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临江酒楼二楼窗边,夜景正好。
一个白净面皮,十七八岁的青绿罗裙女子候在师徒数人桌边,笑吟吟一双眼睛甚是水灵清透。
直男姜慎行瞬间来劲,捏起桌上煮花生,星目亮晶晶:“别人店里都是小二打理,怎么你这儿掌柜的却是个漂亮的大姑娘家?”
姑娘脸腾就红了:“奴家、奴家夫君病了,因而奴家出来帮忙。”
听到没,人家有夫君的!
赵深戏谑脸看向姜慎行,姜慎行则望天残念。
“店里的招牌菜全部上来吧,还有,”赵深指了指姜沉,“给这位公子再单煮一碗桂花汤圆,多放蜜糖他喜欢。对了,这位姑娘不,这位夫人听口音该是本地人,可知道城里哪里能买得到鬼灯笼花?”
“鬼灯笼啊”少妇想了想,“若是要买芍药茉莉一类,寻常花坊倒是都有~鬼灯笼太红太艳,爱种的人不多,可真不见得有卖了的呢。”
“不过~奴家这酒楼的后院,倒是有几只鬼灯笼正结了籽儿,若是公子不嫌弃,奴家这便叫人给公子剪几只来?”
“原来你这有啊?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赵深忙道,“麻烦夫人多剪些来,稍后一起算钱。”
不一会儿,满桌香气四溢的菜上过来,一大包鬼灯笼花籽和小苗也被赵深献宝一样笑眯眯拿给姜沉看。
正吃得开心,忽听旁边女子惊叫:指责的话,本该出口该伤人。
可卫留夷这些话不知有没有伤到赵离玄,倒是结结实实伤了他自己。
却是越说自己心里越难过,越说自己越心慌,越说越仿佛自己的感情即将一文不值。
一片死一样的沉默。点绛宫作为历代盛宠妃子的居所,正因屡屡宠爱隆眷总受御赐,规格已比天子楚微宫一点不差。
宫殿进尺幽深,熏香萦绕,一度极为奢靡、琳琅华丽。
但眼下似乎已被姜沉改过,陈设简谱、倒是满是竹简墨香。
赵离玄:青卿果然品位风雅,深得我心。
终于到寝宫门口,赵离玄记得曾经门廊上的题字曾是书法大师李旭的“意中曾许,欲共花吹去。”
而今却变成了姜沉那一丝不苟、很好认的工笔正楷
“何日捧取水中月,几生修得镜里花”。
水中月,镜里花,都是明明在眼前却又永远触不可及的东西。
赵离玄心里一动。
这连姜沉都得不到的水中月镜里花,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不不不不可能。
我已失宠!已是病了姜沉都不屑来看一眼的冷宫废帝了。我须得摆正自己的位置,不可再像以前一样有恃无恐!
今后要努力讨好姜沉,卖身求荣自力更生才是正道!
进了寝宫,拂陵垂首立于一边。
赵离玄轻手轻脚摸到床边,还不忘特意紧了紧他的大毛领。
他今日出来特意穿了这么一件蓬松的毛领大氅防姜沉见他发火、凉冰冰的手又掐脖子。
一团大毛领看你怎么下手。嘿,我甚英明。
咚咚,咚咚。
虽说讨好的说辞全准备好了,但真上阵还是有些紧张。
赵离玄吞了吞口水,安慰自己我是天子我不虚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忽而瞧见姜沉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玄色的床围外。
哎,冷不冷呀。
狗腿地捧起来。摇曳的烛光明灭不定,姜沉的手怎么
怎么有伤。
很多似是很重的抓痕。姜沉平常手也凉,但此刻却是冰得刺骨。
赵离玄一把掀开床围。
一瞬,他甚至以为那里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姜沉阖着双目、眼眶凹陷发黑,嘴唇毫无血色,青丝凌乱地铺陈在床榻上,全然是病骨沉疴的模样。
他的控诉,没有得到任何应答。赵离玄心不在焉,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卫留夷活像是被他又狠狠扇了两个耳光。
赵离玄还真不是故意不答。
他只是兀自陷入思绪,并默默终结经验——在船上,和今天,他已质问了两次卫留夷为什么那样对他,两次得到的都只有模棱两可的狡辩。
以后,不会在问了。
答案又带不来任何补偿,不如专注将敲诈进行到底。
一旦头脑清明了,一切皆为清明。
明明几日前他还心魔难拔。纵然死心,但看着旧爱微红着眼睛,仍不忍看他难过的样子。
而今,时过境迁。
一旦清醒起来,面对同一人竟有如此大的差距,所有观感只剩嘲讽。
当初是他自己要喜欢、要舔,认赌服输本该谁也不怨。可谁让这人一而再再而三招惹他还糊弄他,不舍得给兵给粮给城,还想靠着廉价的懊悔反咬一口?
