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认爹?!
在场众人傻眼。
就连门外之人都傻了。
苏清让云喜刘小妹贴心伺候,打的是这个主意。
至于两人的身世,所有人再清楚不过。
余内官了解的,甚至比很多人都多。
余内官落下泪来,他小时候先没了爹,娘勉力护着他,两人艰难求生。
等娘也没了,日子更加艰难。
平日想到时,还难免落泪,何况现在。
即使知道苏清为何有这提议。
但余内官也拒绝不了。
他看着两个孩子一脸茫然,就知道此事两人不知情,全是苏清的主意。
如此这般,让他更心动了。
自己是将死之人。
若能在死之前有两个好孩子,才是人生大幸。
借着参汤跟针灸吊命,余内官临死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有了一双儿女。
云喜跟刘小妹磕头喊爹。
余内官大笑几声,直接闭上眼,直接没了气息。
他本就病入膏肓。
方才是强行提命了。
死了。
余内官说死就死了。
他这一死。
几乎断绝苏清做县令的所有可能。
不止如此。
甚至南江县的药材买卖也要中断。
这事是余内官全权负责。
他死了,此事便无人推进。
之前的种种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为什么军中迟迟不来收购药材。
为什么给余内官信件没有回音。
而总兵那里,虽不知什么考量,也许是关系不够近?
所以懒得帮忙?
不管什么样。
事情已经到了这样。
还是着手处理眼前的麻烦吧。
首先是本地药材问题。
当初衙门也算信誓旦旦,相信军中收购不会出问题。
故而提前收了农户们的药,还打了欠条。
现在货物囤积,一时间卖不出去。
但百姓们肯定会来兑银子。
这点苏清可以理解。
百姓们怕衙门没钱给,也怕她要是被新县令换掉,这些欠条成为废纸一张。
说到底,百姓们接受欠条,全因苏清个人信誉。
换个人做主事,他们就算把药材烂在家里,也不会提前给出去的。
为这这份信任,也怕新县令说到就到。
苏清肯定要把欠百姓的药材钱给还了。
如果她注定要走。
就不会留一堆烂账在这。
余内官丧事还在办,苏清就已经让罗户房算算衙门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罗户房道:“去年八月份收的田税,去掉清淤泥,买药材种子,俸禄,照顾伤员,等等各类支出,还有余银一万三千两。”
“但欠条总额加起来,共计两万七千两。”
“即使把账上银子全都填进去,也还差一万四。”
一万四千两白银。
如何一口气借来这么多银子?
她如果还能做这个主事,各家大户加起来,或许有可能。
但人人都知道,她随时会被换掉。
苏清难免苦笑。
事情都堆到一起了。
“愁啊,没钱。”
苏清正打起精神,四处凑钱。
有个锦衣玉带的人,却直接上门送银子。
而且一送,就是大手笔。
“一万八千两。”叶山鸣笑眯眯道,“怎么样?”
衙门书房内。
苏清跟顾从斯同时看向他。
叶山鸣会有这么好心?
不见得吧。
“条件?”
叶山鸣笑着摇摇扇子:“跟聪明人说话,果然省事。”
“条件就是,你从衙门离开后,来我家做事。”
“叶山鸣?!”顾从斯皱眉,“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当掌柜,你以为呢?”叶山鸣继续道,“我家在广乐府大大小小有二三十店铺,一直疏于打理。”
“想来若交给苏主事,我是放心的。”
话说到这。
大家明白怎么回事。
那就是看苏清快离职了,赶紧来挖人啊。
旁边罗户房等人投来赞许的眼神。
不错,有眼光。
这让苏清沉默片刻。
不得不说,叶山鸣的提议非常有诱惑力。
一则,如果自己注定离开衙门,那去做买卖也不错。
也是能养家糊口,庇佑母亲跟弟弟的。
二则,整个县城里,能借给她这么多银子的人并不多。
但这怎么看。
都不太对劲吧。
有种卖身给叶家打工,然后还债的感觉?
苏清犹豫之时,顾从斯欲言又止。
叶山鸣却直接戳破:“怎么?顾秀才不愿意?”
“也是,以后你们要是成亲了,她便是官眷,不好抛头露面出来做买卖的。”
不等苏清顾从斯说什么,叶山鸣继续道:“所以我第二个条件,做掌柜期间不能成亲。”
“做买卖经常要出门,以免因夫家生变故。”
江南一带,经常有这样的事发生。
出嫁前好好的,嫁人之后,那些女掌柜们,一会要顾及夫家,一会要生孩子,烦死人了。
叶山鸣直接把丑话说到前头。
放在药材出变故之外,叶山鸣还不会这样苛刻。
但眼见苏清缺钱,此刻提出,便是最好的时机。
苏清嗤笑:“好个精于算计的叶家大公子。”
太会利用形势。
看似用合理的借口,提出无理要求。
叶山鸣颇有些势在必得的架势。
她算准苏清已经无路可走。
要么拿他的银子,给他做掌柜,把百姓的钱还了。
要么看着百姓一年的辛苦打水漂。
叶山鸣觉得,他太了解苏清。
这人对本地百姓,甚至对外来的伤兵都极好。
这种情况下,都不暂停对伤兵的拨款。
她怎么可能在离开之际,让百姓贫困潦倒。
苏清笑,躺到椅背上,笑眯眯道:“送客。”
送客?!
叶山鸣站起来。
苏清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看错人了?!
叶山鸣笑意更深,看了看旁边的顾从斯。
还真是伉俪情深啊。
叶山鸣转身离开。
苏清面对众人目光,才开口道:“他这人条件极多,我要是敢答应,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这种资本家,肯定会榨干她所有用处啊。
即使想要他的银子,也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顾从斯扭过头,眼神却变得格外温柔,只点头,不说话。
苏清揉揉额角,开口道:“继续筹钱吧。”
“对了,放出风声,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药材。”
以前押着药材不卖,是等着军中统一收购。
现在知道军中收购的路基本断了,便再找出路即可。
只是怕,若有人强行压价。
倒是让人头疼。
五月二十,余内官丧事草草办完。
他手下等人立刻回京复命。
这余内官的死,上面肯定还会追究。
具体如何处置,还看新内官什么时候来。
苏清已经不管这些。
她只想赶紧筹款,赶紧把药材以合理价格卖了。
只为一条。
让百姓安心,让他们的辛苦不白费。
苏清前前后后下了不少帖子,在县里各家筹集银钱。
到五月二十七,还差欠款九千两。
伤兵处知道此事,尽力节省银子,好让衙门不那么为难。
周千户还对手下道:“我送到军中的信件,薛守备他们可收到了?”
