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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寿命有限,却在无限的轮回中翻滚。记忆无法继承,使命像一根粗粝的麻绳,她每一世的残影,都是其上一个个解不开的死结。

她在尧舜洪荒间,被滔天洪水吞没;她在殷商甲骨上,刻下震响千年的符号;她在周朝祭坛前,执剑仰天呼号;她在汉地僧侣队里,踏遍荒原乞食化缘;她在盛唐月老庙中,系下红绳求一缕尘缘……她在清末风雨之际,手持长刀斩碎狗贼的铁枪。

她呼喊,她哀叹,她祈求。她与无数凡人一样,在荒世中跪求鬼神庇护。她匍匐在灾难与疾病的裂隙里,像无力的婴儿渴望母亲的怀抱。

文明的脚步,从她的五感之间悄然掠过。

世间万物的兴衰、诞生与泯灭,就这样在一颗颗黄土泥人的心跳里骤疾闪现。

——直到2012年。

暖阳与和平笼罩的午后,电视机里传来神舟发射成功的热烈欢呼。她坐在矮凳上,津津有味地翻阅一本《中华神话大全》,精美的插图在她眼底流连。她笑着回头,向阴影中的奶奶问道:

“奶奶,书上说女娲造人,可老师又说神是人编出来的。

那到底,人和神,谁先出来呢?”

世界早已不同。

奶奶说了什么,她早已记不起。

只记得出门前,恰好被门槛绊了一下,回头一望,正见奶奶把箱底的钱拿出来。

她张嘴欲言,却什么都没说。只怪窗外阳光太好,她转身就跑了出去。

可她依旧没得到答案。她继续追问:

“昆仑山上到底有没有蟠桃?”

邻居的姐姐不耐烦地说:“那是封建迷信。”

“那什么是封建迷信?”她又追问。

姐姐愣了一下,尴尬道:“不知道。”

黄灿喜傻眼,鼓起腮帮子,半晌才小声嘟囔:“那你还说?真是的……算了,我回去问我奶奶。”

像是为了惩罚她那一点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天黑后,她闻着饭香回到家。

屋里没开灯,床上却静静躺着奶奶,身子瘦硬得像一根折不断的棍子。

刺耳的警铃随即划破夜空,她和奶奶被人急急带往医院。

当年医生曾替她做心脏搭桥,奇迹般续了命,可这次奇迹没有再降临在奶奶身上。

黄灿喜怔怔坐着,望着为她做心理疏导的女医生,喉咙里挤出一句:“如果我没出门就好了……”

只是转瞬的茫然。再清醒时,奶奶的身体已薄得只剩一张纸。她怔怔望着那张纸,又扫了一眼陌生的屋子,眼眶一酸,跑出何伯的家。

她在夜色中拼命奔跑,脚步踉跄,泥水飞溅在白鞋上,她却浑然不觉。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她站在走廊尽头,将头塞进窗户的缝隙,急切地四下张望——她第一次觉得家里很大,地板很白,月光很凉。

饥饿钻进她的肠胃,空得发软。她找了个街角,偷偷蜷着哭,哭声压得极低,肚子却响得像打雷。

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挡在她面前。夏夜的月光打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她抬头,心想:这人怎么大夏天还穿这么多?

可下一秒,肚子响得锣鼓喧天,像是这人到来的天雷。

她满脸通红,把头埋进膝盖,全身力气都用来紧紧夹住肚子上的那两叠肉。

“想吃什么?我带你去。”他的声音却意外轻柔。

她悄悄抬眼,看到他憋笑的样子,像在逗小猫。被她偷看一眼,他笑得更深,眉尖挑起,“怎么样?吃什么?”

或许是那语气太温和,她竟鬼使神差地回了话,随手一指,恰好指向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

玩具在手,汉堡在口,奶奶自在心中。

她刚吃到半饱,喝下的橙汁却忽然化成泪水,哗啦啦落下,哭得像水龙头拧开。

实在委屈,“我不该出门的……咯—奶奶、奶奶……咯—”

“他们、他们太过分了咯—,怎么能把奶奶、咯——的东西全部扔掉咯,奶奶的东西怎么能咯咯——被当作垃圾扔掉咯——”

周野撑着脸坐在对面,看她哭得快断气了,才抽张纸巾,细心替她把花猫一样的脸擦干净。

她没有记住周野。

可周野记住了她的话。

等吃完、哭完,何伯才气喘吁吁地赶来,把她从周野手里接走。她低头盯着脚下的蚂蚁,错过了两人对视的那一瞬。什么都没说,却已心照不宣。

她恰好盯着路上的蚂蚁,恰好看到鬼魂、恰好没了朋友,恰好在地下室看民俗书,恰好考上新闻系、恰好去了ECS、恰好遇上东东的车,恰好去了余米米家,恰好在逃跑后回了头。

一个个“恰好”,拼成了“黄灿喜”的前半生。

而现在,是“黄灿喜”肩负新一轮循环的开始。

“黄灿喜。”

耳边有人换她,可她却并不理会,“哈哈、”

“黄灿喜。”那人又唤了一句。

她望着眼前酣睡的婴儿,心中的怅然涌到极点。

“黄灿喜。”

“到!黄灿喜到!”她被叫烦了,回头瞪向周野,他神情同样专注,却不像她那样迷惘,而是冷冷注视着婴儿,仿佛早已知晓答案,这让她心中怒气更加翻腾。

可她所掌握的“记忆”并非全部。那些她看见的片段,像是故意被放出来的线索,只为了让她明白自己的使命。

然而仅仅这些,就足以让她对周野的感情复杂难言,感激、依赖、怀疑、甚至怨怼……一时之间,她竟弄不清自己是谁,又该走向何处。

“你还好吗?”她试图找回自己,声音颤抖。

却扑了个空。

“黄灿喜,时间到了,你该接受自己的命了。”周野声音依然平静,如同那日在夜空中,他将刀毫不犹豫地刺进她胸口时那般冷静。又如同,知晓陈米有自杀念头时,他亦能束手旁观,冷静地接下委托。

黄灿喜胸口猛地一紧,久久才挤出一句:“……我想不明白。”

她的声音愈发急促,几乎带着哭腔,“我以为你是照顾我,才带我去吃汉堡,才开遗物整理所,不停为我续命……可一眨眼,你又一次次把我推上去,逼我走在这条随时要命的路上。你到底是恨我,还是爱我?!”

她最后几乎是在嘶喊,言语失了理智。

然而她的情绪,似乎并未传达给周野半分。

“你现在说这话干什么?”他皱眉,似乎疑惑她的反常,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她脸上的痛苦,嘴紧紧抿在一起。

“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惨死,扰得地府不得安宁。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我才会下来帮你。不是你想要完成任务吗?”

