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平反
大家等着看的是电台。
但公安们推上场的, 却是一台自行车。
民兵们都认识,因为那恰是邓西岭的自行车。
在看到车子的刹那,邓西岭突然就激动了,呲牙说:“图钉!”
赵凌成笑:“那枚大头图钉, 是邓大队您的百密一疏。”
所有火把全部举向赵凌成, 青烟缭绕间, 他眼角翘起的尾线, 嘲讽而优美。
他好像天生的不怎么长胡子,三天没刮了,也只有一圈淡淡的胡茬。
他是全农场最白净, 也最书生气质的男人。
邓西岭被压跪在地上, 扬着头:“水电站上坡,大概五十米处吧。”
赵凌成点头:“那截水泥坑坑洼洼,月光下你只捡好路走, 没看到有图钉。”
再一笑:“知道我为什么割了一夜红柳吗, 找图钉。”
……
红小兵们抓心挠肝, 但他们不读书, 甚至听不懂。
但这不是沿海, 而是遥远的大西北, 想要联络对岸,需要非常刻苛的条件。
首先, 哪怕你有电台,还需要借助十千瓦以上的广播发射机。
泉城只有一架, 就在红旗渠水电站。
也是因此, 邓西岭一旦发出消息,公安就能发现。
邓西岭以为果真要开战了,而第一手的消息, 能在那边赚笔大钱,他想要钱。
但他也必须找好栽赃的人,就是林衍。
那也是为什么林衍被放在红旗劳改农场,方便在关键时刻栽赃嘛。
邓西岭是学医的,不留指纹不说。
他穿的是雨鞋,鞋底还用锉刀矬平了,以免公安通过脚印找到他。
他骑自行车到红旗渠,发完电报进排洪洞藏电台,再回民兵队后院焚烧雨鞋。
粪臭会掩盖烧鞋子时的恶臭,有人碰到,他就说自己在工作。
中途出了点小故障,自行车下水库时爆胎了。
他摸到一枚大头图钉,拔出来看了看,扔进了红柳林。
而他不知道的是,那图钉是赵凌成让公安提前做过记号的。
他也不是非给妞妞做个爬爬垫,而是,他和林衍要去守株待兔,抓人。
本来他们是想把邓西岭捉在现场,再通知公安的。
但为防对方反咬一口,又正好碰上曾风,就拉他三人为证了。
他们在红柳丛中,曾风到了哪里躺下就睡,赵凌成和林衍也不发声。
邓西岭经过时,还以为是瞎瞎在田里悉悉祟祟,也就没太在意。
等他扔了图钉,赵凌成就拿到指纹了。
不过直找到第二天中午,赵凌成割掉了一整片红柳才找到的小图钉。
然后喊了公安来现场,提取车胎,鞋印,图钉指纹。
雷鸣始终不愿意相信,所以他头一趟来,是来提取林衍的指纹的。
指纹对比是邓西岭的,公安还在民兵队后院,粪堆里找到了没有烧干净的鞋底。
但在抓捕之前,雷鸣还聊了一遍邓西岭的工作经历,确定他当时人在亭城,才愿意拍的板。
现在他依然想不通:“邓西岭,你工作一直干得很不错的,你为什么?”
魏摧云也说:“你管犯人管的那么好,在泉城人人尊重你,你怎么能当间谍呢?”
他是哪怕怀疑自己,也不愿意怀疑他的好兄弟的。
在听说敌特又活动的那一刻,他想的是让他的马两蹄子踏死林衍。
但赵凌成那么缜密收集的证据,叫他如何反驳?
凡事是要看立场的,如今的形势下,很多话不好明着说。
但赵凌成还是忍无可忍说:“要说右派的逃亡率低和公粮交得多就算政绩的话,邓西岭确实做得很不错,西北右派逃亡的的最少,今年公粮还创了纪录。”
今年西北的公粮能创记录,有风调雨顺的原因。
还有个原因是,邓西岭手下的民兵们够狠,打着右派们拼了命的干。
赵凌成其实非常讨厌那种做法,但又不能明说。
要表露对右派的同情,在如今的高压环境下,他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的。
邓西岭已经无可抵赖,就剩苦笑和摇头了:“你们不懂。”
魏摧云确实不懂:“嫂子多贤惠啊,帮你父母擦屎揩尿,伺候走了他们,还让你儿女双全,我一年的肉票一半都给了你,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
邓西岭再苦笑:“要不是因为老婆孩子,我早走了。”
他是52年读的大学,56年毕业,58年的逃亡,本来他也可以一起去的。
但他怕脱累老婆孩子,犹豫着,就又回了西北。
如今父母已去,儿女都又蠢又叛逆,媳妇又老又丑,看着就叫他想吐。
人要追求美好生活能有什么错呢,错的不是他,是这个时代。
魏摧云再问:“所以你就为了老蒋赏的二百两黄金吗,咱要艰苦奋斗咱也会有啊。”
红小兵们也纷纷说:“对啊,我们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邓西岭有知识,也很清醒。
但也可能,那只是他自我觉得清醒。
他说:“傻孩子们,对岸才是国际承认的发达国家,你们呢,多久没吃过肉了?”
再说:“对岸的人吃肉吃到想吐,美酒佳肴,你们呢,饿到吃老鼠。”
红小兵们看看瞎瞎,不说话了,几个右派也垂下了眼眸。
说白了,再坚定的思想也会动摇,只要饥饿。
而对岸真的就有那么美好吗,据说在沿海,每天有人往对岸逃呢。
当民兵队的大队长都要逃的时候,红小兵也难免好奇。
但关于这个,忍着烟雾,陈棉棉得上前敲醒邓西岭:“邓队,对面是座小岛,去了二百万人,小岛上人可立锥,老蒋天天四处乞食,就是想喂饱那些嘴巴,而且去的全是高级将领,岛上没那么多岗位,他们也会失业,也会过得很惨的。”
她是站在将来者的角度看,将来,湾湾也会有很多伤痕文学和电影嘛。
去对岸就荣华富贵啦?
不,那边也有很多人在忍受饥饿贫寒。
而且在大陆犯了错只是劳改,让你来乡下种地。
对岸的叫白色恐怖,大清洗,只要查到跟大陆有勾扯的,是暗杀。
但邓西岭不信,还愤怒了:“臭婆娘,你懂个屁!”
陈棉棉冷笑:“为什么老蒋天天喊反攻,就是因为人们没饭吃,想回来抢土地。”
这个雷鸣最知道了,他说:“邓西岭,你很应该经历一场大清洗。”
任何地方有特权阶层,但也有吃不饱饭的。
白色恐怖是暗杀,叫你死都死不明白,那可是国党的老传统。
不过就好比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邓西岭显然不服,只闭眼,勾唇冷笑。
说回案子,当有了图钉,自行车轮胎印,烧剩鞋底的胶鞋,就是一个完整证据琏。
剩下的事回去查,公安就准备撤了。
妞妞玩了会儿也饿了,要喝夜奶,陈棉棉也准备去烧水。
但就在这时,赵凌成却说:“她叫李爱龄吧,年龄不大,但是老特务油子了。”
邓西岭本来都装死了,但蓦的抬头,急眼了:“赵凌成,别怪我揭出你特务妈的老底来!”
陈棉棉连孩子的奶都顾不得了,想听八卦。
看来对岸果然有个女人勾着邓西岭,李爱龄,名字还挺雅的。
赵凌成没怕邓西岭的威胁,再说:“当初也不是你抛不下老婆孩子,是李爱龄劝你,既有家有业,就想个更稳妥的办法来逃,你敢犯那么大的事,我猜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怀孕了吧,你在这边杀人,她在那边拿奖金,并帮你养孩子?”
邓西岭的底都被揭了,也不甘示弱:“你的特务妈在香江……”
但赵凌成打断了他:“李爱龄可是读过南京女子警官学校的,能给你生孩子?”
直到刚才邓西岭都还很自信,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此刻他才被刺到了,但他坚持:“有孩子,爱龄也只是普通人,不是特务,她都已经改造好了,是有畜牲一样的男人总欺负她,害的她不得不逃的。”
赵凌成冷笑:“她被人欺负,想带着你逃跑,但又比你更担心你的家人,你也是因为她在对岸养孩子没钱才帮她杀人赚赏金的,林衍和开战,是最后一票?”
但他又说:“不,她没有怀孕,更没有孩子,她劝你回西北参军,说是因为军人逃过去拿的赏金多,但其实她是想在西北埋一颗本地钉子,关键时刻替她杀人。”
邓西岭还在冷笑,才欲反驳,赵凌成一句话让他看清真相。
他说:“爱情是虚无缥缈的,但孩子是纽带,你懂得,女特务要想牵住谁,就给谁承诺个孩子,可请你衡量自己的价值,你值得一个女人为你生下孩子吗?”
邓西岭本来低着头,但突然抬头,认真说:“她不一样!”
