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起头看向他:“是不是很奇怪。”
章铭朗想到和陈莲女士几次短暂的碰面。
总是矛盾重重、总是尖锐刺耳。
总是让她的汤依不怎么高兴。
他果断地摇头:“不奇怪。”
像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没什么支撑力,章铭朗走快几步到汤依面前,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一点都不奇怪。”
“渴望温暖和依恋,本就是人的本能,”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也许你过去的世界在这方面并不圆满,但是,你完全有资格去向往、甚至去拥有一个更好的。”
汤依感觉自己像身处在严寒的人,而他的这番话,为她递上来一杯温牛奶。
于是她弯起嘴角:“你是更好的人吗?”
这句话,像是在问他,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章铭朗,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值得自己为之托付一生吗?
汤依从小被母亲告诫,一定不能早恋,一定不能耽误学业,一定不能情感外露,一定不能遇事就哭。
她听从了,她学会了。
唯一一次违背,是在两年前打给白泽宇的那通电话里,而两年后咖啡厅里和他的对话告诉她,母亲说的是对的。
透露弱点,是万万不该做的事。
但现在呢?
面前这个男人,费心费力为她破除谣言、鼓励她说出真相、尊重她的任何意愿、一遍一遍重复地告诉她“你值得”。
这样的人,值得她再一次敞开心扉,倾诉弱点吗?
这样的人,会是更好的人吗?
汤依脑子里的想法和疑虑仍然摇摆不定,却没能意识到自己坚若磐石的内心先她一步,早已溃不成军。
章铭朗自然清楚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想立刻回答,又怕过快的回复会像是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会被认为是轻浮的回应。
尽管他从来没这么想过。
章铭朗紧紧绷着脸,哪怕是公司专利机密被泄露的会议上,他都没有这样紧张。
他沉而缓地点头,像在完成某项神圣的仪式:“我确定我是。”
汤依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在听到这五个字的那一瞬,像是远处垂钓的老人手中透明的鱼线,没入水中,消失了。
她正想要回答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叫唤:“章总,汤秘!来吃烧烤啊!”
两人如同溺水后重新探出头的人,被迫从那样郑重的氛围中抽离。
唐佳鑫在远处朝他们挥手。
章铭朗感到短暂放松的同时,紧接着涌上来的是烦躁和不爽。
怎么总有一个又一个的人,像固定刷新的npc,在他和汤依各种箭在弦上的关键时机冒出来不停地打打打打断!
汤依扬起头回了句“马上来”,再转过头来,看见的就是章铭朗蔫蔫的神情。
像淋了一场大雨、浑身湿淋淋的哀怨的大狗。
汤依忍不住笑了。她再三确认唐佳鑫已经一去不复返后,伸出手拉住大狗的爪子,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哄他。
“别不高兴。晚上再告诉你考核结果,好不好?”
某只狗已经被主人凑近的香气迷晕了。
什么不悦、不爽,全都因为她一句话一扫而空。
他悄悄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声音放轻:“汤依,你怎么这么好。”
汤依哼笑一声,没理会他,将手抽出来转身走开。
章铭朗手里忽然变空,他快步追上她。
“怎么转身就跑,你是不是害羞了?”
“没有。”
“切,就是害羞了。”
“都说了没。”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汤小依?”
“别这么喊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斗着嘴,靠近同事们布置好了的烧烤区。
章铭朗还像狗皮膏药一般缠着她,甚至凑着她的耳边不停地喊:“汤小依、小汤依”
某个同事忽然朝他们看过来,汤依眼疾手快地伸手将他的脸推开。
章铭朗挺直腰板:“刚刚那个慈善项目,我会再考虑。”
那认真的语气和模样,仿佛真的和汤依讨论了一路的工作一般。
同事听见他的这句话,大起胆子说:“章总,汤秘,都出来团建了就别聊工作了。”
章铭朗面色严肃地点点头。
汤依努力压下翘起的唇角。
等两人离那位同事远了些,章铭朗又恢复原状,嬉皮笑脸地低声问:“演技怎么样?”
汤依竖起大拇指:“能拿奖。”
草地上摆着特意租的烧烤架,几个同事自告奋勇地挽起袖子烤串;
唐佳鑫和李达手中举着话筒,鬼哭狼嚎不知道在唱些什么;
不明显的树荫下,章铭朗脱下外套铺在草地上,拉着汤依坐下。
团建氛围轻松而愉快,所有人都将一切工作压力、家庭负担、个人恩怨抛之脑后,惬意地在橘县这个世外桃源,享受短暂的狂欢。
之所以说短暂,是因为他们堪堪玩到下午四点,阳光就已经悄悄躲起。
汤依担忧地抬头看天,又掏出手机看天气预报:“前几天我还特意选过时间,今天该不会下雨吧。”
正说着,还在和唐佳鑫抢麦的李达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下雨了!我刚头顶被水砸了!”
唐佳鑫长长“嘁”了一声,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麦克风:“乌鸦嘴什么呢,是你秃顶了头上凉飕飕的吧!”
这话从音响中传出来,同事们笑倒一片。
“哎!?”唐佳鑫忽然惊呼,她抬头看天,不可思议:“我怎么也被水砸了?”
话音未落,天空一声惊雷,雨势瞬间变大,豆大的雨珠砸下来。
唐佳鑫和李达捂着头往屋檐下跑,还不忘叽里咕噜斗嘴。
雨水蓦然倾注下来,场面一片混乱,同事们纷纷鬼哭狼嚎大惊小怪地往能躲雨的地方奔去,章铭朗拉起汤依就跑。
章铭朗转过头看她,笑得很开怀。两个人都默契地想到了那个书店里奔跑的下午。
雨水,毛毯,湿热的气息。
不少同事走得慢了,被雨淋湿,身上衣服一块深一块浅,但大家只当这是一个美妙而独特的小插曲。
唐佳鑫乐观地往地上一蹲,从包里掏出一盒扑克牌挥了挥:“谁玩!”
大家争先恐后地应和。
雨势变小了些,时间也来到五点。
章铭朗顶着细微如丝的毛毛雨,走近去查看烧烤炉,汤依跟在他身后。
汤依问:“还有救吗?”
章铭朗捏起一块湿漉漉的黑炭:“估计没救。”
汤依眉心一跳。她仰头看天微微叹气:“这个天真是瞬息万变,昨天预报还是晴。”
章铭朗干脆转头对地上一窝蜂围着打牌的同事们征询意见:“反正也不早了,要不然大家坐大巴回市区?想继续玩的可以去我家继续玩。”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个大胆的作为发言代表问:“章总,你说的去你家不是开玩笑啊?”