“是我?”黄灿喜陡然暴起,手指死死指向身后的那些“她”。

一具具残影,皆是她每一世死亡的投影。“这才是我,她们在阻止我,拉着我,不让我去!可你们呢?奶奶,河伯,你,还有所有人!所有人都在逼我往前!”

“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双眼憋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溢出来。

这一幕让周野也失了神,下意识抬起手,却又狠狠垂下,声音艰涩:“你怎么——”

“我为什么要干这些和我毫无关系的事?!”她怒声打断,泪珠终于滑落。

“什么七块瓦片?就算收齐了,打开门,找到我妈妈,然后呢?然后呢?!”

她的质问重重砸下,砸得周野慌了神。他别开眼,喉结滚动,却始终没有回答。像是藏着什么不敢说的秘密。

黄灿喜受够了这死寂。

她像个疯子般颤抖着站起,紧握铲子,一路划下,直到落在婴儿的颈部。指尖传来的触感,柔嫩得几乎能透见皮下的血脉。即便没有呼吸声,她依然能辨认这婴儿还“活着”。

那她呢?

那她还算“活着”吗?

“我奶奶总把我的鞋子刷得发亮,何伯会陪我在麦当劳过生日,还一起等录取通知书……你说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编给我长大的一个剧本?……哈、哈哈哈……”

她低笑几声,眼底却一寸寸灼亮,燃起排山倒海的怒意。

“呀——!”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铲刃带着几乎要将骨头劈断的力量,朝着脚下的脖子砸下。

明明是稚嫩的肌肤,却坚硬如铁。每一下撞击都发出骨砧般的沉响。

她劈——她砍——她砸!

不知多少次,直至“嗙——”地一声震耳巨响。

脖颈,断了。

视线骤然翻转,她狼狈滚入水中。冰冷的河水从口鼻灌入、又从头颅流出。她透过水的折射,看见自己的身体,那件黑白冲锋衣的脖颈口,正滋滋冒血。

闭眼。再睁开。

周野已经俯身,将她的头颅捞起,安回到身体上。

他的神情平静得吓人,像是做过无数次这种举动。那份冷漠的熟练,让黄灿喜心底更添一层恐惧。

“黄灿喜。”周野声音低沉,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也许你记不得,但是找到七枚瓦片,找到女娲,是你存在的意义,也是你逃不掉的命。”

米北庄所得的那枚瓦片,不知何时已凭空浮现在他掌中,幽幽泛着青色的萤光。

“既然你已经知晓,那就收下完成。”他的语气不自觉放缓,望着她通红的双眼,语调里竟带几分哄慰,“你在历史的长河里,早已完成过无数次。为何偏偏这次,你如此抗拒?”

黄灿喜浑身都在抖,周野的话与她内心不知来处的声音织成一张她逃不掉的天网,

“你说神鬼在人的念想中存活,可我都不信,我怎么找。余米米死前唤的是人,米北庄村推倒的是怪。”

杨米米的母亲,直到现在都未出现,怎么找?

“钥匙凑齐后,到底会遇见什么?长生?”

周野神情未动,“这问题属于你,需要你去找到答案。”

“我知道如今鬼神之说信的人寥寥,你完成任务,收集瓦片的难度大大提高,你是因为这才不愿意,那我来帮你,有我在,你定能事半功倍。你可愿意继续找剩下的钥匙,完成使命?”

见她低头不理会,他又开口催促,“黄灿喜?”

那名字像是从天上吊下的绞索,猛然收紧,勒住了她的气息。

她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茫然中,她抬起头。答案明明写在心底,可偏偏有一个声音,死死缠绕着她: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不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声音疯了一样冲击她的脑海,像蚂蚁一样钻入她每一道缝隙。

她脸冷得通白,花了全身的力气去反抗,控制住自己的嘴巴,以至于眼泪没控制住,顺着通红的眼眶划下,狼狈挣扎,却最终只捞到个徒劳。

“我,愿,意,”

她不愿意的。

可谁能听见她的声音?谁能听见余米米的声音?

那些她曾经做过的梦,仿佛此刻全都叠合在一起。

如果没有经历这一切,她或许会稀里糊涂地点头应下;可如今,她经历过生与死、人与鬼,她早已明白,这根本已是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垂眸望向水面,倒影随着涟漪与周野的影子缓缓重合。

“那就好。”

话音轻飘,瓦片从他手中坠落,落在她掌心。小小一块,却沉重得几乎要压碎她的骨骼。

“回去吧,黄灿喜。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话音落下,他掌心骤然浮现出一道冷光。那本小红本在光晕中缓缓显形,像是凭空召唤而来。

周野抬眼看向低着头的黄灿喜,神情复杂,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随即,他的左手食指轻轻一划,鲜红的血珠滚落,化作墨点渗进纸页。指尖一行行写过,速度快得几乎不可见。

不过眨眼,纸上原本印着的那行字——

【黄灿喜;卒年:乙巳年十二月二十八;因果:妄入禁地,触邪溶洞,魂飞首断。】

骤然崩碎成灰屑,随风消散无踪。

黄灿喜眼前猛地一黑。

疼痛如潮水瞬间涌来,她浑身上下像被撕裂般,痛得她牙关直咬,呼吸都失控。她下意识抬手,却“咚”地一声打在一个硬梆梆的物体上。

她惊愕,以为自己还困在管道里。可仔细一摸,四周都是冷硬的木壁,她赫然发现,自己正被关在一个长方体的盒子里。

没有钉死的缝隙中,不断渗出一股浓烈的烟熏草药味,呛得她眼睛酸辣刺痛。她轻咳出声,那点咳嗽声却立刻被更大的喧嚣淹没。四面八方,仿佛都在鼓噪、嘶喊,混杂着难以分辨的人声与低沉的诡音。

再一摸上脸,是她,但是她成了帕家村的祭祀对象了。

棺材的空间逼仄,本就让她透不过气,如今她更是被迫躺在两条冰冷发臭的尸体之上。无论是心理还是□□,都是一场折磨。

她忍着鼻腔与喉咙里翻滚的酸腐气息,透过棺材的缝隙死死盯着外头。

三头巨石牛伫立在前方,帕家村人披着染血的祭服,脸上绘满古老的刺青,正在石牛脚下吟唱她听不懂的咒语。

鼓声轰鸣,咒语如潮,溶洞的石壁回荡着层层回音,听起来仿佛是千百个亡灵在同声诵唱。

黄灿喜心中已是一片荒芜。

手脚毫无力气,可哪怕她不愿意,死亡也不会停止。

她曾以为的外挂,如今却赫然成了脚下的锁铐。

她咬紧牙关,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试图把这些荒唐的现实从脑子里驱散。

金古寨人寻求长生之法,哪怕并非《太公兵法》的正途,最终的下场,也只该像历代寻仙问药的帝王一般,换来一副吞满金属元素周期表的肠胃。

可金古寨人竟会变成达斯木寨的笑脸蛛人。

或许失败的,会变成白骨和肉浆的团块,而成功的,则会成为如李仁达一般,不死不灭的畸怪。

“这也算长生吗?”