李爱龄,一个知识分子女性,跟裹小脚的,他的童养媳完全不一样。
她是南京人,曾经被国党迫害,后来又被申城的小领导欺负,是被迫跑路的。
至少邓西岭是这么认为的。
赵凌成点头:“她懂爱懂浪漫,读书时经常给你写情书诉说心事,让你睡完还要劝你回西北老家,你肯定也不会相信,你同班所有男生,她都是那么对待的。”
再说:“她承诺只要中苏开战你就杀了林衍,由她接应去对岸,你以为机会来了,你带魏摧云来借刀杀人,但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一个空军叛逃成功过吗……”
解放至今,只有一个大陆空军成功叛逃到对岸,并拿到过赏金。
邓西岭急着发开战的消息,就是为了赏金。
他又不傻,那也是他的疑惑,他想知道,为什么只有一个军人拿到了黄金。
在场的大多数人也好奇,公安想拉走犯人大家也不同意,要听原因。
解释是祁嘉礼那个老右派站出来,给大家的。
他说:“值钱的不是军人,是空天军事情报,知道对岸什么最多吗,就是军人!”
老蒋带走了二百万人,其中七十万军人,岛上的军人比蚂蚁都多。
真以为只要当过兵,到对岸就有黄金拿?
祁嘉礼苦笑:“拿到黄金的那个军人抛父弃母,出卖城市空天坐标,让老美在对岸竖起16枚核弹头,忘了吗,要不是去年原子弹一声响,咱们在去年就完蛋啦,你们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以为老蒋的二百两好拿啊,不是空军,手里没有情报,你能拿得到?
红小兵们愤怒了,有人往邓西岭头上砸土坷拉:“狗特务!”
还有人砸土豆:“去死吧你!”
另有红小兵嗖嗖嗖的砸玉米棒子:“打死你,打死你!”
但邓西岭不能被打死,他经常往返申城,就证明那边还有特务同伙。
冷战时期最可怕的是什么,就是特务。
邓西岭背后有个网络,他是突破口,公安要顺藤摸瓜连根拔起的。
但公安才挡了一下,红小兵立刻公安一起砸。
还有孩子扯着雷鸣的衣服问:“公安是吃屎的吗,才查出这个狗间谍。”
孩子们闹起来,局势就失控了。
眼看打起来,但不出意外,扭转局面还得是陈棉棉。
她先吼一声:“谁再浪费土豆玉米,我就原地开除他的小将身份!”
看红小兵们又跑去捡土坷拉,她再高声说:“都跟我来,听捉瞎瞎的技巧,我也只讲一次,不想听的,这辈子都休想吃到瞎瞎肉。”
雷鸣后知后觉:“什么叫个捉瞎瞎技巧?”
却也招呼公安们:“赶紧的,趁红小兵们消停,快走!”
邓西岭被扯了起来,这时才想问魏摧云:“摧云,双全呢,他没死吧?”
以为有个聪明的儿子,他才让蠢儿子做垫背的。
但现在他后悔了,他希望儿子还活着。
可他也总还是不信,看赵凌成:“应该有孩子的,你不就是吗?”
男人强大的自信心,明知对方是个特务,却总还是觉得,人家对他是真爱。
觉得在对岸他还有个聪明可爱,前途光明的小儿子。
而这回,是他处心积虑,准备杀死的男人让他死心的。
蓬头垢面,双目却格外锐利的林衍说:“赵勇是王牌飞行员,你呢,你算老几?”
解放时期,共军的战斗机全都是缴获,或苏联援助的破铜烂铁。
飞行员们自己修好了跳上去,就能决定地面战局。
赵勇可是当时国军高层点名必须拿下的人,他邓西岭,拿啥跟人家比?
……
热闹散去,还是那间青纱帐里的小屋,一盏油灯。
陈棉棉脱了闺女的小衣服和小裤子,顿时心疼的滋了一声。
不怪今天妞儿一直情绪不高呢,她自打来了农场就没便便过,而且现在屁屁和腋下全红了,还攒了好多泥垢,小妞儿皮肤本来就白,这一红,瞧着就叫人心疼。
陈棉棉自己其实也快坚持不住了。
西北的秋天几乎不会下雨,但风特别大,整天呼呼的吹。
人会出汗,泥土跟汗液浑合成泥垢附着在皮肤上,她现在和马家兄弟一样脏。
但成年人可以忍,妞妞皮肤那么娇嫩,怎么能忍呢?
她正想着,赵凌成洗尿布回来了,而且林衍也在,俩人好像是在吵架。
林衍说:“老军长已经退了,地位岌岌可危,我也不是要刻意委屈自己,我知道你很讨厌这片土地,之前几年我也一样,但那是因为人,而非这片土地。”
赵凌成说:“你应该回到亭城枪械厂,你得去做有意义的工作。”
林衍说:“平反,再进军工企业,需要案子的负责人登报承认错误,你到底了不了不解首都的革命小将们目前是怎样的疯狂,知不知道,天王老子他们都敢打?”
赵凌成哪怕在西北,也是活在被隔离的象牙塔中。
他对首都和申城的革命小将有多猛多凶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哪怕赵军退了,只要他登报承认自己工作中的失误,政治派就会写文章狂批,小将也会提鞭子去斗他。
赵凌成不是生舅舅的气,是生这个时代的气。
大间谍终于被找出来了,按理他舅舅就可以平反了。
可案子是他爷爷拍的板,如果林衍再回部队,赵军就会被小将们群起攻之,怎么办?
赵凌成得把尿布绑起来,要不然半夜风呼呼的,可就全刮走了。
他啪啪的甩着尿布,林衍站在一旁,抬头看满天繁星:“祁嘉礼说,他曾经最痛恨的就是下放,是劳改,他觉得应该像国党一样来场白色恐怖,大清洗,只要不承认就既解决了问题还干干净净,但你现在再去问他,他已经跟自己和解,也跟这片土地和解了,你也一样,你将来终有一天能理解,我不是在委屈自己,我是真的喜欢种地。”
种地要面对肮脏的泥土,还要沤肥,想起来赵凌成就想吐。
他永远不会理解,他也拒绝理解,更不相信有人会喜欢上种地。
就祁嘉礼,现在给他带兵的指挥棒,他还愿意多看这农场这一眼,才怪!
但赵凌成再欲说话,妻子一把拉开了门,收拾的整整齐齐:“咱们该走了。”
俩舅甥同时吓了一大跳:“妞儿怎么啦?”
陈棉棉剥开一点妞妞发红的小屁屁,她还挺担心,怕这舅甥要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但还好,赵凌成不是那种不顶事,还拉胯的爸爸,他立刻说:“走,上医院!”
但再看林衍,他又说:“这就是你说的,这片土地的好吗,妞妞这是头一回红屁屁呢。”
其实不是林衍的错,可他也被外甥给问住了,一脸的难堪。
得,赶紧进城,上医院吧,让妞儿舒服起来。
农场就一台摩托,曾风骑来的那台。
本来堵在土豆和玉米山后,曾风号令了一帮民兵,费了几个小时才从中掏出来。
刚才他就想走,想回钢厂住招待所去的,但是得先解个大号。
驴日的魏摧云的马,一蹄子,把他本来的外痔踢成了内痔,给嵌进去了。
也不知道为啥今天它又长个儿了,蹲在片玉米地里,曾风又是血流不止。
可算咬牙解决了,他就听有人在说:“凌成,骑慢点。”
紧接着一阵摩托车响,等他提着裤子赶出来,摩托恰出农场。
曾风提着裤子追车:“主任,你不能把我撇这儿啊,主任,救命啊主任!”
半天又止步:“你倒是把相机给我留下呀。”
他简直要疯了,如此辛苦的大干了三天,他还一张照片都没留下呢。
……
急诊医生还是头一回见孩子长点湿疹就半夜冲进医院的父母。
尤其爸爸,听说要用生理盐水清洗,竟然抱过玻璃瓶在胸口捂了好久,非要把盐水捂热之后,才让给孩子用,不过小婴儿是真可爱,肉嘟嘟的,吃着她的小jio。
盐水一冲,先不上药,晾着观察,要不褪的话再上药。
赵凌成向来会享受,拿证件开间干部病房,可就比在农场舒服多了。
陈棉棉也在公厕里好好拿毛巾把身上的泥垢搓了一下,躺倒就是黑天胡地的一觉。
赵凌成在农场洗过冷水澡,倒不脏,趴床边闷着,还有件大事儿没办呢。
等妞妞再睡醒,他赶紧喂水,引导小家伙:“嗯,嗯嗯!”
