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新的对手
山坳营地处, 段令闻坐在火堆旁,手中拎着一根枯枝, 望着火焰出神。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随即在他身旁坐下。
“在想什么?”景谡开口问道。
段令闻将枯枝投入火中,看着火星升腾。
“探马来报,刘子穆气急攻心,如今病卧在床,军中事务暂时交给了一个叫卓阳的人……”段令闻神色凝重,他们对卓阳这个人了解太少。
而且, 前些时日, 刘子穆身上的伤已无大碍, 但在那卓阳驰援太原后,刘子穆反而旧疾复发,又缝寿宴上被气得吐血,积压之下, 竟一下子就躺在了病榻上。
这其中, 很难说没有卓阳的手笔。
“卓阳, 武安侯卓青之子, 年少时便文武双全, 十三岁那年突然大病一场, 虽保住性命,却从此落下了病根,以前多是深居简出……”景谡将派人打探到的消息都告诉了他, 旋即转向他问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段令闻想了想,才给出一个答复,“将门无犬子。”
景谡闻言,眼底骤然漾开笑意, 他的手撑在下颌,唇角含笑地看向段令闻。
“我……说错了?”段令闻神色有些疑惑。
“你有自己的判断,足矣。”景谡不置可否,“若我没猜错,我们之后的敌人就是他,卓阳。”
太原。
卓阳对着一幅巨大的舆图沉思。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进入室内,单膝跪地,正是那名覆面人。
“公子,还是没有小姐的消息。”覆面人恭声禀报。
卓阳甚至连头都未回,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已料到。
覆面人请示道:“要不要再派多几个人去一趟?”
“不必了。”卓阳已经心里有数,“现在这种情况,要么,她被关了起来,要么就是……死了。”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无论哪种,都没有再找的必要了。”
覆面人神色愕然,但这是公子的命令,他只得听令行事。可他心头尚有一问:“公子当初为何不将真情的真相告诉小姐……”
卓阳倏然转过身来,回想起当初之事,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阴鸷,随即很快又收敛了起来,“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下去吧。”
覆面人并未立即退下,“属下多嘴,只是担心公子日后会留有遗憾。”
“在宛城时,小姐虽不明说,却总会借着整理药材的由头,向属下旁敲侧击公子的近况,还有……小姐她也很后悔当初写了那封信。”
“最后一句话,是她亲口说的?”卓阳走近了几步。
覆面人怔了一瞬,随即应道:“……是。”
卓阳轻嗤一声,他伸出手,指尖挑起他的下颌,逼迫他抬起头来,见他眼神中掠过一抹慌张,心头便已了然,“你连撒谎都不会。”
“属下知错!”
卓阳收回了手,低低地笑了一下。
“她说的没错。”卓阳自嘲道:“我认贼作父,出卖了自己,更出卖了所有忠于父亲的人,污了武安侯府的名声……”
“我卑鄙、无耻、下作!她骂得一字不差!”
“公子!”覆面人焦急道:“这些肯定不是小姐的真心话。”
“是与不是,这重要吗?”卓阳质问他。
覆面人哑然。他知道,公子与小姐之间结下的怨越来越深,就像越缠越紧的绳索,想要解开绳结,要么砍断,要么需要长久的耐心,但现在看来,很难再有机会解开了。
卓阳转过身去,不想再追究此事,“下去吧。”
“公子……”覆面人又道:“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说。”
“公子可还记得月前在上郡时,有一个人冲撞您的马车……”
卓阳若有所思,猜测道:“他是叛军?”
“是,且地位不低,在军中任校尉之职。”
…………
夕阳的余晖下,郭韧正坐在一块青石上,专注地擦拭着他的佩剑。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手心摊开,掌心中是一枚鱼符。
郭韧抬头,只见阿侬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步兵校尉,瞧瞧,瞧瞧!”阿侬嘿嘿笑道。
郭韧眉眼柔和了几分,“以你的能力,理应如此。”
阿侬拍了拍他的肩头,随即坐在一旁,笑得更开心了,憧憬道:“咱们现在兵强马壮,肯定很快就能打完仗了!”