真是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乌恒侯与其这般绕来绕去,惺惺作态,倒不如一口说清诊金究竟能付多少。堂堂一州州侯,总不至于要赖我这一点——”
卫留夷突然冲过来,猝不及防狠狠堵住他的唇。
赵离玄睁大眼睛。
满脑子就一个疼字,又疼,又极端荒谬。对方冲得太急。没有章法、不得要领,用力过猛,撞到了牙齿。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仿佛一个不祥、又来的实在太晚的征兆,满是血腥的气息。
但纵然很疼,卫留夷还是不肯放开,碾磨吸吮,像是鱼儿找到空气一般。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肩,好像是邵霄凌,卫留夷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挣开了那人,巨大桌椅茶杯的轰响,耳鸣阵阵,他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也不想管。
铺天盖地的剧烈无助,狠狠锉着心口。胸口、肩膀、之前断裂未愈的手骨,一片生疼。
赵离玄掐住了他手肘最痛之处。
他是医者,知道他断骨未愈。以前他破一层皮都要心疼好些天的人,如今对他毫无怜惜。
“阿玄……”
卫留夷喘息着,苦笑,声音里有认真的压抑与委屈:
“阿玄,都是我的错,我认错好不好?欠你的东西,我用我一生去还,好不好?”
“我可以为了你,不再做乌恒侯。”
“钱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清平世界的,怎把良家女调戏?”
柜台那边,正是刚才那秀丽的少妇,戴着翡翠镯的玉手正被一个黑皮矮胖、獐头鼠目的男子握在手中不放。
“哎,吕家娘子,如何说是调戏呢?本大爷我可是关心、心疼你啊~就你那病鬼丈夫啊,八成是个注定短命的,等他死了,小娘子你年纪轻轻可如何是好?不如早早跟了本大爷,一生吃香喝辣少不了你的!”
“公子请自重!且莫说奴家已为人妇,只说公子乃是枫叶山庄一宗宗主的少爷,那样高门大户又知书达理的,又怎是身份卑微的吕刘氏可以高攀得?”
甫听“枫叶山庄”四字,那不是咱们门派吗?赵深等人皆是一愣。
再仔细定睛看,则心下了然,那登徒子不是别人,却正是那老奸巨猾的正道恶人玄火宗宗主钱一升之子钱厚禄。
钱老头统共就只这一个儿子,生得活脱他爹一般獐头鼠目。
因他爹的关系,在枫叶山庄做了个采办,却总是不见人影,成日拿着山庄采买的钱逛赌坊、喝花酒、调戏良家妇女,整个儿癞皮狗一般,若非他父身居高位,这种人早被枫叶山庄踢出去一百次有余了。
此却人还不知羞,更不怕给名门正派抹黑,竟涎着脸大咧咧边调戏妇女,边摸出了山庄腰牌压人。
“刘翠儿~你既知道我爹是枫叶山庄宗主,可知道这整个洛京城~那靠的就是我枫叶山庄罩着?本大爷能看上你个小寡妇,那是你走运,是你福气到了,懂吗?”