章铭朗叉腰,眯着眼:“我什么时候给你们留下说话不算数的印象了?”
“那倒是,章总好像确实没画过饼。”
最终一班人马收拾好设备后,分为几路,想回自己家的坐一车,还想继续玩的坐另一车,前往章铭朗的别墅。
汤依仍然和章铭朗一车同往。
刚下过雨的天空淹润寥廓,柏油马路上布满一个接一个的小水洼,车轮压过,飞溅起雨水,破碎了路边绿树倒映的青晕。
一群人热热闹闹挤进别墅门内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起初大家还有些拘束,在喝了几瓶酒、玩了几轮游戏后,算是彻底放开来。
汤依没有参与他们的游戏。她端着一小杯章铭朗特意给她打的清酒,在客厅一整面酒墙前站定。
“想喝什么?”
章铭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尽管比起客厅激动的喧闹有些过于轻了,但汤依仍然毫不费劲地听见。
她转过身,声线慵懒:“都想喝。”
章铭朗耸耸肩:“如果有机会。”
他看着她美丽的眼,像要把她盯穿一个洞一般:“或者说,有没有机会,取决于你。”
汤依扬起唇,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小白呢,怎么没看见?”
章铭朗强忍着想要追问下去的心,回:“送宠物店去了,你不是过敏吗?”
汤依摇晃酒杯的手一顿。
她像个真正称职的考官,给面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老实巴交的考生出题:“一直寄养,不是办法吧?”
章铭朗倚着餐厅靠背的身子忽然撑直了。他一时没有回答,却没有丝毫的为难。
他低头划拉几下手机,递给她,声音中满是笃定:“我很早就预约过专门的宠物美容师,以后每周会给它做一次深度护理,减少毛发和过敏原。除此之外,我还下单了高性能的空气加湿器,明天就会有人上门安装。”
汤依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他和宠物美容师的聊天记录。
她瞥了眼时间,两三个星期前。
“这么早就惦记上了?”汤依语调不自觉地拖长,像章铭朗小时候吃过的拉丝麦芽糖,让他心中感觉甜丝丝的。
他点头承认:“是啊,很久。”
汤依亲手切断两个人粘连不断的视线,低头划了几下手机屏幕,冷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给她笼罩上一层薄薄的柔和。
她将手机反转,屏幕面向他,声音含笑:“真巧啊,我也有在努力。”
章铭朗微微躬身看去,是市医院的抗敏针预约记录,时间就在明天。
他有些惊诧地抬头看她,她却忽然有些后悔,快快将手机收了回去,只给他留下一个侧脸。
他伸手,穿过她薄薄的衬衫外套,将她拉进怀里。
天色完全昏暗,两个身影一高一低,在昏暗的客厅里,餐桌前,影影绰绰地重叠在一起。
像外面观景湖中交颈的天鹅。
汤依手臂悬在半空中,手中杯内的液体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剧烈摇晃几下才堪堪平稳。
她惊悚地转头看向热闹的客厅,好在大家都各玩各的,嘻嘻哈哈没人注意到这个逐渐升温的角落。
汤依心跳急速。她想要挣脱开,怀里的男人感受到她的动作,报复一般拥得更紧。
章铭朗抱着她转了半圈,她的腰硌在冰凉的大理石上。
她计上心来,轻轻“嘶”了一声,他果然松手放开了她。
章铭朗伸手想去探她的腰,语气焦急,却不得不压低:“撞疼了?”
汤依却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拦下他往后探的动作。
“骗你的。”
她声音狡黠,像只捣乱的小精灵——
作者有话说:临门三脚[加油]真的真的是最后一脚hhhh
第47章 kiss
屋外光影幢幢,屋内热闹非凡。
昏默的餐厅,两颗心靠得越来越近。
章铭朗只能借着窗外的一点昏暗的灯光,看着汤依漂亮的双眼。
想和她接吻。
他这么想,也打算这么做。
章铭朗将脸缓缓凑过去,两个人的呼吸丝丝缕缕环绕在一起。
他握紧拳头,不让它不争气地颤抖。
汤依配合地扬起脸,几乎摒住了呼吸。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楼下路灯灯罩旁飞绕的小飞虫在扑腾振翅。
鼻尖碰在一起,章铭朗感觉她像一块冰。
玄关大门传来按密码的按键声,汤依耳朵一动。
几乎是瞬间,她伸出双手,用力推开章铭朗滚烫的胸膛。
“Surprise!”
章铭朗撞上身后的冰箱门、发出一声闷哼时的同时,程禾跳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汤依同样慌张。
推他产生的后坐力导致她自己也往后猛地一退,撞到身后的桌子,桌上的酒杯终究还是被碰倒,液体汩汩流出,飞快占领了半张桌子。
程禾一手提着一提酒,一手提着蛋糕,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好兄弟伸手撑着刚被冰箱袭击的腰背,痛苦地躬身;
桌前的汤依背对着章铭朗,从抽纸盒里“唰唰”抽出几张纸巾慌忙擦拭桌面;
客厅里横七竖八的全是人,□□双眼睛同时汇聚在程禾一个人身上。
他尴尬地看看左,又看看右,挥挥手中的蛋糕盒:“嗨”
五分钟后,程禾凭借自己极高的自来熟天赋,成功和几位同事们打成一片。
所有人都开心,除了窝在沙发角落地毯上的章铭朗。
电视里充斥着双人游戏的鲜艳色彩,唐佳鑫和李达疯狂摁着手柄,时不时传出几声咒骂。
章铭朗双目无神地盯着屏幕里跳动的小人,双手抱臂,双腿一曲一直。
汤依好笑地观察着他的臭脸。
“来来来喝酒喝酒,我酒吧新进货来的酒,浓度很高哦~”程禾想起玄关被自己遗忘了的酒喝蛋糕,连忙起身去提来。
“章铭朗,别坐那发呆,拿几个杯子来,快快快!”