养过崽的都懂,吃喝拉撒,撒是头等大事。
总算解决了‘撒’的问题,湿疹也缓解了,小妞可算活跃起来了。
看看小手再看看小脚,小脚丫高高的,往爸爸头上翘。
对了,赵凌成不但爱搞奢侈靡靡,而且还喜欢搞点投机取巧。
那不,帮女儿掖好了尿布,看着沉睡的妻子,他明知病房门关着,还左右瞥了一下,才在她鬓边嗅了下。
她好几天没洗澡,身上味道当然不好。
但奇怪的是赵凌成并不讨厌,反而还想闻,他甚至还想亲手把她剥光,再洗干净,然后再……
抱着吃饱了奶的女儿,这会医院刚上班,他就往儿保科,投机取巧去了。
但今天,他注定又要要碰钉子了。
毕竟他讨厌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并不喜欢他这种人。
陈棉棉睡得正香,是被一阵凄厉的哭声给吵醒的。
出到走廊,就见个皮肤黝黑,双手粗糙的像鸟爪,一身补丁的女人跪在地上。
她欲去扶,却见魏摧云走出急诊病房,把女人搀了起来。
女人哭着说:“魏科,我家西岭不可能是特务的,孩子的衣服鞋全是我自己做,他也没给家里多拿过一分钱,我盖的被子还是结婚时的喜被,我苦了一辈子啊。”
魏摧云也有点不相信:“他一点钱都没给你留?”
女人说:“他隔三岔五上申城看病,工资自己花,家用是我糊火柴盒补贴的呀。”
魏摧云也忍无可忍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将来其实也这样,贪官和原配在国内吃苦,花重金在国外养小老婆和孩子。
女人要想陪一个男人吃苦,那恭喜了,她会有吃不完的甘。
那是邓西岭媳妇儿,吃苦半辈子,丈夫成了特务,她少不了也要被劳改的。
可怜的女人,男人享福没她的份儿,但有罪还得同担。
不知道赵凌成把闺女抱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小家伙攒了三天,肚肚通畅了没。
陈棉棉估计他应该在儿保科,于是找了过去。
却见拐角处站了好多女护士和抱着孩子妈妈,探头探脑的在笑。
她也爱吃瓜,于是凑了过去,问:“出啥事啦?”
一个小护士说:“来个男的,光明正大要套套呢,好稀奇。”
这个年头有避孕意识的男性非常少,睡一觉就给媳妇种个孩子,在他们看来也是天经地义。
有男性抱着孩子来儿保,又是要避孕套,女同志们就觉得稀奇了。
陈棉棉探头一看,就发现瓜好像跟自己有关。
因为赵凌成站在取药室的木头窗口,正在说:“医生同志,夫妻有性生活不是很正常吗?”
他抱着闺女,理直气壮的指墙上:“有性生活又想避孕,每月限领两枚。”
如今的小雨伞也是管控品,基地医院每月也会发两枚。
但每对夫妻要登记的,限领两枚。
赵凌成觉得一个月就两枚,不够用,他感觉只要放开,他一晚上就能用完。
他是来钻漏洞,想多领两个,没想到碰上了蛮不讲理的人。
窗口里是个年轻女医生,居然来了句:“孩子还那么小,你要不急着抱小的,忍一忍不就行了,那么点破事都忍不了还干啥革命,我看你呀,就会欺负女人。”
这整个大西北,人的观念似乎都不正常。
在赵凌成看来,只要男女都喜欢,性就是很美好的。
但本地女性似乎把性都当成是一种男性的掠夺,以及对女性的伤害。
女性对男性也抱着天然的敌意。
妞妞也撇着小嘴,和爸爸一样委屈。
赵凌成觉得自己没做错啊,但挨了气不说,对方还说:“这个月的已经发完了,想要下个月再来,不就那点破事嘛,忍一忍吧!”
赵凌成看妞妞,妞妞也看他,父女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无语。
挨了一顿骂,便宜也没占到,这算什么?
怕男人不好意思,陈棉棉在赵凌成折回来,一群女同志盯着他笑时弯腰,躲到了人群背后。
等他们父女离开后她上了药房,伸手:“姐,救个命!”
对着赵凌成恶语相向的女医生对陈棉棉态度挺友好:“妹子,咋啦?”
陈棉棉说:“我身体不太好,不想太早怀孕,但男人,你懂得,挡不住呀……”
女医生立刻抓了三只小雨伞过来,还说:“不够了再来要,多着呢。”
陈棉棉笑着说:“谢谢!”
赵凌成当然不懂,从将来来的陈棉棉其实也无法理解。
但这个年代,劳动最光荣伴随的是,男人们普遍不爱洗澡讲卫生,又还都爱抽难闻的旱烟。
在西北被男人睡,跟被野猪拱的感受是一样的。
所以女性整体对于性才会特别痛恨,见了男人,也就得借故撒个火。
如今的小雨伞还是油纸包装的,一个油纸包里就两枚。
上面还印着能叫男女一看就能翻身起来闹革命的,鼓舞人心的红标语。
她回了病房好一会儿赵凌成才回来。
没搞到小雨伞,但人得吃饭,他刚才上医院食堂打饭去了。
正值丰收季,医院的伙食很不错,糜子谷垛,先自然发酵糖化过的,带着一股糜子特有的,蜜一般的甜香味,配上玉米糁子糊糊,就是纯素也很香的。
看赵凌成兴致不高的样子,陈棉棉就故意把小雨伞放到了病床上,拿被子盖起来。
一会儿他要撩被子起来,坐着吃饭,他不就会发现了?
她要看看,蓦然发现套套,他会是个啥表情。
但她才盖上被子,只听夸夸一阵脚步声,气势汹汹的,一大帮人冲进了病房。
严老总,市公安局局长,还有几个陈棉棉不认识的。
所有人的脸色全是青灰的,严老总抓上赵凌成的手:“我可算找到你了。”
他是大领导,他手下出了个大间谍,他也难辞其咎。
昨天晚上先到公安局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他就杀到农场去了。
在农场待了半夜,回到市里,这才找到赵凌成夫妻。
开门见山,严老总又说:“当时从申城医大叛逃的女孩子总共三个,你是怎么确定那个叫李爱龄的是首领,而且目前活跃在对岸,在做特务头子的?”
赵凌成看了看严老总身后那帮人,别人都走了,但公安局长没走。
关上门,赵凌成说:“我曾经见过军统征召的所有女特务,那个李爱龄,在她12岁时就已经被父母送到女子警官学校,也就是军统特训班了。”
其实林蕴的小儿子也是,狂热的军统特务们,把十二三的小孩子全部集中起来统一培训,叫他们痛恨共党,残杀共党。
如今对岸,老蒋在实施的白色恐怖,也是那帮孩子在搞。
严老总有点生气的:“赵总工,我很钦佩你的学识水平,但是你为什么之前不讲呢?”
赵凌成眸光冷冷,语气也很差:“严书记,一开始那三个女孩是忆苦思甜的模范,到处演讲,诉说曾经的悲惨身世,而且既然12岁就入了军统,你觉得她不会化名,不会易容吗,而且我又不是申城公安,有资格申她的档案。”
那三个叛逃跑的女学生登过报,也很出名,大家也都知道。
但不是赵凌成不讲,而是,既然那个叫李爱龄的受过训,就会给自己捏造新的悲惨的身世。
赵凌成又不关注外界,也是直到专门查邓西岭,翻档案时才发现的。
而且他要讲出来,曾风那样的所谓小将,不得怀疑他,批判他?
严老总不停的舔着唇:“那你知道她到底腐蚀过多少党内同志吗,还有没有像邓西岭一样上当的人?”
再说:“对了,既然你见过的女特务不少,正好把咱泉城外地女干部的名单审一审呢?”
万一有女间谍还潜伏着,等跟苏方开战,那可就定时炸弹了。
赵凌成看公安局长抱着厚厚一沓东西,也只好答应:“留下吧,回基地了我慢慢看。”
这件事解决了,但还有个当务之及,严老总都快要急死了,他直跺脚:“邓西岭可真是害人又害己,各个农场的公粮必须马上收,秋播在即,他这一被逮捕,民兵队人心浮躁,这叫我如何是好?”
公安局局长说:“您也别太着急,摧云可以挡一挡的。”
赵凌成都没说什么,但陈棉棉却说:“魏科长和邓队是好朋友吧?”
又瞥一眼远处,低声说:“你们确定他没有任何问题吗?”
今天的严老总,自信的就好像昨天的魏摧云。
魏摧云也跟他讲过陈金辉害了自己的事,严老总笑呵呵看陈棉棉:“小陈同志,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你们女同志都比较情绪化,但其实魏科人不坏。”
陈棉棉直觉魏摧云也不是坏人。
可他身上肯定有污点,要不然,将来他就不会被被枪毙。
而且像严老总说的,马上要秋播,还要收公粮。
民兵队可经不过再换一任领导了,何况陈棉棉有个绝佳的人选要推荐。
她笑着说:“严老总,您知道的,我又红又专,不但是优秀翻译,而且是个优秀的革委会主任。”
对于她的工作,严老总恨不能双手竖大拇指,因为昨晚他差点没被路上的土豆给绊死。
但他还没夸呢,她又说:“我有个推荐的人选,就是被邓西岭蓄意迫害,又被国党在解放后还要持续追杀的,我党的优秀工作者,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战士,林衍!”
严老总呆住了,公安局长也唰的扭头,在看赵凌成。
赵凌成也呆着,又是个出乎意料,但听起来又似乎很不错。
不,应该是说,非常棒。
鉴于目前还没有平反,林衍可以先做曾经许大刚的工作,民兵队副队长。
他曾经一个独立团都带过,带民兵还不是小儿科?
