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早已被人提前挖走
杨华的突然现身, 让何伯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
他原以为,即便来的人不是沈河, 也该是舒嘉文那样的圈内人,黄灿喜怎么会让一个对此毫不知情的普通人,来蹚这趟浑水。
何伯刻意落在队伍最后,却注意到不单是自己,连周野显然也没想通这层,直到一行人抵达民宿前台办理入住,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黄灿喜的背影。
四人订了两间房,何伯与周野一间, 杨华和黄灿喜一间, 门对门。
刚关上门, 杨华就忍不住凑近黄灿喜,压低声音问:“是他?”
“是他, 我前老板。”黄灿喜连连摆手, 一脸疲惫,“饶了我吧。坐了八个小时颠簸大巴,现在感觉全身骨头都散架了。”
杨华了然一笑, 适时收了话头。
“希望这次去, 能把最后一把钥匙顺利拿到。”
“只盼这一切能早点结束。”她轻声叹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伤感。
黄灿喜直接将行李箱放倒在地,拉链才刚拉开一角,一股异样的香气便从箱中弥漫出来。
杨华眯眼望去,箱中的女尸蜷缩着身子,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相信一具尸体能保持如此柔韧的姿态。
除了肤色青白,尸身竟未见丝毫腐坏或尸斑, 俨然像一位陷入浅睡的少女,那身繁复层叠的服饰覆在她身上,更添了几分诡谲的神性。
杨华定了定神,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几张照片。
“舒嘉文查过文物资料库,西安一带出土过不少公主、女将的记载,但现存所有肖像画中,没有一张与她的容貌相似。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黄灿喜闻言,挽起袖子,戴上向前台讨来的橡胶手套,伸手探向女尸的头骨。颅骨完整,毫无破损。她又小心地掰开女尸的口腔细察,牙釉质完好如初。
如果有其他典籍或陪葬品存世,或许还可一猜,可这么多年过去,仅剩一个指明地点的破布绢还留着。
她心里哀怨,手指不自觉地探向女尸的后颈,顺着脊椎缓缓向下抚触检查。忽然,指尖触到一条细密、突兀,如缝合线般的凸起。
黄灿喜动作猛地一顿,下意识抬眼看向杨华。
杨华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发紧,“怎么了?”
“女尸身上还藏着秘密。”
黄灿喜喃喃自语,手上动作却干脆利落。
她将女尸从行李箱中抱出,轻轻翻转,褪去那身繁复的绣服。
当尸体的背部完全展露时,一条长约四十厘米的缝合线赫然显现,自颈后一路延伸至尾椎上方。最令人惊异的是,原本应是脊柱的位置空空如也,身体里似乎还塞着一些草药。
“……竟然是木乃伊。”黄灿喜震惊,顺手摸出一把军刀,想要划开一看究竟。
杨华眼皮一跳,急忙拦下黄灿喜的手,“等一下,说不定有危险呢。”
话锋一转,“我来剖,你拍照记录。”
话音刚落,门口就被人敲响,何伯在门外招呼她们去吃晚饭。
两人也只好就此收手,打算吃完饭再做打算。
民宿提供餐食,五菜一汤在转盘上一转,热气把众人的脸都熏得柔软几分。乍一看,不像是去挖坟的,倒像是来乡村采风写生的。
黄灿喜吃得那叫一个痛快。相比之下,旁边的周野就跟靠喝露珠续命似的。
吃到半饱,她歪着脖子,又不死心地试探:“那女尸的来历,你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周野罕见地在赌气,声音又干又直,
“没有。越到后面,你坚持下来的次数越少。我掌握的信息就越少。”
话说到一半,似乎终于憋不住,他的目光在黄灿喜脸上停了一瞬,又冷不防地瞥向杨华那头:“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和杨米米的母亲有联系。”
黄灿喜捧着饭碗坐直身体,怼回去,
“早该如此,我的隐私被你偷窥得一干二净。”
周野绷着脸,沉默两三秒,又侧头看向杨华的方向,冷言冷语,“你自己离开,我们这次下去,不是去玩,生死自负。”
幸亏他们来得晚,饭厅里也就他们这一桌客人。周野这话扔出来,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大半。
杨华闻言微微一怔。这是她第一次正式与周野打交道,没料到竟是这般性情。心是善的,嘴是笨的,眼也是瞎的。
“我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决定,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因这件事遭遇不测,若不能亲手解开谜团,余生如何得以安宁?”
“而且……灿喜说小羊还活着,既然如此,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去。”
黄灿喜举着的筷子停在半空。自那次茶楼初见后,她与杨华一直保持着联系。可内心深处,她始终怕杨华会怪她。
毕竟,若依照周野那套说法,杨米米遭遇不测,根源多少与“黄灿喜”这三个字脱不开干系。
然而,杨华比黄灿喜预想的更为平静地接受了儿子已非人形的事实。或许这么多年,她早已从生活的蛛丝马迹中窥见了某种可怕的端倪,她的坦白,不过是终于有了一个能与自己共同背负这沉重真相的人而已。
头顶上的吊扇缓慢地转着,影子在众人的脸上流动着,明暗交错。
何伯听着,原本已到嘴边的劝阻之词,终究是咽了回去,
“你……不后悔就好。”
吃完饭后,黄灿喜就借口坐车发困,推掉何伯出门散步的邀请,与杨华一同返回房间。
刚推开房门,黄灿喜便感到脑袋“嗡”的一声。
原本应该合拢的行李箱,此刻竟大敞着,里面空空如也。
杨华快步走到窗边检查,“窗户是锁着的。”
这就蹊跷了。
窗户紧锁,房门也是反锁状态。房间不过二十多平米,一眼望去并无任何可以藏匿的角落。
“要去找周老师他们帮忙找吗?”杨华问道。
黄灿喜沉默地将行李箱盖合上,“不用……丢不了。女尸就算真长腿,要不追着我,要不自己回石家村。”
“今晚早点睡吧,明天照常出发。”
洗漱完毕,黄灿喜便感觉眼皮耷拉得厉害,她几乎是昏迷般地跌进床铺,被子一拉,杨华的声音便隔了一层浓雾,遥远而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瞪着天花板。
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夜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耳边传来杨华均匀浅淡的呼吸声。
一股怪异的感觉爬上脊背。
方才还困得如同坠入深渊,此刻却清醒得可怕。
她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身体沉重如铁,尤其是右臂,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
她蹙紧眉头,艰难地朝右侧看去,一团浓重的阴影正压在她的手臂和周边的床铺上,将床垫压出一个清晰的凹陷。
有什么东西……站在她的床边!