“收到了,还要再送吗,已经二十多封了。”
周千户咬牙:“送,继续送。”
“广乐府周遭,只有南江县愿意收留咱们,而且给吃给药无不细心。”
“同袍身故,衙门甚至拨银子买棺材安葬。”
“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叶家店铺里,叶山鸣难得坐不住,掌柜道:“大公子,苏主事不会来的。”
叶山鸣直接看过去,眼神微眯:“听说她在卖药材了。”
“去,低价收购了来。”
掌柜心道,放在平时,大公子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此刻怎么逼得这样紧。
叶山鸣回答:“你不知道,她这人,若不是到山穷水尽,绝不会放弃。”
“想把她挖到咱们叶家,必须用些非常手段。”
“大少爷钓过鱼吗。”掌柜平时就爱当钓鱼佬,“鱼线绷得越紧,鱼越容易跑。”
“尤其是倔强的鱼,头破血流,也要跑的。”
“再说,苏主事,似乎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掌柜从年前来到南江县。
至今已经有半年时间。
别人或许不知。
他接触的人多,却看的明白。
苏主事苏清。
并未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而且她身边的人,她做过的事,也不会让她山穷水尽。
衙门出了变故这件事,逐渐传到更多人耳朵里。
其中最远的山凹村村民,长途跋涉赶来。
不过他们过来,却不是要欠银的。
那村长颇有些憨厚,开口道:“我们仔细想了想,要是衙门给不了银子,可以把药材给我们。”
“那样衙门既不欠银子,我们也有个物件。利息我们也不要了,知道衙门为难。”
他们把自家药材拿走,这样也算两不相欠。
明明做好了交易。
却自愿放弃?
怎么看都不划算了,等着苏主事给钱才是真的。
大家都知道,主事在努力筹款了。
衙门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是不想苏主事为难。”顾从斯慢慢道,“这样,苏主事就不用四处求人筹钱。”
山凹村的村民跋涉而来,想出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事像是给各地村民提了醒:“对啊,我们也可以把药材拿回来。咱们自己卖的价格,虽不如衙门收购,但至少能拿到钱,苏主事也不用发愁。”
“我家不着急的,懒得去兑银子,放那吧。”
“其实我们可以把药材给苏主事,即使她以后不当主事了,也可以帮忙经营药材买卖啊。”
“这话说的对。”
“我这药材,是给苏清本人的,不是给南江县衙门的。”
“没错!”
“放苏主事手里慢慢卖吧!反正药材不愁销路。”
“我同意!这世道,能信得过的人,也就苏主事母女了。”
苏清一筹莫展之时,却听到这样的消息。
她第一反应是。
假的吧?
难道下面人逼迫百姓了?
但等她出门偷偷探听,却见酒楼茶馆,似乎都在帮她出主意。
都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如今却是满城人帮她出主意。
急着用钱的,就去拿回自己的药材,卖多少是自己说了算。
不急着用钱的,把药材给到苏主事本人,等她慢慢谈个好价格。
苏主事若能继续做主事,皆大欢喜。
做不成主事,正好可以做药材买卖,他们所有人都信任她。
苏清忍不住笑了下。
眼底泛出不一样的情绪。
最近事多且紧急。
一桩桩一件件。
像是无数烦恼压在心头。
她不想让百姓有损失。
百姓又何尝想让她为难。
她在南江县这一年,竟被如此看重。
这种让热意涌出心口的感觉。
好像格外不同。
“这就是姥姥说过的感觉吗。”
姥姥做赤脚医生,并不求回报,也不收钱。
可她很快乐,总是带着笑。
苏清仰了仰头,转身离开,正好看到叶山鸣。
叶山鸣对南江县百姓们的想法,自然是知道的。
这对他来说,自然带来极大震撼。
普通百姓。
怎么会这么拥护一个官员?
还帮官员想办法,帮她减轻负担。
这是他过往人生里,从未听说过的。
明明就是一群大字不识的人。
为何如此大义?
这点,甚至连顾从斯都不明白。
但他们都知道。
苏清身上的危机解决了。
衙门缺银子?!
不缺!
百姓们恨不得给苏清捐银子!
这看似不合理。
却是极为正常的。
没有苏清一年来的努力。
南江县,绝不是现在这般。
如果说本地百姓的踊跃,让众人意想不到。
那停靠的商船船主,却更让人想不通。
其中一个王姓船主,平日最是急公好义,听说此事后,直接道:“我买一万斤药材。”
“药材如此紧缺,运到哪都是赚。”
“什么?苏主事着急,所以可以压价?”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除开南江县,哪里还是适合落脚的码头?”
“其他码头的差役,不把你们剥几层皮不罢休,都忘了?!”
“你们信不信,把南江县药材滞销的事传出去。”
“立刻有无数人来买!”
这话都没错。
但压价了,不是能赚更多吗。
当然,现在肯定不行了。
百姓们不着急要钱,衙门就不着急卖货。
苏清谈判空间更大,价格必要再提一提的。
等到药材消息传开,买家只会更多。
到时候,不是低价购买的问题。
而是能不能买到的问题。
事已至此。
原本等着低价收购的货商们互相看看。
还等什么吗!
抢啊!
这世道。
药材最不缺买家!
几乎一夜之间。
南江县的药材价格节节攀升。
不管把药材取走的农户。
还是把药材寄存的农户,全都傻眼了。
怎么回事。
前几天不都不买吗。
现在突然变了副面孔?!
忙碌谈买卖的苏清,以及顾从斯,叶山鸣等人却明白。
此次转机。
却是百姓的能量。
他们对苏清本人的信任,一举扭转了局面。
经过这件事,不少人认真看向普通百姓。
明明在很多人眼中,他们是那样普通,那样平凡,好像一抓一大把。
但他们一群人,变成一个个鲜活个体的时候,所迸发的能力,不是个人可以阻拦的。
强如富商叶山鸣,就是败在他们手下。
他想借势逼迫苏清为他所用。
百姓们无意间却创造形势,将苏清解救出来。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顾从斯轻道。
苏清却没他俩那么多想法。
百姓如此信任她,她更不能让大家吃亏啊。
趁着自己还是本地主事,赶紧卖药材,赶紧让百姓赚钱。
这一圈折腾下来。
时间刚到五月底,仓库里的四十多万斤药材,已经售出大半。
此刻衙门缺银子吗?!