“公子请放手,奴家夫君还在世,好痛”也就仍是姜沉师弟为人磊落。
大抵是不愿平白受了那株仙草恩惠,手伤渐愈后,竟将之前赵离玄一直想要“珍芙仙草”仔细用玉盒装了,亲自送至赵离玄的小院。
一年多光景,仙门如今谁不知道姜沉淡泊清冷、一身傲骨。
他肯这般主动缓和关系,已是为难了他。
结果好心还被当成驴肝肺。
赵离玄门都不让他进,只穿着一身耀眼夺目的绯红锦袍,慵懒地倚在二楼的雕花栏杆上,居高离下地托着腮,一脸冷笑。
“哟~看来我们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姜师弟,渐渐也懂了些人情往来的俗套。”
姜沉黑瞳沉沉,抬眼看他。
赵离玄院子里种了几株红枫,秋色正浓。
黄楼、翠松、红叶如火,楼下是师弟清冷仙姿,楼上师兄灿若云霞。
若不是赵离玄一脸扭曲恶劣,这该是多么美的一副图景。
可惜他一脸坏相,破坏所有意境。
高下立现! 蹭两下过过干瘾而已,怎么可能真的掐下去啊?
绝对不可能!
他堂堂锦裕帝赵离玄顶天立地,面对姜沉这么一个世间殊色,自是宁可大美人乱刀砍死、小黑屋关死他这个昏君,也绝对没有他暴殄天物掐死大美人的道理!
嗯。
我就是这样的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就有这样的心性。
杀绝色美人能是正经人干得出来的事?
再昏君都干不出来这事好吧。
美人若不负我,我必不负美人也。
美人若负了我,咳那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不亏,也算是给后世贡献一段风流韵事了。
狗皇帝这么想着,直接心安理得龙爪稳稳揽住姜沉的腰。
姜沉的腰是真细。
这腰绝了赵离玄不禁想起以前看史书上说“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他还在想有必要吗这?脸好看就行了呗腰粗腰细都一样。
如今事实证明确实不太一样!!
姜沉这腰!!!好摸。还有腰窝,我戳!
快要睡着之际,脑海深处一个名为“残存理智”的声音叹息了一句,赵离玄啊赵离玄,你倒是色令智昏胆又肥。
竟与逆臣相拥而眠,还摸腰摸得如此愉快。
却可有好好想一想
无数写满血与泪的史书,与那民间编纂小话本的故事怎会相同。你见过见哪个正史昏君,最后是能和权臣善终的?
还不都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今日不舍得掐死他,将来迟早有一天被他掐死。赵离玄你就等着瞧吧,总有你的好果子吃。
赵离玄
嗨,但是吧。其实还真未必!
毕竟正史之所以皇帝和权臣总是弄得你死我活,其实有一半也要怪正史那些人一个个的实在长得太歪瓜裂枣了。
如若正史也都是一个个年轻皇帝与绝色野心美权臣,指不定也要乱套成一个个“让你今日为帝王,明日成帝后”的小话本。
毕竟,虽说权欲醉人心,可谁又能保证权势滔天就一定比不过年少时的倾心以待?
赵离玄不知道别人。
至少他这昏君甘愿醉卧美人膝。幽禁也好夺权也罢美人喜欢就好!
他这狗皇帝思路确实清奇。
真不愧是姜沉都搞不定、喊打喊杀又爱又恨的狗昏君!
按说,依姜沉平时清冷性子,早该转身离开。
可他那日却在楼下站定了,黑瞳沉静地盯了赵离玄片刻,竟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声音清冷:“三个月。”
“待我手伤痊愈,三个月后,想与师兄堂堂正正,再比一次。”
一石激起千层浪!
消息瞬间传遍宗门。
“听说了吗?看吧,姜师弟如今哪里还怕姓赵的?”
“反倒是赵师兄,自从姜师弟下战书后,他就疯了似的把自己关起来修炼。”
“肯定是忌惮小师弟的实力了。他那个大比第一,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等着吧。三个月后,让他看看什么才是千年一遇!”
“喂!”旁边酒桌有一大汉看不过去,站起身来。
却没想到那身材矮小、一脸猥|琐的男子冷不防一掌发出,“砰”当胸将他庞大的身躯直直砸了出去,掀翻了身后一整桌的酒菜。
满座皆惊,只有倒霉被打翻酒桌的离微三角狐狸眼青年面色如常,一玄不发,单手扶起被打得吐血的大汉。
平平无奇的粗布灰袍下,隐隐露出锦衣里衬。
钱厚禄仍旧得意洋洋道:“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本大爷的武功,那可是宗主亲授,便是那掌门或者执剑长老也未必是对手。与本大爷为敌,那就是同整个枫叶山庄为敌!到时候我爹带人找上来,保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玄火宗中竟有这种人,着实可恶!”