心跳如擂鼓,呼吸骤然停滞。她的视线拼命上移,与此同时,一阵“窸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
那具女尸,此刻竟就蜷在黄灿喜的床头,双眼半睁,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
一双冰冷彻骨的手蓦地抚上她的脖颈。下一瞬,尖锐的指甲骤然刺破皮肤,向两侧撕扯,仿佛要将她的皮肉活活剥离开来。
黄灿喜想要尖声惊叫,喉咙却像被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响!!
“灿喜、”
“灿喜,时间到了。”
杨华轻柔的拍打和呼唤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手机的闹铃也开始嗡嗡震动。
黄灿喜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眼球急速转动着,试图辨清眼前的现实。
穿戴整齐的杨华,以及显示着凌晨三点的时钟。
方才那骇人的一幕,仿佛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魇。
“怎么了?做噩梦了?”杨华见她唇色惨白,递过一杯温水。“如果你身体不舒服,我们可以改天再出发。”
她话都没说完,黄灿喜已经翻身下床,径直走向浴室。
两人偷摸离开民宿。
经过何伯与周野的房间时,隔着隔音不佳的门板,甚至还能隐约听见何伯沉稳的鼾声。
凌晨三点,街道上空无一人,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氤氲的夜雾,圈出一股股模糊的光。
她们沿着民宿一条街一路向外,走到尽头。杨华开出一早准备好的车,油门一踩,便将周野他们的民宿远远抛在了身后。
车辆从主干道逐渐偏离,驶入偏僻的小路,两边的杂草树木化作幢幢黑影,被车身和风撩得飒飒晃动。
黄灿喜心神不宁,仍在反复回味那个梦境。不仅因为其荒诞离奇,更源于一个盘旋不去的疑问。
这具女尸,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
更离奇的是,这样不腐不坏的尸体,她并非第一次见到。
早在1959年,西藏那个诡异石洞深处的祭坛背后,她就曾见过一具。
而2026年,周野和余深进入后声称未发现祭坛与尸体,也并非谎言。
因为那具尸体,早已被人提前挖走了。
被她,黄灿喜。
“杨姐,”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之前托你寻找的那具尸体,有眉目了吗?”
第72章 墓穴
杨华面带犹豫, 似是陷入回忆。
“你和我说了之后,我就顺着地址找到那家疗养院, 所幸还有一位老员工记得些许,她说89年黄平川醒来后,曾经问她,哪里可以长时间存放东西。”
“她建议黄平川去银行办保险柜。之后没两天,黄平川就消失了。”
“所以我推测,黄平川醒来之后,很可能去琶洲把尸体挖了出来,然后存进了银行的保险柜里。”
杨华顿了顿, 又继续说道, “那时候广州有保险柜业务的银行不多, 沙面那边的外资银行可能性最大。可惜后来那片区域改建,废弃的保险柜无人认领, 东西都被转移到别处保管。我已经托人去查了, 暂时还没有消息。”
“……我们得抓紧了。”黄灿喜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我要是死了,周野马上就会知道我们私下做的事。”
她所做的“行为”, 几乎都会在死亡后, 事无巨细地被记录在周野的小本子上。
但周野永远不会知道她脑子里转过的每一个念头。
即便在他的眼皮底下,她依然偷偷布下了这个局。许多事她无法亲自出面,只得让杨华替她奔走查探。
西藏的经历如一场支离破碎的梦,那些残缺的记忆片段在她脑中反复闪现,却让她逐渐拼凑出一个惊人的真相。
黄平川最初因李仁达的不配合而困守洞穴。为了破局,或许连黄平川自己都不清楚,她竟然在阴差阳错之下,把2026年的黄灿喜召唤到了那个时空。
起初黄灿喜并不知道, 这一切不过是沿着既定世界线的重演。
她冒充黄平川的身份,在一次次的试探中寻找生机,最终哄骗李仁达配合,以五个人的“牺牲”为代价,换取了进入地下世界的资格。
她们五人虽然共同完成了当时的仪式,却未能达成真正的仪式结局。
但她还是成功取得了冈仁波齐的瓦片,重新回到洞穴,破坏了祭坛,并将那具与她容貌如出一辙的尸体一路颠簸地带出了西藏,最终抵达广州。
可她在当时的时间点里无亲无故,又带着一具尸体,随时都有可能被送回2026年。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紧迫,她当时随手就将那具尸体埋在了琶洲。
后来黄平川醒来,得知尸体的存在后,正好赶上琶洲拆迁改建会展中心,只能仓促将尸体转移。
可她究竟把尸体转移去了哪里?这人竟没能留下半点线索。
更让人不解的是,在将《太公兵法》烧毁后,她还特意让苗寨帕家村的巫师来记录并传达信息,自己半点不留。
“真是麻烦。黄平川也这么不让人省心——”
黄灿喜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话音未落,车身猛地一颠,像是碾过一块巨石,剧烈的晃动让她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又落下。
她眯眼看向窗外,原本平整的山路不知何时已被一片密林取代。车子失控地冲进林间,枝叶噼里啪啦地抽打着车窗。
