他们。

她劝不动,就随他们去了。

玄离迟迟没回来,好在南境那边也没坏消息传来。

楚悠闲着无事,恢复了上山打猎的习惯。

起初鸢戈和伏宿执意跟着,但他们修为太高,一到山上那些妖兽逃命似的。于是改为了在山下等她打猎归来。

她带着大黄狩猎,就像从前一样熟练配合。

几天过去,原来打猎的山妖兽被猎得七七八八,她便换了座山头。

新山头妖兽多,林深茂密。

楚悠在猎一只灰獾妖时,跟着它钻了许多矮树丛,眼前骤然开阔,出现了一条顺着山背蜿蜒的石道。

它看起来年代久远,许多地方都砖石外露,但勉强能通行。

愣了片刻,楚悠想起来那天和莫五一行人回镇子时,似乎有个猎户提到一嘴,说附近有座山还有条荒废更久的小道,通向隔壁镇子。

看来就是眼前这条小道了。

大黄看傻眼了,小眼睛盯着楚悠,迅速进入头脑风暴。

如果女主人要走,拦还是不拦?

拦了会被女主人打,不拦会被主子剥皮。如果拦了没拦住,将挨一顿打并被剥皮。

“嘤嘤……”它希望有一个活命的方案。

楚悠站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低头看见大黄垂头丧气,不解道:“怎么啦?那只跑了就跑了,今天猎得够多了,先回去吧。”

牵着大黄正要离开,她脚步一顿,想着镇子的路一时半会修不好,万一有人要出去,这也是条路。

于是松开大黄,把附近灌木丛清理一遍,又沿路都做了记号,方便邻里找到。

大黄先是一喜,随后更加垂头丧气,耷拉尾巴跟在楚悠身后。

天色昏暗,下山时准时准点守在山下的伏宿和鸢戈竟不在。

楚悠四处找了一圈没看见人,满肚子疑惑往镇子走。

红艳艳的落霞铺满镇子,染得月桥下的河面波光粼粼。

一人一狗晃悠悠走回了竹院。

“吱呀。”院门推开。

一道修长身影静立,正对着院门。

天光仿佛照不到这,他融于昏沉暮色,一双幽暗紫眸望来。

楚悠没料到玄离无声无息回来了,先是一怔,随后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不久前。”他微微一笑,“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过得还舒心吗?”——

作者有话说:玄离:知道把老婆关起来会被打,但照做,并且做好挨打的准备

悠悠决定留下了~

本月不会再请假,上一章评论区已掉落红包作为补偿[红心]

第67章 两心同(一)【修】 “别不要我。”……

气氛有些古怪。

楚悠望向玄离, 下意识攥紧了大黄的狗绳。

他站在昏暗暮色下,乌发紫衣衬得面容极白,鸦色长睫半垂, 眼瞳幽沉无光。

薄唇微微弯起,勾勒出浅笑弧度。

“还好。”她缓慢打量,“你受伤了?”

“无碍。我去做饭。”玄离随意挽起衣袖, 露出一截苍白腕骨和淡青菩提珠,漫不经心瞥了眼大黄。

大黄夹紧尾巴, 缩在楚悠背后不敢吱声。

他似笑非笑, 拨弄着菩提珠,径直入了隔壁院子。

楚悠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小木门后,没一会隔壁院子的炊烟袅袅升起。

错觉吗?大黄和他看起来都怪怪的。

距离晚饭做好还有一段时间, 她抛开那点疑惑,转身进屋收拾东西。

从鸢戈伏宿口中,她得知南境四周海域常年有雷劫降落, 令外面的人难以进入。

一连百余年, 跟着方修永逃到南境的世家们偏安一隅。

最近一反常态, 方修永竟露面了。

这无疑是动荡开始的讯号, 意味着十四洲不久后将迎来战火。

玄离身为十四洲之主,自然无法长留在落霞镇这样偏僻的小镇。

楚悠怕他又发疯, 打算一起回去, 正好能见到苏蕴灵。

喜欢的话本、他赠的木雕摆件、衣裙首饰等都被放入手环。

木柜瞬间空了,她随手合上。

大黄蹲在角落, 越看越感到狗生一片灰暗。

女主人光明正大收拾行李准备和主子摊牌了!

如果等会打起来, 它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免得被混合双打。

楚悠收拾完毕,扭头看见蹲角落散发出绝望气息的大黄, 愣了一下:“大黄?”

紫衣身影踏入竹屋。

三菜一汤摆在桌案上,是她最喜欢的那几道。

大黄“嗖”一下跑了出去,好像在逃离什么恐怖之地。

楚悠满头雾水:“它怎么了?”

角落的木柜门没关严实,露了条缝,里头空空如也。

玄离收回视线,盛了一碗汤递到楚悠面前,“不必管它。”

一只贪吃怕死的蠢狗。

“喔。”她轻抿一口,正色道,“玄离,我有话要和你说。我打算……”

“不急,先吃饭。”玄离温声打断,“锅里煮了丸子羹,我去给你端一碗。”

还不等楚悠应声,他已放下木箸起身出去了。

这一去,到她快吃饱玄离才回来。

他端回一碗糯米丸子羹,浇了一层金黄桂花蜜,散发出清香甜腻的味道。

饭后来一碗小甜水,正中楚悠下怀。

她搅散花蜜,舀起一口吃下,“你怎么才回来?”

莹润蜜浆粘在唇瓣上。

这碗甜水甜腻得出奇,连她这种嗜甜的人都有点受不了。

玄离盯了片刻,起身越过桌案,指腹抹去她唇上的蜜浆,涂抹到薄唇上,再微微一抿。

甜津津的味道在嘴里漫开。

“家里的花蜜用完了,去和邻里借了些。”

“在谁家借的,这也太甜了……”她嘟囔一句,勉为其难又吃了两口。

视线缓慢模糊起来。

楚悠使劲眨眼,下意识晃了晃脑袋。

困意浪潮般涌来,她手指虚软,瓷碗连同瓷勺脱手落下。

一只手适时接住碗勺,同时也接住了无力软倒的她。

楚悠万万没想到,这碗东西下了药。

还是专门给凡人用的迷药。

浑身力气瞬间被抽走,楚悠靠在玄离怀中,努力睁开沉重眼皮,抬手去揪他的衣襟,咬牙道:“玄、离……”

玄离微俯下身,握住她指尖发软的手,唇角向上弯起。

面上在笑,眼底的阴翳浓得能将人吞没。

“我在。”

*

楚悠从未睡过这么沉的觉。

再次醒来,她险些不知今夕是何年。

睡得太久太沉,身上灵魂出窍般轻飘飘的。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打量所处的地方。

琉璃灯融融照亮四周。

身下是张暖玉床榻,铺满织锦被褥。

用以遮光的纱幔似流动云雾,轻盈柔软地垂落。

玉榻旁的檀木架上置了尊香炉,燃着清冽的香,闻到后,那种睡太久的晕沉感散去不少。玉榻之外几步,以碧玉珠帘隔开里间与外间。

一扇后窗半开,下方云海翻腾,上方可见星河流转,皎月高悬。

显然,这里是间精心布置过的屋子,并且不在帝宫内。

想到那碗丸子羹,楚悠就满肚子气没处发。

不分青红皂白,就下药,绑人!

她看了一圈也没在屋里找到人,抬手一掀被子,撑坐着下榻,打算出去找到玄离打一架出气。

“叮当。”

脚踝处传来清脆响声。

楚悠视线下移。

一枚金镯扣在纤白脚腕上,内侧包软棉,严丝合缝紧贴肌肤。

金镯外侧连了条细长锁链,另一端嵌入地面,似乎可以调节长短。

锁链细而轻,留在身上没什么存在感,目前预留的长度恰好到屋子正门,跨不过门槛。

“……”

这个变态居然给她上锁链!

盯了很久,楚悠蹲下身一手攥一段锁链,手腕发力狠狠一拧!