不缺!
不仅不缺,苏清还非常好心地买了猪羊送到伤兵处。
最近来的伤员,伤势都很严重,吃点好的补补!
大家一起同乐!
周千户特意来谢,他眼圈都是红的,脸上带着愧疚。
苏清却道:“我知道你送了许多信去军中。”
“薛守备也说,前线战事正紧,总兵无暇顾及的。”
“是啊,所以最近伤员极多。”周千户深深叹口气。
可他发愁的,还有另一件事。
“朝廷真的下令,要送个新县令过来?”
岂止本地百姓,过往商船担心。
就连周千户还有伤员们,也担心啊。
没了苏清。
南江县,还会好吗?
所有人心存疑虑。
可苏清是女子,没有功名。
一直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若不是她能力过硬,反对她的人,必然极多。
不说旁的,连她三叔都?
听说苏三叔有些蠢蠢欲动,已经在叫喊着,自己要巴结新县令。
而且他这个典吏虽递了辞呈,上面还没批啊。
新县令还没来,就有小人作祟。
只怕真到那时候,这里就完了。
周千户心道。
朝廷也太迂腐了。
不看能力,只看男女。
真遇到事了,谁管男女啊。
而且京城里皇上身体不好,也是太后掌事啊。
苏清拍拍周千户肩膀,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放弃的。”
不管为了她,还是为了本地百姓。
她都不会放弃。
山穷水尽了吗?
还早呢。
苏清在等人。
准确说,是在等跟她有“仇”的人。
那就是余内官的同僚。
也就是即将接替余内官的人。
五月三十。
正是余内官死后的二七,也就是第十四天。
苏清带着云喜,刘小妹去坟上祭拜他们干爹。
香烛纸钱摆好,便听有人骑马而来。
从马背上跳下的公公眼眶极红,满脸不屑地盯着苏清。
唯有看到披麻戴孝的云喜,刘小妹,方缓和脸色。
这里的主事虽有算计。
却也全了好友余内官的心愿。
他们这些跟余公公关系不错宫人,谁不知道他就想要儿子,就想要女儿。
可惜啊。
他们是阉人。
是绝不可能的。
他听王李两位公公说了。
这两个孩子在余公公离世前后,皆是用心照料。
这便不错。
回到衙门。
不少人才知道,苏主事为何在余内官临终前,匆匆让云喜刘小妹认他做干爹。
倘若没这两个孩子。
接替余内官的齐内官,必然要打杀不少人。
这哪是孩子。
分明是保命符。
更让大家惊愕的是。
当时情况那般紧急。
苏主事还是做了准备。
想到这,所有人冒出同样的想法。
这样的人不做本地主事。
是朝廷有眼无珠啊!
不对,主事都不行。
应该做本地县令!
今天晚上就做这个梦,梦苏主事做县令!
衙门厅堂,齐内官脸色不佳,问起余内官去世前后。
苏清把余内官头一回来的情况,第二次来的情况。
以及当时吃了什么药,第二次吃药的药渣,该说的说,该呈上的呈上。
齐内官点头:“这些我都要带走。”
内官死在任上,还是刚来就死。
背后有多少事,都不知道。
齐内官作为党羽,必要查明白的。
好在一番盘问,齐内官已然打消南江县的疑虑。
这是个聪明又谨慎的女主事。
比之宫中谋划为胜的娘娘们,也不差的。
正事说完,苏清给两个孩子使眼色。
云喜带着小妹跪下,朝齐内官磕头,并道:“余云喜,刘小妹,给齐叔磕头了。”
余云喜?!
云喜赶忙递上自己新改的身份契凭。
上面赫然写余云喜三个大字。
不过父一行空着,大概是不想擅自做主。
但能把姓氏改了。
便是极好的。
“好啊,老余有后了!”
对于刘小妹,齐内官倒不介意,她到底要嫁人,姓氏不重要。
可对两人再次喊的齐叔,他是应下了,并摸出两枚玉佩,一人一个。
至于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齐内官现在要去江对岸看看,查查老余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清却道:“一路奔波,齐内官跟其他公公应该都累了。”
“要吃顿热汤饭,再出发也不迟的。这里离北江县很近,不耽误事。”
小费书吏来报:“苏主事,梅娘已经把饭菜摆好了。”
话已至此,齐内官点头称谢。
苏清跟顾从斯自是要陪同的。
等饭吃的差不多了,苏清才道:“齐内官,我还有一事相求。”
“就是想问问,朝中对南江县新县令人选,可否定下。”
这不是什么大事,齐内官随口答:“还没有,你这地方好,想来的人太多了。”
朝中派系纷杂。
都想过来。
苏清立刻道:“那就是说,南江县作为后勤中转地的事,已然定了。”
否则不会说这地方好。
毕竟再好,也就是县而已。
除非升级为后勤中转的地方。
所有运往前线的物资,都会途径此处。
那就不同了。
齐内官喜好聪敏之人,听此也愿意多说,点头道:“是了,总兵亲点,已然定下。”
这个总兵还真是给她找麻烦。
收购药材的事帮不上忙,还让南江县变为香饽饽。
真烦人啊。
“对了,总兵还说,他想让你当南江县县令。”
什么?!
苏清顾从斯震惊。
这件事,他们却是不知道的。
“你们不知道也正常,总兵就是三皇子,他做事谨慎,若事情没成不会乱说。”
“所以南江县县令人选之一,也有你。”
苏清顾从斯对视一眼,立刻道:“那依齐内官看,小女子有几成胜算。”
齐内官说话破直:“不足一成。”
“总兵虽是陛下亲弟,但鞭长莫及,还是京中官员举荐之人,胜算更大。”
这顿饭吃的,心思百转千回。
虽听到不到一成的胜算。
苏清却仍不肯放弃,等屏退左右,只剩齐内官跟她时,苏清开口道:“齐内官,那人选之一里,有您的人吗。”
或者说,有齐内官余内官一党的人吗?