“嗯。”郭韧轻轻颔首。
阿侬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问道:“等不用打仗了,你想做什么?”
说罢,未等邓桐回应,便自顾自道:“我要开个包子铺!要不你就在我旁边,开个杂货铺什么的,怎么样?这样我们两人没事时还能唠唠嗑,嘿嘿……”
在阿侬的心里,并没有那些高官厚禄的想法,他只想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郭韧擦剑的动作顿了顿,“……到时候再说吧。”
“我就知道……”阿侬瘪了瘪嘴,旋即,他的目光落在了西面的校场上,眸光一闪,轻咳了一声:“咳!你看那边。”
郭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几个营的士兵还在夕阳下操练。他微微蹙眉,将佩剑归鞘,“是我懈怠了。”
说着便要起身,认真道:“趁太阳还没下山,我再去练半个时辰。”
“哎!谁让你看练兵了!”阿侬一把拉住他,哭笑不得,“我是让你看人!看人!”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促狭,“那天晚上,我可看见了哦。”
郭韧重新坐了下来,目光再次投向校场,这次看得格外认真,半晌才道:“动作刚猛,步伐扎实,不愧是先锵营的精锐。”
阿侬一脸无奈,索性伸手捧住郭韧的脑袋,转向校场上方那个指挥练兵的高大身影——邓桐。阿侬凑到郭韧耳边,揶揄道:“看见那、个、人了吗!那天,我看见邓将军替你上药了。”
郭韧身形一僵,思绪瞬间被拉回那天。恶战方歇,他旧伤未愈又添新创,全凭一口气硬撑着回到营区,一不小心晕倒在帐外。模糊中,感觉到有人将他背了起来。
待他醒来后,才知道是邓桐路过看见,将他送回营帐,又急召了军医。只是大战过后,伤兵太多,郭韧醒来后便挥退军医,让他去救更危急的人。
军医无奈,只得将情况如实禀报了邓桐。
随后邓桐去而复返,手里拿着金疮药,“我替你上药。”
郭韧当即拒绝:“不敢劳烦邓将军。”
邓桐眉头微蹙,毫不客气道:“就是你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子,怎么带好底下的人?”
闻言,郭韧心生愠怒,他比任何将领都要认真,却碍于身份没有反驳,他只能将火气咽下,僵硬地脱掉衣衫,躺下,硬邦邦道:“……麻烦邓将军了。”
邓桐取来布巾盖住他上身,只露出腰腹间那道狰狞伤口。
当看到那伤势时,连久经沙场的邓桐都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有人伤成这样还能在战场上厮杀,回来后更是吭都不吭一声。
蘸着药酒的布巾小心翼翼落在伤口边缘,邓桐的声音轻缓了几分,“方才我的话说重了些,你别在意……”
回忆至此,郭韧脸色越来越僵硬,随即转身快步离开。
是夜,营帐外,火把通明。
郭韧独自练剑,剑风凌厉,仿佛要将所有纷乱的思绪都斩断。
“伤还没好全,不必急于一时。”邓桐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郭韧动作顿了顿,“多谢将军关心,我自己心里有分寸。”
说罢,他又继续练了起来。
邓桐也不知和他说些什么好,沉吟片刻后,便道:“这里也没个靶子,我来陪你练如何?”
郭韧终于停下,转身看向他,眉头越蹙越紧,最终竟答应了下来,“那便请将军赐教。”
“你们说,谁能赢?”草丛后,几个人猫着腰,低声议论。
“那还用说,肯定是邓将军啊!”
阿侬扒开草垛,探出个脑袋,笃定道:“我赌郭韧!”