它纹丝不动,甚至没变形。

她板着脸,抽出银刀反手砍下去。

“锵——”

刀刃和金属擦出火花,一刀之后,锁链仍然完好。

还不等第二刀落下,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紫衣身影缓步走入,手上端了碗醒神茶。宽大袖袍垂落,另一只手勾着枚金铃。

“悠悠。”玄离面色如常唤她,递去手里的醒神茶,“醒神的,喝了会舒服些。你看这里有什么需要添置或不喜欢的?”

见她手里握刀,又补一句:“这是天外玄铁炼制,外力无法破除。”

楚悠冷笑一声。想他离得这么近,倒是不怕被一刀砍死。

“这个,解了。”她冷着脸抬了抬脚。

玄离垂眼看去,见纤白脚腕扣着枚金镯,喉结不由滚动。

“除了这个,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他把醒神茶再次往前递,“先把它喝了。”

稍后,他将耗尽心血炼制的金铃缀在镯子上,就彻底万无一失了。

想到她再也不会离开,玄离内心翻涌不息的阴暗贪欲才得到些许遏制。

楚悠抬眼看他,“你确定要这样?”

“悠悠。”玄离面无波澜,“我本不打算这样。”

言外之意,是在怪她生了离开的心。

醒神茶已晾到温热,茶面轻微晃荡,倒映出楚悠的脸。

她忽的抄起,手腕一转泼出。

“哗啦——”

温热茶水劈头盖脸淋下,顺着眉骨往下淌,滑过喉结,浸湿交叠衣襟。

玄离神情平静,抹去残留茶水,“若没解气,可以刺我几刀。无论如何,是不会放你走的。”

此言一出,气得楚悠脑袋嗡一声响,口不择言道:“你真是个疯子!”

“呵。”玄离咀嚼这“疯子”二字,薄唇弯起,眼眸越发阴沉。

自重逢之后,他始终在竭力克制心中的偏执念头。

如今积攒到没有余地存放,情绪在胸腔里激烈冲撞。

说他是疯子,那就做点疯子该做的。

他忽的逼近,扼住了楚悠握刀的手。

“哐当!”“啪——”

银刀落地声和茶碗碎裂声同时响起。

楚悠脚下一空,视线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单手抄起,又重重落在了玉榻上。

砸进柔软被褥里并不疼,只让人发晕。

不等她缓过神,一只手握住她扣了金镯的脚踝向外一拽!

“叮铃!”

悦耳铃音响起,楚悠支起身,看见玄离神色冷然,攥着她的脚腕,另一只手正把一枚金铃往上面扣。

楚悠被惊得后背发麻,提腿向外一踹。

这一脚踹到了玄离肩膀上,到底收了几分力,只是踢得他身形一晃。

她迅速抽回被攥住的脚腕,跳下危险的床榻范围。

锁链随着动作叮铃作响。

她刚走出两步,一只手握住锁链,面无表情往后一扯。

楚悠骤然失去平衡,还没跌下去,他的手臂横伸一捞,把人再次扔回榻上。

“非要逼我对你动手……唔!”

剩下的话被灼热气息吞入腹中。

修长五指握住她的肩,用力按在榻上,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颌,不允许躲避。

连啃带咬下,楚悠的唇瓣微微刺痛。

她忍无可忍地回敬,张口用力咬下。

淡淡血腥气在唇舌间交缠,玄离不仅没停,趁她张口咬人时,长驱直入,勾缠着舌尖重重吮吸。

楚悠被逼得渗出生理性泪光,舌好似要被吃了一般。

玉榻上被褥凌乱,锁链的另一端被牵扯得不断叮铃作响。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被鬼缠上了,任她怎么砸踢踹都不松手。

推不开,又不能真的下死手,一番胡乱纠缠之后,玄离终于退开少许。

幽紫眼眸倒映着身下之人面容潮红的模样,他眼底欲色更浓,用指腹轻轻抹去她唇上的水光。

楚悠的舌尖又麻又疼,扭头避开,艰难缓了几口气,“每次都这样,除了这样你还会什么?”

他的手落了空,缓慢收回,“我只想留住你。”

楚悠胡乱擦了一把嘴,瞪着他道:“你所谓的想留住我,就是欺瞒、锁着我,做所有我不喜欢的事情?”

玄离久久不语。

世上恨他的人如过江之鲫,生父生母是对怨偶,兄长对他践踏欺辱。

他弑父杀兄踩着累累尸骨走到如今,无人教过他如何去爱人。

楚悠是唯一,给予过他诚挚爱意的人。

似一道天光落入他晦暗命运中。

玄离本能地想据为己有。

当发现这道天光要散去,他只能想到筑起囚笼,将她围困。

他不知该说什么,也无可辩驳,最终垂首埋在她颈侧,双臂收得更紧。

好似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楚悠没动,轻声说:“玄离,你这样,我真的很生气。”

“对你来说,我是一只可以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鸟雀吗?”

“你从来没想过,我为什么会想离开。”

“因为欺瞒。我从前问过你很多次,有没有事情瞒着我,你每一次的回答都是,没有。包括这次回来以后,你也还是这样。”

“你换了别人的外表来接近我,无论我喜欢或者不喜欢,都不会让你真的高兴,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这样两难的境地?而不是诚恳一些,用本来的样子见我,告诉我,这些年你很想念我。”

静默片刻,楚悠声音更轻:“如果你这样做了,我也会告诉你,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也有在想你。”

窗外翻涌的云雾随风聚起又随风散去。

星河流转间,皎月渐渐西沉。

玄离好似凝滞,僵了许久,他沉默直起身,执起楚悠的手,覆在自己脸庞上,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几滴温热水液浸湿了她的指缝。

天外石项链从微敞的衣襟滑落出来,挨着楚悠的手腕。

视线被宽大手掌遮蔽,漆黑视野里,她感受到,玄离的额心抵住她的。

两道气息离得很近,互相缠绕。

覆在楚悠眼睛上的手撤去,视线重新恢复光亮。

“叮铃。”

接着,一枚金铃强硬塞进了她手里。

楚悠一怔,不明所以望向玄离。

俊美脸庞上无太多血色,骨骼轮廓愈发分明,眼眸生出血丝,眼底的阴郁浓得化不开。

他拽着楚悠的手,一寸寸抚摸他的脸庞,停留在起伏喉结上。

金铃勾在纤白指节上,垂落下来,挨着滚动的喉结。

这一幕过于艳丽靡靡。

她下意识蜷缩手指,往回抽,“……你干什么?”

阴暗潮湿的目光舔舐白皙的脸庞。

“教教我……教我如何爱你。”

“悠悠,我会学,亦会改过。你就当身边多了条会叫会应的狗。”

“所以,别不要我。”——

作者有话说:结尾有修改,辛苦宝宝们重新看一下修改版[可怜]

玄离的嘴终于长出来了,可喜可贺[烟花]

营养液满7k了,最近工作比较忙,明天或者后天掉落加更,感谢宝宝们的投喂~

第68章 两心同(二)【新增1500字】 独守……

这番话听得楚悠神色怔忪。

黏稠滚烫的目光在她眉眼间流连。

她被压在榻上, 分明是仰视的角度。

但玄离的目光令她觉得,是他在仰望,请求她的垂青。

他从前是个如此倨傲的人。

静了片刻, 楚悠将人推开,起身后拢好散乱的衣襟,“先解开。”

雪白脚腕动了动, 扯得金链轻晃。

玄离的目光落在其上。

解开了,就再无任何外力手段能留住她。是去是留, 全看楚悠心意。

他素来未雨绸缪, 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此生所有的心口不一、不计后果都发生在楚悠身上。

见他一直不动,楚悠眉头皱起。

不等她再次开口,玄离已抬指弹出道灵光, 锁住脚踝的金镯应声解开。

刚刚打斗了一番,饶是金镯内侧贴心包了软棉,脚踝上还是留了点印子。

细细红印圈着雪白皮肤。

温热掌心握上, 轻缓摩挲那圈红痕。

被触碰的地方好像有蛇爬过, 楚悠用力抽回, 觉得不解气, 又蹬去一脚。

这一脚力度不算轻,蹬在他的腿上。于他而言这点痛微乎其微, 反倒让喉结微微滚动。

“还走吗?”他哑声问。

踹完人的脚飞快收回, 缩进了被子里,隔绝幽暗目光。楚悠瞪他一眼, “我根本就没打算走。”

这话不在玄离的预料内。怔忪片刻, 才道:“不想走,为什么在山上留记号,回去后收拾行李?”