章铭朗看着打断他和汤依接吻、自己全然没有意识到、甚至现在还好意思使唤他拿东西的程禾,已经在心里计算如何暗杀他。
但腰侧传来一阵拉力。
他偏过头看去,两根青葱一般的手指拉着他腰部衣服的布料,轻轻拽了拽。
他抬头,撞进汤依的眼里。
她笑:“快去吧,我也想喝。”
章铭朗自己满腔的怒火一瞬间被一瓢水从头浇到尾。
他像是被什么程序控制住了一般,飘飘然起身,飘飘然取了杯子,又飘飘然在她身边继续坐下。
汤依接过程禾递过来的酒,小口抿着。
酒精浓度确实很高。
她感觉舌头里像是燃放了仙女棒一般,滋滋啦啦炸开来。
“很辣?”章铭朗难得看见她这样的神情。
汤依点点头,瞥见他手里竟然没拿到酒,扬起头想要程禾帮他也倒一杯。
“哎。”章铭朗预判了她的动作,伸手按住她的手。
他微微眯起眼睛:“杯子不够了。”
汤依闻言,转头看向程禾,他刚好倒完最后一个杯子,递给角落里一位男同事。
往茶几周围扫过一眼,所有人手边都放了一只高脚杯。
她了然地回看,他一副计划得逞的模样。
章铭朗瞟了眼汤依手中捏着的杯子,暗示意味十足:“好渴啊,怎么办?”
汤依低头看杯中的无色液体,又看向面前心机深重的男人。
“那借你。”
她轻飘飘将手中的杯子递出去,转了个方向,将杯沿印着一片清晰的唇印朝向自己。
章铭朗却像是故意一般,伸手接过,挑衅似地看着她的眼,将嘴唇贴到那一抹红色上。
仰头喝下一口,汤依看见他喉结明显的上下滚动。
两人窝在角落,共饮一杯酒。
身后是吵闹的人群,汤依还要费心注意着同事们是否都沉迷于桌游,没人看到这个角落。
她看着面前唇光潋滟、衣领微敞的男人,心里某种荒谬的想法像是酒杯中升起的气泡,不自觉冒出来。
怎么感觉他们在偷/情。
“好香。”
章铭朗的声音无比蛊惑,眼中像是蒙着一层雾。
天知道他是在说酒香,还是在说她身上的香,又或者是,玻璃杯沿的那枚唇印香。
汤依懒得去探究。
身后的程禾不知道喝了多少,脸上已经是一片通红。他东推一把,西推一把,摇摇晃晃地去玄关端来他特意带来的蛋糕。
“来,章铭朗来,吃你的生日蛋糕来!”
“章总生日?”几个同事异口同声地问。
程禾点点头,说就在明天国庆节。
于是章铭朗被推搡着去了茶几中间,程禾按着他的肩膀,大着舌头解释自己明天实在有事来不了,只能今天提前给他把这个生日过了。
章铭朗没耐心听他叽里呱啦讲些兄弟情,招手让切蛋糕。
程禾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塑料刀:“不行!必须许愿!”
客厅的灯忽然被谁按灭,众人惊呼一声。章铭朗被闹得没法,只得叠声喊好,双手合十。
许愿,许什么愿呢。
他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汤依就站在围成一圈的人群中。他却只花了一秒,就将目光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蜡烛耀眼的光在她精致小巧的脸上映出暖黄色,她的眼睛里装着烛光,亮亮的,充满着某种无法言说、无处形容、喷薄的饱满的情感。
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汤依似乎看见他在看自己。她伸出手指指桌上的蛋糕,比着“快许愿”的口型。
章铭朗心领神会。
他知道要许什么愿望了。
他闭上眼,将头微微埋下,心中反复默念:
汤依要永远爱我。
这瓶酒的威力真的很强大,刚刚还在闹腾着要给彼此脸上抹奶油的几位同事这会儿已经趴在桌上,任凭谁喊也喊不醒。
汤依和章铭朗又回到那个沙发的角落,章铭朗端着一碟蛋糕递给她。
“我不吃,晚上吃甜食怕胖。”
汤依伸手挡住,摇摇头。
章铭朗盘腿坐下:“胖?你这样还叫胖?”
她才不管他说了什么,不吃就是不吃。
汤依手中的酒杯就要见底。她摇晃了一下,还剩下最后一点点。
茶几上、沙发上,横七竖八睡倒一片的人。每个人都头发凌乱,面色酡红,显然像是喝醉了酒精力不佳。
章铭朗吃了几叉子的蛋糕,被奶油齁得不行,起身将纸碟放在桌面。
他艰难地绕过地毯上无数条腿和无数个人,顺手将桌上空荡的玻璃杯拢在一块送进厨房。
客厅总算安静下来,窗外的蟋蟀声音格外明显。
章铭朗轻手轻脚将杯子放进厨房洗手池,打开水龙头洗手。他耐心擦拭着手上的水珠,想到外面一摊子人,忍不住无奈地摇摇头,往外走。
一个两个酒量这么差,竟然都一杯倒。
不像他的汤依
他正这么想着,走进灯火通明的客厅。忽然出现的光亮刺激得他眯了眯眼。
适应之后,他下意识抬头看向沙发角落的汤依,心中猛然一滞。
她偏头,压着一只手臂。乌黑的长发像瀑布铺洒在肩膀上,只露出半边白皙小巧的侧脸,看上去睡着了。
章铭朗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她。
他半跪在她面前,不知道怎么办好,只知道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
视线一转,瞥到她手中还捏着的空玻璃杯,里面一滴酒都不剩了。
章铭朗哑然失笑。
刚刚还在夸她酒量好,竟然说醉就醉。
他轻轻拨开她的手指,将杯子从中拿出来放在地板上。
“酒量这么差。”
他像在和她说悄悄话。看着她玉一般光洁的脸颊,章铭朗忍不住曲起食指,在她的皮肤上蹭了一下。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关节处的皮肤,如同触电一般穿梭过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
章铭朗无端打了个哆嗦。
汤依像块玉,真的像块玉。
皮肤白白净净,性格也清清冷冷,体温总是和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像无论什么时候触碰到她时,都总是冰冰凉凉的。
距离那样近,章铭朗反而在心里走神。
汤依是不是不会照顾自己,总是着凉了呢?
以前听过母亲讲,有些女生天生体寒,所以会浑身冰凉。
他在心中暗想,以后要督促她多穿些衣服。
汤依像是感受到面前的阴影,忽然动了一下,眉头轻轻蹙了一瞬又放平,嘴里传来一声轻哼。
声音太细了,比客厅墙上挂着的滴答慢走的钟的声音还要细。
但他还是听见了。
他僵硬着身体,转过去看她。
汤依把头偏过来了些,露出她挺翘的鼻子,和她沾着水光的唇。
章铭朗视线灼灼,盯着她嘴唇上反光的水渍,咽下一口口水。
整个客厅里,醒着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呼吸放缓,心跳加速,甚至感觉左胸膛前覆着的衣服布料都在随着心脏的跳跃而前后起伏。
章铭朗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直到和汤依的唇只有一寸距离时,他又升起了一丝犹豫与退缩。
她喝醉了,他贸然亲她,等她醒了会生气吧?