“灿喜,抓紧!”杨华大喊,双脚死死踩住刹车,一只手猛拉手刹,但车子依旧不受控制地朝着暗坡滑坠。
“砰——”
刺耳的刮擦声撕裂空气。车身像一具铁皮玩具般在山坡上翻滚,车窗玻璃应声炸裂,碎片四溅。黄灿喜分不清划伤她皮肤的是玻璃还是树叶,只觉五脏六腑都快被甩出胸腔。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车子最终停了下来。
可车尾卡在了两道巨石之间。
黄灿喜慌忙摸索全身,骨头似乎完好,脑袋也没有受伤。
“灿喜,你没事吧?”耳边传来杨华虚弱的声音。黄灿喜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没事,杨姐你呢?”残存的车灯在尘土中摇曳。一股血腥味突然钻进鼻腔。
黄灿喜解开安全带,伸手扶住驾驶座靠背探身望去。杨华额头上裂开一道口子,鲜血正顺着脸颊往下淌。
杨华勉强笑了笑:“还好。至少没伤到眼睛。”
担心车辆漏油爆炸,两人顾不上其他,抓起行李就跌跌撞撞地爬出车厢,却一头扎进了更深的密林。参天古木拔地而起,层叠树冠如涌动的绿色浪潮,月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照得两人面色惨白,满眼惊惶。
杨华草草包扎了额角的伤口,再三保证身上再无其他伤势,黄灿喜紧绷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她拿出东东之前留下的卫星地图,心头一沉。
她们竟从东沟口西北方向摔下,坠入了一片地图上未标注的原始密林。
四周寂静得可怕。按理说,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即便有巡山人也该被惊动了,可此刻除了风声,竟听不到半点人声。
她正凝神思索下一步对策,不远处忽然传来杨华的低呼。
黄灿喜循声赶去,在车辆坠落的陡坡下方,竟发现一处山体塌陷。泥土剥落处,赫然露出一口幽深的盗洞,洞口还用木架搭起了简易的支撑结构,显然是为了方便运送物资。
“早听说陕西一带盗洞多,可也没想到多到这个地步。”她忍不住低声吐槽。再细看四周,但见山脉蜿蜒如龙,背靠峻岭,谷中藏风聚气,一道溪流环绕而过,此处的植被也与来时路上所见大不相同。
她暗暗吸气,低头比对布娟地图上的细节,又想起石永皮提过的那个秘密结社的活动范围,心头猛地一跳。“邪门……说不定真就是这里。”
杨华闻言,立即取出舒嘉文交给她的地质雷达。屏幕上,灰度图像清晰地显示出一片规整的几何结构,与周围天然岩层截然不同。
那是一个规模惊人的地下空间轮廓!
“找到了……”杨华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下面不是天然溶洞。结构太规整了,有直角和通道。看这深度和规模,绝不可能是普通民墓。”
就在这时,四周树丛突然传来哗哗作响。
两人猛地转头,可浓稠的夜色里,只有黑黢黢的树影摇曳,分不清那声响究竟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
天色将明,时间不容她们犹豫。
黄灿喜转身望向那半人高的盗洞,洞口幽深漆黑,勾得人心底的恐惧翻涌。
“我先下去,”她将绳索紧紧系在腰间,“你在上面接应。”
说完,便一头钻进洞穴之中。
洞口以三十度角倾斜向下延伸,脚下的泥土干燥而坚实,与上方的土层质感迥异。在穿过一段令人窒息的狭窄通道后,四周豁然开朗。
当她终于踏上平整的地面,借着手电筒的光束缓缓打量这个空间时,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
眼前是一片断壁残垣,满地都是破碎的陶片。那些盗墓贼看不上、带不走的物件,就这样被随意弃置在原地。
杨华曾说这座墓室规模宏大,可如此规模的遗迹,怎么可能至今都没被巡山人发现?这实在太不合常理。
她失神地向前走了几步,不料脚尖踢中一件青铜器。那器物哐当作响地滚向前方,最终停在了一堆碎石旁。
碎石间,隐约露出一具被掩埋的尸骸。
黄灿喜心头一跳,快步上前。
尸体早已化作白骨,从衣物的制式判断,似是民国时期的装扮。她伸手探入衣内摸索,指尖触到一块木牌。取出一看,上面清晰地刻着“兄老会”字样及成员信息,俨然是一块身份令牌。
正当她凝神思索时,迟迟不见回复的杨华已经顺着绳索下到墓室中。
“灿喜,”杨华气喘吁吁地赶上来说,“周老师他们发现我们不在房间了。”
话音未落,来时的洞口方向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整个墓室剧烈震动,滚滚烟尘扑面而来。
杨华脸色瞬间惨白。
她刚下来,退路就被封死了。这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转头看向黄灿喜,见她仍在发愣,急忙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话才说了一半,她的目光凝固在黄灿喜手中的那个陶土头像上,惊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怎么了?”
第73章 太初元女
黄灿喜猛地回过神, 将手掌往杨华面前一伸:“你看,这像什么?”
那是一枚陶土烧制的头像, 显然是从某个完整塑像上断裂下来的。五官柔和典雅,眉目间……竟隐约与那具不腐女尸极其相似!
“难道这盗洞当真如此巧合,直接通向了那具女尸的墓穴?”