齐内官面色微冷:“这不是你能知道的。”
“军中后勤是肥差,所以余内官屡遭变故。”
“但不管怎么样,您还是来了。”
“既然这样,其他朝臣,必不会让您这边的人,再当南江县县令。”
后勤有个齐内官,政敌必然很不爽了。
这么近的地方,再来个齐内官的人。
这里岂不是他们的一言堂?
别说政敌不允许。
皇上太后也不会允许。
为了平衡。
那南江县新县令,必是齐内官不喜之人。
见自己说对了。
苏清继续道:“齐大人,倘若南江县县令是我苏清。”
“我或许不会成为您的助力,却也不会成为您的障碍。”
“我的为人,您应当有所了解。”
齐内官止住脚步,紧紧盯着苏清。
不得不说。
苏清的话,实在让他心动。
苏清说的没错,皇上太后以及那些清流,必不会让他们的人,再来这里做官。
来人定会极为讨厌。
他管着后勤,中转地却是政敌。
不用想,就知道会生出多少麻烦。
换做苏清。
倒是不错。
她对此地熟悉,本地百姓爱戴,政务处理的也不错。
更别说,她与京城毫无瓜葛,说不定只能依附他们。
怎么看。
都是苏清最合适。
苏清笑:“齐内官,我现在有几成胜算了。”
“五成。”齐内官缓缓道,“七月之前,消息会下来。”
“倘若成了,苏县令可不要忘记这路如何来的。”
“必不敢忘。”
齐内官一行离开南江县,过江去对岸。
只留苏清远远看着江面。
明日便是六月初一。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将会决定她是不是南江县的县令。
但京城那边,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
没关系,齐内官他们,或许比她更急。
还有那个一直不回信的总兵。
你能不能再上书啊。
而且你做好事不留名的吧?
这么好?
想到自己之前还偷偷埋怨他,现在赶紧闭嘴,又给伤兵送了些鸡蛋吃食。
大家好好补补,算是她的报答了。
送走齐内官,苏清心情大好,龙颜小悦一下。
药材的事解决了。
小命保住了。
还有可能做县令,心情能不好吗。
苏清笑眯眯的,顾从斯看的也高兴,有心再提定亲的事。
却见苏清盯着前面。
往日花孔雀一般叶山鸣,此刻难得目不斜视,装作没看到码头上的两人。
“怎么?回家啊。”苏清才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想让我做你家掌柜?一万八千两可不够。”苏清拿过叶山鸣的扇子,打量一番,“叶公子你说呢?”
叶山鸣也不着急了,抱怀道:“那好吧,我家在江南还有上千铺子,都给你做。”
“只做掌柜可不行,要做内掌柜。”
掌千家铺子,内掌柜,便是叶少奶奶。
顾从斯拉住苏清手腕,上前一步。
叶山鸣笑了,歪头去看苏清:“怎么样,心动吗?”
苏清翻了个白眼,却道:“你要回家?先别走,把你的礼物带走。”
礼物。
顾从斯这次终于忍不住:“到底是什么礼物。”
苏清跟叶山鸣都笑。
还能是什么。
苏三叔呗。
苏清道:“怎么把他弄来了我不管,你把他带走,咱们就既往不咎。”
叶山鸣听此,反而严肃起来。
他逼着苏清做掌柜,这就既往不咎?
苏清把扇子还给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还是要做买卖的。”
好个聪明的女子。
叶山鸣大喜,当即道:“这会天色尚早,晚一会我就把礼物绑了走。”
苏清再道:“只绑他一个即可。另外两个留下。”
叶山鸣应下,不会又把扇子给了苏清:“拿着玩,缺钱就卖给叶家掌柜。”
这下不容她拒绝,扭头边走。
不要白不要。
苏清把扇子揣好,对上顾从斯的目光。
顾从斯道:“只绑走你三叔,你三婶对你似乎也不好。”
“绑走三叔是因为他没用,三婶好歹能洗衣做饭。”
话是这么说,但看到苏三婶脸上乌青,一瘸一拐,顾从斯哪能不知道原因。
真把他们一家三口都绑走,扔到不知某地。
这母子二人,必死无疑,还是被苏三叔活活打死。
苏清是个极心软的人。
虽然她不承认。
就像她现在,亲自去找云喜,朱婶娘解释一样。
之前事发突然,事情又多。
她来不及解释认太监当干爹的事。
不过大家凭着本能的信任,苏清说什么,大家就做什么,从无一句多言。
顾从斯沉默跟着,云喜那边好说。
他的命都是苏姐姐救的,认个干爹而已,以后四时八节供奉即可。
再说,他还得了个玉佩呢。
苏清揉揉云喜脑袋:“过了这一阵,苏姐姐出钱,送你去县学读书。”
“你这身份,以后还有大用,可不能不识字。”
云喜一个劲点头。
到了朱婶娘这里,情况则复杂些,梅娘也在旁边陪着。
其实余内官没了,齐内官再来。
朱婶娘大概知道为什么要认干爹。
这是为了保住他们所有人。
可这样做,似乎对不起老刘。
他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这是他唯一的骨血。
幸好没改姓,不然朱婶娘也忍不了的。
谁料,苏清却道:“朱婶娘,如果给小妹刘绿兰改姓,能换的你们母女不分开,这值得吗。”
什么?!
朱婶娘想到娘家夫家的事,立刻道:“清清你的意思是?”
苏清对朱婶娘他们很有耐心,认真解释:“朱家跟刘家各有盘算,结果便是让你们母女分离。”
“我之前写信,也只不过阻拦一时半刻,却长久不了。”
“倘若我不当此地主事,他们更是会马上过来接人。”
到时候朱娘子跟小妹,只怕此生再难见面。
若是这般。
那不如让朱娘子去死。
“现在好了,小妹有个京中的干爹。”
“他干爹虽不在,好友同僚却是极多极有势力的,就拿齐内官来说,小妹喊一句齐叔,便是她的依仗。”
“若是朱家刘家再来,让他们只管找齐内官即可。”
他们敢吗?!
自然不敢。
朱家想在再嫁女儿朱娘子,也要掂量掂量内官的势力。
刘家?那小妹已不是刘家人了。
而且齐内官,也不会看着自己兄弟的干女儿没有母亲照料。
朱娘子明白过来,当下要磕头:“别说给小妹改姓,就算改名我都认了。”
“老刘在地底下,都不会反对!”