鼓点骤然急促,像是山神的心脏在拍击。

她从自己的推理幻想中惊醒,透过棺材缝隙,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巫师”舞步愈发狂乱。

杉木枝绑成的法器,如同扇羽般,不断抽打着棺木。拍击声与鼓点叠合,震得整个溶洞嗡嗡作响,像有万千虫蚁在石壁间爬动。

杉木枝一下一下抽落在她所在的棺材上,木质的闷响让她心跳和鼓点混为一体。

音乐愈发沉重,巫师的每一步,仿佛都能撼动溶洞的根基,仿佛真的要通过椎牛的仪式,沟通先祖。

令人意外的是,眼前祭祀的步骤竟莫名的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黄灿喜瞪大眼,竭力不让自己昏厥,死死盯着这一切。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小腿一阵发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蠕动。

她茫然低头,还以为是鼓声带动棺材震动,带动了杨米米与刘米的尸体,才让她产生错觉。

可下一秒——

她身下的尸体,胸腔的骨头竟猛地一颤,像是回应鼓点一般震动起来!

黄灿喜心脏骤停,立刻死死摁住那两具尸体,指节发白,几乎把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

然而她根本无法阻挡。

那感觉分明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的体内,顺着鼓声,一点点苏醒!

第27章 炸飞棺材板

“啊啊啊啊啊啊!”

黄灿喜快被逼疯了, 狭小的棺材里,两条咸鱼将她挤得鼻青脸肿。

她死死压住他们的肩膀, 可胸腔的空气一点点被挤空,呼吸被生生锁住。

指尖触到的,是一股湿滑温热的液体。熟悉的腥臭瞬间咕涌进脑海,她猛地回神。

帕家村的异化椎牛祭,竟与壁画上金古寨的“成仙”仪式如出一辙!

身下的尸体随鼓点与铃声颤动,不只是抽搐,而是在鼓胀,像气球般膨起, 仿佛腹腔里正要钻出什么东西。

“李仁达!!!”她面目狰狞, 恨不能当场将这人捶死!

空间被挤到极限, 棺材板嘎吱作响,终于——

“嗙!”一声巨响, 盖板飞天。

黄灿喜猛地被顶出, 惨叫着腾空翻滚,随即重重砸进祭坛。果牲祭品迸碎,血腥气和果肉溅了她一身, 将她直接推入一堆潮湿的红布里。

她痛得龇牙咧嘴, 手却在本能驱使下胡乱一抓,把触到的食物一股脑塞进口袋。

眼一睁,四周骤然黑压压一片。

一张张干涸的面孔围拢过来,皮肉绷紧,脸上画着某种图腾。

他们手持杉木祭器,尖端残留着黑红斑痕,冷冷对准她,仿佛下一息就要将她戳穿。

黄灿喜“呵呵”干笑, 下意识舔了下嘴唇,却舔来一口血:“好巧啊,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然而帕家村人根本听不懂她的话。

他们口中涌出的语言陌生又古怪,夹杂着怒意,像一群人在争吵,越吵越急,已经毫无理智可言。

汗水顺着脊背淌下,背心湿透,她的嘴唇抖得发白。

她猛地往他们身后一指,嘶声喊:“快看后面!”

众人一怔,齐齐回首。

原本在地上摔成两滩血肉的杨米米和刘米,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蠕动起来。

黑色腥臭的泥水翻涌,血肉与碎骨里伸出一只毛茸茸的蜘蛛足,黏附着湿润的胎膜,中间鼓动着一颗彩色的心脏。

祭祀的鼓点停了,四周寂静得骇人。

所有人屏息凝望着那堆腐肉,等候着某种诞生。

眼前,一只足、两只足……缓缓撑开。

帕家村人的眼神骤然亮起,喜悦而痴迷,仿佛见到了神迹。

黄灿喜胃里翻江倒海,本就空虚的胃里只剩干呕,理智像是被搅拌机搅得粉碎。

她想不到李仁达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把自己村子变出一堆蜘蛛人不说,还潜入帕家村,把帕家村的椎牛祭祀也改得面目全非。

这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不过眨眼功夫,刘米的尸体就塌陷下去,完全化作一滩烂泥消停,只有杨米米仍在蠕动。

“噗呲、噗呲”的声响在石壁间蔓延开来,男女老少的眼睛都锁死在那团血肉上,屏住呼吸,期待着“怪胎”的降临,已不再理会黄灿喜。

荒唐、太荒唐了……

黄灿喜抹去嘴角的涎水,脚一抖,缓缓撑起身体。

她摸着口袋里那三枚瓦片,呼吸急促,脑子忽然像被风贯穿,从混沌中理出了一条唯一的念头。她再无害怕,可这份冷静并非情愿,她捂着心口,咬牙蹙眉,又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冒。

再睁眼,理智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

“砰!”

第一拳直接轰进一名村民的颧骨,拳头裹挟着全身的狂力,对方的颅骨瞬间凹陷。

她的嘴角抽搐着上扬,像是享受这熟悉的快感。还没等人倒下,她膝盖猛顶,小腹重击的“咚”声伴着惨叫,把人直接撞飞。

身后两人扑来,她猛地转身,肘尖横扫。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伴着血沫溅出,洒在她的脸上。

去你的蜘蛛人!

她脚跟狠踩上另外两人的肋骨,骨头碎裂的声音像是观众的喝彩声。另一拳下去,像铁锤砸烂西瓜,把人轰翻在地。

呼吸急促,额角青筋暴起。她一边打,一边疯笑,像是用骨肉的破碎声来惩罚自己。

“我去你的周野。”

“我去你的任务!”

拳头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可她仍不停歇。打、打、打!

帕家村三十多口人,顷刻间就倒在她脚下,惨嚎连片。

黄灿喜独自站在一地狼藉中,胸口起伏如擂鼓,冷冷抬头。

火光映照下,她不像人,杨米米也不是人。

它高达三米,人的脸,蜘蛛的身。

血肉撕裂开来,四肢拖曳着肢体从白骨与红布中撑出,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怪胎。

它窝在一片白骨堆上,口器一张,便将帕家村人活活送进口中。

“咔嚓——咔嚓——”

骨头和肉在齿间碾碎,血流顺着口器成片垂落。

黄灿喜眼睛一抖,终于明白李仁达为何满身血腥。

村民们这才清醒过来,哭号着想逃。可溶洞虽四处是路,却并非活路,他们不过是这新生怪物的第一餐。

黄灿喜全身“嗡嗡”作响,脸色煞白得毫无血色,她竟亲眼见证了“成仙”的过程。

双手隐隐作痛,她抬起双手,只见指节与前臂浮起大片灼热,黑泥斑驳,一抹开,下面竟像腐肉溃烂,闪着七彩的磷光。那股气味腥臭中夹着草药烟熏的酸,直往七窍钻去。

她猛地回头,杨米米与刘米的鬼魂杵在身后,身上的刺青正在渗着同样的浆液。

她心里发凉,难道这些纹路的材料本就是怪物浆液,沾上之后,就有几率成为新的笑脸蛛?