章铭朗垂下眼睫,努力调动脑子里那些名为理智的军队,恳求它们能战胜冲动因子。
然而它们还没能决出胜负时,眼前的汤依施施然睁开了眼。
她眼中带着一丝迷蒙,但更多的却是清醒。
章铭朗还没来得及往后撤,就感觉脖子前的领口一紧。
紧接着他的嘴唇贴上一个软软的、带有浓厚酒味的、湿湿的的触感。
汤依拽着他的衣领,主动吻上了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章铭朗瞪大了眼,耳根的温度极限飞升,红晕急速蔓延,直到整个脖颈变得通红。
这个酒味混合着奶油清香的吻,只持续了三四秒。
汤依缓缓退后,盯着他慌乱不定的眼,一字一句从红唇中吐出来:
“我是调酒师,怎么会轻易喝醉。你忘了?”
章铭朗看着她游刃有余的玩味眼神,瞬间意识到了一切。
她在装睡。
而她此刻的坦白,更像一种无声的纵容和默许。
受到这样直白的鼓舞,章铭朗不再犹豫,猛地逼近,再次衔住那片温软的唇——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加油][加油][加油]放鞭炮[加油][加油]
普天同庆的时刻!掉落红包[加油][加油]
第48章 缠绵
客厅安安静静,沙发那一边的茶几前,传出平静而有规律的鼾声。
沙发这一边,落地窗前,倒映着两个纠缠着接吻的影。
章铭朗像是在发泄,发泄那么多次被打断的恼怒,又像是经验不足的猴急,只知道伸出一只手掌牢牢扣住汤依冰凉的颈后,用力地在她的唇上辗转研磨。
酒味弥漫,汤依唇上更甚。
她被章铭朗几近毫无章法的吻技逼得连连败退,却又控制不住地仰起脖子接受。
她细长的手臂轻轻搭上他的肩,环绕住他的脖颈。身后是柔软的沙发,内衣肩带的塑料扣子硌得她生疼。章铭朗同样维持着僵硬的姿势。
两个人都沉醉在这个绵长的吻中,没人在意那些不太舒适的小细节。
窗外风在呼啸,拍打在玻璃上,听起来像某种生物的怪叫。
窗内沙发的角落却在升温。
汤依喉间里控制不住地溜出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呜咽,像小白睡着时发出的梦呓。
意识到这声音竟然是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汤依感觉头顶像烧开的水壶,开始急速冒出股股的烟。
她感觉到贴着她嘴唇的那片唇轻轻上扬,似乎也在悄悄笑她的情难自抑。
于是汤大考官决定给他惩罚。
她松开环着章铭朗的手臂,撑起上半身,脱离了他的嘴唇。
章铭朗感觉唇上一凉,他半睁着迷蒙的双眼看向她,眼神中似乎在问怎么了。
汤依伸拳头捶了他一下。章铭朗像是预判到了她的动作,顺势往后一倒,还做作地捂住肩膀叫唤疼。
“痛死了,怎么办。”
章铭朗说着就要去揽汤依的腰。
茶几上忽然传来衣料摩擦的动静,汤依吓得浑身一颤,摁住他伸过来的手。
两个人齐齐转头看向声源。
本来脸朝下贴着茶几的程禾忽然抬起了头,半边脸上还有因为挤压而产生的红印。
他眯着眼睛,迷茫地盯着双双盘着腿、几乎要贴近对方怀里的两个人。
被他发现了?
汤依头皮发麻,将直直伸着的腿也收了回来,已经在冷静地打腹稿想说辞。
章铭朗倒是一脸淡定,甚至还有心情盯着她水光潋滟的、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
怎么办,早知道不笑她了。
还想亲。
汤依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程禾却先了她一步,声音虚浮,仍旧是大舌头:“你们怎么不喝酒?”
她听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迟迟地转头看章铭朗。
他耸耸肩:“这人就这样,酒量不咋地,还爱乱喝。”
章铭朗话音未落,程禾果然又趴了下去,甚至传出规律的鼾声。
唯一的不定数消失了,章铭朗转过头想往汤依脸前凑。
汤依果断伸出手掌将他的脸推开。
章铭朗偏着半边脸也不生气,却就着这个姿势从胸腔中发出低低的笑。额前垂着几根碎发的小小颤动,是笑声里的拍子。
他伸手,蹭蹭脸上被汤依的手碰过的皮肤,顺势将手从脸颊挪到鼻子下嗅嗅。
青苹果香味的。
汤依看着男人色/气满满的动作,感觉冰凉的脸上都有些发热。
她声音细微:“不正经。”
章铭朗笑:“谁不正经?谁装醉亲我谁就不正经。”
汤依哼笑:“你不也挺享受的。”
章铭朗干脆承认:“是啊,好享受。”
汤依看着他那副欠欠的样子就不爽,伸出拳头想再锤他。但他有经验了,眼疾手快伸出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拳头完完全全包裹在自己掌心里。
冰块滑进火山。
汤依动了动拳头,却被他握得紧紧的,怎么也无法挣脱开。
汤依落败一局。
但汤依不是轻易认输的败将。
她感受到他手掌炽热的温度,像是要扳回一城般,锁着章铭朗的双眼,慢条斯理地问:“手这么烫,为什么?”
章铭朗挑挑眉,拉着她的手,移到自己的左胸膛前。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汤依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要冲破血肉,撕裂衣服,跳跃到她的面前。
他身上的米白色针织衫,是心跳的针织衫。*
但针织衫的主人却表现出内外截然不同的状态。他看起来游刃有余,甚至有时间弯下腰,埋下头,让脸颊轻轻贴上她的手部皮肤。
青苹果味更浓。下巴处胡茬传来的刺挠感受更明显。
章铭朗同样毫无畏惧地直视汤依的眼,温热的鼻息扫过她的手腕:“心跳也很快。”
汤依本该升温的,但生理反应反而走了另一个极端。她感觉到手指更加凉,呼吸更加缓。
但她尚存一丝理智。
汤依转头看了眼沙发一头烂醉如泥的人们,仍然不太安心。
章铭朗透视了她脑中的想法。他轻笑一声:“怕了?”