“又监视我。”她不满地皱眉, “我上山找到一条废弃的货道,做记号是想着路没修好,万一有人有急事要出去,也有条应急的。”

“而且方修永出面了,说明十四洲很快就要不太平,你不可能一直留在落霞镇,所以,我打算和你一起回玉京。”

玄离的神情终于产生变化。

楚悠板着脸道:“吃晚饭的时候,我要和你说,是你打断了不听。还给我下药,想把我锁起来。”

“……”他张口欲辩,但无话可说。

视线在她紧绷的脸上逡巡片刻,玄离睫羽半垂,长指缓慢向前,触碰到她搭在薄被上的指尖。

他轻轻握住一截指尖,声音低缓:“今夜是我有错,气昏了头,才不择手段了些。”

十足的低姿态,再配上这样一张脸,足以令人怒火顿消。

可楚悠不吃这套,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她轻呵一声,抽出手指,指向这个精心布置的房屋。

“这也是你气昏头的时候布置出来的?还有这个,”她拎起金镯和锁链,“也是你一夜之间炼制出来的?”

面对这样的无情拆穿,玄离稍稍沉默。

被人太过了解,有时也不是一桩好事。

他无可辩驳,低叹一声:“悠悠,如何才能让你消气?”

楚悠等的就是这句话。

要不是看过他的过去的经历,又明白他百余年苦等不易,换成另一个人,早被银刀砍成八块了。

但今晚的事实在太荒唐了,不能轻易心软。

楚悠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直到我满意气消为止,如果阳奉阴违,我们就一拍两散。”

最后四个字格外刺耳。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偏执念头瞬间涌起,他宽袖下的五指紧握,将繁乱念头压下,浅笑道:“你说的,我都照做。”

“第一,”她竖起一根手指,“不许以任何手段,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好。”

“不准再监视我,任何途径都不行。”

从一开始相遇,他就习惯于用水镜看外出的楚悠在做什么。后来将人带回圣渊宫,关于她的日常,会事无巨细呈到他处理政务的桌案上。如今重逢,他更是怕睁眼闭眼间,人就消失不见了,恨不得整日放在眼皮子底下。

现在,楚悠说不许再窥探。

玄离缓缓道:“……好。”

见他下颌紧绷,楚悠唇角上翘,但不小心牵扯到红肿的唇,又麻又疼。

心里那点愉悦烟消云散。

“第三,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像刚刚那样强迫我。”

玄离眸光微暗,追问:“如何算得到允许?”

这把她问倒了。

想了好一会,含糊道:“总之,我开口答应,或者默认。你堵住我嘴不让说话这种不算。”

“如此说来……”他缓声道,“若你主动,也算在允许范围内吧。”

主动?这是在做什么大梦。

楚悠轻哼一声,勉为其难点头,“算。但你想得美。”

玄离不语,只微微浅笑。

她慢悠悠伸出第四根手指,“第四,不能干涉我的私人社交。无论我和谁交好,都不准迁怒他人。”

这话一出,玄离面上的浅笑消失殆尽,唇角平直:“你要和谁交好?”

楚悠板起脸,“你又这样。”

偏执贪欲在心里似野草疯长,催促他逼问阻止。

两道视线对峙半响,他闭眼压下肮脏念头。

再睁眼时,玄离神色平静:“好。还有吗?”

楚悠心里舒服了些,提出最后一点:“以后做危险的事之前,必须告诉我,并和我商量。受伤了也要同我说。”

玄离看出她在有意刁难,本以为还有旁的。

却不曾想,是这样的一句话。从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一把无形小锤砸在心头,心轰然塌陷。

他哑声道:“好。”

谈判完毕,楚悠伸了个懒腰,看窗外天还没亮,索性躺下打算再眯会。

“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建在山上的庭院夜里冷,她盖好薄被,只露出一张脸在外面。

玄离正欲褪衣陪她睡会,解腰封的手一顿,“出去?”

“对啊。”清澈透亮的杏眸眨了眨,楚悠满脸无辜,“我有说要留你睡同一张床吗?”

玄离:“……”

*

这座庭院建在玉京的城郊,风景秀丽的山上。

可俯瞰云雾升腾,仰望星河流转。

山上山下有千里阵相连,入玉京城亦有,来去便利。

翌日,帝主迎回夫人的消息插翅般传遍十四洲。

苏蕴灵彼时正在北境行医看诊,得知消息,喜得手一颤,险些打碎一盅药。

正要传音给鸢戈伏宿等人询问真伪,一只白毛红喙的灵雀停在窗沿。

它咕咕叫着,腿上绑了信筒,歪头望向苏蕴灵。

信筒上刻有帝宫徽记。

是一封来自楚悠的信,约她在玉京城内相见,口吻和从前一样活泼俏皮。

苏蕴灵拿信的手轻颤,白狐蹲在肩头,长尾扫来扫去。

来回看了几遍后,她转身收拾好暂留歇脚了几日的客栈住房,裙摆似流云拂过楼梯。

“姑娘不住了?”正拨算盘的掌柜诧异抬头,“先前不是说住整月么?”

眼前的女子身形纤纤,头戴幂篱遮去面容,气质沉静。

“钱不用退了。我的好友归来,赶着与她相聚。”

日夜兼程,苏蕴灵不曾停歇地赶到玉京城。

恢宏肃穆的城墙高耸入云,其上法阵流转。

一辆低调车架停在千里阵传送点附近。

苏蕴灵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日光下,那张熟悉的、笑盈盈的脸。

风吹起幂篱白纱,她摘去幂篱,提着裙摆快步奔去。

楚悠亦向她跑来。

昔日好友紧密相拥,苏蕴灵来的路上有很多话要对她说,然而真见到人,到嘴边就成了一句:“悠悠,好久不见。”

*

故人重逢,想说的话多得说不完。

楚悠和苏蕴灵腻在一块,白日在玉京城里边逛边玩,寻找好吃老店、互相给对方购置衣裙首饰、买一堆漂亮无用的小玩意。她们常玩到月上中天才回,夜里同榻而眠,躺在被子里分享离别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

帝宫政务繁忙。

先前拔除世家势力,十四洲内各境元气大伤,修养百余年,才逐渐恢复如初。

身为十四洲之主,玄离要过目的事情极多。

先前扔下这边,去落霞镇小住了三月余,等待处理的事积压如山。

他早出晚归,但依然匀出时间,同楚悠共用午饭与晚饭。

自从苏蕴灵来了,她难免要出门去游玩,时常赶不上和他一起用饭。

事后,她总会带些小物件回来赠他以示补偿。

两道身影形影不离,隔壁院落不时传出清脆笑音,穿过垂花门,被夜风卷至来。

玄离在一院之隔的书房处理带回的政务,被笑音勾得无心政事,很想听听楚悠到底在说什么,为何这样高兴。

灵光凝成小黄蝶,蹁跹飞舞朝窗外飞。

刚越过窗棂,玄离面色沉沉,抬手一挥。

小黄蝶化作点点灵光散去。

他竭力无视外头的动静,朱笔在等待批复的卷轴上凝出个红点。

每年入秋后苏蕴灵都会去魔渊行医。只需忍到入秋,他的夫人就不会成日只看好友而不看他了。

朱笔落下批阅痕迹,玄离敛目沉心,强迫自己的注意力落在眼前。

夜色寂寂,清脆笑音不知何时隐去。

政务繁杂无趣,他饮了口冷茶,忽觉有视线落在身上。

雕花木窗向庭院而开,花草葱茏淡香浮动,一道俏丽身影倚在窗旁,两手托腮,正笑眼弯弯望着他。

玄离握笔的手紧了紧,平淡道:“怎么过来了?”