“你就吹吧,他伤还没好全,哪打得过。就算他伤都好了……那可是邓桐将军,这军中有几人能和他一战。”
场中,两人已经交手起来。邓桐的剑法大开大合,却明显留了余地。郭韧很快察觉,剑势一收,停了下来,拱手道:“若是将军军务繁忙,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邓桐沉默片刻,正色道:“这次,我会全力以赴。”
双剑再次相交,数十招过后,郭韧因急于求胜,动作过大,腹间伤口骤然裂开,钝痛让他动作一滞,下意识伸手捂向腹部。
邓桐见状,心神一分,动作慢了半拍。
就在这一瞬间,郭韧抓住了机会,长剑架在了他的颈侧。
场边草丛后,众人屏息。
“邓桐将军……输了?”几人不可置信。
可郭韧看着邓桐的神色,只觉得自己胜之不武。他猛地收剑归鞘,声音冷硬:“我认输。”
说罢,不等邓桐反应,转身大步离去。
草丛后的几人都愣住了。
“这、这……到底谁赢了?”
“那当然是我赢了!”阿侬道:“刚才的情况你们都看见了,可不许赖账啊……”
话音未落,只听见邓桐沉声喝道:“都出来!”
几人连滚带爬地站出来,面如土色,觉得完蛋了。
邓桐目光扫过,开口道:“明日卯时,你们几人负重二十斤绕校场二十圈!”
几个士兵顿时哀嚎连连,却只能咽下。阿侬苦着脸,就听邓桐看向了他,又补充道:“你,三十圈。”
“啊?!”阿侬差点跳起来。
邓桐瞥了他一眼,“身为校尉,当知军纪为何,四十圈!”
阿侬再不敢“啊”了,只得应道:“是!”
几人散去后,郭韧喊住了阿侬,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阿侬:“把这个给你们郭将军。”
阿侬愣愣接过,是一瓶上好的金疮药。
第72章 棋逢敌手
九月。
卓阳利用地形构筑三道防线, 深沟高垒,两军相持已经月余。
恰逢秋收之际, 虞军得了粮草补给,急速地整顿军容。景谡便命人攻其粮道,很显然,卓阳也是这么想的。
双方粮道受损,但对景家军来说,可倚靠云梦泽四通八达的水系押送粮草,能最快速度补给。可虞廷不一样, 朝廷腐朽不堪, 暗中克扣粮饷, 且又加重赋税,让底下百姓哀声四起。
而此时,徐昂已率军从陇西北上,进可威胁长安。
适时的, 谣言四起, 声称天子南逃, 引得长安几地的百姓惶惶不安。有些, 漏夜率妻儿奔逃。
在这种情况下, 卓阳为缩短粮道, 率军退守潼关,依关而守。
景氏底下的将军认为,卓阳若是与我们决一死战, 尚可有生路,他步步后撤,岂不自断生路。众人嘲他胆小如鼠,果真是深居内院久了, 胆子都磨没了。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卓阳这个人不仅胆子大,性子甚至说得上是疯癫。
九月深秋,寒风自北地呼啸而来。
一匹快马踏碎黎明,带来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报——!雁门关被破,北蛮骑兵涌入中原!”
边境向来防守坚固,北蛮往年入秋犯边,多是试探,此次竟能破关而入?
这到底是他们想趁乱分一杯羹,还是有预谋而为?
在众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时,又一道急报传来:“报——!荥阳急报!近三万虞军精锐,直扑荥阳!”
这一奇袭,打得众人一个猝不及防,镇守荥阳的景巡在亲信的护送下突围了出去,可大夫人以及一子一女被虞军生擒。
这两件事,很难不让人联想起来。
卓阳心里清楚,以朝廷的腐朽,哪怕景家军不与他们正面开战,仅凭消耗粮草和时间,不出两年,他们便全线崩溃。
但他不想输。
于是,他将北蛮这把剑,引向了景家军。
但剑是双刃的。北蛮人入关,对沿途百姓烧杀抢掠,致使生灵涂炭。
景家军的军帐内,众人商议。
主张北上拒蛮的将领与担忧后方失守的将领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北蛮肆虐,生灵涂炭!我军既是举义旗,岂能坐视蛮人屠戮百姓?我军应立即北上恒郡,打掉北蛮南下的势头,此为大义!”