听到他像是挑衅的语气,汤依本还有些摇摇晃晃的心忽然安稳下来。
某种莫名的胜负欲促使她缓缓抬起眼睫,声音中像藏了钩子:“去你房间?”
章铭朗反倒一愣。
他眼神微微闪烁一瞬,随即逞强般稳住声音:“我们,这么快?”
汤依仍然笑:“你不想?”
章铭朗心里有点发怵,但更多的是激动。
他没回答她,却当机立断地起身,环过汤依的膝盖和后背,将她抱了起来,甚至在空中掂了掂。
突然悬空,汤依努力控制才让自己没惊呼出声。
他抱着她,步伐很稳,走到某处却忽然方向一转,在楼梯旁的一面书架旁停下脚步。
“怎么?”汤依疑惑。
章铭朗低头看她,眼中含笑:“虽然我抱得起你,也很想抱你上去,但我的卧室在三楼。比起那些,我更怕摔着你。”
他用脚尖看似随意地踢了一下书架侧的雕花面板,一面隐藏的家用电梯门无声地滑开。
“所以我们还是走捷径吧。”
汤依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出了电梯,他的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直到踏进卧室门,陷入一片黑暗后,他才放轻了动作将汤依稳稳放置在床边。
章铭朗铺天盖地的吻再次落下来。黑暗里,他精准摸索到汤依的嘴唇,轻柔地啄着,一下又一下。搞得她很痒。
汤依随他亲了一会,直到他手指滑过她平直的锁骨细细摩挲时,她才伸手将他轻轻推开。
章铭朗仍旧用他起了雾的双眼看着她,窗外的微弱月光将他的眼睛衬得亮亮的。
汤依清了清嗓子,退开半寸距离,声线极其平稳:“现在没人了,我有话和你说。”
章铭朗点头,却不愿意将手掌从她的后腰离开。
汤依掰着手指:“第一,我们的关系,要保密。除了彼此最好的非工作关系的朋友,谁都不能告诉。”
章铭朗拖长声音“啊”了一声,手臂微微将她身体收紧,表达无声的抗议。
汤依轻轻“啧”了一声,把腰上缠着的手臂剥下去,神色认真:“听见没!”
章铭朗不情不愿地点头。
汤依掰下第二根手指:“第二,在公司要认真工作,绝对不能有任何亲密行为。”
章铭朗扬起眉,趁她不注意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一声脆响。
“这样算亲密行为吗?”
汤依脸上有点烫,她义正言辞地说:“当然算!”
“行吧,”章铭朗又蔫了一点。他想起什么,忽然振作起来,直起腰背开始讨价还价,“那在办公室里呢?又没人,为什么不能亲?”
汤依认真:“不行。”
章铭朗鼻子里哼哼了几声:“那回来亲。”
本来在认真约法三章的汤依也被他带偏。她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笑问:“谁要跟你回来?”
还在捏着她的手这里摸摸那里蹭蹭的章铭朗手中一空,他扬起声调“嗯”了一声表示疑问:“你不想和我住一起?”
“和你住一起,我的房子怎么办?”
“卖了。反正我有钱。”
汤依想扇他。她推了把他的肩膀:“这种话以后不准说。”
章铭朗也猛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他正儿八经坐直了身体,低头道歉:“对不起,以后不说了。”
汤依看他道歉态度良好,伸手摸摸他软软的头发,声音也软了下来:“我工作很多年才买了那套房,你不能一句‘我有钱’就打发了。你的钱不是我的钱,知不知道?”
章铭朗点头,再三在心里谴责自己口无遮拦一时上头,并保证以后再也不说了。
“我要是再嘴欠说这种话,你罚我好不好,汤依。”他眼睛一亮,摩拳擦掌地想提建议。
汤依倒真的认真思考起来:“你说一次,就给橘县投十万。你不是钱多吗?”
章铭朗默默收起心里那些小九九。他邀功一般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不管公司董事会他们通不通过你的方案,我都和你一起,以个人名义捐赠像橘县这样的学校,怎么样?”
汤依笑:“当然很好。”
章铭朗长长喟叹一声,向前将她拥入怀里,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蹭了蹭,声音闷闷的:“汤依,你怎么这么善良这么好。”
她无声地弯起唇角,伸手回抱住他,难得没有想要反驳的念头。
她被他夸习惯了。
她终于慢慢开始相信这些话。
章铭朗仍然埋着头:“约法三章说完了?”
汤依想了想,从他的怀抱里出来。
她瞟了眼手腕上的表,秒针慢慢挪着,一步一步顺时针挪着。章铭朗双手捧在她的腰两侧,温度源源不断传来。
秒针跳到表盘正上方。
35:59变成0:00。
9月30日变成10月1日。
“第三,”汤依笑着看他,眼睛弯弯,“祝贺考核通过。生日快乐,男朋友。”
章铭朗呼吸一滞。
她凑上前,轻轻贴上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他身上的米白色针织衫,是心跳的针织衫。”
化用自张爱玲《年轻的时候》
原句“她身上的玫瑰紫绒线衫是心跳的绒线衫——他看见她的心跳,他觉得他的心跳。”
看见觉得真的太适合了所以化用了呜呜
我最近发现,是不是有宝宝不知道我这周双更呀?[害羞]
怎么相隔三分钟发出去的两章总是后一章比前一章点击多hhh
如果有宝子觉得剧情不连贯,检查一下是不是漏看了哦嘿嘿[害羞]
目前依然双更哦[坏笑]接下来就是长达一周的小情侣黏黏糊糊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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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太太
夜色寂静。
缠缠绵绵又亲了许久,两人身上的香气像解不开的线团,丝丝缕缕萦绕在一起,章铭朗终于还是凭借一丝理智停下来。
“太晚了,”他声音很哑,“在这睡吧。”
汤依细细地喘气,闻言抬起眼,语气玩味:“那你呢?你睡哪儿?”