赵深闻玄一愣,忙一把按住姜沉猛掷箸于捉的手。另一边,良宵亦同时按住愤愤不平的宫渡。
姜慎行孤零零坐在两对男男CP中间,沉寞吃瓜。
“执剑长老不管么?”
姜沉一脸不满瞪向赵离玄,随即想起此人内力尽失、武功不比从前。暗自有些懊恼,却只皱眉偏过头去:“你不管就罢了,也未必还要拉着别人同你一起”
“都说了,以后叫我离玄就好嘛~”
赵深却不急,只挑眉轻笑着摸了几下那人骨感的手背。
“管~当然是要管的,却不见得要同门相煎,叫外人随便看了笑话不是?这样吧,我先去跟他好生说上几句试试,不行再动武也不迟。”
说罢便起身,从腰中拿一折扇轻点那登徒子肩膀,笑眯眯道:“钱少爷,如此之巧。”
“执”时至亥时,姜沉终于醒了。
他似乎没想到自己竟会一沾枕头直接睡到天都黑透,整个人一时茫茫的。
一张俊美如铸的脸呆滞着,长发凌乱,那种难得的有点懵懵的可爱又出现了。
只可惜,赵离玄并无心欣赏此番美色。
他正拿着个奏折捶桌顿足热血沸腾,见姜沉醒了,直接跳上龙床把奏章怼在了姜沉脸上:“青卿,你快瞧瞧此人!”
“这个人!宛城地方官胡璐,他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之前知道此人么?此人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这已是今天我读到他的第三封奏疏。”
“你瞧,这人不仅懂钱粮、会筹算、人缘好、会烧陶,好多人夸,居然还会设计水坝!”
“他连图纸都画好呈送过来了,你看这是频嘉城、这是洛京城,两城隔江相望,他的意思是想要在这里筑一个堤坝,然后洛水正好就从这里引入汾河,再恰好从这里绕过”
“你看这设计,岂不是精妙绝伦?”
“若是此设想能够成行,或者真能从根本上解决水患,功在千秋!”
“当然我知道,眼下国库并不宽裕,但咱们努力凑一凑,并非不能让这人放手一试,青卿你看如何?”
“又或者,可以先在京城附近的沂水找一段相似的水段来小试此图。青卿你想,如若困扰我大夏百年之久的水患一除,上游和南方的粮食产量上来,从此国库充裕无后顾之忧,之后咱们便可以”
钱厚禄虽说目中无人,但这“目中无人”却始终是排在“欺软怕硬”后面。
这世上他最怕的人就是他爹,而他爹前几日偏又特别教训过他这赵门来的执剑长老背景深厚,他们钱家惹不起,若是你臭小子敢惹是生非,回家打断你的腿。
“少爷今儿莫不是又喝多了?看清楚,眼前这位是你大嫂吕刘氏,不是你在万花楼相好的那个小翠姑娘~酒醒了没?”
钱厚禄一愣,眼神半清醒半迷糊。
“看样子是酒还没醒,那边的小二,给端盆凉水来~”
“这下醒了没?”
一瓢冷水从头浇下,又被赵深在背后狠狠一掐一拧,钱厚禄谨记亲爹教训,终于“嗯嗯啊啊”收了□□脸,换上一脸“老实人”的模样顺着杆子找台阶下。
“执剑长老教训得是!小的错了,小的吃醉了,下次不敢了!”
“这位吕氏,其实说起来还是我家远亲表妹呢,钱公子,以后便是闲时,也莫要寻舍妹开心啊?”
“哎执剑长老!小的真不敢再来了!小的以后都不来了!”
赵深心道当下息事宁人就好,等回去再拿此事去挤兑他爹钱一升,便转身向在场众人赔笑道:“误会,误会。门中弟子酒疯说些胡话,让诸位见笑。为表歉意,各桌全加桂花酒一坛,赵某请客。”
众人频频点头,酒楼很快恢复了笑语欢声。赵深又到之前被打翻桌子的三角眼青年面前拱手道:“十分抱歉,这桌酒菜多少银子,赵某加倍赔您。”
“赔?”那青年望着他,三角眼闪烁,缓缓露出一抹危险,“既是要赔,便叫那人拿命赔来可好?!”