“若卓阳出关,截断我们退路,与北蛮前后夹击,我军便是瓮中之鳖!到时别说大义,你我皆成枯骨!”
“荥阳新失,大夫人、小姐与小公子陷于敌手,军心已受影响,我们绝不能让卓阳有机可乘。”
这是一个两难之局。
北上,则后背露于卓阳。若坐视不管,将来恐怕更难收拾。
众人议论纷纷,久久未有定论。
很快,宛城传来消息,景巡让他们不必管后方,他已集结几地兵力,重新构筑防线,稳固后方,这次是他太大意。
但在信中,他并未提及自己的妻儿。
暮色四合。
景谡站在小溪边,负手而立。
段令闻悄无声息地走近,站在他身旁,问道:“在担心景将军?”
“嗯。”景谡沉重地点了点头,“大夫人被虞军抓住,叔父虽不说,但心里定然十分难受。”
若他当初没将大夫人从荆楚接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段令闻抓住他的手,轻轻握住,轻叹道:“我会想办法接大夫人回来,你放心北上吧。”
景谡微微侧首看他。
两人相视而笑,段令闻笑着道:“你的心中早已决议北上,不是吗?”
北蛮新破雁门,气焰正盛,然其孤军深入,只要一举挫其锐气,再联合边军,未必不能将其赶出中原。
这样,天下人的目光便落在了景氏身上,大义之名,重于泰山。
北上抗蛮,不是抉择,而是必然。这是聚拢民心,奠定王业之基的绝佳时机,届时军威鼎盛,天下归心。
“若卓阳攻打后方,当如何?”景谡问他。
卓阳放北蛮入关,就是想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段令闻却觉得,卓阳这么做,定然是穷途末路,问题肯定出在朝廷身上。若卓阳攻打后方,段令闻便可率军与徐昂会合,直接攻上长安。
毫无疑问,这是一步险棋。
经过上次的事,景谡怎么都不愿他离开自己的身边。
“是你说过的,在战场之中,刀剑无眼,瞬息万变。”段令闻道:“哪一次战役没有危险,我既站在这里,又怎么会害怕危险?”
“我怕。”景谡道。
他可以让其他人将军与徐昂攻上长安。但段令闻拒绝了,徐昂曾是虞朝的人,军中几位将军都与他有过摩擦,其他人去,段令闻并不放心。
景谡沉声道:“我让邓桐留下。”
“北蛮铁骑来去如风,邓桐擅攻,正好助你在恒郡稳住阵脚。”段令闻还是摇头。
景谡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那你答应我,若事不可为,立即撤回。”
“好。”段令闻唇角微扬。
景谡微微侧身,将他搂入怀中,郑重道:“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
段令闻抬手回抱住景谡的腰,声音轻而笃定:“我答应你。”
次日,景谡下达军令。
景谡、邓桐率大军北上恒郡,务必将北蛮铁骑拦在中原之外。而段令闻、郭韧等人领兵五万留在太原,伺机而动。
若卓阳安分守己,便整合徐昂部,扰其粮道。
若他敢出潼关,袭击后方,便与徐昂会师,直捣黄龙,攻上长安。
军令既下,大军即刻启程。
拂晓之前,景谡披甲执锐,翻身上马,最后与段令闻对视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随即,他勒转马头,率领北上主力,迎着寒风,向北疾驰。
景谡主力北上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潼关。
卓阳深知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景家军主力被北蛮牵制,后方必然空虚。
他亲率大军,出潼关直扑宛城。他知道,只要能迅速击溃景巡,便能横扫景家军广阔的腹地,切断其与北方的联系,甚至威胁云梦泽水运命脉。
宛城之下,战火再起。
景巡不愧为沙场老将,虽兵力处于劣势,仍凭借城防与卓阳血战十日,杀得城下尸横遍野。然而卓阳兵力源源不断,攻势如潮,城中箭尽粮绝,外无援兵。