“别招我了,汤依。”
章铭朗终于举手投降。他胸膛起伏着。明明已经是秋夜,他额前竟布满了点点细汗,显然在努力压抑着某种冲动。
汤依挑挑眉,见好就收,决定放他一马。
章铭朗红着脸给她点了贴身衣物和洗漱用品的闪送,并从衣柜里抽出一件不常穿的长款衬衣给她。
“这件我没经常穿,如果介意的话我去买”
“我不介意,”汤依倚着门,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一只手接过衣服。
她的头发顺滑地披着,章铭朗伸出一只手指,绕住她的一小丛发丝,在指尖把玩。
“我就在你隔壁的客房,想找我可以随时来。”
他声音低低的,像是一心沉浸于玩她的头发。
汤依点点头。
两个人面对面,隔着半扇门,即使一句话都没说,也没觉得尴尬。
章铭朗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他妥协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她:“不想走,但是你要休息。”
他伸手扣住汤依的后脑勺,在她的额心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像是给她盖下一个印戳。
“晚安,女朋友。”
细雨蒙蒙,气温骤降。
窗户的玻璃上贴着雨的唇,正朝上面喷着气,形成一层薄雾。
章铭朗很早就起了床,只是因为他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未眠。
反正也睡不着,他干脆起来洗漱,直奔健身房。
一身大汗淋漓后,他冲了个澡,随手从衣柜里抽了件浴袍,松松垮垮在腰间系上系带。
章铭朗盯着电梯变化的数字,感觉嗅觉变得无比灵敏,好像整个电梯都充斥着苹果香气。
他自然地想到汤依,唇角也不知不觉弯了起来。
不管是她假装喝醉时埋在沙发上的侧脸,还是她在房间里掰着指头和他约法三章,只要是她,他就觉得既漂亮又可爱。
沙发角落的那个吻,他仍然能回忆起一切感受。
背对着一众同事,他们偷偷地、刺激地亲吻,抑制唇齿间的动情声响。
等等
同事?!
章铭朗猛地抬起头,面前电梯门倒映出他因为惊诧而瞪大的双眼。
昨晚光顾着和汤依卿卿我我,难舍难分,完全忘记了沙发边还窝着一堆烂醉的同事!
他当机立断,伸手猛戳电梯键。电梯悠悠打开门,他大步流星地赶出去,走进客厅。
客厅早就没有了任何身影,桌面也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有空气中还飘散着仍未消散的浓醇酒味。
他一手撑着腰,看着眼前空荡的客厅愣神。
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程禾还有李达几乎是同时给他发了信息。
【我不是禾苗啊:兄弟生日快乐,我就先跑一步了,还得赶高铁】
【我不是禾苗啊:真没招了早知道不喝那个破酒了】
李达则更像是被推出来做发言代表一般,几行字敲得生硬且客套,大意是非常抱歉喝醉了在章总家赖了一晚上,卫生已经收拾好了,同事们也都一起滚蛋了。
章铭朗低头打了个“没事”,收起手机,走到冰箱前拉开门。
程禾像是远程给他安了个监控,正好发来一条信息。
【我不是禾苗啊:哥们,我还记得汤依说的话,冰箱里的冰牛奶就给我带走了嘿嘿哈哈!】
章铭朗哼笑一声,抬手关掉冰箱门。
他半坐在餐桌边上,双手撑着大理石桌面,突然的冰凉刺激得他猛地收回手。
手指敲到桌面上的玻璃杯壁,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像寂静丛林中突如其来的一记鸟鸣。
那是汤依昨天喝过的杯子。
有了这个记忆和认识后,章铭朗伸长手臂,稳稳将杯子握在手中,举到眼前转着圈地看。
以前怎么没注意过,这杯子长得还挺别致。
门铃响了,他轻手轻脚放下杯子,撑起身子去开门。
一位穿着工服的师傅在门口,身后是几只大纸箱。
“您好,我是空气净化器安装的。”
章铭朗侧身让他进来,在客厅中指出早已规划好的空位,让他安装。
章铭朗吩咐完一切,想起什么又转过身:“一定轻声一点,楼上先别去。”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轻快:“我太太,她在楼上睡觉。”
本来在拆箱子的师傅闻言,直起身惊奇地扫了他一眼:“您看着挺年轻啊,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反正汤依不在,口头占占便宜也不会被她骂。
章铭朗得意地点点头:“我恨不得更早一点。”
师傅在身后念叨他和妻子感情真好,他则轻飘飘地走到冰箱前,捏出仅存的几颗鸡蛋和一包挂面,熟练地拧开火。
虽然很久没做过饭,手生了,但他好歹曾经也算是个留子,煮个面倒难不倒他。
章铭朗专注地盯着锅里劈里啪啦被油炸得冒泡的煎蛋,一手握着铲子,一手叉着腰,看起来游刃有余。
煎蛋挪出来放进盘子里,他接上水等水煮开时,忽然感觉腰上一紧。
他心里一惊,低头看去,两条白皙的手臂代替了浴袍的系带,绕在他的腰上。
章铭朗偏过头,只看见一颗黑油油的头顶,能清晰看见两个小旋。
两个小旋,是犟种啊。
确实挺犟的。
他轻声笑,心里默默想。
但此时的犟种一点都不犟,她听见了他的轻笑,抬起头用目光质询他。
章铭朗把唇角放平,举起双手:“我没笑。”
汤依“嘁”了一声,慢吞吞地松开手抱臂,朝他背后的锅里扬扬下巴:“水要烧没了。”
章铭朗这才想起他还在烧水。
他连忙转过去关火,拎着锅重新往里添水。
下好面后,章铭朗将面捞出来放进碗里,把煎蛋和烫好的青菜铺在表面,一碗清淡却看起来格外有食欲的挂面就煮好了。
他将两碗面端出去放在桌上,汤依抽了两双筷子跟着他出去,章铭朗非要等她过来,替她拉开椅子,弓腰伸出手掌:“请坐,汤大人。”
汤依说了句“幼稚”,却还是配合地坐下。
章铭朗并不急着吃。他撑着半边脸盯着汤依。汤依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有些惊喜地抬头:“还以为你花拳绣腿,没想到味道还行。”
章铭朗从胸腔中哼哼两声,仍然看着她的脸:“一碗面而已,有手就行。再说了,我以前留学都是自己做饭。”
汤依刚洗漱完,几缕被水浸湿的发丝贴在耳边,脸上什么妆都没有,因此脸颊上的那颗小痣在白皙的脸颊上格外明显。
像颗不慎撒进一碗白汤圆里的黑芝麻。
汤依抬头的间隙,他的食指像是不受控制,伸出去,精准地戳上她的脸。
汤依凉凉的脸上陷下去一小块,她眯起眼看他,却没有往后退。
章铭朗在她直直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曲起手指,把手收回。
“干嘛,就想碰你一下。”
汤依正要说些什么,安装的师傅忽然走过来打断了他们:“您好,客厅的净化器安装好了,我看您太太都醒了,可以去楼上了吧?”