淡粉裙摆轻快拂过门槛,同色发带飘扬,似翩跹的蝶,飞到了他身旁。

“生气啦?”

笑盈盈凑近的脸,以及温软身躯上传递来但热度。

还不等她再凑近逗弄一会,腰肢一紧,整个人双脚离地,被掐着腰按坐在玄离怀中。

楚悠双腿分开跨坐在他腿上,足尖堪堪点地。

“你还记得回来。”他语气极淡,面色平静如常。

但她听出一股浓浓的怨气。

“我和蕴灵很久没见了,她之后还要去极西呢。”楚悠顺势勾住他的脖颈,“再说了,我不是带了礼物给你吗?”

礼物?玄离轻嗤一声,他想要的是人,不是这些物件。

又听她嘀咕道:“你以前不也这样?”

从前在圣渊宫,他可比这过分多了,时冷时热,经常差人送些衣裳首饰打发她。

玄离如同被戳中死穴,僵了片刻,额心抵着她的,乌黑睫羽垂下,“那时是我不好。”

距离太近,容色极盛的脸愈发夺目,他长相俊美矜贵,眉乌鼻挺唇薄,沉下脸时极为迫人,现下睫羽半垂,眸似琉璃,专注地凝望。

楚悠呼吸略急,视线不由自主落在薄唇上。

他不动声色,又向前些许。

两道灼热气息隔着极近的距离交缠。

秋夜微凉,书房内的空气却黏热起来。

楚悠的喉咙发紧,被紫琉璃般的眼睛所蛊惑,揽着他脖颈的手稍一用力,仰头贴上。

最后一点距离消失,柔软唇瓣贴上他。

圈住腰肢的手倏地收紧,玄离眼底暗色翻涌,一手环住腰肢,一手扣住细白后颈,汹涌地回敬。

齿关被迅速撬开,舌尖熟稔舔舐温热软肉,卷着她凶狠吮吸。

这一下搅得楚悠头晕目眩,攀着他脖颈的手发软下滑。

空气被迅速掠夺干净,窒息感和晕眩感一阵强过一阵。

“轻点……”她发出含糊的呜咽声。

玄离贴着她的唇,低低喘息:“悠悠,是你主动的。”

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他愈发肆无忌惮。

翻来覆去纠缠了许久,楚悠唇瓣发麻,伏在他颈侧喘气,睫毛被水光浸得湿淋淋。

玄离捏住白皙下颌,指腹擦过水盈盈的唇,声音低哑:“弄湿了。”

楚悠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呼吸一顿。

紧接着,修长五指握住她的肩头,压向了他。

含着水光的杏眸陡然瞪大,她顾忌大开的窗,拼命咬住唇才没发出动静。

玄离垂首附在透红的耳廓处,温热气息吹过:“今夜留下。”

怪异的颤栗感从小腹窜起,她忍了又忍,勉强拼成一句话:“我没打算走。已经陪过蕴灵了……之后都回来睡。白天出门玩,晚上陪你。”

她深知,放一个当过鳏夫的人独守空房是很危险的。

玄离眸色更暗,喉结滚动几圈,“不恼我了?”

楚悠勉力撑着他的肩,缓慢起身试图脱离这种危险的姿势,“本来也没有多生气,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答应和你在一起,就是接受你的全部。”

在溪石村那会,就已经看出他不是善类。纠纠缠缠这么久,他会做什么,她多少心里有数。

立下条条框框规矩,无非是折腾一下出出气罢了。

掐着她腰肢的手力度稍重,玄离不语,只垂眼盯着她。

楚悠难以形容这道目光。

脊背颤栗发麻,好似被极其恐怖的存在盯上,下一刻就要被撕碎。

“玄、玄离?”她努力撑坐起身,足尖去够地面。

“悠悠,”玄离微微一笑,将她一寸寸压回,“躲什么?”

空闲的手拽住裙头系带,稍一扯拽,淡粉褶裙好似云雾铺散。

他用力一压,楚悠结结实实坐到了他的腿上。

“呃……!”湿润的眼眸溢出泪光,她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足尖绷得紧紧。

温热手掌顺着脊背向下轻抚,摸过一节一节的莹润脊骨,感受她的轻颤。

楚悠半天才挤出一句:“窗……窗没关上!”

“设有结界,无人能进来。”

“不行,换、换个地方……”

玄离低低喟叹一声,轻啄她的唇角,姿态怜惜:“等不了,就在这。”

*

日子似随水飘零的落叶。

河面飘走的落叶由翠绿渐渐变得金黄。

一场绵长的雨落下后,玉京城郊的青山层林渐染。

玄离如愿盼到苏蕴灵收拾行李此行,准备去往魔渊。

为了尽早将人送走,他特意让鸢戈相送。并着手提前处理完政务,陪她外出到别洲小住一段时间。

离别前一夜,两个姑娘并肩坐在榻上,肩挨着肩,絮絮低语。

苏蕴灵放在枕侧的玉简忽的闪烁。

接入神识后,她同玉简那头的人传音了几句。

等玉简暗下去,苏蕴灵主动道:“是东方。他问起我何时动身去极西境,他治下的某座小城,那儿的人发了怪病,腹痛不止。他还问起了你的近况,说如果来日途径极西境,请你去魉城游玩。”

“还有,东方差人送了些魉城的特产给你,不日就会送到。”

听见这个名字,楚悠心底微微触动。

不由想起从幽都出逃那夜,他们在城门外道别,那时他说,如果她途径魔渊,一定要去魉城游玩。

后来再见,已经是吞月之战前的一日。

不知道这里的百年过去,那位意气风发的好友如今怎么样了。

“蕴灵,我出去一趟。”

楚悠起身披衣,推门而出,踏入了直抵帝宫的千里阵。

如霜月色笼罩连绵殿阁楼宇。

月上中天之时,帝宫的议事阁方才陆续有人走出。

伏宿跨出大门,边打呵欠,边揉捏僵硬的肩颈。

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他家主子最近宵衣旰食地集议、开朝会,让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在圣渊宫那段被压榨的日子。

伏宿不经意一抬头,眼睛瞬间瞪大,“夫人?”

“玄离在里面吗?”楚悠提裙摆踏上玉阶。

轮守的禁卫自觉行礼并散开,无人敢冒犯。

伏宿喜笑颜开,殷勤引她入内,“在,尊上在里头。夫人小心台阶。”

楚悠踏进装潢冷肃的议事阁。

琉璃灯勾勒出站在窗前的修长身影,身着冷峻威仪的帝主冕服。

他身后几步之外,有臣属战战兢兢叩地请罪。

“尊上明鉴,属下、属下当真是一时疏忽,并非有意玩忽职守……”

窗边身影忽而侧目。

楚悠站在门口,心道伏宿也太不会办事了,里面还有人就让她进来。

犹豫片刻,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准备退出议事阁。

他冷漠吐出一字:“滚。”

叩地求饶的臣属一愣,连忙抹去额头的汗,连滚带爬起身,“谢尊上宽恕!”

转身时看见楚悠,他这才明白自己为何有幸捡回一条小命。

“拜见夫人。”臣属深深行了一礼,心怀感激退了出去。

他一走,议事阁里便只剩两人了。

玄离缓步走来,轻握了一下她的指尖,长眉微微皱起。

“天气渐凉,夜晚出门多添件衣服。”

他从乾坤袋内取了件月白披风,垂首为她披上,系带绑成漂亮齐整的结。

“这时候过来,有事找我?”