第 32 章 第 32 章
周遭看客百姓越围越多,皆不知前因后果,只见一个青年自称“天道教徒”,周身被银丝绑缚,血流如注仍一脸不惧,横眉口中大骂“魔头”。
而同他对峙的,却是两个便服高挑的青年。
皆生得俊朗,看起来并没有一个像是“魔头”。身后更站着两个枫叶山庄打扮的徒儿,让人奇怪。
天道教因为“惩恶扬善”的教义,在民众中威信很高,教众甚至被称为“天道使者”。而这枫叶山庄也是响当当的名门正道,又刚好在这洛京城外不远,在洛京百姓心中也是大大的好人。
如今这模样,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好人和好人起了争端?
突然,人群之中却突然有人高叫起来:“诸位!你们看那青衣人的眼睛,再看他手中琴弦,‘碧瞳饮血,蚀骨琴魔’那人、那人该不会是之前剥皮碎骨、让整个盐海城沦为鬼都的琴魔姜沉?!”
众人闻玄,一片哗然。
继而又听近处一个幼童闻玄道:“娘亲,爹说过琴魔是大坏蛋!坏人在欺负好人了!咱们不该帮好人吗?”
“你别胡说!”身旁妇人着急,就作势要把那孩童往回抱。
可那孩子却一挣扎、猫着腰窜到人群最前端,打着补丁的小包袱里装着一兜捡来玩的石子,抓起便用力往姜沉身上砸。
赵深连忙挺身去挡,被几方碎石重重砸在背上,虽是幼童,力气却也着实不小。他刚要回头吼那孩子别添乱,却冷不防一枚石子正打到眼前。
“呜”近来,《棠棣轶闻小报》在山下也越卖越好了。
按照书店老板反馈,卖得最好的竟不是姜沉那些威震八方的风光战绩。
而是他和赵离玄那点鸡零狗碎的破事!姜沉不来。
推说忙,推说偶感风寒,可皇帝嗷嗷叫着我要摆驾去探望爱卿时,拂陵又百般拦着不让。
“赵离玄,风寒毕竟传染”
赵离玄:“无妨我不怕,我真龙天子有神明护体,病气过不到我身上!”
拂陵:“赵离玄稍安勿躁。待过几日岚主大好了,一定即刻便来给赵离玄请安。”
赵离玄:我信你个鬼。
锦裕帝赵离玄着实很不好骗。
赵离玄也恨自己不好骗。
真的。如果他能和小话本上的昏君一样傻乎乎该多好?这样,一开始便看不出起居注有异,也不会质问姜沉,不质问姜沉便不会惹姜沉生气,姜沉不生气便不会如此晾着他。
那他今夜也能抱着大美人,睡个舒舒服服。有时还真不如傻人有傻福。
唉。
赵离玄痛定思痛。
开始用他那犀利而不好骗的头脑,认真分析现状
姜沉这几日虽在“病”中,倒也不是全然对他置之不理。
并不忘差人给皇帝送了不少书来。
不单有史书还有很多博物杂学、甚至还有赵离玄一向爱看的小话本。
隔三差五,还会送来些好吃的、好玩的。
有珍馐美馔,也有各国进贡的小珍宝。
又似是怕皇帝闲得无聊,奏折也每日定会搬一大堆过来给他批改。
除了不见人影,一切都好。
可问题就是,人呢?
你成天里的给我送送送的,你人呢?
我像是缺那点东西的人吗?
赵离玄很是不明白眼下姜沉这究竟是个什么套路。
爱卿,我都下定决心洗心革面以后好好独宠你一个了。你倒是过来让我当面表表衷心啊!
据说,山下普通读者比起仙门辉煌,更爱看赵师兄上蹿下跳作、到处妖然、气急败坏、骂骂咧咧。
周玄乐实在不能理解这类癖好。
但销量就是硬道理,他也只能更加卖力地搜集两人素材。
最近赵离玄和姜沉参加修真界最负盛名的“天垣试炼”去了!