不得已,在一个夜里,景巡率残部突围,向东撤退。
卓阳趁势大军压境,一路攻城略地。景巡节节抵抗,且战且退,从东郡退过云梦泽,直至九江方稳住阵脚。
而卓阳大军则分路并进,铁蹄踏过宛城、荥阳、南阳,兵锋直指南郡,景家军南方疆域一时烽烟四起。
转眼间,西南大片腹地已落入卓阳手中。
就在此时,长安传来八百里加急。
叛军已经攻上了长安,长安失守,太师辛貂逃出长安,而天子落入叛军手中。
卓阳早有所料,待他收复南域,便率军返回长安勤王。
若天子不幸驾崩,他自会以镇国大将军的名义另立新君。
如此昏聩无能的君主,留之何用。
不久后。
段令闻以天子名义发出的诏书,送到了他的面前。诏书中,斥责他“引狼入室,祸乱中原,挟持朝廷,图谋不轨”,命令他即刻解甲,只身入长安谢罪。
卓阳看着那盖着天子玉玺的诏书,轻声一声,随即将诏书烧毁。
身旁副将怔愣,“将军,这……”
卓阳淡淡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这定是叛贼挟持天子,矫诏乱命。待我等扫清南域叛军,而后回师长安勤王。”
第二年,春。
卓阳迅速平定南域,整合大军,竟得四十万之众,号称六十万大军,旌旗蔽日,浩浩荡荡杀回长安。
此时的长安城内,段令闻手中仅有十五万兵马,敌众我寡,形势岌岌可危。面对如此绝境,段令闻下令打开长安几地各处监牢,释放所有囚徒,编入军中。
凡愿入伍抗敌者,前罪一概不咎,若能杀敌立功,更有重赏。如此,使得段令闻麾下兵力陡增数万,虽良莠不齐,却士气高涨。
不久,卓阳大军兵临城下,但他没着急攻城。
毕竟,他不想血染长安。因此,他派人劝段令闻开城投降,承诺若他们开城投降,必将保全景家军所有将士性命,并厚待段令闻及一众将领,甚至许以高官厚禄。他强调,自己意在安定天下,而非杀戮,不忍见长安数十万百姓玉石俱焚。
这封劝降信,无疑是动摇了一些人的心。
悬殊的兵力对比,早已让他们心生惧意。
军中议事厅内,气氛微妙。
“段将军,卓阳势大,号称六十万!我军虽得兵源补充,终究是乌合之众,难以久持。或可……或可议和?”
虽说是议和,但意思已经很明了。
有人随即附和:“王将军所言,不无道理。硬拼下去,恐……恐全军覆没啊。届时,长安城破,玉石俱焚,我等战死沙场是小,可城中百姓何辜?”
他们以为,挟持了天子,便可让卓阳束手就擒。没想到,卓阳压根就没把当朝天子当作一回事。
一时间,厅内窃窃私语之声四起,主张议和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
郭韧开口道:“我认为不可,一旦开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卓阳连天子的诏令都能熟视无睹,他的承诺值几斤几两?”
众人顿时安静了起来。
段令闻缓声道:“卓阳自诩虞廷臣子,却无视君主,是为不忠;打开雁门关,令蛮夷铁骑踏入中原,引狼入室,是为不义。我们是为了天下百姓举义旗,若是开城投降,如何对得起在恒郡抗击北蛮的将士,又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方才主张议和的人皆面露惭色。
“说得对!”
“将军所言极是!”
众人附和,声音越来越大。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这一步,眼看就能结束开辟新的朝代,怎么能放弃!
在段令闻的部署下,再一次加强了城防。
城外的卓阳见劝降失败,并不意外,他叫来覆面人,在他耳旁叮嘱了几句。
覆面人闻言,立即领命离去。
是夜,月黑风高。
阿侬刚从西城巡视完毕,准备返回府邸时,忽然,他看到一个身影在巷口一闪而过。
“谁!”阿侬立即拔剑,一声怒喝:“出来!”