他们最疼唯一的女儿了。
只要小妹过得好,两人怎么都行的。
梅娘抹着眼泪,搂着朱娘子又哭又笑:“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你们离开,也不担心你们分开了。”
“我去拿纸笔写信,将此事赶紧告知朱家刘家,让他们不再惦记。”顾从斯开口道。
等顾从斯离开。
梅娘眼睛亮了,朱娘子也好奇道:“都说顾秀才想定亲,真的假的?”
啊?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吗。
苏清看向梅娘期盼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
梅娘高兴道:“我跟你爹那会,就是这般情况,等你爹高中,我们就成亲了。”
“顾秀才虽沉默了些,但人品俱佳,你爹也满意的。”
“只要你们能定下,我也就开心了。”
见梅娘一脸期待,苏清想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要怎么说?
说顾家跟苏家不同。
苏家不会悔婚,但顾家却不好说。
毕竟想定亲的话,人家爹娘早就上门了,何必一拖再拖。
而且现在马上六月,距离秋闱也就两个月时间。
苏清对此并不介怀。
却有些怕梅娘难过。
“到时候就把你爹买的金头面做嫁妆。”梅娘话没说完,顾从斯止住脚步。
苏清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本就面容俊美的顾秀才眼睛亮亮地盯着她。
梅娘跟朱娘子又笑,扯了闲篇,赶紧写了信件,留苏清跟顾从斯相处。
“我先去公务。”苏清道,“麻烦终于解决了。”
“但后半年还要种新药呢。”
说着,苏清快步离开。
必须找个时机说明。
要不等顾秀才考完试?毕竟马上秋闱,这个时候说出来,只怕对他不大好。
毕竟方才那眼神。
苏清摇摇头,还是赶紧忙吧。
等家里阻力显露出来。
希望顾秀才可以知难而退。
衙门前头,现在还在卖药材。
跟大家猜想的一样。
消息传开之后,药材根本不愁卖,还有人先送来书信,请南江县衙门预留。
给出的价格,自然没得说。
这般轻松的日子,苏清都觉得难得啊。
之前的麻烦事,统统都解决了!
等到当天晚上。
苏清顾从斯叶山鸣再次碰头。
叶山鸣带来几个好手,跟着苏清来到一间破旧酒楼。
角落有个人喝的烂醉如泥,正是苏清的三叔。
自他写了辞呈,又被狠狠责罚,早就在南江县抬不起头。
要么喝酒,要么骂苏清不尊长辈。
还说她做事太狠云云,只靠苏三婶浆洗衣服挣钱喝酒。
得知南江县要有新县令,还扬言要报复她。
可惜了,现在没这个机会了。
叶山鸣的手下将苏三叔麻利绑起来,直接带到即将离岸的船上。
苏清看着,沉默片刻:“还要再招些人手,时时巡查。”
叶山鸣赶紧道:“这是有你跟顾秀才跟着,才没有巡逻差役盘问啊。我是良民。”
说罢,叶山鸣道:“把他带到哪?听你的。”
“越远越好。”苏清回忆一下,“岭南吧。”
“不对,海口岛上。”
“你家船只能到岛上吗。”
距离此地八千多里的海岛上?
叶山鸣有些牙酸,想到他那些手段,幸好苏清不介意:“到得了,岛上有我家买卖,到时候让人看着。”
苏清点头,目送叶山鸣离开。
叶山鸣扭头,看见她跟她未婚夫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刺眼。
偏偏身边小厮还笑嘻嘻:“琵琶记还没演完呢。”
叶山鸣没给好脸:“把西洋镜拿过来。”
小厮赶紧去取。
叶山鸣又从船上下来,把精美无比的西洋镜递给苏清,认真道:“这是我的赔礼。”
“即便想让你做叶家掌柜,也不该如此逼迫。”
等苏清接下,叶山鸣摆摆手道:“但你要是想当掌柜,一定要来找我。”
“广乐府二十七家铺子,都听你的。”
苏清把玩片刻,笑着道:“走投无路,一定找你。”
等船只离开。
苏清还在看西洋望远镜,可惜夜色太深,看不太远。
“去伤兵处一趟。”
“把这东西,经由周千户,送给总兵大人。”
虽说商贾都能买到的东西,军中肯定也有。
但不妨碍她做个人情。
顾从斯欲言又止,他本想说,不好收其他男子礼物。
现在闭嘴了。
原来另有用途。
果然,周千户看到西洋望远镜高兴道:“这可是好东西,只有前线将士那有。”
“大家都抢着要呢。”
“不过都没这般精美,很合适总兵大人。”
“大人喜欢就好。”苏清看了看伤兵处,开口道,“这里还缺什么吗。”
路过的伤兵见到苏主事跟顾秀才连连打招呼,自己都道:“什么都不缺,天天吃了睡睡了吃!”
苏清好笑道:“养伤嘛,都这样。”
苏清又写了封信,托周千户带给总兵。
这些事忙完,夜色已经深了。
她跟顾从斯慢悠悠回衙门休息。
而此时前往京城的快马上,有两封信件。
其中一封是齐内官亲笔,让他们的人,支持苏清做此地县令。
还有一封,是刚下战场的总兵,写给自己的亲哥,也就给皇上的信。
他依旧坚持,推举苏清为南江县县令。
非她不可。
苏清做本地县令的胜算,已然从一成,逐渐升为十成。
顺昌国,要有第一位女县令了。
第26章
六月份的天气,正是日头晒的时候。
苏三婶在太阳地里走了好几回,终于找到机会跟梅娘攀谈。
“孩子他爹不知道去哪了。”苏三婶一脸麻木,“四五日没见到,二嫂,能不能让清清帮忙找找。”
寻常人家的男人消失一两日,妇人便着急地不行。
她家丢了五日,这才来寻。
梅娘惊讶,点头道:“好,我跟清清讲一下,晚一会给你消息。”
苏清听了这事,跟顾从斯对视一眼,两人没有半点心虚。
“捕快差役巡逻的时候问问情况,看有没有人见过他。”
得来的结果,自然是没见到。
毕竟这人,已经被叶山鸣绑到船上,现在不知道到哪了。
这事是苏清指使的,她焉能不知。
找了两日后,实在寻不到人影,直接报了失踪。
不过有苏三叔逃跑的前科在,谁也没觉得这是要紧事。
说不定又逃跑了呗!