杨华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置信地伸手接过,指尖真实的触感才让她确信这不是幻觉。
黄灿喜面色凝重。
心中埋藏已久的猜测,此刻在恐惧的滋养下如藤蔓般疯狂滋长。她低头看向脚下,无数陶俑碎片散落其间,不知哪一片才属于这个神秘的头像。
尽管疑虑重重, 两人还是决定继续前行, 沿着一条狭窄的夹道向前探索。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 墓室时间古远,尘土遍布, 却依然掩不住墙壁上曾经鲜艳的彩绘壁画。
那些斑驳剥落的颜料上, 偶尔能看到乌黑顽固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脚下遍地都是陶罐、青铜礼器和破碎的陶俑,碎片如鱼鳞般层层铺开, 每走一步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 在墓道中格外刺耳。
就这样走了半个多小时,眼前依旧是重复的景象。
这处路径错综复杂,东绕西弯,越往深处走,越觉得像是在原地打转。直到抬头细看,她们才惊觉自己一直在这片耳室群里兜圈子。
虽然手握地图,但也只知道大致的轮廓方位。
杨华猛地脚步一滞,眼前的去路被一扇厚重的石门所阻挡。
可幸运的是, 石墙上有一口小洞,像是被盗墓贼强行破开,经过探查后又放弃,转而寻找其他路径。
黄灿喜蹲下身,将手电光柱探向砖洞后的黑暗。
那黑暗浓郁得异乎寻常,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视野里只剩一片幽幽。
可她毕竟师承周野,即便实战经验匮乏,肚子里的理论却装得满满当当。
她拧紧眉头,努力回忆周野曾教过的口诀,低声背书:“水口闭,阳不入;浊气困,阴煞出……后面是什么来着?”
正沉吟间,脚下地面似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
她下意识抬头,却见杨华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那个拳头大小的砖洞上,一动不动。
“灿喜,这里面……有人。”
杨华的声音虚浮得几乎听不见,黄灿喜还是第一次从她语气里捕捉到这样的情绪。
她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果然看见尘土正扑簌簌地从顶上落下。
耳边似乎真的传来了脚步声,初听像是错觉,却在每一次呼吸间歇,变得越来越清晰。
“你……看看。”杨华的表情绝非玩笑,她脸色惨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
黄灿喜半信半疑地接替了她的位置,凑近那个小洞。
一小股阴冷的寒气,“呼”地,从小洞的另一边撒上她的皮肤,激得她汗毛倒竖。
她强压心悸,迅速举起手电朝里照去——?
一双眼睛?
对面竟然也有一双圆睁的眼睛,正死死地回望着她?!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求生本能却让她猛地向后弹开。
一记惊雷仿佛直劈心口,她吓得魂飞魄散,踉跄着跌坐在地,满脸难以置信。
方才那惊悚的一幕在脑中不断闪回,她却再也没有勇气凑上前确认。
古墓里出现活人已是骇人听闻,然而那东西绝非活人!
那是一尊等身比例的陶俑。
五官灵动如生,姿态自然,身着飘逸的汉代官服,若非陶体上那些烧制的缝隙,与真人几乎别无二致!
“咚、
咚、
咚、”
——它竟然在敲门。
可一尊陶俑,敲的什么门啊?!
“快跑!!”黄灿喜嘶声大喊,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
下一瞬,
一只带着土腥味的手,突然从洞口侵入。
空气仿佛凝固,那五指灵活地攀上石墙,原本坚硬的砖石竟如豆腐渣般被捏得粉碎。
拳头大小的洞口,正被一点点扩大。
两人顾不得多想,在甬道中夺命狂奔。
身后的脚步声依然不紧不慢地跟随着,听起来不似一人,更像是许多……但究竟有多少,却无从分辨。
冷风如刀刃般刮过脸颊。尽管拼尽全力奔跑,双腿却愈发沉重。
她们本就迷失在耳室迷宫中,还没找到出路,又被那些诡异的陶俑追赶。
此刻每一条路都像是通往死亡的绝路。
“镇脉逆,龙首附,还有、还有、、、”黄灿喜急促地念着口诀。
“灿喜!看那里!”杨华突然惊呼。
黄灿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瞬间呆住!
石墙上竟被炸开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这群盗墓贼怕不是把整个墓室都炸穿了!
两人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刹那间,脚下传来的触感却不是石板,而是木质。
眼前赫然出现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桥,不知那群盗墓贼是如何修建而成,木桥宛如悬在半空的一根细线。
桥下深不见底,只能听见风声在巨大的空间中呜咽盘旋。
身后的脚步声仍在逼近,甚至越来越近。
黄灿喜试探着踩了踩桥面,确认还算稳固,便壮着胆子在前探路,杨华紧随其后,两人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穿过弥漫的尘土,大约数分钟,前方竟出现一个坚实的石台。
平台长宽约三十多米,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长方体石块,远看像是倒地的石碑。
但随着她们一步步靠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石碑。
“棺椁?!”杨华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
这原本是一块素面巨石,但四周布满了炸药爆破的痕迹。
碎石散落一地,棺椁足有十余米长。或许是顶盖石料太过坚硬,盗墓贼转而炸开了侧壁。
如今侧壁上裂开一个半径半米的焦黑大洞,隐约可见里面层层叠叠的彩绘棺木,竟有三层之多。
最外层的黑漆棺椁上绘满繁复纹样,生灵百兽在水波日月间奔腾游走。
第二层则绘着黄河地域的山川地图,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龙形纹路在云气间若隐若现。
而最内层更是精美绝伦,各路仙人在缭绕的云气纹间载歌载舞,俨然一派仙境景象。
“这棺椁里葬的,当真是那具不腐女尸?”
杨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无论身份何等尊贵,怎配使用这等只有天子诸侯才能享用的龙虎云纹?”