“……李仁达。我——”

脚下一暗。阴影扑来。

杨米米已俯身至眼前,双眼空洞无神,只有猎食的狂热。

她与它对视数息,心口骤紧,却强行移开目光。

周野说过很快会来,可她在这忙活半天都不见有人。

就在这时,“大妹子!快抓住!”

溶洞口传来爆喝,一声金属震响,一条麻绳裹着牛角“唰”地甩下。

牛角擦过她眼前,又荡回。黄灿喜心脏一缩,猛地伸手死死抓住!下一瞬,手臂被巨力猛扯,她整个人脱离怪物利齿,滑出数米,狠狠撞到一个结实的肩膀上。

石成峰咧嘴傻笑,肩头还扛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周野。

黄灿喜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一点,“你也是命大。”

说完,转头盯向周野的脸,伸手将手里的黑泥给他也抹点。

“哎哟!你这抹的什么脏东西!”石成峰吱哇乱叫。

黄灿喜嘴角勾着,对石成峰也投以一个微笑,“是面膜,你也来点?”

石成峰觉得黄灿喜的笑有点瘆人,半天不见,这姑娘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他干笑:“怪物要来了,咱还是跑吧!”

几人说跑就跑,石成峰虽然不知道出路,却知道哪里安全。

一口气狂奔十几分钟,才冲到一个相对干净安全的平台。

“就是这,这是我休整的地方。这到处都是虫子,本来我还觉得虫子恐怖,可后来听到鼓声,我就凑过去看,发现帕家村人在那施法呢。”

他嘴巴又碎又杂,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台节目。

黄灿喜只回了两声,便抬头打量四周。头顶没有虫群,四壁也无黑泥水,她才松口气,把背包卸下。将一路揣进口袋的祭品掏出来,“吃吗?”

石成峰显然知道她手中的这些果子是从哪里来的,脸上有些犹豫,“我怕,吃了之后会变成杨米米那样。”

黄灿喜眨眼,咬下一口果子,汁水溢出,她模糊地笑:“应该不是果子的原因。”

她不再解释,刚才那股嗜血的高昂,到了现在已完全冷却,她的神情忽冷忽热,极端得叫人心里发毛。

她一股脑掏出更多果子,把腊肉凑到鼻尖轻嗅,低声呢喃:“能吃。”

随手丢到空地上,又从包里拿出水,将身上的黑泥水冲刷掉。可沾染过黑泥的手臂,皮肤已经泛红,隐隐渗出七彩磷光,散发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腐臭。

黄灿喜怔怔看了两秒,缓缓将手臂藏进衣服袖子里。

她灌下一口水,生硬地把喉咙里的干闷压下去,眼睛眨了几下,才意识到自己重回人间。

不锈钢水瓶的反光照出她的眼睛,疲惫得毫无神采。她擦干脸上的水珠,把瓶子重新塞回背包里。

回头一看,石成峰已经吭哧吭哧地抱着腊肉啃。

他抬头迎上她的视线,憨憨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太饿了……”

黄灿喜走失之后,他误打误撞,竟闯进帕家村人进行祭祀的队伍。

通往帕家村的山路,本就是资深驴友或科研队才会踏足的僻径,冬日封山,更是无人问津。每到这个季节,帕家村人趁着没人,举村而出前往溶洞,举行仪式。

“这已经不是椎牛祭祀了。”

黄灿喜给周野擦脸,发现黑泥竟没侵蚀他,瞬间心里脸上都冒着邪火。湿巾在她手里仿佛成了钢丝刷,硬生生搓得周野脸颊红肿。

石成峰目瞪口呆,不敢吭声。他看完整场祭祀的全过程,也亲眼看见黄灿喜发疯般一挑三十。

黄灿喜做完这一切,掏出笔记本,正要把混乱的线索梳理出来。

石成峰却眼尖,突然指着她手中的三枚瓦片,瞳孔骤缩:“你!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黄灿喜挑眉,“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石成峰一愣,狐疑地盯了她几眼,见她神色平静,不似作假,才喃喃道:“……我和杨米米曾经执行过一个秘密任务,是去藏区找一样东西。”

他话说到一半,习惯性地往口袋里摸烟。却摸了个空。没有烟,他的话也像被卡住一样,噎在喉咙里。

黄灿喜“呵”地吐出一口气音,

“既然你这么在意,那干脆全送你。”

说罢,她随手一抛,三枚瓦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石成峰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瓦片乖巧地躺在他发红的手掌中,散发着幽幽青色的磷光。他神色有些慌张,不可置信地望向黄灿喜。

却见她缩在周野旁边,抱着膝盖,歪着头看过来。似乎不满他的表现,又开口催促,

“瓦片现在在你手里,你该告诉我它的秘密了吧?藏区里,你们遇到了什么?嗯?”

第28章 你们身上真的没带什么不……

石成峰的目光带着诧异, 他惊讶黄灿喜怎么半天不见,像是换了一个人。左看右看看不出答案, 反倒把自己绕进死胡同。

“你怎么会有这三枚碎片?”

“我们侦探所接的委托。”黄灿喜闻言拍拍周野的胸脯,“你最好早点说,不然我老板迟早醒来,你再想说就完了。”

她的玩笑话让石成峰脸色更加凝重。他将手中的三枚瓦片翻来覆去的看,终于抵不过黄灿喜的视线,开口,语气说不上的无奈,“说了你估计也不会信。”

黄灿喜没说“会信”或“不会”, 只是安静地挨着周野这个人肉垫子, 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 摸起笔观察,神色冷静而理智。

石成峰沉默片刻, 才缓缓开口。

“本来轮不到我们的……那次, 我和杨米米、老班长、猛子,还有小广东,我们五个人被安排去修闸机。”

“可走到半路, 我看小广东手里的工具, 怎么看都不像是去修闸机的家伙。后来才知道,我们那一行人,是去找东西。”

冈仁波齐是西藏阿里地区,普兰县境内的圣山,靠近中国与印度、尼泊尔的边境。山峰海拔六千多米,属喜马拉雅山脉西段,冬季开始,强风卷起的雪粒像铁砂掌, 扇得你分不清东西。

石成峰和杨米米属于藏区阿里分区341号工程团三连的义务宾。主要任务是修路、架桥、修工事。

可修闸机?凭他和杨米米这高中学历?