消息送到苏三婶这,苏清明显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轻松。
那七八岁的苏三婶儿子苏溪同样的松口气。
他瘦小得厉害,去年跟着爹娘奔波,今年被打的左手有些僵硬,谁看了不叹口气。
母子被苏三叔日日打骂。
那人离开了,日子反而松快。
之前苏三婶对苏清等人确实暗暗咒骂,此刻也不敢了,连连感谢。
苏清想了想道:“你们也不用搬出衙门,给苏溪攒点读书用的笔墨费,八九月份县学招生,让他去读书吧。”
苏三婶眼中带着激动,眼看苏清要走,赶紧道:“对不住。”
“之前,对不住。”
苏清自不会计较这些,摆摆手离开。
苏三叔消失的消息。
还是在衙门引起风波。
主要这人善于逃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所以要跑啊?
但要说现在的南江县衙门。
唯独有一件事,让他们心烦。
那就是人人都知道的。
南江县要成为后勤中转地,成为一个油水极大的香饽饽。
故而有新县令要接手。
“战后重建的时候不过来,疫病没粮的时候不过来。”
“现在修的房美屋善,他们来摘桃子了。”
“对啊,甚至连药材都卖出去了,如今衙门不仅不缺钱,还有不少库银。”
“下半年还有两万新药田,这都是大大的政绩啊。”
提到新县令,衙门上下,乃至南江县各家百姓,全都怨声载道。
可大家又知道。
苏主事身为女子,唯一的机会也在余内官死后消失。
县令的位置,跟她无缘了。
“凭什么,广乐府十七个县,哪个县的县令,比得过我们主事?”
感叹过后,衙门三班六房的代主事们,更是垂头丧气。
之前事情多,大家都来不及思考。
如今麻烦都解决了,难免想到自己的前程。
等新县令一来。
他们这些所谓的代主事,肯定会被换成新县令自己人。
唯一能幸免的,便是武捕头,可他也要从武总捕头,降职为捕头啊。
甚至各房书吏差役,也在为前程担心。
在苏主事手下做事,差事是多了些,但做的时候却极开心。
毕竟每一件事,都对本地有利,哪个百姓不交口称赞。
他们读的圣贤书,还被他们实现了,这种感觉,实在难以形容。
更别说,衙门穷的时候就算了。
但凡有钱,便记挂每一个人,上到代主事,下到最低等的跑腿小厮,人人都有额外的俸米腊肉。
有些地方官吏还需要从百姓那抠油水。
他们这里,只需办好自己差事即可。
谁又是真正的恶人,不做恶事,就能养活一家老小,谁不愿意呢。
想到苏主事离开,这样的日子荡然无存,大家难免苦笑。
只是看到苏主事面色如常,似乎根本不在意以后如何,倒让大家奇怪。
“主事,您一点也不担心吗?”
苏清有些小道消息,自然没那么忧心。
但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她不会直接说出来,以免空欢喜一场,只道:“就算不做官了,也可以做别的。”
“实在不行,我就去开家生药铺。”苏清开玩笑道。
她在说玩笑话,手下众人却打起精神。
好啊!
倘若苏主事开药铺,那他们是不是能去当掌柜伙计?!
以主事的本领,不出三年,必然能做南江县第一生药铺老板!
“那我给您当伙计。”
“我给您跑腿啊。”
“我们可以算账的。”
苏清好笑又无奈,还对小费书吏道:“你添什么乱,明年必开童试的,你还是去准备考试吧。”
小费立刻道:“我要是考不上,就给您当账房。”
罗户房翻个白眼:“我还在呢,轮得到你。”
这么一打岔,笼罩在衙门上下的乌云终于散开。
附近百姓也发现了,差役书吏们不再愁眉苦脸。
得知苏主事早有打算,周围人也为他们高兴啊。
“苏主事开药铺的话,那我们种的药材全都卖给她,赊账也行。”
“对,我家临街还有两处铺子,低价出租。”
“不就是什么县令,咱们不稀罕做!苏主事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苏清听到云喜绘声绘色传话,笑的不行。
谁料回到后宅,梅娘也说,她跟朱娘子准备去租个清静点的宅子。
新县令一来,她们就能搬家。
苏清挠头。
真没那么紧张。
就算人家来了,她再找房子也行啊。
众人热热闹闹商议以后如何过活时,苏清终于收到军中总兵的回信。
从军中迟迟不来收药材开始,到最后一次送西洋望远镜,苏清一共送去四封信。
总兵这封信里,一一回复了。
头一份说明他们这的情况,还提苏县令。
总兵答:“至今不忘苏县令为国捐躯。”
第二三份则请求总兵帮忙,让军中通融收药材,以及说明余内官生前身后事。
总兵答:“看到信时已晚,某不堪托付,致歉。”
又道:“苏县令可为天下县官楷模。”
最后一封道:“西洋镜极好,多破费,于军中有大用,多谢。”
信件后面,还有一句杜牧的诗。
用他那铁画银钩的字迹写出来,更显气势。
“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
苏清念出来,笑道:“杜牧的《叹花》。”
这让顾从斯有些诧异。
苏清心道,我又不是九漏鱼啊,这首《叹花》还是知道的。
此诗句大意是,不要觉得春天已经过去,也不用惆怅芬芳不在。
狂风把深红色花朵吹落,现在绿叶挂满枝头,很快就会到收获的季节。
辛苦耕耘,一定会有所收获。
实在是好诗。
正契合她的情况。
以这位总兵的谨慎,不会在暗示什么吧?
若是暗示,未免太隐晦。
苏清不再多想,只让龚兵房等人好好安置新来的伤兵。
他们南江县陷入混乱时。
前线打了几场硬仗,现在伤员极多。
好在都是胜仗,还是很提气的。
这种时候,周千户便无比感激苏主事,感激她给了伤兵们休息的地方,还安排人手照料。
周千户认为,军中将士,尤其是总兵大人,只会更感激。
要说衙门差役们的惆怅。
何尝不是他们这些将士的担忧。
换了新县令。
还会这般照顾他们吗。
还会时不时送来各种肉食鸡蛋,让伤员们快些恢复吗。
周千户苦笑。
总而言之,南江县需要苏清的人实在太多了!