光源扫过棺椁上那些令人目眩的图纹,她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黄灿喜指尖轻抚过斑驳的彩漆,“难说。辛追夫人的棺椁上也有龙纹,”
她顿了顿,“而且古人向来龙蛇不分,龙本也是由蛇融合其他动物演化而来……”
话虽如此,连她也觉得此事透着诡异。
当务之急是查明女尸的身份。这处墓室考古价值极高,即便她们是顺着盗洞进来的,但若是被别人发现,她们就是行走的二等功。
她一边思忖,一边不由自主地将头探向那个炸开的洞口。手电光扫过的刹那,内棺上层的棺壁内侧,似乎绘着什么图案。
黄灿喜蹙眉爬进洞口,手掌刚触到棺底,就听见“噗嗤”一声轻响。
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竟沾上了不知名的液体。
“哇啊!!”
她浑身汗毛倒竖,猛地缩回手,大脑一片空白。
那熟悉的黑色液体让她心跳骤停,血色迅速从脸上褪去。
她僵硬地打量着破洞周围焦黑的痕迹,这才发现那些深色的污渍更像是棺内黑水渗出后,在石料上留下的浸染痕迹。
“灿喜?!”
杨华凑近一看,顿时恍神,“这……这就是你说过的黑水?”
“这里怎么也会有……”黄灿喜喃喃自语,一边将散落的发丝全部塞进帽子,一边又往棺材深处探进半个身子。
黏稠的黑水浸透了她的冲锋衣,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眯着眼仔细辨认棺盖上绘制的图案。
依旧是云间仙境,仙人与瑞兽在一片祥和中起舞。
她心头涌起一阵失落,正欲退出,余光却瞥见棺壁内侧一行汉隶刻字:
“天授神女,主司元气……太初……元女、统御开化?”
黄灿喜蓦然怔住。
“啊!!!!”
杨华的惨叫声骤然响起。
黄灿喜慌忙钻出棺椁,只见杨华双手死死扒住石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慌乱中手电光柱乱晃,倏地照亮了杨华的双腿。
无数条肤色状的手臂正从黑暗中伸出,如藤蔓般缠绕着杨华向下拖拽!
黄灿喜头皮炸开,愣了一瞬。
“啊啊啊!”杨华又被拖下去几分。她脸上布满血污,眼神灼灼燃烧着求生意志。
“抓紧!”黄灿喜嘶声大喊。
话音未落,她小腿一凉,一只油亮的手已攀上她的脚踝。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五只……转眼间无数手臂如潮水般涌来,除了这些诡异的手臂,黑暗中再不见其他肢体。
黄灿喜双臂发酸,牙龈几乎咬出血来。
在力量的极限拉扯中,两人终于支撑不住,双双坠入深渊。
“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在黑暗中回荡。
然而预想中的粉身碎骨并未到来,黄灿喜只觉后背重重撞上坚硬的斜面,随即开始沿着数层陡峭台阶向下翻滚。
她死死护住头部,将身体蜷成一团,在油腻腥臭的雾气中不断加速下坠。
不知滚了多久,她猛地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体,终于停了下来。
天旋地转间,她勉强睁开双眼,视野里却只有一片雪花般的噪点。
待心跳稍平,视线逐渐清晰,她才发现自己除了几处淤青擦伤,竟无大碍。
刚松一口气,手电光扫过身侧,她竟躺在一尊陶俑的怀抱之中!
黄灿喜牙齿打颤,缓缓抬头……
这陶俑俨然与石墙洞口和她四目相对的陶俑属于同批。此刻它跪坐在地,而她恰好跌入它的怀中。
她胡乱抹去脸上的灰尘,却挥不散鼻尖萦绕的浓重土腥。
这气味不像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光点忽上忽下,忽大忽小,颤颤巍巍地划出点线面,光亮所及之处,竟是无数跪拜的陶俑。
每一个都栩栩如生,肤色宛若活人,神情恭敬,姿态自然,不像是批量烧制的俑像,反倒像是活生生的人被覆上了泥衣。
她从背包里摸出闪光弹,毫不犹豫地拉开引信。
在刺目的三秒白光中,她看清了……
这是一支规模浩大的祭祀大军。
她所在之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祭坛。
数以千计的陶俑俯首跪拜,朝向着祭坛中央的神女,太初元女。
第74章 黄灿喜坑黄灿喜
三秒的光明转瞬即逝, 四周只剩下风声穿行的呜咽,不知擦过了什么, 带起一片窸窸窣窣的碎响,仿佛有无数人正在黑暗中默念古咒。
手电的光源洒去,陶俑的容貌在明暗中隐现。
这些俑像男女各异,彩漆历经千年却未见蒙尘,肤色如凝蜡,五官惟妙惟肖,竟是千人千面,无一雷同。
男礼官们弓眉炯目, 玄色长袍旋入绛色深衣, 头戴进贤冠, 腰间佩着朱红绶带。
而女侍们则弯眉圆眼,上着乌衣, 下穿深色布裙, 发髻高挽,或执香焚祝,或捧壶斟酒, 更有担任巫礼之职者, 作奏乐伴舞之姿。
或许是好奇压过了恐惧,黄灿喜竟伸手触碰了面前陶俑的面颊。指尖传来的冰冷与土腥让她猛地清醒,心头却泛起说不出的违和。
她强压下不安,仔细摸索着陶俑的每个细节。
从泥土的质感,到烧制时留下的细微缝线,一切都表明这不过是一尊寻常的陶俑。
方才与她对视、一路追逐她们的,难道只是两人的幻觉?
……幻觉?
不,她看得清清楚楚。
“哈啾!”
黄灿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搓着双手, 却发现手掌冰冷如铁,指尖更是冻得发麻。四周的温度似乎在急速下降,却看不出其他异常。
她眉头紧锁,忽然惊觉:“杨姐!!!”