和苏蕴灵临别之际,不去与她话别,反而到了他这。自楚悠进殿,玄离一眼看穿她有事而来。

本着坦诚相待的原则,楚悠半点没隐瞒:“东方刚刚传音给蕴灵,说他治下的某座小城有人得了怪病。我想着,好久没去极西了,打算明天和蕴灵一起走。”

灯影下的白皙脸庞笑眼弯弯,踮起脚勾住脖颈,亲了亲他的唇角,“我过一阵子回来,会用千里音给你传音的。玄离,你不会阻拦吧?”

议事阁内静得可闻针落。

玄离不知自己用了何等毅力,才堪堪控制住神情,甚至逼出点浅笑。

“怎会。早日回来。”——

作者有话说:新增1500字剧情[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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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两心同(三)【7k营养液加更】 “阁……

十四洲以西, 横亘两界的昴江设了渡口,行人来往自如。

楚悠和苏蕴灵都是生平第一次与好友单独出远门,一路上雀跃飞扬, 从天南聊到海北。

此行除了她们,还有大黄和小白。

大黄奉玄离命令而来,负责赶走女主人身边可能存在的狐媚男子。

见到昔日和它争过宠的小白, 一狗一狐互相龇牙。

鸾鸟车架外流云如织,越往极西境东域魉城方向, 地面愈发绿意葱茏。

楚悠托着腮, 专注于看新买的话本,随手拍拍大黄的脑袋,敷衍道:“不许凶, 好好相处。”

小白发出得意的嗷嗷声,被苏蕴灵抱起,捏住它的尖嘴, “悠悠, 你打算何时回程?”

“没想好, 先游玩一阵子看看。”

“你独自同我出来, 尊上答应了?”

“对呀,他笑着答应的。”

“当真?”苏蕴灵讶然, 难以想象玄离这样好说话, 旋即为她由衷高兴,“从前你不在, 尊上执念至深, 做了许多偏激之举,那时我还担心,怕有朝一日你回来了, 会被囚于那座宫殿。如今见你们和睦,我很是欣喜。”

翻过书页的手指一顿,楚悠抬起头,“等一下,什么宫殿?”

没想到他准备的金笼子还不止一处。

忙于和小白隔空斗嘴的大黄僵住,急得嘤嘤叫起来。

“这……”苏蕴灵掩住唇,暗恼自己一时嘴快。她左顾右盼挑起垂帘,“已到过东域界碑,再有两个时辰便到魉城了。”

楚悠不吭声,抬手去挠苏蕴灵的腰肢。

“悠悠!饶了我罢……我说、我说……”

逼问出来,帝宫深处造有座华丽异常的囚宫后,她在心里悄悄记了玄离一笔。

*

极西境东域,魉城。

魉城北侧群山聚拢环绕,主城及附近延绵千里四季如春,秋日里繁花似锦。

刻有帝宫徽记的鸾鸟车架直直飞往名为溧水的小城。

溧水上空,坚固结界封锁城池,城门紧闭不开。

城门之外绿柳依依,白衣玉带的青年立于柳下,披了银白披风,乌发以玉冠束起,眉眼清俊沉静。身后跟着几位肃然沉稳的高境修者。

四只鸾鸟悠然啼鸣,停至结界前。

青年蓦然回首望来。

垂帘被白皙的手挑开,一道鹅黄身影利落跃下,笑盈盈看向他。

“东方,好久不见!”

另一道柔美身影随后走出,亦含笑和他问好。

东方忱久久怔愣,不知道这一趟楚悠竟会同来。

他下意识抿唇扬起笑,起先唇角不听使唤,好一会才顺利露出笑意。

“……楚姑娘,”声音微微滞涩,“苏姑娘,许久不见了。”

他从没想过,还能有和故人重逢的一日。

但此刻不是闲谈的时候,他面上不露半点,收敛情绪后,递去两件样式一致的披风。

“城中的怪病来得蹊跷,不知会不会传染,以防万一,还是穿上这个。”

披风银光粼粼,触感不似布料,更像是蛇蜕。

楚悠和苏蕴灵点头接过。

甫一入城,清冷萧瑟气氛扑面而来。街道上家家闭户,行人稀疏,个个神情仓皇。

在来之前东方忱已经通过玉简传音说明情况。

溧水城在一月前,开始有人腹痛。

起初只有四五人,次日城内过半的人都腹痛,随着时间推移,腹痛者腹部大如鼓,被撑得薄如蝉翼,肚腹鲜红脉络毕现。

一开始没有腹痛症状的人,至今也没有得这种怪病,看似不会传染,但城里没得病的人还是恐慌不已。

这病症来得急且怪,溧水城内的医师束手无策,便上报主城。

东方忱下令封城,并派了城主府里的医师去,还是无法医治。

故而求到了苏蕴灵这。

发病的人已经被聚集在城内最大的医堂。

刚跨入大门,里面就传来气若游丝的呻吟声。

大黄时刻护在楚悠面前,耳朵竖起,警惕观察四周。

医堂内入目都是人,庭院、廊下、屋内都置满了简易木床,医者来往其间,只能喂些聊胜于无的汤药给病患。

躺在木床上的,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都肚腹隆起,宛如十月怀胎。

“悠悠,你们在门外等候,我先进去。”苏蕴灵拦下楚悠,柔美脸庞沉静肃然,取出面纱戴上后,解开最近的一位老者衣衫。

老者身躯本就干瘦,肚子诡异隆起,蜡黄皮肤的褶皱都被撑开,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开。

哀哀呻吟的他睁着浑浊的眼,看见苏蕴灵,好似看见救命稻草,挣扎着去拉她垂落的衣袖。

“圣医……圣医……”

她常年在两界之间行医,五年前来过此地,救治过老者的邻里,他一眼就认出了苏蕴灵,泪簌簌涌出望向另一旁躺着的女子,“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她快活不成了……”

苏蕴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旁边木床上的女子唇色青紫,已经进气少出气多。

“老人家别急,我这就看看。”

她冷静查看女子状况,先召出净灵珠为她吊住一口气,随后探查有无魔气,又叫来城中医师,细细询问了病患们发病前的行踪、饮食等。

这些都无异常。

既不是魔物作祟,又不是这些外因所致。

那还能是什么?

她来回走动,不断用净灵珠为将死的病患续命。

楚悠在门外等候,久久望着那道忙碌身影,惊觉苏蕴灵已经成为了很有魄力的医者,不是当年需要她和林青良护着的灵山圣女了。

医堂内进展不佳,众人都焦心不已。

忽的,苏蕴灵看见某个小童的手腕内侧有枚浅淡至极的红点。

小到只有针尖般,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去看,难以察觉。

苏蕴灵立刻看了其余病患的手腕内侧,都有这样的红点,很小也很淡。

“圣医,您看出什么了吗?”身旁有医者轻声询问。

她放下病患的手,笃定道:“是蛊,他们被人下蛊了!”