这差事石成峰一开始就不信。

五人出发时,天气还算晴朗。可才走了两小时,暴风雪突如其来,强风裹挟雪粒,抽得石成峰喉咙发腥。

老班长是本地人,他马上让小广东找可以休整的地方。没一会,他们便被风雪遮蔽了所有的视野。空气稀薄,他们冻得四肢僵硬,嘴唇发紫,呼吸越发急促,心快到能从胸口蹦出来。

幸运的是,小广东带路走了十多分钟,其中的一座雪峰深处,竟有一处溶洞。

他们一行人探了进去。洞内没有野兽生活的痕迹,却在深处发现了一处祭坛。那祭坛由石堆、白骨和擦擦拼成,外围则围着一圈黑色的石块,七彩的经幡覆盖其上,却落满了厚厚的灰。

老班长见状,脸色瞬间铁青,喝令四人千万别乱动。他像是极度忌惮什么,急急忙忙带着人往洞口撤。可外头风暴肆虐,白茫茫一片根本无路可寻,他们被困住,只能在这祭坛旁临时休整。

当天晚上,老班长蹲在煤油炉的小火堆前,反复叮嘱他们,今晚必须全员睡觉,这是军令。

火光摇曳,他的神色严肃得让人透不过气。

剩下四人互相交换眼神,虽不明所以,却都被老班长的语气感染,只能频频点头。

第二天清晨,众人醒来,唯独猛子叫不醒。

他人走了。

他死得极邪门,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像是胎儿,双手像是在拔着一根不存在的绳子,偏偏脸上挂着一抹古怪的笑。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就这样安静地死在他们中间。

死因不明。

外头暴风雪依旧肆虐,遮天蔽日,仿佛要将天地都吞没。可他们已经不敢再留在这鬼地方。老班长冷声下令,不许带猛子的尸体,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气氛骤然紧绷,谁都明白事情严重,这时候也别提什么战友情了,最规矩的那人都发话别带。

于是他们手忙脚乱地系上装备,几乎是逃命般往外跑。

哐哐哐——

风声大到像野兽在雪峰间哀嚎。能见度依然小于五十米,他们腰间绑着绳子,在一片白里求生、求路。

可奇怪的事发生了。

明明走的是直线,最后却不可思议地绕回原地,又是那个溶洞。

三人顿时面如死灰,还以为是缺氧极寒带来的幻觉。老班长脸色比他们更难看,眼神凌厉,质问他们,是不是有人在祭坛那里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小广东支支吾吾,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瓦片。他承认,生火垫炉子的时候顺手抽出来的,后因这东西泛着一层青色的光,看着好看,他就顺手踹兜里了。

老班长脸色瞬间煞白,急得嘴里蹦出几句藏语,直到小广东将那枚瓦片还回去,老班长的脸色才缓和一些。

去留成了难题。是在风雪里继续硬撑,还是留在山洞等雪过去?

体力与现实替他们做了选择。

杨米米和小广东本就是南方人,在高原缺氧与极寒中早已神智恍惚,什么军令都听不进去。

火炉的热意勉强驱走了寒冷,他们分食罐头衣物,打算在山洞再过一夜。猛子死了,他们没有食品上的担心,可他们心里始终害怕,因为似乎有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存在于他们周围。

睡前,他们在山洞口的冻土里,浅浅挖了个坑,把猛子埋下,并插了个标记,以便来年夏天能再收殓。

第二天夜里,老班长又点起煤油炉的火,神情比昨夜更冷峻。

他反复强调:一定要睡觉,必须睡着。

谁不照做,就是违反军规。

话进了耳朵,他们背靠着背,在恐惧中硬逼着眼皮合上。

第三天清晨,众人醒来,唯独小广东叫不醒。

他也走了。

和猛子一模一样,身子蜷成一团,双手像是在牵着看不见的绳子,脸上带着那种莫名的笑容。

没有挣扎,没有外伤,死得悄无声息。

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死,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地方一刻也待不得。

他们像逃荒般冲出山洞,风雪依旧如针,天地浑白,雪地上三点连成一条线,长长短短,时断时续。

老班长走得越来越慢,最后竟哭了。

眼泪一出来就成了冰,快得让石成峰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年纪轻轻就要为国捐躯。

老班长咬着牙,扭头再问:

“你们身上……真的没带什么不该带的?!”

石成峰和杨米米慌乱摇头。

说来也荒唐。这一行人本就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而来,如今却被告诫什么都不能带。

难不成他们还要光秃秃地回军营?

老班长没再追问,只是泪水从眼睛里出来后,那里只剩下绝望。

风雪拍面,天地翻覆。或许是看不到生路,一向寡言的老班长忽然话多了起来。

他一直在道歉,一直在道歉,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声音模模糊糊的,却在谁都意想不到的时候,丢下了一段让人心惊的话,“五九年时,有支队伍秘密任务来这附近潜伏……但最后只留下一阵信号后失踪,最终全员死亡。”

石成峰心想,原来他们这趟是来捡尸体的。

黄灿喜听得入迷,连笔记都忘了写。

“然后呢?”

石成峰这才从记忆里回过神,神色恍惚,嗓音干哑,似乎前面是想找个人倾诉这一离奇的秘密,而后面,整个秘密的核心,他要将这秘密带进坟墓里。

“别问了,这事……我也扯不清。”

“这本来就是极密,告诉你也不过是想消解,再问我就要吃军庭了。”

“那一次行动结局很惨烈,最后连老班长也死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带不回去,听说后来有派人去找寻尸体,但一具都带不回来。”

黄灿喜听得上瘾,石成峰的嘴竟卡在这节骨点上,钩得她浑身难受。而且就目前情况来看,石成峰似乎也在收集这些瓦片。

“照你这么说,你是哪里听来八大公山有这溶洞的。”

他没多想就交代出来,“这事说来也奇怪。我那驴友队伍里,有一人误打误撞进溶洞里,发现这三座石牛。”石成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袋,里面倒出一个断成两半的十字架银饰,把瓦片装进去,把银饰放胸口的口袋里。

黄灿喜眉心一跳,心想断了都继续带在身上?

“那大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我看他左耳还缺了一角。”

话音落下,黄灿喜猛地坐起,声音急切:“那人是不是单眼皮、鹰钩鼻、厚嘴唇?!”

石成峰整个人愣住,嘴张得老大合不上,“你……你怎么会知道?”

随即神情骤变,炸毛般瞪大眼,“怎的,你们难不成是一伙的?把我引诱入局?!你说话啊!”

黄灿喜只觉脑仁生疼,被他吵得心烦,“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去哪?你问我去哪?他是你谁啊?”石成峰彻底炸锅,声音破得厉害,“诶!我就说他怎么看着这么眼熟,难不成是你亲戚?”