她慌忙扶住那尊跪坐陶俑的肩膀想要起身,掌心触及陶俑的瞬间,一股灼热竟从陶俑的“肌肤”上传来,烫得她猛地缩手,手心里已然留下了一道红印。
心脏鼓颤,她连退数步。可那陶俑依旧静默如初,仿佛刚才的灼热又是一场幻觉。
“杨姐!”黄灿喜只犹豫了半秒,便转身奔走,在陶俑群中穿梭呼喊。她不断摆弄着对讲机,试图调出一丝同频信号。
杨华与她一同坠落,理应就在附近。可在这片布满陶俑的广场上,除了这些奇怪的俑像,竟寻不到半点活物的踪迹。
呼喊声在空旷中飘散,久久无人回应。只有她自己的声音传得很远,又在很久之后,似乎撞到什么,轰然反弹回来。
于是声音就在这陶俑丛林间来回碰撞,回声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竟诡异地编织成一篇乐章,宛若祭祀中的奏乐,在这怪怪奇奇的景象间往来如梭,将她的神经磨得愈发纤细。
黄灿喜闭嘴了。
脚步也放轻几分,却抑制不住乱颤的呼吸。
寒意如影随形,水壶里的常温水咽下去,竟如滚烫的铁水灼烧着她的喉咙。
即便再迟钝的人,也该察觉到这环境的诡异了。
几乎是本能反应,白光如虹,她手中的铲子划出一道凌厉弧线,快如闪电般劈向身旁的陶俑。
“砰——”
一声巨响在寂静中炸开。
然而陶俑坚硬异常,反震得她虎口发麻,手臂肌肉几近扭曲,牙关不受控制地打颤。
又是“砰”的一铲。
这次,一块泥片应声剥落,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泥土簌簌而下。
就在这一瞬间,黄灿喜猛地收回铲子,目瞪口呆地踉跄后退。
那坚硬如石的陶泥之下,露出的竟是一块人类的皮肤?!
被削落的那片陶泥下,自额角至鼻梁,那片肌肤就这样突兀地暴露在空气中。光线落在陶俑的眼部,仿佛为它点睛。
原本毫无生气的跪坐陶俑,突然发出了“呼、呼”的轻响,如同初生婴儿正在尝试用肺部呼吸。它的胸膛开始起伏,脸上、身上的泥片以惊人的速度剥落。
那股土腥味愈发浓重。
原来那并非来自陶土或墓室尘埃,而是眼前这正在“苏醒”的陶人从体内散发的气息。
这个陶人,正在活过来!
仿佛触发了某种连锁反应,砰砰作响声中,周围的陶俑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异动,一连十、十连百……不计其数。
千年前的古怪,竟以这种方式被保存至今。
黄灿喜捏紧铲子,拔腿就跑。
她算是知道,那群天不怕地不怕、一路炸进来的盗墓贼为何会屡屡收手,
这邪乎怪阵谁看不胆颤!!!
“杨姐!!”
她嘶声呼喊,双腿却不敢有丝毫停滞,在纷纷苏醒的陶俑群中夺路狂奔。
陶俑如同没有灵智的傀儡,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试图挡住黄灿喜的去路。
黄灿喜一脚踏上陶俑肩头,借着冲劲轻盈掠过。
风驰电掣间,她眼角瞥见高处垂落的一道长布,想也不想便伸手抓住,掌心传来刺绣纹路的粗砺触感。
她将布条在腕上飞快绕了三圈,屈身蓄力,猛地蹬离陶俑,整个人如飞燕般荡向半空,轻盈地掠过数米,将那些试图阻拦的陶俑尽数甩在身后。
她稳稳落在一处高台上,却并非方才落下的中心平台。
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利落地又射出一枚闪光弹。刺目的白光再次降临,在这珍贵的三秒里,她将脚下的景象看得真切分明。
这片空间的规模与形制,分明与她手中布娟所记载的主棺室吻合。可眼前的一切似墓非墓,倒更像是……一场封神大典。
“天授神女,主司元气;太初元女,统御开化。”
然而她从未在汉代典籍中见过“太初元女”这等神祇。
如此劳民伤财修建的宏伟地宫,怎会仅仅深埋于地下,不见天日?
耳边轰鸣不休,她分不清是回声,还是自己狂乱的心跳。
金古寨人为张良在八大公山修墓而非庙,可她被困八大公山的地宫里那几天,却未见任何墓葬应有的形制与器物。
况且仙人本应无尸无冢,若需葬仪,至多不过衣冠冢而已。
张良何需让金古寨人世代守护秘密?他这一路天南地北,抖下多少神鬼莫测的怪事。
她无意识地舔过干裂的嘴唇,尝到一股铁锈味,不知是唇瓣开裂渗血,还是尘土入身,自己方法也将化作那半泥半人的鬼将。
脚下喧嚣如沸,无数苏醒的陶俑层层涌来,试图攀上她所在的高台。
她绷紧面容,对讲机依然死寂。
既然此处不见杨华,或许她已先一步醒来。想到这一层,黄灿喜毫不犹豫地转身,钻进了身后幽深的洞穴。
不想洞穴的另一端竟是个极其狭窄的通道。
低矮的天花板几乎压到头顶,通道漆黑狭长,上下左右全是冰冷的砖石。手肘膝盖在地面滑行,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这不像墓道,反倒更像是个换气的口。
黄灿喜心头直打鼓,暗暗祈祷千万别突然喷出什么毒雾瘴气。
或许是一线希望使然,她艰难地向前挪动了半晌,竟意外发现墙面上似乎有一处涂鸦。
她精神一振,仔细辨认,那痕迹竟像是古代工匠留下的签名标记。
她急忙想退回查找其它被遗漏的痕迹。
可通道实在太过狭窄,先前一口气向前还算顺利,此刻却根本无法转身。她只好咬紧牙关,凭着触觉和一股说不清的执念,一点一点地往回咕蛹。
还真给她找到了什么。
指尖轻轻拂去一块砖石上积攒的尘土,一段跨越千年的留言赫然呈现——
“我辈匍匐泥土之间,与宿命角力,惶惶苟存。天神非自九霄而降,乃人手所铸,铜胎石骨,内藏虚妄之愿。”
她心头剧震,迅速又向后挪了几寸。
旁边刻着的时间,距今两千一百多年,赫然是汉武帝时期。
史载西汉时,汉武帝曾广收天下神话故事,将其整理纳入官方体系,许多重要神祇正是在这个时期有了编制。
从此各地无形无序的精怪鬼神,才开始有了统一的人形模样。
人类也从原始的混沌崇拜中逐渐挣脱,对日月山灵的敬畏,一点点转化为对财富、平安、姻缘等更为具体的祈求。
可她万万没想到,汉代君王不满足在纸上创神、修改仙籍。甚至利用巫术祭祀,欲亲自捏出一位神仙?!