而且民兵持续殴打右派,只会激化内部矛盾,对社会发展只有害而无益。
但林衍肯定不会让民兵们殴打右派的,他曾经淋过雨,他就会帮身处困境的人们撑伞的。
赵凌成发现他媳妇儿不但香的像颗红苹果,简直智慧过人。
就算不是一直干,林衍当一段时间的民兵队长,都能正过西北民兵的风气来。
但这事得严老总同意,他转身走向病床,见被子铺开着,屁股太脏不好坐,就撩起被子。
但才转身,他又扭头回去看了看,再看赵凌成,半晌,啧了一声。
不是说娃儿生病了吗,这赵总工外表一派斯文,没想到是个瘾大的,一二,三盒呢?
赵凌成刚刚才被个女医生骂过,现在换男领导敲打他了。
严老总说:“赵总工你懂得,革命年代,咱得留点力气搞革命的呀。”
……
第42章 苹果
严老总是真没见过赵凌成这种人。
政策规定的, 革命年代,要不造小人儿,大家每个月就只能放纵两次。
毕竟一边是老蒋拉着老美要搞反攻,一边毛子蠢蠢欲动。
东西两大霸主正虎视耽耽呢。
国家百废待兴, 人们得留着力气建设国家, 超英赶美呢。
而且老美的飞机要基地打, 新型的激光大炮还得基地来研发试射。
赵凌成作为军工工程师, 他更加不能放纵呀。
禁欲是这个年代的主旋律,谁要沉沦靡靡娱乐,每个人都有提醒他的义务。
严老总本着强烈的主人翁精神, 还想再劝的。
但面前多了一张撇着小嘴儿, 两只眼睛像葡萄的小脸蛋儿。
他一脸褶子立刻皱起,声音变轻:“小陈生的呀,咋就这么好看呢?”
脸儿粉嘟嘟, 小嘴一丢丢的女孩儿, 是严老总做梦都生不了的那种。
他笑看赵凌成:“想当初你还把小陈赶出家门呢, 瞧瞧她给你生的小闺女, 漂亮的简直跟年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
赵凌成一身恶名, 债多了不愁, 看着妞妞时满目自豪:“是。”
因为爸爸妈妈都负责任,让妞妞免了浑身起疹子。
但农场老头们身上那股泥土加炕味的臭, 妞妞能接受。
严老总这种大烟枪嘴里的烟草臭她接受不了,她扭头, 还撅起了小嘴。
陈棉棉于是抱着她走远。
严老总却一路跟着, 边看边说:“怪不得老军长急着要来呢,是急着要看她吧。”
如果赵军身体好,在妞妞出生的那天他就来了。
但他因为心脏原因搭不了飞机, 只能坐火车。
而且哪怕他已经退休了,在朝鲜一役后,与苏短兵相接是这十年的大计。
赵军得和一帮老司令一起来趟西北,巡视一回兵工产能。
确定枪炮供得上,才会拍板打仗。
到时候他就能来看妞妞,再好好陪小孙孙玩玩了。
他当然着急,可上面会开了一场又一场,大事未定他就来不了。
……
趁着大家聊天,陈棉棉就把小雨伞收了。
看妞妞直把鼻子往她脖子上抵,她抱着小妞儿远离了臭烘烘的严老总。
那是三盒,总共六枚小雨伞,而赵凌成是被医生骂到狗血喷头后回来的,还一枚都没要到,他当然明白,那是他媳妇儿要到的,可她放床上干嘛,妞妞摸到了呢?
她其实也很尴尬,长长的睫毛颤着,两颊红成了苹果一样的颜色。
突然颤着睫毛瞟一眼直凌成,他被严老总无端扫射后心里里的躁火顿时消散。
赵凌成脑中一念,他只要略施小计,今晚就能开荤。
他搬凳子给严老总和公安局长,态度空前和蔼:“坐下说吧。”
妞妞缩在妈妈怀里,小脸蛋儿是藏起来的,肉肉的手臂白的像一截小年糕。
严老总看着她,就又说:“小陈同志,我得批评你几句。”
赵凌成应声挑眉,心说这人为什么要批评他媳妇儿,脑子有病吗?
严老总紧接着说:“你革命工作干得好也就算了,孩子也带的这么好,白白嫩还香喷喷的,你还有时间休息吗,没有吧,你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呀。”
赵凌成再回看妻子,这批评怎么跟给他的不一样?
其实90%的尿布都是他洗的。
他出差过一周,回来一看陈棉棉洗的尿布,直接全部扔掉换了新的。
但也太不公平了吧,为什么人们总觉得孩子养的好,功劳就肯定是妈妈的。
陈棉棉瞟了一眼赵凌成,这回没有抢功,而是说:“严书记,我家妞妞的衣服尿布,冲奶工作全是孩子爸在干,他别的方面可能没有您和局长那么优秀,但在照顾孩子方面,他比我都优秀。”
严老总不信,看赵凌成:“不能吧,赵总工可是男同志,能带娃?”
赵凌成做了事,当然也希望别人知道,而且在西北,一般情况下女孩儿小的时候,爸爸主动要抱是抱不到的,但他一拍手,就把妞妞抱过去了。他说:“我会。”
严老总想了想,说:“你爱干净讲卫生,孩子喜欢你。”
但又说:“咱们西北男人不一样,豪放粗犷,能炼钢,但带不了娃。”
他是大领导,他带头不讲卫生,还以不讲卫生为豪,别人不也有样学样了?
陈棉棉抱着妞妞转到了床的另一边,打开了窗户换新鲜空气进来。
她说:“严书记,讲卫生可是最高指示中的一部分,您要不遵守,我这个革委会主任可是要批评您的,卫生手册建议三天洗一次澡,我猜您肯定没遵守。”
严老总都快一个月没洗澡了,不然也不至那么臭。
他笑着说:“钢厂任务重,实在顾不上。”
陈棉棉想趁势多聊几句,但这帮本地人是全然没有卫生观念的。
公安局长改了话题,笑着说:“听说是小陈同志让红小兵们去捉瞎瞎的,今天好几个公社找我们反应情况,搞的我们四处出警。”
田野上突然多了群孩子,一人一根老鼠尾巴,撅着屁股捣瞎瞎洞。
社员们只当孩子是傻掉了,忙的报警。
但那其实是件好事儿。
严老总就又说:“本来今天我都在想,这一出门呀,工作肯定是干不了,肯定要被红小兵们吊到钢厂门上打一顿,但是小陈啊……”
再收了笑,他难得严肃:“不夸张的说,你无心插柳,救了我们市委班子的命。”
如今这年头,当官可没将来那么轻松。
民兵队那么重要的机构,大队长竟然是一身凶案的大间谍?
且不说省里和军区的领导们都要亲自来泉城收拾市委班子,红小兵也不干。
严老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今天城里一个红小兵都没有。
而且瞎瞎被捉一茬子,明年的庄稼就能长得好不说。
泉城红小兵前半年大串连,风靡全国,现在又集中捉老鼠,那是政绩。
严老总要报到上面,关于邓西岭的事,他就能少挨许多的骂,还能保他不下放。
而既然他夸了她,陈棉棉也就得趁机谋利了。
她拿了块糜面谷垛吃着,悠着妞妞,笑着说:“严书记,让林衍同志加入民兵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他的意见我不知道,凌成也一样,他本人的态度也很重要的。”
严老总还没察觉她的真正意图,笑着说:“政府委以重任,他不会不答应吧?”
赵凌成皱了一下眉头,心里火苗子腾腾的窜。
要他是林衍,他会拒绝出任任何公职。
五年劳改的辛酸,也不是一句无罪就能消解的。
但因为结案的是雷鸣,签字的是赵军。
林衍要想登报公开平反,就又会激起新的血雨腥风,所以他低头了,他甚至说,他愿意一生都待在农场里,那让赵凌成特别难过。
可他也没办法,他总不能去革他爷爷的命吧。
赵凌成一直都知道,政治是门艺术,一门他都玩不转的高深艺术。
而陈棉棉不但懂,而且每次都能玩到,她亮明目的那一刻,他才能于心底里惊呼:“好高明!”
她又说:“既然严老总说我救了您的命,哪咱就算过命的交情了,有什么话也该敞开了说,我就明说了吧,间谍的事不管我舅啥想法,我们做家属的都非常生气。”
再说:“邓西岭可是您的手下,害的我舅舅那么一个赤胆忠心,一心建设国家的人被冤枉了整整五年,作为家属,我要求您主笔,登报为他平反一下不过分吧?”
严老总觉得不对,他想说错在赵军和雷鸣,祁嘉礼。
他是59年接手的钢厂,大炼钢铁多少年,别人的错跟他有啥关系?