黄灿喜没有再回应,只是转身,留给他一个背影。

她心乱如麻,觉得这事蹊跷的地方很多。

为什么身为当地人的老班长要让队里的广东人来带路。

如果是因为广东人带走了瓦片,那为什么第一夜死的是猛子?

石成峰或许是个打不死的泥鳅,但杨米米竟也活了下来。

她越想,心口越沉。

但托石成峰开口,她至少明白了,为何便衣在提起杨米米案子时,特意强调“这次有些复杂”。

黄灿喜眨了眨眼,懊悔自己没能参与杨米米家的遗物整理。可从那屋里被翻得七零八落的痕迹来看,就算当时参与,能留下的线索怕也早被人清理干净。

谜团一环扣一环,压得她透不过气。

可因为石成峰无意间说过的话,关于害杨米米和刘米坠崖死亡的凶手。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石成峰,你认识李仁达吗?”——

作者有话说:【注】这章用了小广东这个词,没有恶意。

之前很担心这本题材太冷会没人看,心死到不行,于是给自己报了个五天四夜的旅游团去散心。没想到人生处处是奇迹,这本书竟然有人看了。

太激动,根本睡不着。这几天虽然去旅游,但是会日更的,可是万章能不能往后延迟一下?好吗?[玫瑰][鸽子]

第29章 他吃得有滋有味

“李仁达?哪个李仁达?你说李向导, 那怎么可能不认识。”

石成峰一脸莫名,随即像是忽然想到什么, 又挠挠头,“说起来,刚刚帕家村人在那祭祀,咋就没见他?该不会也被那怪物吃了吧?”

他笑着想糊弄过去,可黄灿喜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脸上,逼得他额头沁出细汗。

“老妹,你有话就直说,这眼神, 怎么看都像是在怀疑我干坏事。”

“那你, 是在哪认识的李仁达?”

“在哪?在帕家村。”

“真的?”

“真的!”他声音拔高, 却显得有些心虚。

她不信。恐怕石成峰早就认识李仁达,不然也不会志同道合地, 把杨米米一家给坑回帕家村。

杨米米退伍后, 就拿着退伍金来桑植县经商,正值COVID19流行,张家界旅游业一度低迷, 他以低价接手了饭馆。

谁知没过多久, 旅游业回暖,他赚得盆满钵满。最眼红的,恐怕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急着脱手的上任饭馆老板。

“石成峰。”

黄灿喜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

可她迟迟不接下文,石成峰急了,眼睛都发红,“你说话啊,老妹!你怎么被虫子招走一趟, 回来就跟中邪似的。”

黄灿喜冷冷盯着他。石成峰对杨米米的事门儿清,连饭馆灶台在哪都能说出,可偏偏不知道杨米米接手后,早就把二楼的两间屋改成了三间。

但这事说到底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充其量是她“大胆假设”里的其中之一。

她还想从石成峰嘴里套出更多藏区秘密任务的细节,但可惜,当年活下来的人,如今就剩他一个。他要是胡说八道,她根本无从查证。

甚至这也是疑点之一。保不准,石成峰和杨米米本就是一伙,出任务时暗杀了三名队友,各自怀揣秘密回归社会。而为了防杨米米泄密,石成峰才会先下手为强。

黄灿喜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想起,你之前说过‘怪物在人群里’。我当时只当是你吓唬我,可现在想来,你或许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要多。”

那时她并不清楚李仁达与金古寨的秘密,如今再回头看,石成峰的那句话,简直像是早早点破李仁达已非人类。可他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仁达为何偏偏放过他?一个无关紧要的“驴友”,居然能在这群怪物眼皮底下活这么久,还能潜进溶洞,甚至摸到圣物“瓦片”。

【死者刘米,被进山探险的驴友群目击坠落。】

【死者杨米米,被附近村民发现坠崖。】

恐怕驴友石成峰与村民李仁达,一早就认识。

只不过确切在哪一步?她仍然想不出来。毕竟谁也不知道,石成峰退伍后的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气氛古怪得紧,两人一来一回,脸上都是平静,脑子却像拧成一团麻绳。

“难道不是吗?你看看这帕家村,奇奇怪怪的。”石成峰撇嘴,语气里带着点恼怒,“刚才他们施法,硬生生把我老战友变成了一只大蜘蛛!你倒好,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他狠狠瞪她一眼,压低嗓子,“你是不是嫌我累赘,才阴阳怪气的?食物不够,就想甩掉我?”

他口气愈发委屈,最后竟扯着嗓子装嗲:“可我在这儿,可就只有你了,老妹~”

这一声把黄灿喜吓得心口一麻,连周野都顾不上,赶紧一把拽过背包,屁股往后挪开几厘米。

什么“爱冒险的峰哥”,分明是“爱演戏的峰哥”!

说不定连石成峰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她在杨米米的遗物里,可没见过这名字。

“你够了。”黄灿喜脸上写满嫌弃,“休息好了的话我们就赶紧出去吧。既然你瓦片也到手了,我们就离开这鬼地方。”

她说着,顺手把地上的食物和工具一股脑塞进背包。

石成峰摊手:“我也想,可我们连出路在哪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黄灿喜扬了扬手里的小纸片,那是她凭记忆画出的溶洞地图。旁枝细节未必清晰,但出口的走向她倒是一一记下。

沈河如果还活着的话,必然会深入夺那本《太公兵法》。

而她和周野,必须尽快离开这座溶洞。不为别的,只因整座山,似乎在轻微颤动,而那股震意随着时间越来越明显。

“还不快收拾?待会怪物又要来了。”

石成峰听得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生路。他一个劲地在黄灿喜耳边唠叨,左一句“得亏跟你走一块”,右一句“你咋知道的,这地方竟然还有地图”,笑嘻嘻的,顺手背起周野。黄灿喜这次没有推拒。

溶洞愈发阴冷,空气中弥漫着潮腥与铁锈混合的味道。脚下的石板因长年渗水而滑腻,浅浅的水洼里倒映着跳跃的灯火。

四壁高耸,壁上刻痕与石笋交错。偶尔有水滴从穹顶落下,砸在地上“滴答”作响,声声入骨,让人愈走愈觉得这洞穴像是在活着。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难得安静。黄灿喜走在前头,边走边对照地图,不停检查推演路线是否正确。

然而石成峰越走越慢,本来他们不过伸手的距离。

等脚步声越来越轻,黄灿喜再回头,两人之间,已拉开十米。

昏暗中,石成峰一手架着周野,另一手却亮出一把瑞士军刀。刀锋紧贴在周野的脖颈上,细细一道血线渗出,顺着锁骨往下淌。

他脸隐在暗处,声线却压得森冷:“把地图和食物留下。不然,你老板可就没了。”

黄灿喜不慌不忙,语气轻飘飘:“李仁达没和你说吗?……也是,说不定连李仁达都不知道。他连我能复活这事都不清楚呢。”

石成峰心里一颤,刀尖抵得更深,几乎要没入周野气管。他死死盯着黄灿喜,想从她的脸上看出虚张声势的破绽。这让他心中更是烦闷。

他咬牙将小刀抵得更深,刀尖几乎没入周野的气管,“少废话!你——”话没说完,他僵住了。

原本像尸体般的周野,竟缓缓动了一下。

脉搏由弱到强,一瞬间恢复得惊人,心跳声沉稳有力,仿佛直接敲在石成峰的鼓膜上。

石成峰两眼圆睁,手里的刀都发起抖。他死死盯着周野,只见那人缓缓抬起头,面色惨白如鬼,唇却红得刺眼,像是鲜血染成。

他愣神的一刹那,周野的手已经扣上了他的衣领。耳边随之响起一声阴冷到骨髓的低语:“石峰,你说谁会死?”