一声“太太”如同天降惊雷,照着章铭朗的头顶直直劈下来。他飞快转过头,在汤依看不见的角度朝师傅挤眉弄眼,双手悄悄朝他疯狂挥手示意他别说了。
然而师傅脖子往前一伸,一脸疑惑:“刚不是你说的你太太在楼上睡觉,让我别上楼。我看她这不是起了吗?”
说完,他还朝章铭朗身后坐着的汤依看了一眼。
完了。
还有啥好说的了。
章铭朗当机立断起身,推着师傅往楼上去了。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送走了始作俑者,不可避免还得再回到餐桌前。
章铭朗默默扶着桌子坐下,低头吃面。
汤依的面已经见底了。她抽了张纸慢悠悠擦擦嘴,才将手指交叉,轻搁在下巴上看他。
“我什么时候成你太太了,章铭朗?”
被点名了的某人嗦面的动作一顿,随后笑嘻嘻地抬头:“没有没有。”
汤依有意逗他,声音也故意拖得轻轻长长:“没有?你不想和我结婚啊?”
听见“结婚”二字从她嘴里冒出来,章铭朗一瞬间浑身升温,一抹可疑的红色直冲到耳根后。
他迟钝地眨眨眼,又挠了挠头,努力遣词造句:“我觉得吧,我们现在说这个有点早”
汤依见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忍不住低头笑。
章铭朗也回过味来了,他“嘿”了一声,直起腰来:“你故意逗我玩呢汤小依?”
两个人眼看就要扭在一起挠痒,楼上师傅踩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楼来了。
汤依先一步看见,她收回手,没注意手下力道,“啪”的一声脆响,手掌拍在章铭朗手臂上。
场面一瞬间变安静,师傅迈出去的脚步又缓缓收回来。
他僵硬地朝章铭朗挥挥手:“房间的装好了,您一会儿可以去检查下,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就成!”
章铭朗清了清嗓子,把手臂往身后藏了藏,站起身来。
师傅穿好鞋子,推开门往外走。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顿住步子,回头感慨一声:“你们俩夫妻感情真好,祝幸福啊!”
说完他一溜烟走没影了。
汤依仍然坐在座位上笑,章铭朗也转过头冲她傻笑。
早知道不过这个嘴瘾了。
算了。就算早知道了也要过。
章铭朗坐回座位,三下五除二把面吃完了,起身要去收拾桌子,却被汤依更快一步拿过碗。
汤依说:“我去洗吧,你做饭了。”
章铭朗上前和她抢,振振有词:“就是两只碗一口锅而已,我来吧,你去客厅待”
“叮咚”一声,门铃响起,中断了他们的对话。
汤依趁着章铭朗没注意,把碗从他手里拿回来,朝门口示意:“应该是那位师傅落东西了,你去开门,我洗碗。”
门铃又响了一声,章铭朗只好点点头,不忘凑上去亲了下她的额头,才转身向大门走去。
汤依把碗放进水池,又将抹布浸湿,走出去擦桌子。她才刚将抹布轻轻搭在桌面上,便听见门口传来章铭朗听起来吃惊到几乎要破音的话——
“妈??”
汤依手上动作僵住,硬着脖子抬头望向玄关。
第50章 无题
门外冷空气散去一些,微弱的阳光缓缓从重重叠叠后突出重围,照射出来,好歹让天空有了些色彩和温度。
屋内的氛围却不尽如此。
汤依坐在沙发上,黑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她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
说实话,紧张还是有的。
但并不心虚。
就是她没想到,谈恋爱后和章铭朗妈妈的第一次见面,竟然会来得这么快速。
章母一只手搭在额角,不发一言,似乎还在消化自己儿子和汤依在一起了的这个事实。
汤依的某些职业敏感冒了出来。她下意识去观察章母的神色,想从她的动作神态中挖掘出来她的想法。
不管怎么样,同意还是不同意,她都能理解也能接受。
但她不会再放弃了。
汤依带着这一丝坚决,抬起眼看向身边的章铭朗。
他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左手伸过去,精准地握住汤依的手。
温热的掌心严丝合缝贴着她手背上的皮肤,汤依听见头顶上他说:“妈,我们俩昨天晚上才确定恋爱关系,我……”
然而他话音未落,章母忽然抬头,惊诧地问:“昨天才谈?”
章铭朗不明所以:“是。”
章母不住地摇头,抬起手指着他,语气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才在一起第一天,竟然就使唤人家擦桌子!我教你的那些你全忘了!”
汤依和章铭朗很懵地缓缓转头对视。
章母还在数落:“今天天这么冷,依依穿那么薄,你也不说给她多备件外套!章铭朗你真的是,我都没好话骂你了!”
汤依顾不上再想别的,赶忙开口解释:“阿姨,我擦桌子是因为饭是他做的,我帮忙洗碗也是应该。而且屋里温度还行,我也没有觉得冷。”
章母从沙发那头走过来,急急朝她走来。汤依见状,赶忙把捂在章铭朗手下的手抽出。
章铭朗低头,不爽地盯着自己摊开的空空的手掌。
章母已经在汤依身边坐下。她不由分说将她膝盖上的双手拉过来拢在手心,语气温和:“你说的是真的啊,这小子没对你不好?”
汤依受宠若惊地看她,轻轻摇摇头。
章母:“那就好。我就怕他不懂照顾人。”
章铭朗一听这话就不服:“闹呢?我怎么就不懂照顾人了,我……”
汤依转头,在章母看不见的地方朝他皱眉,给了他一记眼刀。
章铭朗像被这刀戳破的气球,一瞬间偃旗息鼓,音量都低了几分:“对,我还得学。”
章母将一切都看在眼底。她笑眯眯地说:“你们的事反正我不管,两个人互相扶持互相学习,慢慢走下去就是。”
三个人又闲聊一阵,到了饭点,章铭朗便提出去他提前预约过的餐厅吃饭,开车的任务也自然落在了寿星身上。
章母忽然出现只是因为恰好路过了A市,想起自己儿子今天生日,顺路着就来看看他。
章铭朗听见这话,一边把控着方向盘一边哼哼:“顺路?那真是麻烦您老人家了。”
“去去去,什么老人家,一点不会说话。以后怎么讨丈母娘喜欢?”