但陈棉棉立刻又说:“是您说的,要不是因为我,您今天就该被吊起来打了,您也知道,河西红小兵全国大串联,可是帮我去慰问活雷锋的。”
严老总不笑了,眉头皱起来了。
官场也讲人情,可人情当然比不上利益交换。
陈棉棉讲的,是她帮严老总创造的政绩,而哪怕不是《人民日报》或《青年报》那种主流报纸,河西本地,有书记本人挂名的平反也具有同样的影响力。
唯一点不好处是,万一林衍以后再被查出通谍,为他公开备书的人就要受牵连。
但如果严老总不站出来背书,挂名为林衍平反,陈棉棉这个家属不干。
而哪怕赵军已经退了,政治价值没那么高,陈棉棉本身为泉城,为严书记创造的政治价值,难道还换不来他挺身而出,帮林衍做平反备书?
要说西北男性的优点,其实也有,脑子简单,人也仗义。
严老总稍微想了一下,手拍大腿:“那就《河西日报》吧,我跟省里讲一声,就抽时间为林衍同志平反,咱虽然比不上《人民日报》,但在咱们河西影响力的。”
赵凌成以为她这一手玩的就够漂亮了了。
但其实还有,或者说,她控着整场聊天,分批抛信息,,在为事件加速。
她拉开自己的绿书包,从中取去一枚胶卷来,又说:“胶卷的最后一张,就是我舅舅抓捕邓西岭时的现场,这应该也可以登报吧?”
赵凌成怕舅舅搞不定,当时骑马去支援了。
但其实在逮捕间谍时,最该做的事就是陈棉棉做的,拍照,把主功劳的那个人拍下来。
赵凌成此刻觉得,在妻子面前,他青涩的简直像个生兵蛋子。
照片,也再度叫俩领导激动了。
公安局长最感兴趣,接过胶卷:“竟然有现场,太好了,我立刻让人去洗出来。”
又问:“雷特派员你拍到了吧。”
陈棉棉猜到他的心思了,笑着说:“我拍的是远景,您要在现场,您也在。”
坏事的现场可以不拍,好事的必须拍,好往上表功嘛。
可惜的是现在就不说相机,胶卷都是稀缺品,公安出警都没有相机配备的。
公安局长立刻就去洗照片了。
严老总本来说的是抽时间,现在也改口了:“等照片出来就发吧,我跟报社打招呼,叫他们把别的稿子往后推,先登为林衍平反的事,也让公安们登登报。”
其实是为了让泉城公安登上报纸,才顺道提速林衍的平反。
而它,也恰是政治的艺术。
严老总该走了,不过赵凌成还有一件事情要交待他。
他说:“严书记,我爷爷今年年底之前肯定要来,他也肯定要问祁嘉礼的地址,提前交待您的人,不要告诉他地址,他要发脾气,你们就说是我说的。”
严老总却问:“老军长脾气还那么火爆?”
赵凌成点头,看妞妞都被臭郁闷了,也急着送客,并说:“拜托了。”
严老总点头:“必须的,他们俩要打起来,万一受了伤,我们要担责任的。”
赵军和祁嘉礼都是好人,但出身不同,于很多事的看法也就不同。
而且俩人都是杠精,不出三句话就能相互拍桌子砸碗,或者直接上手打架。
但他们又特别爱往一块儿凑,找着找着就会去吵架。
祁嘉礼太猛,赵凌成怕万一赵军去看他,再被他气死,妞妞可就没太爷了。
正好老爷子很快要来,他要交待所有人,不能告诉他祁嘉礼的地址。
严老总可算走了,妞妞看妈妈关上房门,小手一举呜的一声。
臭臭的味道终于散了,妞儿好开心。
小家伙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是很爱说。
妈妈在喝粥,她蹬着小jio丫,嘴里叽里咕噜的。
陈棉棉吸溜一口玉米糁子,再看眼女儿。
她脑海中突然一念,如果妞妞在呢?
如果妞妞在场,赵军和祁嘉礼俩老头确定能吵得起来?
祁嘉礼肯定不会吵,他不是妞妞的亲爷爷,但他是真疼妞妞。
就不知道赵军那老爷子的脾气到底有多火爆了。
陈棉棉还挺好奇,想见识一下。
送完客人回来,赵凌成帮她收拾书包:“下午四点的火车,你抓紧办事吧。”
陈棉棉抓紧速度吃,但眨眼间面前多了个东西。
杏仁蜜,如今最好的化妆品了,大概又是雷鸣从首都买来的。
看她接过去,赵凌成的仪式感还是很强的,声哑,但真诚:“平反的事,谢谢你!”
不过边收整孩子的衣服,他边又说:“估计我们马上就又要出去蹲守了,而且是去亭城,尿布你也不用太仔细,用段时间都扔了,给妞妞换新的就好。”
陈棉棉只关注一点:“要去很久吗?”
赵凌成点头:“老蒋如果收到开战的消息,就要派侦察机的。”
陈棉棉吃完了糜子谷垛,太香了,她舔手指,妞妞一看,也抓她的手过去啃。
小妞嗷呜一声,涂妈妈一手口水。
陈棉棉再问:“还像上回一样吗,打落了就回来?”
赵凌成摇头:“只能伤尾翼,而且要保证飞行员活着,因为得让他公开出镜。”
大陆有飞行员叛逃,但赵凌成他们也可以捉活的。
因为一个能来西北的老飞行员,他就必定熟悉岛上的所有军事防御。
捉个活的,老蒋从此就不敢再得瑟跳脚了。
大陆的远程导弹已经非常成熟了,只要掌握军事坐标,敢不听话就给他来一电炮。
陈棉棉得自己带娃呢,有点头痛,但赵凌成的工作她不敢不支持。
她忍下抱怨,只柔声说:“那就辛苦爸爸啦。”
可她万万没想到,赵凌成下一句是:“那就今晚吧,不然万一,明天我就走了呢?”
陈棉棉这才明白,他绕着圈子说那么多,其实是为了这一句。
赵凌成其人,很奇怪的。
他属于脸皮特别薄,自尊心又的人,生气上火就会耳朵红脖子粗。
而且你看他外表,会觉得像他这种漂亮又干净,自傲的男人,得女人求着他办事。
但不是的,妞妞才三个月啊,他都堪称猴急了,可他做的又不算太过分。
他衣服叠到一半动作停止,在等回答。
陈棉棉眼神瞟过去的瞬间,他恰好眼神迎上。
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惯常是冷的,带着淡淡的死感。
但此刻是可怜巴巴的,忐忑的。
他一直盯着,眼神是祈求的,但也是强势的,不容拒绝的。
直到她点了一下头,他立刻舔了一下唇,神情带上得意,就又埋头去叠衣服了。
接下来由他看着妞妞,陈棉棉出门办事。
来了泉城,她当然得买点东西去看望吴菁菁和邱主任。
她还得拿着总革委的授权去一趟供销社,让领导给她估个粮食产值,再去趟泉成革委会,让他们给她盖个劳改完成的章子,那么基地的领导们,自此就安全了。
毕竟声名在外,这些事儿办的都很顺利,不过两个小时已全部办完。
然后她又跑到公安局去,亲自去要照片。
刚洗出来的照片,她也只写了份简讯,一封挂号信就直接寄到总革委了。
而她之所以搞的这么猴急,主要是防曾风抢功。
申城派领导班子的传统就是抢功劳,她也没办法,被迫内卷嘛。
她也准备好了,毕竟赵凌成又不臭,还长得很帅。
她准备好在今晚体验六十年代男性的体能,和政府免费发放的小雨伞了。
但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要出意外了。
而且害赵凌成办不成事的,恰是他最痛恨的人,对岸的老蒋。
……
陈棉棉正准备回医院,却见对面疾驰而来辆东风大卡车,在她身边刹停。
赵凌成在喊:“棉棉!”
接着是马继业:“姐,快点,赶紧上车!”
祁政委把拉她上车,大声说:“基地拉响警报,咱们得马上回去。”
有警报,就不仅是回去,他们还得暂停研发,去打飞机。
祁政委再递陈棉棉一个毛巾缝合而成的小包裹,里面有东西在咕噜噜的响。
他说:“我叔送的,他攒的山核桃,给妞妞吃,吃了补脑子。”
祁嘉礼说要送她一份礼物,陈棉棉怕太珍贵,还不敢收。
但其实一个劳改的糟老头,最珍贵的就是一包核桃了。
陈棉棉大声说:“我替妞妞谢谢他!”
马继业又凑过来,给陈棉棉个竹篓:“这是地达菜和野鸡蛋,林衍给的。”
再给一个破布缝成的小包:“这是老苏修他们攒的甜杏仁儿,送给你烧汤的。”
河西野杏树和野核桃最多,甜杏仁是其中最珍贵的。
杏子熟的时候,人们为了抢杏仁都得打架。
老头们一点杏仁攒的不容易,自己不吃,却要送给她?