究竟是什么蛊不得而知,但世上蛊虫都怕万蛊之王,只要能逼出他们体内的蛊虫,就有希望救治。

鸢戈擅蛊,所养的小红蛇就是万蛊之王。

她立刻传音,请求对方来一趟溧水城。

从玉京到溧水城需要横跨两界,加之溧水城偏远,日夜不息穿梭千里阵也要三日。

在她到来之前,苏蕴灵没日没夜待在医堂里,不断用净灵珠为病患们续命。

东方忱则着手开始查是何人如此猖獗,敢对满城的人下蛊。

已经入体的蛊虫没有传染性,楚悠帮着她打下手,给她送水送吃食,还有滋补养神的汤药,以免她消耗过度先倒下了。

不眠不休的三日转眼过去。

浓黑夜幕逐渐转为黛蓝,长夜将尽,星子寥落稀疏。

医堂里的病患都得到净灵珠救治,基本稳定下来,都沉沉睡去,不再痛苦呻-吟。

一同忙碌的医师和随侍们也都累极昏睡过去。

任劳任怨帮忙背抗病患的大黄也累得趴下睡在楚悠脚边。

苏蕴灵终于能暂时歇息一会,与楚悠席地坐在廊下。

楚悠给她带了甜酒酿,煨了两个蛋,还冒着热气。

两人一人一碗,挨坐着慢慢吃。

“好吃。”苏蕴灵小口喝着,热乎乎的酒酿入口,满身疲惫都被抚平了些,“悠悠,这些天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你才是最辛苦的。”楚悠用手帕擦去她额角的细汗。

“有你在,真好。”苏蕴灵柔柔浅笑,“算算行程,鸢戈姑娘约是午后到,等她来了,逼出蛊虫后我就安心了。”

碗勺轻轻碰撞,没一会,握瓷勺的手停住不动。

楚悠肩上一沉,侧目看去,温婉女子已沉沉睡去,黛眉浅蹙,哪怕是睡着也是忧心模样。

微冷夜风拂过檐下。

到底入秋了,虽魉城及四周气候如春,这样的昼夜交界时,还是有几分幽冷。

环顾四周,见无人醒着,楚悠也不好扰了旁人清梦。

她放下手里的酒酿,轻轻取走苏蕴灵手中的,一手从后揽着她的肩,另一只手从前面环上,用垂落衣袖挡去幽冷夜风。

没一会,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拱到她膝头上。大黄蹲在她面前,为她挡风取暖。

“好大黄。”楚悠眉眼弯弯揉它的脑袋。

忙碌三日,她也是困极了,很快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几乎是转瞬间,她就昏睡了过去。

不多时,一道轻缓脚步声走近。

朦胧间楚悠似乎感受到苏蕴灵醒了,还讶异唤了声“尊上”。

犹带体温外袍盖在了身上,温热指尖抚过她困倦的眉眼。

紧接着腰间一紧,两条手臂将她稳稳抱起。

楚悠费力地睁开眼,昏沉视线里,只见线条分明的冷白下颌。

“玄离……”她下意识喃喃。

长夜隐去,一缕天光破晓。

抱着她的人手臂收紧,轻缓道:“睡吧。”

楚悠一头埋在他怀中,昏天黑地睡了过去。

*

“……多谢圣医,救我一家老小的性命,今生愿当牛做马回报!”

“圣医仁德,老朽永世不忘啊……”

“圣医……”

感恩的、赞美的话语隔着庭院,又透过门窗,隐隐传入纱帐垂落的床榻。

楚悠揉着眼睛坐起身,拨开纱帐一看,见这是东方忱让医堂空余出来,给苏蕴灵和她休息的屋舍。

不过这几日太忙了,根本没来这睡过。

床榻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新的,看着便昂贵,风格样式都很像她在玉京用过的。

她下榻穿鞋,暗自嘀咕是谁如此心细布置。

大黄趴在脚榻上呼呼大睡。

不过,昨晚似乎是在廊下睡着了……谁将她带回这的?难道是大黄?

楚悠哈欠连天走到桌边,打算喝杯冷茶醒神,身后一摸,摸到个食盒。

“嗯?”里面竟装了午饭,都是她爱吃的菜色。

盯着看了半响,楚悠蓦然想起昨夜那昏沉一瞥。

竟然是他来了。从玉京到溧水城,数万里之遥,只为见短暂一面。

*

医堂里一扫之前的死气沉沉。

病患们伸长脖子,等待着救治。

面容冷淡的黑衣姑娘指间缠绕一条小红蛇,在他们腹部咬上一口,紧接着慈悲的圣医以净灵珠相救。

不多时,病患们就吐出发黑发紫的污血,鼓胀的腹部迅速瘪下去。

医师们不停熬制祛除余毒的汤药,喂他们喝下。

楚悠三两下吃完玄离留下的饭食,推门出来也没看见他,走到满是人的庭院里,也没看见。

鸢戈眼尖看见她,越过几人唤道:“夫人。”

“鸢戈,”她带着大黄,小心避开人走来,“他走了吗?”

鸢戈点头:“玉京事忙,尊上将夫人送回房中就离开了。有尊上在,我得以早了半日过来。”

两界来往三日,他千里迢迢来,为她留下饭就走了。

楚悠的心好似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陷下去一小块。

“蕴灵,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苏蕴灵环视一圈,柔声道:“已救治了过半的人,劳烦悠悠帮着喂他们祛除余毒的汤药……”

“圣医……!我受不住了,疼啊……疼……真的快疼死了!”

一声凄厉哀呼响起,不远处一男子滚落在地,托着肿大腹部,面上涕泪横流,踉踉跄跄朝着苏蕴灵奔来。

楚悠一个箭步挡在苏蕴灵身前,把男子拦住,“这位朋友,你再忍耐一下……”

“呃啊啊啊——!!”

他蓦然惨叫,声音戛然而止,五官像被人狠狠揉在一起,痛苦万分呕出大口鲜血。

刺目的鲜红喷了楚悠满手。

“嘤嘤!”大黄抵着她的腿往后推。

“楚姑娘!”与此同时,一只手瞬间带着她往后撤,避免被血溅了满身。

那男子好似破了的口袋,血争先恐后从口鼻涌出。

不过须臾间,人就从抽搐变成瘫软。

地面鲜血横流,不知是否眼花,楚悠好似看见里头有米粒大的、像红珠的东西。

再定睛去看,地上便只有血泊。

楚悠被这人的惨状惊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带她避开的人是东方忱。

他同样面带倦容,为了查清幕后之人奔波了多日。压着怒气让修者们把剩余的、还没医治的病患看牢。

“夫人!”

鸢戈即刻就要去查看楚悠的手,被苏蕴灵肃然拦下。

“先等等……这蛊蹊跷,吐出来的血颜色不对,都避开不要碰!”苏蕴灵心跳如擂,强行镇定让人都散开,又让侍者端来干净水盆。

等楚悠的手完全洗净,不留一点血污,苏蕴灵急忙捉住她的手腕,一遍又一遍低头查看。

见连日镇静的苏蕴灵完全失了方寸,楚悠握住她发颤的手,弯起眼眸, “没事的蕴灵,你说过已经寄生的蛊虫,不会寄生的另一人身上。”

“世上蛊虫都如此,可这种我从未见过……”苏蕴灵怕极了她出什么事,足足检查了十多次。

雪白手腕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所有人高悬的心才重重落地。

苏蕴灵缓了会,继续给病患医治,但说什么也不准楚悠再帮忙。

拗不过她强硬的态度,楚悠只好和东方忱候在一侧,等她们忙完。

其间,又有数十个病患没能挺住,忽然大口吐血而亡。

楚悠不忍再看,“东方,你这边查出结果了吗?”

东方忱的视线落在她垂落的手腕上,心底总莫名不安,“我的下属在一口废置的水井深处捞出了这个。”

一位修者以托盘呈上枚巴掌大、通体漆黑的玉盅。

“这是蛊盅,以玄玉所制,这种玉极为寒凉,只产自深海。但下蛊的人杳无音讯,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揉了揉眉心,“我会让人顺着玄玉这条线,继续查下去。但养蛊用的不是玄玉便是炎玉,范围太大不好查。”

楚悠望着庭院里来往忙碌的人,沉思片刻道:“他们开始腹痛是在一个月前,那时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大事吗?”