那人缓步走了出来,阿侬看清了面容,眉头微蹙,但还是收起了剑。
“文腾,你不在东城值守,来这里偷懒!”阿侬按着刀柄上前。他虽不喜文腾,但此刻大战在即,他也不想多生事端。
文腾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朝他走近,阿侬见他不搭理自己,也懒得理他,他白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忽觉不对劲。
他正要拔刀,却已来不及,只觉后颈一疼,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第73章 最后一战
不知过了多久, 阿侬在一间陌生的房间中醒来,颈后酸痛。他挣扎着坐起, 发现自己兵器已被卸下,房门紧闭。
这时,门被推开,一人缓步而入,锦衣玉带,气度雍容。
正是对他有恩的那位公子,只是上次他没来得及问他姓名, 只知他是虞朝的人。
“是你?!”阿侬又惊又疑,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坐下再说。”卓阳温声道, 他斟了一杯茶递给阿侬。他微微一笑,缓声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姓卓,单名一个阳。”
卓阳!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一般, 阿侬霍地站起身来。
是恩人, 也是敌人。
卓阳开口道:“良禽择木而栖, 若你助我, 他日平定叛乱, 封侯拜相, 光耀明楣,岂不远胜于在此徒劳送死?”
“你想要我做什么?”阿侬问他。
…………
七日后。
子时。
长安城头,万籁俱寂, 唯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月光被浓重的乌云吞没,只有偶尔云隙里漏下的一丝惨淡清辉。
西城门守卫撤去近半,仅剩的士卒也显得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城内黑暗的街巷。
卓阳以声东击西之策, 明攻西门,暗伏地底奇兵,他早知阿侬不会轻易投诚于他,便将计就计,故意漏出破绽。
果不其然,西城门有重兵把守。
卓阳派人潜入暗道,试图打开防守薄弱的东门。
然而,东门城头、两侧城墙、乃至城内街巷,无数火把同时燃起,将整个东门街道照得亮如白昼。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在垛口后现身,箭簇对准了下方的敌军。
“放箭!”
这一夜,烈火焚天,碧血染城。
东方既白之时,城门被破。两军短兵相接 ,长街之上,尸骸枕藉,鲜血几乎将青石板路染透。
就在守军濒临极限时,景谡亲率主力军如天降神兵,从后面包围了虞兵。
乱军之中,卓阳身边的覆面人为护主身负重伤,而卓阳只得带着残部仓皇撤退三十里外。
长安城内,诸将群情激愤。
有人认为,“卓阳新败,士气低迷,正当乘胜追击,一举歼灭!”
徐昂缓步出列,恭声道:“末将以为,此时不宜强攻。”
帐中顿时哗然。
有人质疑,“徐将军何出此言?莫非是因与武安侯有旧情所在……”
徐昂道:“卓阳手握六十万大军,纵使这一战失利,但其兵力仍不可小觑。我军若强攻,敌军必作困兽之斗,纵能胜,也必是惨胜。末将愿单骑前往,陈说利害,或可劝其归降。”
“你有几成把握?”景谡问道。
“不足三成。”徐昂坦然,“但若成,可免万千将士死伤!”
“好。”
次日,朝阳初升。
徐昂单骑出城,向着三十里外的敌营而去。
卓阳的营寨扎在一处背山的缓坡,对于徐昂的到来,卓阳并未派人阻拦,而是让人将他带到山坡上。
在山坡处,徐昂看见了卓阳,他独自立于坡顶,望着长安方向。
听见脚步声,卓阳缓缓回头,唇角扬起一抹笑容。即便身处阵营不同,他仍唤徐昂一句:“徐叔。”
之前,卓阳仍三番两次派人策反徐昂,但徐昂都无动于衷。
对于他今日来的目的,卓阳自然心知肚明。
“徐叔,你看这长安。”卓阳轻叹一声,目光幽远。“我卓家世代受虞朝国恩,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先帝在时,何其信任父亲……可如今,父亲死了,我也守不住都城。”
他近乎茫然地抬头看向天际,“我原以为,只要平定了叛乱,只要天子重掌权柄,只要……再给我时间,我一定能肃清朝堂,让我大虞王朝重现盛世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