黄灿喜无言以对。
遥想东汉之后,神仙谱系又历经修改。就连女娲也被与伏羲结为兄妹,通婚配对,从独立的大地之母,逐渐变成了男性的附庸。
可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张良在哪里?这事几乎就发生在他家门口,他怎么可能不知情?
她“哎”地叹了一声,恨不得立刻瞬移回金古寨,揪着李仁达问个明白。
这念头刚起,她却猛地愣住。脑海中那些零碎的线索,竟在这一瞬间严丝合缝地拼凑成形。
她知道了……她知道张良那个时候在哪里了。
他就在西藏,和“黄灿喜”一起,编写那三册人皮书。
这突如其来的猜想,几乎在瞬间被无数细节佐证。
太初元女是如何被造神的,已不得而知。
但若张良和“黄灿喜”知晓这种方法,并且将其用在作为人类的“黄灿喜”身上,将她塑造成不腐尸身,禁锢于洞穴石墙之内……布上祭坛迷阵。
那事情的起点,会是哪里?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黄灿喜”或许……是自愿的。
彻骨寒意骤然攫住了她的四肢。
她试图大口呼吸,却被接踵而至的诡异真相冲击得头晕目眩。
然而那冰冷的触感却愈发清晰,心脏猛地一缩!
这不是错觉。
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她的脚踝蜿蜒而上!
粗糙的鳞片擦过皮肤,带着阴冷湿气,一点点收紧。
第75章 好痛、好痛,好痛,好、……
在金古寨管道里压下的恐惧猛地卷起。
然而这次连看都看不到,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逃什么。
她踢脚挣开,四肢乱爬。
爬爬爬, 越爬越湿。
指尖一触,都是噗嗤的水迹,黑水干涸后又被渗出的潮气润开,沿着石缝蜿蜒成无数条暗痕,像尸腐后的油脂在墙里爬行。
她忍不住左右摸索,却眼前一阵发黑,额头几乎撞个扎实。
是死路。
而死路的尽头,横着一具干尸, 正缩在角落。
原来石砖上那些粗糙的刻痕, 是工匠临死前的遗言。
而她, 在工匠的墓里,读着像是写给自己的预言。
“刷”地、
那冰冷又湿滑的东西又蜷到她的脚腕。
黄灿喜眼前天地倒转, 光线忽然从四面八方逼上来, 她被猛地拽离墓道。
“哇哇哇哇啊啊啊————”
眼前世界骤然变化。
无数盏长明灯不知被谁点燃,光芒在虚空里刹那铺开,宛如一座倒悬的星盘。灯火下, 千面陶人如同豆兵般浮在黑暗, 每一具都仰望着天上的黄灿喜。
有的裂着笑,有的眉目空洞,有的像呼喊,有的像在惊讶。神情千差万别,又在同一瞬间一致凝固,仿佛全部在等待她落下。
她在半空中停滞半秒,那短短的刹那,她竟生出一种荒诞的错觉。像是自己真被这些陶人奉作升空的仙人。
下一刻, 蛇尾再度抽来,她猝不及防,手脚乱抓,跌跌撞撞地逮住一块半空悬着的布帛,这才没让自己的脑袋当场开花。
她稳住身形,看清那怪物。
竟和海南荒村里所见的神明竟撞上几分巧合。
怪物脖子上空空如也。
它高得像在山巅栖身,胸前丰隆,腰下却是男性/器官,雌雄同体得不近人理。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蛇,鳞片在长明灯光里泛着潮光。那条尾巴柔韧又致命,甩到哪儿,哪儿就成废墟。
“嗙、嗙”几声。
甚至连那坚不可摧的陶人,都碎裂成一把骨屑,几滴黑血冷不丁地溅在黄灿喜苍白的脸上。
她原本的慈脸被彻底剥落,血点溅落的痕迹,宛如谁用指尖在她面上点下古旧祭纹,将深埋在她心底的魑魅悄然唤醒。
黑睫轻轻一颤,眼底黑如深潭。
她抬手,不带情绪地抹去脸上的血迹。那一下冷静得不像活人,更像是被什么沉睡多年的东西重新借了身。
她怔怔地望着地上碎裂的陶人残骸。
从破碎的躯干里散落出肠道般的丝线布条,犹如心脏般微微反光的铜镜,还有那仿佛胃囊形状的丝绸袋子…这一切,竟隐隐对应着人类的骨架与脏器。
似人,却非人,
“hao、好、、”
黄灿喜猛地一惊!
那破碎的陶人竟在发出声音,碎片随着音节轻轻震颤。难道是碎片摩擦产生的错觉?