陈棉棉把杏仁还了回去:“给他们烧汤喝。”
见马继业还要推辞,再说:“瞒着他们,烧甜汤的时候炒几颗扔里头就行。”
想想老右派们身体都不好,马继业收下了。
已经到火车站了,他不下车,就远远挥手:“妞妞,记得以后还要来看舅舅们呀。”
下午两点,日头正晒,妞妞被爸爸捂的严严实实,啥都看不到,只能小小呜一声。
愉快的旅行结束了,她,也终于要回家了。
凡事都是连锁反应。
随着邓西岭的无线电发过去,老蒋那边立刻有反应。
这回直接是对面的卧底人员通报的,说岛上所有U2飞行员被紧急召回。
不用说,肯定是又要来西北了。
马骥在接到消息后,直接给公安厅拍的电报,公安亲自上农场接人。
正常情况下基地的火车是下午四点,但只要有紧急任务,它就会随时开动。
上了火车,估计还是只有赵凌成一个人不开心,毕竟一会儿就要出任务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他处心积虑费尽心计,但该办扔事儿还没办呢。
张主任瘦了好多,也结实了好多,没想到劳动那么好玩,畅快的恨不能高歌一曲。
王科长也开心,民兵悄悄送了他一大袋土豆,那土豆还特别好吃。
而最大的意义是,之前基地的人其实都特别消极,抵触革命,也抵触劳改。
尤其祁政委,虽然没敢明说过,但心里难免觉得,上面,尤其赵军因为政见不合,一直是在故意用劳动整他叔,但这一他回终于眼见为实了。
改造有用,他叔终于不那么暴戾,动不动就骂革命太温情,吼着要枪毙一切了。
对了,其实他昨晚一直在哭,说自己太偏激,说自己对不起林衍。
祁政委专门来赵凌成的卧铺,带祁嘉礼的话。
他说:“赵总工,我叔特别后悔,还跟我讲,只要老军长来,一定要让他见一面。”
赵凌成答的很干脆:“我爷爷身体不行,不见了吧。”
祁政委无奈点头,但起身又止步:“妞妞问题不严重吧,我看你很忧心。”
赵凌成语气依然闷闷的:“不严重。”
祁政委再看陈棉棉:“这种劳改活动以后可以多组织点,很有必要。”
又说:“赵总工疼闺女,舍不得出门呢,你安慰一下他吧。”
陈棉棉也年轻过,理解年轻人,只怕赵凌成就这么走了,要发挥不好。
将来的她不了解,也不理解这段历史,但既然离不开这个地方,那她就必须支持国防事业,所以眼看车停,她抱过妞妞,凑近赵凌成,就小声说:“好好去吧,我们等你回来,我还……”
他俩是同类人,赵凌成钻空子搞小雨伞时,陈棉棉一眼就识破他的小心思了。
现在也是,她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烦躁。
车刚到站,站台上停着庞大的工程车,后面跟着拉各种高频无线电的大卡车。
赵凌成停止收拾,听的很认真,妞妞也听的很认真。
小崽虽然啥都不懂,但感觉得出爸爸不开心。
她想知道妈妈会说什么,哄爸爸开心。
陈棉棉先亮小雨伞晃了晃,恰说到赵凌成的心坎上:“我上医院,再多申请几个。”
她话还没说完,男人猛得伸脖子,他用的是牙齿,迅速咬了她的嘴唇一下。
噗嗤一声车门开启,他立刻拎起东西,边走边回头说:“等我回来。”
除了张主任,其余三个直接上工程车,随着一声鸣笛,车直接开走。
赵凌成回头,就见妻子举起女儿的小手,在朝着他挥挥。
他举手的瞬间车已经窜出站台,上公路了。
而他本来也不理解,为什么他老爸明知林蕴是个女特务,却还会因她而死。
有些人说的可难听了,说他一世英雄,却为个女特务殉情。
据赵勇说,林蕴第一次和他见面,提了个要求。
要他教她唱《三项纪律八项注意》,而且当时她就学会唱了。
第二次见面,她要求聊八路的敌后战争。
当时的国军是在安全区,打的是正面战争,伤亡也大,但是有保障的,而八路是在敌占区,在保护老百姓,组织平民反抗日寇,做游击斗争,一旦被抓就是虐杀。
更可气的是,很多国军特务活跃在后方,也在惨杀八路。
放下内斗,携手抗敌的大背景下,当赵勇讲述他们八路的理念,林蕴赞同时,当赵勇讲述自己战友牺牲的惨烈,林蕴愿意倾听并表达悲痛时,赵勇就是爱她的。
他爱的,是她伪装的,但理想而美好的样子。
就好比此刻的赵凌成,哪怕陈棉棉也是伪装,但他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
当办公区全员整体撤离,家属们就会竖起耳朵。
大家都有经验了,只有导弹响过,男人们才有可能回来。
而只要一过十月,西北的气候是没有分层的,咔嚓一下就冷了,要一出门,风不是小刀,而是大砍刀,一出单元楼没了暖气,风就好比砍刀剁向额头。
陈棉棉也是直到入了冬,才知道为什么一件棉衣能让赵凌成发那么大的火。
他们的大衣里面是驼绒,还用麂皮贴里,才扛得住西北的冷。
对了,曾风那天在农场,就直接起程回申城了。
痔疮本来只是个小毛病,但那天加了两枚羊蛋,就把一个革命斗士给打倒了。
而陈棉棉先是给总革委发了一条配照片,报喜的简讯。
之后用了足足两周的时间,她写了一封三万字的工作总结寄了出去。
然后就是等回信,看上面领导给的反馈了。
天寒土冻,整个西北,包括劳改农场的农活全部暂停。
但当然,劳改犯们休息不了,他们还得去支援钢厂建设,不过那样更好,毕竟在钢厂能吃饱饭,而且钢厂跟基地一样,有暖气,暖和,冻不死人。
陈棉棉冻的也不想出门,但转眼又过了一个月,她估计应该有回信了。
可这段时间警卫科也撤走了一大半,没人送信,正好这天姜霞来看她,陈棉棉就说:“婶子,麻烦你去趟警卫科,帮我问问信吧,太冷,我就不抱妞妞出去了。”
姜霞提着个大包,但得先埋怨陈棉棉:“叫你爱把东西乱送人。”
再打开大包甩出一件比陈棉棉还长的棉衣:“只有已婚家属一人才有一件,你非把你的送给你娘,看吧,现在你也冻的着不住了吧,这是凌成给你新申请的。”
这年头棉衣棉裤也是可人头,女配的好棉衣,全给王喜妹了。
但她接过来一看,有点惊到:“开裤裆?”
妞妞如今挪到大床上了,四个多月的婴儿嘛,翻过身就原地狗趴。
姜霞再拎一件迷你的:“不开裆你怎么上厕所。这件是她的。”
妞妞的一件也是开裆,但太大了,能装两个妞妞。
陈棉棉说:“这也太大,她穿不了呀。”
姜霞有经验:“你傻呀,这她明年,后年都还能穿呢。”
陈棉棉都要叹为观止的,因为她得到的,是一件比她的命还长的连体大棉衣,而且还是开裆的,折腾了好久她才把它穿上,还别说,双层套,特别暖和。
裤裆她当然缝起来了,她的年龄,已经接受不了开裆裤了。
再把赵凌成那件大呢子往外一套,她比熊还臃肿,但是真暖和。
夏天那会儿,她留了几张最小的瞎瞎皮,给自己也做了一双炮筒样的大棉鞋。
但抽空把妞妞留给姜霞,最近她又逮了几只瞎瞎,准备给妞妞也做一双。
但当然,那很麻烦的,又削又剥皮,还得熟皮子呢,明年,等妞妞会走路时才能做出来。
姜霞专门帮陈棉棉跑了趟警卫科,但没有信,她白跑一趟。
不过陈棉棉送了她一大碗地达菜豆腐加粉条的包子,而且是先蒸熟再煎过的。
地达菜在西北那是遍地都有,蒸成包子,那味儿简直绝美。
姜霞自己吃了一个,剩下的留给小帅帅,他一个人一顿就能全焖光。
毕竟第一次下放,陈棉棉还没有随大流,搞的是标新立异。
总革委一直不来信,姜霞啊,孙冰玉啊,薛芳啊,真心实意的为她发愁。
只有黄琳听到她们偶尔出来,议论起时,心里会暗爽。
真以为革命工作那么好干啊,说不定总革委很生气,批评的信就在路上呢。
且不说她的小九九,转眼12月中,天空依然静悄悄,没任何声响。
不过这天,陈棉棉刚去百货商店买了点东西回来,才帮妞妞脱掉衣服,一个警卫员亲自上门,来送东西了:“嫂子,您的包裹和信。”
先是好大一只纸箱子,上面是印刷字体:亭城机械厂。
所谓亭城机械厂,其实就是枪械厂,但对外,对群众,只称机械。
接着还有两封信,太好,其中有一封是机械厂来的,但还有一封是总革委的。
陈棉棉一看总革委的发信时间:“这信在路上走了一个月?”