“不同寻常的?”东方微微皱眉,“那时南境忽然异动,方修永现身与尊上斗法,十四洲内都以为要开战了,极西境内各城的城主受召赶往方丈海前,我分身乏术,没怎么留意魉城的情况……”

说至最后,他面色微变。

楚悠与东方忱对视一眼,都想到一块去了。

“我会将此事呈给尊上。但……方丈海与溧水城相隔甚远,这里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城池,要真是方家那老王八指使的,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次相见,昔日好友已经不是记忆里,意气风发的恣意少年郎君。

听见这句“老王八”,眼前的青年无端和第一次相见,躺在花树上的少年重合。

楚悠噗哧笑出声,“你都说了是老王八,人怎么知道王八在想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打什么算盘,现在大部分的人都要治好了,他想做的都会落空。”

“楚姑娘说得对,人哪知道王八在想什么。”东方忱靠着廊柱,唇角扬起,露出尖尖虎牙。

日光晴好,风也舒然。

看着两步之外,明眸皓齿的姑娘,心倏地柔软松快。

时间忽的慢下来,似青山下的溪流,潺潺轻淌。

自从父亲十多年前病逝,他担起城主一职,身后系了万万人安危后,东方忱很久没有能停下来喘口气的机会。

昔日在圣渊宫陪同出游的日子好似就在昨天,东方忱笑道:“还记得我们曾经约好的吗?”

“记得。”楚悠莞尔笑道,“我这趟本来就是专程来玩的。玩几日,就准备玉京了。”

他眸光清亮如星子,笑意漾开,“愿为向导。”

“吼!”大黄忽然蹿到两人中间,对着东方忱龇牙咧嘴,又用身子使劲挤楚悠,把她往旁边推。

“大、黄。”楚悠揪住它的后颈,“再这样我要揍你了。”

“……嘤嘤。”明明是主上交代的任务。

大黄的小脑瓜子很快分析出利弊。

山高皇帝远,不听话,现在就会挨揍。它瞬间换了一张谄媚嘴脸,耳朵往后背,尾巴东摇西晃,也不拦人了。

看它变脸如翻书,东方忱以拳抵唇,连咳几声才把笑压下。

*

溧水城一事了结,共有上千人中蛊,十七人死于蛊毒。

苏蕴灵足足歇了三日才缓过神。

城内的人都感念苏蕴灵楚悠以及鸢戈等人的救命之恩,请示了东方忱后,溧水城管事置办盛宴答谢。

东方忱推掉大部分不重要的事务,尽职尽责当起向导。

筵席结束后月上中天,圆月似银盘。

今日恰好逢每月十五的灯市,溧水城的街市被各色花灯映得亮堂堂。

楚悠提出想去逛逛,鸢戈自然是跟着她一起的,东方忱欣然同往。

苏蕴灵在筵席上喝了几杯,面上飞红,便先回去休息了。

三人一狗出行。

因着先前解毒的时,溧水城里无人不识他们,为避免被人们围着感谢,三人戴上面具,连大黄都被迫改头换面,幻形变成了一条白狗。

一路逛去,楚悠买到喜欢的兔儿灯,让大黄叼着走。

三人不时闲聊,几乎是东方忱和楚悠在说,鸢戈静静听,偶尔应一句。

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有道视线盯着,可回身时只见拥挤人潮。

“嫩豆花——嫩豆花——”

一旁的小摊卖力吆喝着,摊前聚了不少人。

楚悠和鸢戈不约而同把视线投向那边。

东方忱的余光注意到,含笑道:“这家味道不错,我前几日路过买了一碗。楚姑娘和鸢戈姑娘在此稍候,我去买来。”

高挑身影越过街市,排到了队伍后。

鸢戈提一盏八角琉璃灯,说让等,就静静站在树下等候。

楚悠看她面色冷淡,目光却一直盯着小摊的模样,不由唇角弯弯。

正想打趣她一下,一道身影风似的从不远处掠过。

那人面目普通且矮小,手里攥个锦袋,游鱼般拨开人群。

这种人群拥挤的时候,街市上最多浑水摸鱼之徒。

果然,那男子身后,有个文弱书生挣扎着往前挤,脸涨得通红,“有贼!快、快拦住贼人!”

楚悠瞥了眼地面,随手抄起颗石头,瞄准抛出。

“啪”一声,正中贼人膝盖窝。

他惊叫一声跌倒,很快又爬起还想跑。

楚悠没给机会,三两步冲过去,踩住他攥锦袋的手腕。

“姑奶奶、姑奶奶饶命……我一时鬼迷心窍了!”他换脸极快,见是惹不起的人,立刻挤出眼泪哭求。

如此作态,一看就是惯犯。

楚悠脚下稍用力,踩得咯吱一声才松开。

矮小男子惨叫,捂着骨裂的手连滚带爬逃开。

文弱书生气喘吁吁拨开人群挤来,还没喘匀气看清情况,就见熟悉的锦袋抛来。

他手忙脚乱接住,这才看清帮忙的好心人是个姑娘。

发髻上绑藕荷色飘带,面上覆兔儿面具,手中提着兔儿灯,声音清凌凌的:“贴身放好,人多的时候贼也多。”

“在下谢过。”他深深作揖,对这样仗义的人心生好感,瞧见自己手里随手买的灯也是兔儿灯,便朝她递去,耳根微红道,“姑娘定是喜欢兔子,这灯赠予姑娘,以示谢意。”

见那盏兔儿灯憨态可掬,楚悠爽快去接。

“十五月圆夜,男女常以赠灯以示爱慕。”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握住楚悠的肩头,她身旁不知何时,已站了个身量修长,俊美矜贵的男子,正笑盈盈瞧着他。

他分明是含笑的,书生却有种被缰绳勒住脖颈的窒息感。

“阁下给我的夫人赠灯,出于何意?”——

作者有话说:男鬼出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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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两心同(四)【修】 蓄意勾引……

书生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匆忙作揖,向来流利的口舌笨拙起来。

危险临近时,人会自发不寒而栗。他连道两声冒犯后, 好似见了恶鬼般仓皇逃离。

楚悠抬眼看向身旁。

青年身着雀蓝直裰,腰间悬一枚白玉佩,乌发以金冠半束。他亦垂眼看来, 街市灯影交映,衬得他容色极盛。

有段日子没见, 骤然看见他, 心尖好似被绒毛拨弄了一下。她嗔了一眼,“刚刚为什么要吓唬人?”

见她记挂旁人,玄离指骨捏紧, 面上笑吟吟:“我只同他说了两句话,怎能叫吓唬?”

若不是约法三章在前,他必拧断那人的手。

楚悠没揭穿, 想起今夜逛灯市, 时常感受到一道视线, 面具后的眼睛弯弯, 打趣道:“你怎么在这,该不会今天晚上一直在背后跟着我吧?”

“怎会。”他面不改色, “只是恰巧遇见。”

她憋住笑, 故意轻飘飘道:“既然是偶遇,那你原本该做什么, 就做什么去吧。”

楚悠三两步回到树下, 挽起鸢戈的手,牵上大黄有说有笑地走了。

两道衣袂飘飘的身影没入人群。

站在一旁当透明人的伏宿忍不住沮丧叹气,他专程而来, 还没来得及和鸢戈打过招呼呢。

他小声嘀咕:“尊上,您就不能哄哄夫人吗?”

玄离漠然瞥去一眼。

伏宿顺从闭嘴,做了个拉紧的动作。

卖嫩豆花的小摊热闹非凡,东方忱好不容易买到两碗,从人群中跻身出来,就见楚悠鸢戈已经走了。

一转身,对上双幽紫眼眸。

即便不说他也大致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无非是玄离惹恼了楚悠。

东方忱笑容满面递去一碗嫩豆花:“尊上可要尝尝?这家味道不错。”

玄离瞥了眼他手里提的兔儿灯,神色愈发冷然,径直掠过东方忱,随楚悠离开的方向而去。

“这个看着好,我尝尝。”伏宿端走嫩豆花,并拍了拍他的肩,“尊上对谁都这样,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东方忱也不恼,端着剩下那碗嫩豆花,边吃边走,与伏宿慢悠悠跟上。

他很能理解玄离。

楚悠太像灿烂的光,任谁看了都会生出追逐之意、独占之心。

几人陆续跟上。

便成了楚悠拉着鸢戈走在最前头,玄离紧随而至,伏宿和东方忱不紧不慢跟着。

难以忽视的视线持续盯着鸢戈被挽住的那只手。

她坚持了一刻钟,最终熬不住如芒在背之感,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道:“夫人,伏宿来了,我有事要找他。”

“伏宿也来了?”楚悠松开手往后看,只见如影随形的玄离,将视线挡得严实。

鸢戈适时向后退开,他上前一步,神态自若与楚悠并肩而行。

身后的三人一狗默契落后几步,保持距离。

鸢戈今日被楚悠打扮得满身桃粉色,小辫上簪满亮晶晶的首饰。

伏宿看得发愣:“鸢戈,你今日真……”

“我的豆花在哪?”乌黑冷淡的瞳仁定定看两人手里的嫩豆花。

东方微微挑眉,伸出手指,沉默指指伏宿手里的。

他瞬间跳脚:“哎!东方,这不是你给我的吗?”