谁都不舍得她离开这个位置。
若能联名上书,那万民伞能送上百把!
就在众人已经做好,苏主事离任的准备时,京城那边终于传来消息。
广乐府新知府,新学政,以为各种补缺,会在七月之前到任。
皆是各项差事,诸如秋税,秋闱等事,都会捡起来。
让下面各县官员,备考学子等等最好准备。
从去年三月开始,广乐府便是没有知府的状态。
现在终于有当家人了!
对于南江县,甚至其他各地县令来说,都关注另一个问题。
苏清怎么办?
本地人是担心,其他县令这是看热闹。
毕竟这一年多里,各地百姓,总是把他们跟一个女子做对比。
现在好了吧,花无百日红。
你到底是个女的,能力强也要下去,换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过来,还是考过科举的那种。
能力,从不是当官最要紧的一件事。
可京城那边的消息,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皇上特许,南江县原苏县令之女苏清,为此地县令。”
“苏县令为国捐躯,尽忠而死。长女苏清代掌南江县,能力颇佳,照拂百姓,兼顾伤兵,有先父遗风。”
“望天下官吏以此为表率,钦此。”
反正皇上的圣旨总结下来,就是这些话。
原苏县令怎么没的?
死守粮仓,死守城门。
被叛军刺死,挂在城楼上。
苏清是怎么代掌南江县的,更不用说。
跟广乐府其他地方,甚至广乐府知府比起来,他们父女两个,必是天下典范。
不嘉奖他们,不把他们树为楷模,那才不应当!
女子?
女子怎么了。
如此危急时刻。
这更是天下士大夫的典范!
就是要让她这个女子,当本朝第一位女县令!
苏清跟顾从斯同时想到总兵大人回信。
原来不止最后那诗句是暗示。
全篇都在暗示她啊!
天大的好消息砸到南江县百姓头上,砸到本地官吏的头上。
所有人都茫然无措,恨不得掐自己这一下。
真的吗?
真的吗?!
他们苏主事,成为新的苏县令了!
不会是做梦吧?!
来宣旨的太监笑着道:“真的真的,我们在京城都听过苏县令的美名呢,太后娘娘连连夸赞呢。”
南江县众人恨不得仰天大笑。
太好了!
这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更有甚者,已经去买鞭炮庆祝。
可那鞭炮店老板,自己先放了一挂。
从码头到街道,从铺子到小店,到伤兵处。
再到各个村子。
百姓们甚至比苏清还要激动。
新的苏县令来了!
第27章
七月初九,正是好日子。
梅娘摆谢礼宴,帮着女儿苏清苏县令迎来送往。
不只如此,苏清身上的官服都是她置办的。
因有过经验,这一身浅绿鸂鶒纹样官服,做得格外精致,再有腰间特意打的素银腰带,更添几分稳重。
十七岁的苏清再踩一双官靴,别提有多精神。
苏清还背着手走了几圈,自己都笑了。
不过出门迎客时,极为稳重妥帖,她一双桃花眼带着笑,却让人不敢轻视。
毕竟这可是苏清。
顺昌国第一位女县令。
这般本事,不是常人能有的。
因是谢礼宴,来人自然都认识。
他们听说皇上钦点苏清为南江县县令,第一时间送礼。
梅娘有经验,能收的收,不能收的想办法还回去,再记好礼单,办场谢礼宴。
宴会就在衙门后宅。
本县各家大户乡绅,七家药铺掌柜大夫,还有各村村长里长。
再加上周围和信县,武寨县的同僚等等。
军中的周千户,齐内官手下都来了。
不过薛守备亲至,是苏清最意外的。
薛守备也是抽空过来,没待一会就要回去。
这种情况下也来赴宴,自是表示对苏县令的支持。
“咱们都是爽快人,不必多说的。”薛守备道,“也不用多送,为着北江县送来的伤兵,我都该再谢你的。”
“只是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前线需要人手。”
苏清微微点头,目送薛守备一行离开。
前线战事艰难,她自然知道。
希望接下来,可以顺当些。
苏清转身想回到宴上,正路过一处小园,便听到有人在揶揄顾教谕夫妇。
“等你家从斯考上举人之后也能做官,到时候你们一家双县令。”
“女子做县令,本朝未有啊,你们顾家赚了!”
这语气之中带着调侃,自然不是什么好话。
而顾教谕夫妇的反应,正合他们的意,气得无言以对,让人看了场笑话。
等戏弄他们的人走了,顾教谕才怒道:“有辱家风,有辱斯文!”
“咱们被笑话就罢,要是从斯被同窗同年笑话呢?!”
顾夫人直接道:“这婚事要赶紧退了,不能再拖下去。”
“从斯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明之前一直不同意。自苏清去年伤愈主事,他就没有退婚的意思。”
不管是苏清散漫撒粮,还是排除他人意见赠药,不办县试等等。
他们儿子就没有退婚的意思。
近日来,更是想让他们去提亲,甚至想在乡试之前,就把亲事确定下来。
这才是他们夫妇两不去退婚的原因。
若能退,早就退了。
苏清一愣。
去年那会,顾从斯脸臭得厉害。
竟然也不想退婚?
看不出来啊。
至今最近这段时间。
苏清摸摸脑袋。
不是她自夸,她觉得顾从斯更没主动退亲的意思了。
“从斯最是孝顺,我以死相逼,他焉能不从?”顾夫人最后道,“不过等他乡试结束再说。”
“省得影响他考试。”
顾教谕点头:“对,其他事都放放,还是乡试重要。”
“不管考没考上,咱们都搬走。”
苏清放心了,你们两个要努力啊。
这省了她不少事,至少梅娘那关,她可以轻易过了。
到时候还能装哭,梅娘肯定先安慰她,也就没时间难过。
只是顾教谕要走。
又一件事让人发愁。
那就是南江县还要找新教谕。
不管顾家想法如何,做教谕还是合格的。
田县丞现在每日喝酒,不少人都快把他忘了。
主簿典吏位置也缺着。
她三叔的辞呈,还是她批的。
现在还要提前找个教谕。
苏清绕路回宴会上,满脑子都是衙门人事安排。
她既做了官,手底下人自不会亏待。
像武总捕头,以及他手下三位捕头。
六房代主事等等。
这些本是代任,如今都能转正。
通俗点说,他们都会成为正式工,全部正式入编。
除此之外。
县里还要额外再设两个部门。
一个为漕运司,主管码头航路通畅,确保停靠船只调度,以及清淤等杂事。
第二个是医学训科,主管本地各类药局,以及培训医护人手。
这两项虽为杂职官,却对如今的南江县十分重要。
必须认真挑选。
不算就罢了。
这算起来,衙门又要招人。
苏清婉拒手下递来的酒水,只喝茶。
小费书吏凑过来道:“县令大人,您怎么皱着眉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苏清看着小费一脸担忧,忍不住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顾从斯走过来,看着苏清。
“可惜你明年要考秀才,不能继续做书吏。否则你可以去管漕运司。”
啊?!