警卫解释说:“好像是那边为了查敌特,所有信件全部封锁,查了一遍。”
怪不得陈棉棉等了两个多月都等不来信,原来是半路被封锁了。
见警卫员在舔唇,她转身拿来水果刀划开大纸箱子,递他两枚苹果:“拿着。”
警卫员挠头:“不知道为啥,这苹果味道特别香。”
泉城也有挪过来的花牛苹果树,但果子并不及秦州的香甜。
这一箱子就是花牛苹果,也不知道是谁寄的,它是香到,整个箱子都在散发香味的。
而在这个年,饭都吃不饱,就更甭提水果了。
因为亭城就在秦州隔壁,近水楼台嘛,有人给她寄了一箱正宗的花牛,但陈棉棉得当着警卫的面打开苹果,还得打开信。
她怕是有人像许小梅给姜霞寄一样,故意做局,给她送苹果。
但打开信一看,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是赵军老爷子,他人已经到亭城了。
而他来信,除了说自己过段时间就会到泉城,要见妞妞外,他还问了个问题,那就是,祁嘉礼人在哪个农场。
他留了个地址,但不是亭城,而是西北军防的另一个重要城市,银城。
他还让陈棉棉把祁嘉礼所劳改的,农场地址拍电报,寄到银城去。
送走警卫,陈棉棉先给妞妞洗上一只。
家里有暖气,而且热的人头痛,妞妞就脱剩个小线衣。
陈棉棉一带她就爱出湿疹,不过小妞儿有个好处是,想尿尿就会来找妈妈。
陈棉棉也就不给她兜尿布,光着屁屁放床上,让她趴着玩儿。
她快六个月,要生牙了,看到只香喷喷的大苹果,好兴奋的,嗷呜就是一口。
但苹果竟然逃跑了,骨碌碌的滚远了,她于是拉妈妈:“muamua。”
有能事业孩子兼顾的女性,那都是勇士。
陈棉棉正要拆总革委的来信呢,得,先帮妞妞拿苹果。
可是刚给到手里,妞妞哇的一口,苹果又滚了,这回还直接滚下床了。
陈棉棉于是再去捡苹果,老母亲的爱,在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小家伙自己都坐不稳,但不要躺着,必须要坐。
坐不住就哼哼,好吧,陈棉棉肘着她坐。
但坐会儿,她还要尝试着跳跳呢,而且要在妈妈膝盖上跳。
小家伙还爱亲妈妈,口水扒拉,流妈妈一脖子。
陈棉棉一边溜着孩子的精力,一边看总革委的,厚厚的来信。
妞妞今天跟只苹果斗争的有点累,不一会儿就自己睡着了。
听到门咯噔一声响,因为姜霞有钥匙,陈棉棉以为是她给自己送菜或者送吃的,就没理,继续看信。
好长一封信,至少两万字,她得看完才知道,上面的领导到底满不满意她的工作,虽然心急,但悠着女儿,她耐心看。
听到洗手间水声哗哗的,她以为是姜霞在帮她洗菜。
本来想说不麻烦,但又怕吵醒妞妞,就没吭声。
而等她直觉耳朵被咬了一下时,赵凌成已经在她眼前了。
他问:“睡着的?”
这是什么神仙机会,媳妇儿在床上,闺女是睡着的。
正好,陈棉棉有事要问,赵军老爷子在问她要祁嘉礼的地址,她要不要给?
还有就是,她都没有听到导弹响,那飞机,他们是不是没导下来?
赵凌成接过女儿放进婴儿床,舔舔唇先撩床垫。
她还真是说到做到,现在有五盒小雨伞了,就证明后来她又上医院要了俩。
对了,赵凌成都还没看他已经六个月的闺女。
他也一直自认为,自己跟严老总,魏摧云那些大老粗不一样,他是个文明的,有教养的人。
但他现在的行径跟那些人其实是一样的。
他闻到屋子里弥漫的,苹果的香气,他媳妇儿的味道也像苹果。
他也想有艺术的亲吻,但他并不会,他是在撕咬。
他听到她说痛,轻一点,你别咬我呀,但他的牙齿不听使唤。
他咬她的唇,那是再鲜美的羊肉都不了的软嫩。
他吸吮她唇齿间的味道,就像他头回尝到的,满是汁水的花牛苹果。
他当然还想吃到更多,她也是同意的,除了不停的说让他不要咬她,她没有反抗或者阻拦。
但是不对,他想脱掉妻子的衣服,他饥饿无比,他想吃得更多,却始终找不到扣子。
她开始反抗了,她想要坐起来,但他当然不同意。
她之前已经同意了的,可不能反悔。
赵凌成把她压回床上,衣服不行,他攻关裤子。
反正他人格又不高尚,他今天就要做那件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她的衣服不知道怎么回事,摸来摸去,无缝的天衣吗?
他根本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突然,妞妞还开始哼叽了:“mum,mumumu!”
赵凌成也终于颓然趴倒,他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就只觉得崩溃。
终于,还是陈棉棉抓起他的手,摸上扣子。
赵凌成这才发现,她穿的,竟然是一件两层包裹的大背带裤。
怪不得他觉得媳妇儿两个月胖了好多,又大又圆的,体格都赶得上姜霞了。
她这棉衣,得有十斤棉花重吧,这怎么脱?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赵凌成在陈棉棉这儿,因卑鄙而畅行无阻。
但最终被一件棉裤打败,他再度崩溃,那东西要怎么脱掉?
可也就在这时,他的妻子扬起脖子,双手捧上他的脸,笑着在他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
第43章 核桃
赵凌成的头发应该是新刮的, 耳后还有发根碎屑。
他的皮肤不黑,但头皮底色更白,就显得眉眼清净透亮的好看。
他眸子垂着,可怜巴巴的样子, 等着妻子吻他。
而虽然他满肚子鬼伎俩, 但经验是真没有, 女人一主动, 他就不会了。
他闭着眼睛,任由妻子软嫩的唇印上他的唇,鼻梁和眉眼。
他脑子闭着眼睛, 但眼里是前两天被击中的, 那架U2绽放的巨型烟火。
听到妞妞又在muamua叫,他这才惊醒,摸着去拍女儿。
但就在拍睡妞妞回头的瞬间, 赵凌成所体会的, 是另一种崩溃。
他一直讨厌极了西北这片土地, 尤其是本地男性, 他们肮脏, 粗俗, 嘴里除了烟就是生殖器,而他们之所以很少骂女性, 据赵凌成所了解,只有一个原因, 馋。
他们馋女性的身子, 馋到饥渴。
饥渴会让他们在想起时不由自主的分泌口水。
为防吵架时口水喷溅,他们才会拉着对方的爹,跟各种动物杂交。
赵凌成耻于跟那些人为伍, 更痛恨这片土地。
但此刻他就在吞口水,而且他绝望的发现,他无法抑制口水的分泌。
因为他的妻子解开了那件包裹着她身体的巨大棉袄。
为耐脏,它外表是灰的,泥土的颜色,但内里却是大朵的印花。
那外形笨粗,庞大的棉衣,当解开时,是被鲜花衬托着的,女性的胴体。
也是极度冲击视力的,流传于民歌小调中的乡土美学
赵凌成想起安格尔那副广泛流传,但国内严禁的油画,《春之仙女》。
他现在看到的,恰是油画中的景色。
他离开的时候,记得妻子小腹还是鼓的,但现在它是平坦的,她一路剥衣服,他顺着一路往上看,他还想看,也还没有看清楚,但她突然伸手:“你擦擦口水呀。”
……
如果不是遍地荒芜和刀子一样的寒风,绿意又有什么奢侈。
同理,也是因为这片土地上长达半年的荒凉和冷咧的寒风,女性那白皙而柔软,又温暖的身体,才会叫男性遏制不住的,生理性的,邪恶的,堕落的冲动吧。
但赵凌成当然跟别人不一样,他是合法,且征得了对方同意的。
除了无法控制的口水。
他从早晨到现在没喝过水,但他一直在分泌口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狼狈,咔嚓咔嚓,两盒小雨伞全被他撕的稀巴烂。
但他越着急就越狼狈,汗液,口水,粗喘,还有床咯吱的声音。
陈棉棉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比妞妞还能流口水。
他还咬她的嘴唇,耳朵,甚至,她疼,她躲开,他蛮横掰开她的手。
看他撕的嚓嚓响,怕要全撕坏了,她给拆了一只,压低声音劝说:“你轻点啊。”
赵凌成不但会轻轻的,而且他所追求的是,要让她舒适。
但当然,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因为就好比魏摧云总骂手下们夜里不是干那种事,而是打老婆,极端压抑性的后果就是,男人们普遍只剩眼馋和嘴皮子的持久。
女性也永远品尝不到性的美好。
只会觉得,那是会让自己大肚皮的倒霉事。
拉起的窗帘,闷热的房间,铺满整张床的大花棉袄上。
赵凌成气势汹汹而来又草草鸣金收兵,一片狼藉。
陈棉棉也还在咬牙忍着,小雨伞一撕就裂,男人只会弄疼她,和流口水。
这要上辈子的她,绝对要无情嘲讽的一顿。
但算了,忍忍吧,毕竟尺寸足够出乎她意料,时间问题也还有得救。
赵凌成总归还是不甘心,但突然翻身裹被子:“那是什么,我闺女呢?”