下一刻,周野抬手,覆上他握刀的手。骨节绷紧,石成峰痛得脸色扭曲,刀刃一点点被迫退出周野的喉咙。

当刀锋彻底离体的瞬间,血口竟奇迹般闭合,连半道疤痕都没留下!

石成峰险些瘫坐在地,只觉自己见鬼。

黄灿喜在旁看得清清楚楚。她对沈河伤口复合的事抱有怀疑,此刻再见周野现场来过一遍,深感神奇。她笑出声来,在一旁鼓掌,语气不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阴阳怪气地,“真厉害,真厉害,你们一个个能上天入地的,竟然还藏着掖着,还要我一个弱女子操心,拼命?!”

黄灿喜说得直白,连周野都听出了她的不满。可这又怎,周野不认这罪,他眼睛斜瞪黄灿喜,也不满她的所作所为。手往脖子上一抹,掌心沾着的血抹进衣襟,而脖颈处却完好无损,连一道痕迹都没有。

“啊——!”

石成峰吓得连连后退,脚步踉跄。可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下一瞬,“砰!砰!砰!”几声巨响接连炸开。尘雾翻滚间,一个三米高的怪物破石而出,蜘蛛般的步足张开,将他彻底笼罩在阴影之下。

黄灿喜眉毛倏地皱起,周野这才醒来,李仁达竟又打过来了。

李仁达死死盯住黄灿喜,眼里写满癫狂与惊讶,双眼圆睁得要裂开,嘴角咧到极致,几乎裂到耳根。声音扭曲怪诞,他止不住地狂喜:“hiahia——hie……黄灿喜,真神奇,我还记得你脑子是什么味道呢!”

他像是说服自己般,自言自语,低低嘶笑:“你是黄灿喜……可我吃的那个,也是黄灿喜。真神奇!难不成,你当真已经掌握了长生的方法?”

“长生?!”

石成峰听到这个字,骤然失声,瞳孔猛缩,“什么长生!”

李仁达被打断,缓缓低下头,视线落到脚边的“蚂蚁”——石成峰身上。笑容逐渐收敛,语气冷厉:“石成峰,我让你活命离开,你却在这乱窜?”

“杨米米已经死了,我们的合作,已经到此为止。”

他嘴角一抽,表情骤然狂暴:“真神奇……难不成我的嘴,还真能开出第二个洞?”

话落,他的嘴猛地张开,几乎撑裂了整张脸。那张诡异的笑脸瞬间化作吞噬的巨口,俯身猛扑。

“咔嚓——咔嚓!”

石成峰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被吞进腹中,骨肉的碾碎声伴着鲜血的气息,在烟尘中响得刺耳。

他吃得有滋有味。

第30章 无,人,死,亡

死亡来得过于突然, 没有一点预告。

黄灿喜仰头,眼睛死死盯住那一幕。

别人死在自己眼前, 比自己的死亡更难以接受。

石成峰,直到刚才还在聒噪的人,这会儿却在骨头“咔嚓嚓”的啃噬声中,变成一滩肉沫。

血腥味翻滚着涌进鼻腔,腥臭厚重得让胃抽搐成一团,她却已吐不出什么。

思绪被恐惧和恶心填满,连呼吸都像被梗死在胸口。

她红着眼瞪向周野,却更多的是无奈, “你早就知道他会死, 是不是?所以才不出手?!”

她猜测石成峰身上还有许多秘密, 他不该在这里死掉。周野那副束手旁观的姿态,让她无法用普通人的逻辑去理解。

然而现在并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不过短短数十秒, 李仁达就将石成峰咀嚼殆尽, 只剩下一只背包被吐了出来。包上粘着半条断臂,切口粗糙,像被野兽反复撕咬, 森森触目。

“黄灿喜!你把我们的圣物放哪了?!”

李仁达的声音里裹着怒气, 双眼死死盯着她。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女人能一次次死里逃生,甚至连起死回生都办得到。

“你真狡猾啊,黄灿喜。”

他一步步逼近,头顶顶住洞顶的岩石,震得石屑簌簌掉落,声声炸雷。

黄灿喜一边后退,一边冷笑骂道:“你说那几块黑瓦片?哈哈, 全给石成峰了!你不是刚吞了他吗?怎么,没尝出味道来?”

她这一句又一句的,直接点燃李仁达的理智。他越看,过去的影子与现在的重叠在一起,一晃神,他似乎想不起今朝是何年。

可黄灿喜反应更快,她猛地翻手一转,身体贴着石壁,侧身避开,动作狠厉决绝。

“你满嘴谎言。”

李仁达怒吼着,八条蛛足猛然张开,硬生生将石壁戳出裂痕。尘屑簌簌落下,他的手臂却不再是人类的模样,骨节外突,指尖拉出一截截黏腻的丝线,如铁钩般朝黄灿喜扑去。

黄灿喜心口一震,双眼骤缩,反手抡起铁铲横扫。金属与蛛足相撞,炸出刺耳的“铛”声,震得她虎口发麻。借着这股力道,她猛地翻滚,身子贴着李仁达的腹部下滑,学着沈河对付笑脸蛛的手法,直取甲壳的缝隙。

她伸手嵌入缝隙,咬牙发力,短短一瞬,胳膊上的肌肉绷紧到极致,筋脉暴突,似乎连钢铁都能折断。然而李仁达的身躯却纹丝不动。

她一愣,难以置信——没用?为什么?

“hia。”李仁达的笑意森冷,眼神贴近她的惊惧,带着残酷的得意,

“你以为我作为最初的,与那些被反噬的伪劣品一样?”

黄灿喜脑袋嗡地一声炸响,“反噬”两字,像是刻进骨子里一般深邃。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反噬’?”