“好、、好、——好痛。”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黄灿喜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陶人竟你来我往地哭诉着疼痛。
怪诞的景象接踵而至,她已无法分辨这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她置身于这片星河仙境般的地宫,却无路可去,无路可回。
目光转向那人首蛇身的存在,它对这些此起彼伏的哀嚎毫不在意,只是俯视着黄灿喜,像是在仔细观察着什么。
它弓着背,脊背上显出一道山脊般隆起的骨骼痕迹。
微弱的影子落在黄灿喜脚边,那缺失头颅的脖颈投下的阴影,恰好止在黄灿喜的脚尖。
黄灿喜琢磨着,都说打蛇打七寸,这人首蛇身的怪物又该打哪里?
不如直接剖心吧。她这么想着。
她后退几步准备助跑,却突然转向一侧,试图拉开距离。
人蛇像是突然回神,发出簌簌的爬行声,蜿蜒逼近。
黄灿喜随手抓起一块陶片,如流星般掷去。
“砰”的一声,砸落两粒尘。
人蛇那看似柔软细腻的皮肤,竟比陶俑还要坚硬数倍。
“哈哈、”她无语到笑出声。
也不恋战,拔腿就跑,顺路还踢走几盏油灯,灯油泼洒在垂落的布帛上,火舌瞬间窜起,化作一道道翻腾的火墙,暂时阻隔了人蛇的来路。飞溅的火星落在陶人散落的内脏上,噼啪燃烧起来。
“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hao”
哀鸣在烈焰中扭曲、蒸腾。
火焰原本只局限在眼前这片区域,那人蛇却骤然停下追击之势,仿佛在忌惮着什么。
黄灿喜无法判断,究竟是因为油灯倾覆扰乱了法阵,还是——
忽地,一股疾风凭空而起!
风本无形,却在这巨大广场上卷起悬挂高处的无数布帛,刹那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所有东西都被卷上半空,哗啦作响。
陶人的残骸仅在瞬息之间,便在接连的碰撞中化为齑粉,黑色的血雾弥漫开来,连成一片。
人蛇的长尾紧紧盘绕成一团,固定自身。黄灿喜也死死抱住身旁的石柱,才勉强没被这诡异的狂风卷走。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生长,逐渐勾勒出模糊的血肉轮廓。定睛看去,却又似乎只是一道由烟雾与尘埃组成的虚影。
那影子逐渐清晰,
竟是周野!
他虚抱双臂立于风中,面容虽看不真切,那股强烈的不满,却已如实质般铺天盖地朝黄灿喜压来。
黄灿喜自知理亏,尴尬一笑。
谁死了?谁上周野的小本了?
杨华还是这群陶人?
也不管对方到底能否听见,张嘴就是颠倒黑白的一句,
“看您睡得太深,不忍心叫醒您。”
“您醒啦?”
九野寂寂,明明狂风呼啸,却听不见丝毫风声。那些呼痛声、碎石声、人蛇追袭声,全都诡异地消弭无踪。
唯有周野那道黑影与她共存于这片混沌。黑色烟雾无定形地飘摇,其中蕴含的力量却仿佛能倾覆日月。
人的躯壳,反倒像是禁锢神明的最后一道棺椁。
倘若凡人当真能够修成神祇,无论是《太公兵法》、人皮书三册,还是那些早已失传的汉代尸解秘法,无不讲究先死后蜕,由鬼成仙,自腐朽的肉身中解脱。
若死亡并非终点,而是转化的开端。世人攒钱大办葬礼,不止是为了告慰亡灵,更是为了炼形飞升,或者说,是为了换骨、附魂……
那她那由仙人之姿陨落成鬼的奶奶,是否尚存一线希望,能再度由鬼成仙,如此循环轮回?
想到这里,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若汉代秘法真能令人登仙,而张良与“黄灿喜”又以此为灵感撰写《人皮书》三册,“黄灿喜”并因此由人成仙——
那她算是什么?
仙人的一缕残魂吗?
“你在气什么?”黄灿喜朝着那片黑影高喊。
无形的黑雾依旧聚散无常。就在她以为周野不会回应时,一句低沉压抑的话冒了出来,
“你又在气什么?”
黄灿喜舌尖抵住上颚,暗暗骂了句学人精。
“周野,我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她不再掩饰,径直问出心中最大的困惑,“如果我是人,人妖相恋尚且没有好结果,你我就算有婚约又能如何?更何况,那还是在你身为凡人、‘黄灿喜’也为凡人时,由叔伯长辈定下的命?”
“倘若我在某一世已然成仙,你是仙,我也是仙,为何我仍要低你一头?为何你能全知全能,我却要在人间以命换真相?”
“你说过要帮我找钥匙。那么最初,在你尚未遇见我的时候,你究竟为何要帮我?”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让黄灿喜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活着。
她心里叹气,却听得那人突兀开口,
“因为……”下半句迟迟才来,
“因为内疚。”
“因为生气。”
黄灿喜闻言一怔,眼底泛起几分茫然。翻遍继承来的记忆,都没翻出能配上这两个词的。
“你不讲礼数,不通情理,死去活来,我一怒之下将你投入了畜生道,所以内疚。”
“你自畜生道归来,大闹一场,将我打得头破血流,所以生气……莫非我还气不得了?”他越说,语气越是古怪。
本就因黄灿喜半夜私自离开而心生不悦,此刻那些不愿回首的旧事涌上心头,更是火上浇油。
那团黑雾仿佛灼热的石灰,每一次翻涌都炸出一把火花来。
黄灿喜挥挥手,得、得,看来她现在还是人,也行、也好,总好过是畜生。
她心里暗骂,转身丢下一句,“不说了,何伯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