费开宇差点说:“我不考了!我去做漕运司主事!”
当然,这不太能行。
毕竟只有考了科举,方有大前途。
顾从斯倒是问:“漕运司?”
苏清点头,见看过来的人不少,干脆道:“明日衙门开大会,一一详说。”
苏清掌事,很少有开“大会”的情况。
其实就是主事的人都去,肯定有重要安排。
武捕头夫妇两个脸上带了惊喜。
六房代主事们也看过来。
苏清好笑道:“是你们想的那个事。”
全都转正吗!
他们想的,只有这个啊!
苏清肯定道:“我怎会食言。”
众人愣了片刻,随即极为高兴。
太好了!
虽然知道苏县令不会亏待大家。
但听到确切消息,还是兴奋啊。
本以为不会那么快,但苏县令是谁的,她办事之利落,无人能及!
衙门官吏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让其他客人看得眼热。
七家药铺掌柜大夫也是如此,不过苏清额外对白大夫,郝大夫道:“明日你们也来吧。”
啊?!
他们两个?
忽然被点名的两人傻眼了。
你们衙门集体转正升官,跟大夫有什么关系。
不会吧。
你们也要进衙门吗?!
苏清请两位大夫,自然是为了医学训科的开设。
两位人品没得说,照顾士兵也有头功,此事自然优先他们。
而此时,两人虽不知所为何事,却明白苏县令不会害他们。
至于其他人羡慕的眼神,他们照单全收,还假意推迟:“哪有哪有,没那么看重。”
实际上,心里早爽翻了!
永晟二年,七月初十。
南江县衙门三班六房各位主事,终于把代主事的代给去掉了。
手底下非正式书吏,也上了衙门名册簿,是顺昌国正式官吏。
除了像费开宇这类还要科举的书吏之外,其他人皆有变化。
顾从斯更不用说,他本就没有担任职务,也不用再说。
变化最大的,还是原本的罗户房升为罗主簿。
他既为主簿一职,暂时兼任户房主事,等找到合适的人手,再卸任即可。
还有龚兵房升为龚典吏,接替了苏三叔的职位。
管着本地民兵,团练等差事。
兵房主事,则由他手下王龙担任。
三人眼睛都亮了。
平日用心办事,就是有好处啊!
他们之前是最忙的,尤其在药材出问题后,整宿整宿地想办法。
这些事都被苏县令看在眼中!
该转正的转正,该升迁的升迁。
漕运司,医学训科,两个新设的部门。
前者没有合适的人。
后者则由白大夫为正主事,郝大夫为副主事,余下书吏再招。
白大夫跟郝大夫两人一脸震惊。
如今南江县二万九千亩药田,谁不知道本地药局要起势?
还有伤兵越来越多,需要的医护人手也多。
这两项事给到他们,简直是天降鸿运啊。
此事哪有不应的,两人立刻拜谢。
衙门正堂之上,气氛热得能突破天际。
人生之快事,莫过于此啊!
就说跟着苏清苏县令没错吧?!
换了其他人过来,哪有这般好日子。
顾从斯看了看欢呼雀跃的官吏,再看了看苏清。
却发现她眼神中只有冷静跟审视。
片刻过后,苏清抬手,让众人静下来。
只见她缓缓起身,指了指头上的匾额。
这是她新换的匾额。
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守令爱民。”
苏清背着手道:“此话出自哪里。”
顾从斯答:“守令爱民须表里,君其为纬我为经。是冯伯规的诗。”
费开宇背诵了全文。
和茕祷雨储精诚,便觉丰年遍远坰。
缫茧齐头丝卷白,插秧随手稻翻青。
行篘秫酒酣天禄,益长香芽发地灵。
守令爱民须表里,君其为纬我为经。
这首诗很好理解。
“百姓们辛勤劳作,祈求丰收,他们确确实实做到了。”苏清道。
“那官员们有没有做到守令爱民呢。”
百姓做了那么多。
诚心祈雨,纺织耕种,只为丰收。
官员需要做的守令爱民,做到了吗。
只有做到了,才能一个为纬,一个为经,织成一幅大美画卷。
原本躁动的公堂彻底安静。
不是苏清要扫兴。
而是升官发财固然好。
却也不要忘了,他们之前这个没有官吏的衙门,是如何撑起来的。
她是给百姓施粥赠药了。
但百姓跟着她去抢粮,难道就没有贡献?
后面她说要种药材,那么多百姓帮忙。
难道是她跟衙门众人亲自播种,亲自施肥浇水的吗?
更别说药材出问题时。
到底是谁,一步步来到衙门,让他们渡过这次难关。
她这个顺昌国第一位女县令如何来的?
只靠她的能力吗?
不见得吧。
你们的官职是如何升的。
似乎更好理解了。
唯有“守令爱民”四个字,方是答案。
原本因为升官兴奋的众人,慢慢抬头,看着这四个字。
有些东西,似乎在缓缓回来。
对啊,如今做了正式的官员,难道就可以享乐。
倘若这样的,岂不是跟其他地方官员一样吗。
南江县发展至今,成为朝廷钦点的后勤中转地。
不是靠着发官瘾做来的。
不少人犹如当头棒喝,不免有些羞愧。
天知道,他们最初来衙门的时候,只求能让家人吃饱饭。
如今竟忘了,还想好好放松呢。
“不可能放松的。”苏清笑眯眯道,“谁若是不守律法,不顾百姓。”
“本官必会严惩不贷。”
“我苏清,说到做到。”
费开宇等书吏看的眼睛发亮。
苏县令,苏县令就是他在圣人书里看过的官员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