说时迟,“唰——”地一声,火光骤现。

方才一直无动于衷的周野,猛地持一把藏刀杀至。他踏石无声,身姿疾捷,犹如飞燕掠影,顷刻掠到李仁达背后。刀刃燃着赤焰,未及半尺便逼近。

李仁达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顺息骤变!

“锵——!”刀光切入嘴角,火焰灼出一片焦痕。他虽狼狈避开,却还是被烫得面目狰狞。

李仁达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周野。

“你是谁?!”

李仁达惊愕,八条蛛足狠狠扣进石壁,石屑簌簌坠落。

无论是哪一世,黄灿喜都独自一人找钥匙,然而这次来帕家村时,她竟是带了两个帮手!

原以为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却一个抢走了地宫的地图,一个手中藏刀竟能伤到他。

他眼神森冷,齿间咧笑,恨不得将两人碎尸万段。

然而周野刀光一转,却又忽然收刀退身。

这一幕把黄灿喜看乐了,她咬牙,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逼视,冷冷追问:“反噬,到底是什么?”

这句话不仅问李仁达,也问周野。

可两人同时沉默,僵持的气氛凝固在空气里。

直到——“轰隆隆”整座山骤然震动,巨响自地底轰然传来,顷刻逼近。下一息,“嗙!”一声,脚下的岩层骤裂,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横贯三人之间。

三人脸色俱白。

“黄灿喜,希望你今天就死在这!”

李仁达厉声低吼,声音里竟也带着颤抖。他转身遁走,背影却还留下一句森冷的笑言:“你,永远找不全钥匙。”

“别跑!”

黄灿喜咬牙追去,却骤然脚下一沉,岩石如泥浆般塌陷,拖扯着她的身体往下坠。她狼狈脱身,再抬眼时,李仁达已没了踪影。

她正要发火,周野却一把扯住她的背包,将她生生拽离裂缝,“跑起来!山要醒了!”

黄灿喜一愣,原来这一切并非错觉!

她跟随周野狂奔,脚下的岩板像豆腐般一块块碎裂,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地底滚涌而出。溶洞不再是死寂的石头,它正用力挠着身躯,搜查寄生在皮肤上的虱子。

山壁颤抖,石屑簌簌如雨坠落,火光被乱流吹得摇曳不定,影子拉长又骤然断裂。头顶的钟乳石不断崩落,宛如锋利的匕首砸在他们身后。空气被巨响撕裂,震得胸腔发苦。

可人类的双脚,怎敌得过大自然的怒意?

她不过一瞬恍惚,就被周野拽紧。他像能听见她心声,低声咬出一句:“黄灿喜!你要是被山弄死,就得从零岁重新开始,而不是二十三岁的你!跑快点!”

黄灿喜猛地一惊,脑子里死死抓住那个关键点:“那还是我吗?!”

“怎么不是你!”

“可我有记忆吗?!”

“怎么可能会有!”

“没有记忆,那又怎是我!”

“你——!”

周野脚步一顿,被她这一连串喋喋不休的质问逼得眉毛几乎压到眼睛,眼中火光直冒。

黄灿喜“哼”了一声,追上去,却瞥见他掌中捏着一张手掌大小的纸人,上头写着她的名字与生辰八字,脖颈间还各系着一枚铜钱。她正欲开口询问,脚下却陡然一空!

两人双双坠入地底。

纸人却从周野手中脱出,自顾自地飘去反方向。

“啊啊啊——!”四周瞬息坠入无光的虚空。背包在她身后充当了唯一的缓冲,她在岩壁间翻滚,手脚乱抓,沙石簌簌飞散,却摸不到一处能稳住的支点。下坠感仿佛撕裂了五脏六腑。

“老板!救命!”她嘶声大喊。混乱之中,她终于攥住一只修长的手,慌乱间抬手在对方脸上一摸,触到周野紧蹙的眉心,心里才“嘿嘿”一笑,松下一口气。

李仁达那只手,真是给她弄出心理阴影了。

耳边巨石倾塌的轰鸣渐渐远去,黑暗之中竟奇迹般地恢复平静。

她捂着怦怦作响的心口,抹去额上的冷汗,打开手电筒,光柱刺破寂静。四周只余水滴声滴答回荡,稀薄的空气让人胸闷发虚,仿佛这片空间隔绝了一切自然与生机。

石壁奇石嶙峋,投下狰狞的影子。

“这是哪里?”她转头,却被眼前一幕震住。

不远处盘坐着一具女人的白骨,身份不明。

白骨旁,竟还有一具男人的尸骸。那人头戴黑色头巾,身披厚重的苗族服饰,布料早已风化,却依稀能辨出红、白、黄、绿四色丝线绣就的繁复回纹,交错鸟兽、藤蔓、旋涡的纹路。

他双膝跪地,双手合十举于胸前,姿态虔诚而卑谦,宛如生前最后一刻仍在祈求宽恕。死得极端而庄严,像是被定格在献祭的瞬间。

“这里是山的底部,当年第一个被当作牛的一家三口里,那个女人逃走之后一直生活在这里。”

“这里?”黄灿喜不敢相信,女人竟然躲在这没有任何活物气息的地方,一年复一年地举行着她的复仇计划,直至死亡。这对帕家村来说,算不算是一种“反噬”?

黄灿喜心里摇摆,李仁达的话像一根木刺扎紧她指尖,让她不得不去在意。

周野像是终于睡饱,脸色已不再惨白,血色逐渐恢复,正埋头在一堆坛罐与木箱里翻找。忽地,他伸手将巫师的尸骨拎起。

“诶!”黄灿喜惊呼,心口一紧,“你对遗物都小心翼翼,能不能对人的尸骨也温柔一点——”

话音未落,巫师怀中却掉下一本由草皮绑成的书。

周野凝神拾起,翻了几页,随即递到黄灿喜面前,语气比平时都要快些,额头蒙着一层薄汗,“如果你不想再重新投胎的话,就快点解决离开。山神若是发现纸人并非你本人,必然会重新来,到时候就算想走,也迟了。”

黄灿喜怔了一瞬,心下明白他话中分量。她清楚周野知晓许多事,却并不打算让现在的她明白一切。所谓“反噬”,恐怕也是同样的道理。他和何伯一样,像个见证的引路者,却未必会插手太多。

她深呼吸,不再犹豫,翻开那本草皮书。

而第一页,就让她震得头皮发麻。

只见书页上,用生疏僵硬的汉字写着——

【现在是几年几月几日?

这些话,是一个叫黄灿喜的人,让我以最新的汉字,写下的内容。

——世界已经变化,轮回已经开始。

金古寨守护的谜密,要从两千五百年前说起。

这事很长,很长。所以在引人之前,有另一事要先说。

五九年的谜密任务里,第十八军的步宾团,一共选出五人出发任务——

黄灿喜,李仁达,余新,石峰,杨米米。

在这次任务里,无,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