东方忱又吃了一口,悠然道:“我没说给你,是你自己拿过去的。”

“我就吃了一口,你看……”伏宿试探性递去。

盘在小辫上的小红蛇吐出信子,发出威胁的嘶嘶声。鸢戈不接,冷淡走开了。

“鸢戈,鸢戈,我再给你买一碗……”伏宿连声喊道,一手牵大黄,一手推走东方忱,“尊上,属下先行一步,就不打搅您和夫人了。”

身后顿时清净了。

十五灯会,街市上佳偶眷侣颇多,都是相携出游。

靛蓝宽袖垂落,与藕荷色纱袖紧挨。

温热手指探来,握住楚悠的指尖。

纤白手指主动勾住他,指尖勾着指尖,她轻轻晃动几下,忽然想起件往事,心里悄悄冒出坏水,“你刚刚说,十五月夜送灯有表示爱慕的意思?”

玄离顺势挤入指缝,宽袖掩去一对十指相扣的手,“嗯。”

“之前上元节,鳌灯塌了那夜,我也送了你一盏灯,你为什么要接?”

玄离自然记得此事。

那时她带着东方忱出了幽都城,随季凡等人回了中境玉京。而他当时为了一味灵药踏足帝宫,取到药后,鬼使神差用术法催眠方家修者,问到了楚悠在玄武大街,等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到那了。

眼见鳌灯倾倒,她推开一个小童,将要被碎木砸中之际,他上前把人救了。她没认出来,反而送他一盏灯当谢礼。然后,他便接了。

现在想来,那味药可有可无,只是下意识寻一个去玉京的理由。

他握紧了掌心的手,“你送的,为何不接?”

楚悠哼笑两声,刻意模仿语调道:“我还记得,在离开幽都之前,有人说——来日再见,我必……”

“悠悠,是我错了,不该暗中跟着你。”玄离平静而迅速地阻止她翻旧账,“只是见你玩得高兴,这才没打扰。”

一直憋着的笑意终于忍不住,她扑哧笑出声,另一只手也挽上他,整个人贴靠过去。

明明就是小心眼,提防她身边的一切男子,偏要说得道貌岸然。

玄离搂住笑到轻颤的她,微微挑眉:“好玩?”

面具后的眼眸弯弯,“嗯,好玩。”

长街往前,一条长河横亘溧水城,桥上桥下河岸边都聚满行人,正在放祈福孔明灯。

河水潺潺倒映满天灯影。

楚悠仰头遥望,点点暖光落入眼中。

玄离朝最近的售灯小贩递去灵石,“两盏。”

小贩碰上阔绰主顾,笑得见牙不见眼,挑出两盏做工最好的,“恭祝郎君与夫人年年岁岁,长久相伴!”

玄离微一挑眉,又抛了袋灵石过去。

小贩喜得昏头转向,搜肠刮肚把这辈子听过的吉利话哐哐往外倒。

楚悠见他饶有趣味站在原地,像是准备听完的样子,面具后的脸几乎要烧起来。

“走了,走了!”她握住玄离的手,连拖带拽逃到河岸边。

河岸垂柳成荫,皎洁月色与灯市的光被遮了大半。

玄离不疾不徐跟上她的步子,嗓音含笑:“怎么跑这样急?”

楚悠白了他一眼,取了面具,面上薄红还没完全褪去。她取过一盏孔明灯,“怎么买两盏?你也要放?”

“嗯。”玄离弹出一点灵光,两人手里的灯应声点亮。

楚悠满眼惊诧。

在印象里,玄离可是让别人求神拜佛不如拜他的性子,从不信奉忌惮神鬼。从前在东陵城过邀月节,她挂祈福带,他丁点兴趣都没有。

“觉得奇怪?”他率先送出手里的灯。

灵力托着它,随风送了一程,越升越高。

“有一点,你以前不信这些的。”楚悠也松开手,趁孔明灯上升,闭眼许了个愿。

所求不多,一愿亲友平安,二愿年年岁岁与身边的人常伴。

孔明灯悠悠升起,柔和灯光映出闭眼的宁静脸庞。

玄离静静注视。

他从前不信神鬼,对世人叩拜神鬼、祈福祈愿的行为嗤之以鼻。

自身足够强大,想要什么唾手可得,何须求神?

直到她走后,寻遍茫茫世间也没有一丝踪迹,在最恍惚难熬时,他也曾踏入供奉神明的庙宇,虔诚相求。

在穷尽手段也无法如愿时,求神拜佛便成了唯一的出路。

并非相信神明会指点迷津,只是在无边绝望中,求一点浅薄的寄托。

玄离微微扬手,灵光同样托着楚悠的孔明灯飞起。

两盏灯一同隐入万千灯海。

*

楚悠一行人住在溧水城管事安排好的清幽庭院。

从东方忱口中得知帝主带着伏宿来了,管事迅速腾出新的院落给伏宿入住。

至于帝主,他理所应当认为是和夫人住在一起的。

于是,等灯市散后,楚悠回到暂住的院落,玄离很自然地跟进来。

看在他来回奔波两趟玉京至溧水城的份上,她勉强把人留下了。

楚悠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擦拭发丝。

玄离默然站在榻前,抽走布巾为她绞干湿发。

修长手指细致梳理,扯得发根微微发痒。

“若我不阻拦,你是否会接他的灯?”

布巾与发丝摩擦,发出细微动静,听得楚悠大脑放空时,忽然听见玄离以非常随意的语气,抛出了这个问题。

好像只是随口一提。

她一时没转过弯,下意识跟着问:“谁的灯?”

“那个书生。”

几缕发丝垂落,掩去楚悠忍住没笑出声的表情。

“萍水相逢,我帮了他,送我一盏灯就是顺手的事,以后又不会再碰面。”她眉眼弯弯,语调轻快,“多亏你提,不然我还忘了呢。”

玄离险些失了分寸拽疼她,手指松开发丝,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垂眼看去,罗汉榻上的人笑意盈盈,一身素衣,乌发垂落,临窗倚靠着。

“是么?”他扔开布巾,隔着散落乌发,一手握住纤瘦肩头,面含浅笑俯身垂首。

他眼睛生得极好,浅笑时眼尾微扬,眸光流转似潋滟清光照于碧波。

距离极近,两道温热气息隔着一寸距离似有似无缠绕。

幽紫瞳仁沉沉,仿佛能引人沉陷。

楚悠的睫毛颤了颤。

最后一寸距离趋近于无时,她下意识闭眼,温热事物擦过她的唇角。

然而,那是玄离的指腹,他指尖捻着一根粘在她唇上的发丝,随后含笑直起身,抚顺了她的长发。

“以为我要做什么?”他笑意盎然,姿态尤其可恶,“去沐浴了,你倦了就先睡。”

出门前,他以灵力点燃了房中的安神香。

楚悠坐在罗汉榻上发愣,一直到他出去都没回过神。

发了好一会呆,她轻轻抚上唇,小声嘟囔:“又勾引我。”——

作者有话说:本章小修

男鬼化身狐狸精勾引老婆[垂耳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