陈棉棉也立刻裹上棉袄。
其实就是妞妞,只是头和脚在床上,小屁屁撅着。
她有两个曾丽送的,特别可爱的尿布兜,陈棉棉又在里面备了层油布。
睡觉的时候给穿着,万一她半夜醒不来,即便妞妞尿了也不会湿褥子和羊毡。
她先是翻个身屁屁朝天,再向后重重一倒,丝滑坐起来。
然后扭头看大床:“muamua!”
赵凌成着急麻慌穿衣服,跪到了地上:“她都会坐了。”
爸爸没变样儿,但妞妞变大了,她也已经不认识爸爸了。
她手指厕所:“mu,mumu!”
赵凌成眼角浮起了尾纹:“她已经会主动表达,要便便了。”
又说:“我早说我女儿是天才,他们还不信。”
陈棉棉见过的,半岁的小婴儿就只会吃奶。
但妞妞会表达的很多,会听的指令也很多,便便什么的,都是最基本的。
现在赵凌成想抱可就要不到了,她会举着手手去抓妈妈。
爸爸抱,她也会小jio抵上他的胸脯,拒绝他的贴贴。
怕要破坏了养成的把尿习惯,陈棉棉抱她去厕所。
然后才给赵凌成,两个月了,幸好她没工作,就只带娃,不然得累死她的。
单位也终于供上猪肉了,陈棉棉也才做了腌缸肉。
现在大米也是供上的,赵凌成爱吃白米饭,她就准备蒸点白米饭给他吃。
听他在小卧室喊她,陈棉棉过来,就见他在翻旅行包。
他们不是作战那种军大衣,而是灰色,磨砂布的中长棉袄,同材质的裤子。
递她一件大衣,他说:“把这个给曾风吧,换奶粉。”
这种外套共分三层,外是麂皮,中间是棉花,里面还备着一层羊羔绒。
那是月龄45天内的羊羔绒,也是管控品,甚至基地吃完羊,羊皮也得上交的。
这种衣服都是按人头走的,衣服没,人也得冻死。
陈棉棉接过来,见衣服上有银城00275的字样,得问:“这衣服的主人呢?”
赵凌成说:“找飞机时发生意外,重伤,衣服他想送我,但我给了点钱。”
把这种衣服送人,就意味着那个人要退伍了。
而且前天《人民日报》上登过一则消息,说银城有不明飞机坠毁,飞行员失事。
陈棉棉再一想,明白了:“所以你们这段时间是在银城打飞机啊。”
赵凌成突然侧眸,眼神还怪怪的:“有人泄露了银城弹药厂的准确坐标,U2跑了一趟又一趟,但只要一发现地面雷达信号就会立刻返航,简直叫人头痛。”
亭城生产枪械,银城生产各种火炮弹药,都特别重要。
陈棉棉总觉得赵凌成的眼神很怪,索性说:“你可不要怀疑我喔,这两个月就不说基地了,单元楼我都没出过,而且我甚至不知道银城到底在哪里。”
赵凌成也警觉了:“院里有谁指控你,说你是间谍吗,谁,黄琳?”
这年头要被怀疑是间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河西日报》登过许家兄弟的处理结果,许大刚贪污那么多,但只是劳改。
许次刚却因为蓄意跟踪特种军人,上月底已经吃花生米了。
邓西岭的消息虽然还没公开报道,但是他媳妇孩子的,天天被红小兵斗呢。
陈棉棉抱臂:“这院里怀疑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赵凌成一手抱着妞妞的,她的小眼神儿就跟她妈妈一样,委屈又生气的。
他说:“西北所有军工家属切断通讯一个月彻查,如果跟你有关,早查出来了,当然,不要抱侥幸心理,三大基地随便发条无线电,警卫3分钟就能锁定你。”
这种基地,稍有风吹草动就封了,真有人搞间谍活动,分分钟逮到。
赵凌成也不是怀疑,他是看不懂妻子,就保留意见,也会反复提醒问题的严重性。
关于银城弹药厂的坐标被暴露,公安的意见是,是邓西岭暴露的。
赵凌成直觉不太对,觉得他还有同伙,可是邓西岭被押到首都后,就被革命小将们给劫走了,不说拷问有价值的情报吧,整天拉着四处批判,案件就又停滞了。
可他们该干的事还得干,在银城轰落过一架,那边U2暂时就不敢再去了。
而这边的地面雷达故意关了一段时间,诱捕嘛。
这次再出去就只有一个目标,捉个活飞行员,不然基地全体,要挨上面的骂。
赵凌成亲闺女一口,匆匆忙忙收拾旅行包:“还得出去一趟,但很快就能回来。”
说完又进厨房,一看说:“好脏,但算了,我回来收拾。”
陈棉棉有点火大的。
所以他回来一趟就只为涂她一身口水,还嫌弃她卫生搞得不好?
算了,说正事吧,毕竟他也很辛苦的。
陈棉棉拿来老爷子的信,大概讲了一下内容,问:“地址要不要给?”
赵凌成说:“给,但是五天后再发,等信到时,他已经离开银城了,收不到的。”
他的意见很明确,不能让赵军和祁嘉礼见面。
可陈棉棉要不给地址老爷子会生她气,所以得给,但给晚点,他就收不到了。
提着旅行袋走到客厅,他再度止步:“老爷子这是乱收人的苹果了?”
一大箱子苹果,香气弥漫。
陈棉棉也有点好奇:“谁送的,难道他不该收?”
赵凌成抓起桌子上的苹果咬了一口,说:“地委的柳秘书。”
泉城地属陇东,陇东有地委书记的,而书记的秘书,名字叫柳艳。
回想原来听说过的八卦,陈棉棉好奇了:“柳秘书,是不是祁嘉礼的前对象?”
赵凌成再咬一口,点头。
如今是以举报为荣的,陈棉棉就曾举报过江所长。
柳秘书跟赵慧年龄差不多,本来跟祁嘉礼相处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就把他举报了。
祁嘉礼本身问题也很大,看谁都想枪毙,就被下放了。
而柳秘书的家就在秦州,她又陪着老军长们在搞视察,苹果必然就是她送的。
党内有些同志思想极端或者不正确,站出来举报才是正确做法。
赵凌成也不好说那位柳秘书什么,但赵军收她送的苹果,他心里有点膈应。
他总觉得苹果气味不大对,才闻呢,妞妞眼不丁的,给抱走了。
赵凌成闻闻苹果再闻闻妞妞的嘴巴:“苹果没洗?”
怎么可能,陈棉棉说:“不但我洗过,你闺女还用口水洗过一遍,可干净了。”
赵凌成脸色一白间,妞妞举起苹果给妈妈:“mumu,呜呜!”
陈棉棉有点后悔,因为男人好像因口水二字而联想到什么,脸色突然就变难看了。
但他假装不在意,故意跟闺女抢苹果,妞妞就推他的脸:“呜,呜呜!”
香香的苹果,小妞要给妈妈吃。
赵凌成亲女儿一口,就发现她会嫌弃了,小手扑脸蛋。
他再想想,刚才妻子虽然没有太强烈的反抗,但应该也很嫌弃他吧。
好尴尬啊,他仔细端详他的小闺女。
快半岁了,大了好一圈,就是身上有点奶腥……算了,等他回来好好洗吧。
把妞放回婴儿床,他到客厅又止步,看着墙角一脸郑重,声沉:“下一次吧。”
他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陈棉棉一时间没听懂啥意思。
但下句她就懂了,他依然盯着墙角,舔唇:“你,又优秀又漂亮,而那种事情也应该是很美好的,是彼此都享受的,感觉不好没关系,下次吧,下次肯定不一样!”
说完他啪的一把拉开门,就要往外走。
陈棉棉也在努力收敛,但又觉得这个男人认真的有点可笑。
想逗逗他嘛,就问:“下次,什么下次?”
下次是不会只是咬她,还流口水吗?
但她才问完,外面响起二楼邻居丁保刚的声音:“总工,收拾的这么快?”
陈棉棉抬头,薛芳一脸烦死了的表情,正在擦脖子。
看来她大概也被抹了一身的口水。
他们是要进沙漠,回家补充装备的,急匆匆来,就又急匆匆走了。
这楼上工程专业的总共三位,曾云瑞的行李,是被黄琳从窗户给扔下楼的。
他在下楼,黄琳在楼上大吵大闹,孩子还在哇哇的哭。
当然了,跟个男人窝在这大沙漠里,动不动消息全切断,过得跟坐牢似的。
男人难得回来,要某方面表现不行,挨场骂不是应该的?
但赵凌成今天当然只是意外,他跟别人不一样的,下次他一定行!
可他怎么就那么狼狈呢,不堪回首。
……
这种季节,人要出趟门着实需要勇气。
但赵凌成刚走,陈棉棉就喊薛芳来看着妞妞,又去给曾风拍电报了。
他上回在农场,因为痔疮发作严重,先是到省城,治疗几天发现不管用,就又回了申城,一员精兵良将,还得给妞妞搞奶粉呢,陈棉棉就天天电报催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