一招致胜,章铭朗接下来的路程都沉浸在想入非非中,再没开口。
汤依从车内后视镜里瞟见他飘忽的眼神,像是忽而观察到了某种有趣的现象。
不论这人平常怎么虚张声势,把什么“老婆”“太太”挂嘴边,只要和他正儿八经接茬,他立刻就从猎豹变猫咪,暴露自己纯情处/男的本质。
再认真点,恐怕他要当真到连婚礼地点都要想好了。
车子稳稳停下,汤依推开门扶章母下去。
餐厅内曲径通幽。房屋四周流水潺潺,郁郁葱葱,围成一个庭院。
一行三人走进去,在章铭朗提前预约过的包间内坐下。
汤依本来挽着章母的手臂,顺理成章是要和她坐在一排。但章铭朗似乎从进门后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双手插兜,悠悠地跟在母亲身边:“还说自己不老,走路还要人搀。”
章母一听这话,眼睛一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的汤依便不动声色地从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拍了下他的手臂,以作提醒。
章铭朗心虚地抬头看她,果然投来的又是她警告的眉眼。
章铭朗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少惹她生气了。
他安分不少,只是盯着对面没和自己坐一块的汤依,眼神中透露着些许不甘。
汤依一边提起茶壶给章母倒茶,一边朝他做唇语:幼稚。
章铭朗瞪眼:我就幼稚!凭什么不和我坐一起!
章母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翻了一页菜单:“依依呀。”
汤依匆忙将视线从章铭朗脸上收回,应了声。
章母抬起头,朝对面努努嘴,一脸慈祥的笑:“你去和铭朗坐吧。”
汤依“啊”了声,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对面的章铭朗已经喜笑颜开地站起来,突然冒起的大高像一堵宽厚的墙。
于是这堵墙如愿以偿,和汤依肩并肩坐在了一起。
汤依才刚刚坐稳下来,章铭朗的手便像藤蔓缠绕上篱笆,在不见光的桌底下缠上了她的手。
探寻,勾连,掠过她的手背,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汤依瞥了他一眼,章铭朗单手撑着下巴,得意地朝她挑挑眉。
随他折腾。
章铭朗悄悄在桌下轻捻着汤依的指尖,时不时故意收紧手指按按她的指节,直到上菜后,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的手。
章铭朗轻叹,用只有汤依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为什么我不是左撇子。”
他看了眼不得不抽出来拿筷子的右手,一脸惋惜的神情。
汤依把脸偏向窗户,看着窗外在风中摇曳着的竹叶笑。
章母看着两个年轻人暗戳戳的你来我往,章铭朗脸上更是时刻捎着平常很少见的笑,心里一阵舒坦。
“当初让你跟我去吃饭,见见依依,你还老大不乐意。喏,你们两个现在多好。”
“我们俩是日久生情,”章铭朗笑,“她恰好在我们公司做秘书。”
章母扬起眉毛“呀”了声,显然很惊喜:“真是有缘!改天我非得和陈莲好好说道说道!”
听见母亲的名字,汤依眼神一暗。
章铭朗当然能感知到她的情绪转变。他不动声色地开口转移了话题。
午饭吃到尾声,章铭朗郑重地对母亲说:“妈,很感谢您大老远顺路跑来庆祝我生日。”
汤依压下扬起的嘴角。
看来他还没忘记顺路的事。
“我和汤依,我们会好好的。但是您也知道,我们因为工作原因,恋爱关系肯定是要暂时保密。这样才能保证汤依不受到无故的中伤。”
汤依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截了当地向母亲点明这件事。
章铭朗继续:“我对那些流言蜚语倒是没关系,但她不能再受伤害。今天如果不是您碰巧碰见,恐怕我们还得瞒您一下子。”
他说着说着语气,又变得飘飞起来,惹得章母都止不住地笑。
她挥挥手打断他:“我知道的,你们想稳定了再公开嘛,我能理解。你们放心,我嘴严着呢,你爸我都不告诉他,哼!”
得到这句准信,汤依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落了地。
章母说是要赶飞机,匆匆打电话让司机接走了。送走了章母,汤依和章铭朗没急着离开。
两个人终于能有了个自由空间,好好缓一缓几个小时内一波三折的经历。
章铭朗看向同样放松下来的汤依,故意凑上前去问:“你不会因为被我妈撞见住我家,就恼羞成怒,后悔和我在一起了吧?”
汤依:“在考虑。”
章铭朗猛地往后一撤,侧腰撞上桌子也来不及痛:“考虑什么考虑,不准考虑!”
桌上的餐具被碰得丁零当啷响,像交响乐。
章铭朗才像是反应过来身上的疼痛,卸下身上的劲,像得了软骨病一般就要往汤依身上靠:“好烦,我也不想保密。”
汤依无情地将他推开,让他注意点公众影响。
见他一脸郁闷,她心又软了。她伸手,钩住他的小指,顺带拉着晃了晃:“今天你生日,想去哪玩?”
“哪都不想去,就想和你待着。”
汤依说:“劝你珍惜机会,今天全天我都能陪着你,以后可难了。”
章铭朗问:“你平常放假爱去哪?”
“哪都不去。”汤依摇头,“我说过,我生活还挺无聊的,基本就是埋头上班,偶尔去一次Heaven”
章铭朗眼前一亮:“那就去Heaven!我想喝你调的酒。”
汤依笑:“直接在家里调给你喝不就行了,非要去店里给人送钱去?我可没权力给你免单啊。”
但她终究扯不过章铭朗,最终也只能同意下来。
章铭朗开车把她送回家,却在楼下黏黏糊糊不舍得松手。
他低下头,看着两人紧握住的手小声嘀咕:“你能回去给我打视频直到我们晚上再见面吗?”
汤依觉得好笑:“至于吗,只是分别三小时,又不是三个月。”
章铭朗脑子一转,凑上前去出主意:“要不这样,你让我上去坐着。我保证我安安静静的,我就坐你旁边看你化妆,行不行?”
汤依挑眉,将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这会儿不嫌我们进度太快了?”
章铭朗非说这不一样。
为了卖惨,他甚至拢了拢身上的外套:“一年一度的生日,我不仅得忍受分离之痛相思之苦,还得忍受天寒地冻,孤零零回家坐三小时”
汤依偏过头笑,发丝垂落,挡住了半边脸。
“行了,上来吧。”
她带着笑意丢下这句话,头也没回转身上楼去。
章铭朗反应过来,连忙屁颠屁颠跟上去搂住她的腰,凑过脸要去亲她,被她伸手把脸推开。
“别亲我,烦死了。”
“就亲就亲,你越不让我越要烦死你汤小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