“天垣试炼”据传乃是上古天垣仙人留下的传承考验,由一系列环环相扣的凶险秘境组成。
试炼分为两个阶段:先是考验个人实力的“独行之境”,淘汰率极高;之后则是更为凶险的“同心之境”,需至少两人结伴方可进入。
该试炼素来以艰险著称,名额更是珍贵异常。
棠棣仙门千挑万选,最终也只派出五人参赛。经过首轮“独行之境”的残酷淘汰,果然只剩赵离玄和姜沉二人晋级。
本来下个阶段,场内几乎所有修士都争相想与实力强横的姜沉搭档。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为什么。
卫留夷僵着,像是狠狠被人打懵了一样回不过神来。
为什么。他努力想了想,这几个月里,他一直浑浑噩噩,他也想知事情怎么突然就会变成如今这样。
“阿玄,我从未有一丝一毫……轻贱过你,我那时、那时真的只是……”
我那时是真的不知,会伤你如此之深。
不知你会流那么多血,不知你的手会变得那样冰冷。那本古书上写了取髓之事无碍性命,只要以后好好养护,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但这番话,卫留夷说不出口。
他怕阿玄生气。
曾经的赵离玄,总是用温柔专注的目光看着他。
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都答应,不管他做错什么都纵容,一心一意理解他、护着他、为他着想,受了委屈也默默承受,随时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可如今的阿玄,却让他感觉陌生。
用冷漠的言辞、咄咄逼人对着他,眼睛里一片事不关己的平静无澜。
他在惩罚他。
他知道,卫留夷再度苦笑。殊不知,他早已遭受过生不如死的狠厉惩罚。
阿玄他……一定无法想象,他那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将他冰冷的身体亲手放进水晶棺中。又是如何心痛欲死地跳进棺里,紧紧抱住他不肯放手,就那么一直一直抱着,抱着一个没有回应的人。
很多天后,阿铃对他说,少主,穆玄生前对你心心念念,也未必想要你看到他死后腐烂的样子。
他才勉强咬牙肯让他安葬。
可又想他夜夜睡不着,无数次半夜梦游走到地宫,隔着冰冷的墓墙和他说话。
水晶棺被放进的地宫,是为他自己的修建陵墓,墓室里只有将来他百年以后的墓葬位,以及那口水晶棺的位置——
那是他一生伴侣的位置,他只同阿玄一人合葬。
不久,郢都来了一位巫师。
说擅长结魂,可让人死而复生。
卫留夷信了,给了那人很多钱,尽管他从小从不信这鬼神之言。可还是纵容他在宫中祭祀做法、神神叨叨。
因为若不如此,他只怕自己要疯了。
他那时,真快疯了。
吃不下睡不着,白日做梦。梦见穆玄回来了,梦见他温暖的身躯。明明是个高挑男子,却带有小动物一样体温。梦见他看向自己时,那带着些许卑微、又满载很多喜欢,自卑难过却又坚定执着,看向他的明亮眼睛。
明明很多次,他都看出阿玄在他身边,有些期待、有些涩然,想要他的碰触。
他真后悔,为什么那时候没有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他真想好好抱抱他,抱抱爱着他的那个阿玄。
可如今,站在他的面前的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像阿玄,却又和他熟悉的阿玄如此不同?
就好像他的阿玄已经不在了。
已在他不敢回首的日子里,在他怀中冷冰冰地死掉了。眼前这人是谁,他不知道。
谁也没想到,姜沉在个人秘境中,居然不慎竟不慎触动了上古魔沼,中了“蚀灵之毒”。
蚀灵之毒并不致命,约半个月便可自愈。
但麻烦在于此毒极易传染。而修士在中毒期间,可能会防御大减、修为暂退。
这等关乎宗门荣誉和自身机缘的重要试炼中,谁又愿冒这等风险?
一时间,众人避之不及。赵离玄心满意足睡了。
可惜不到一个时辰,早朝的钟声便一声声的吵。
皇帝哼哼着迷迷糊糊,一摸怀里的美人没有了才不轻不愿睁开眼。
寝宫烛火被点上了几只。
姜沉已悄无声息起床,尽职尽责的太监拂陵正在服侍他穿衣。
烛光摇动,映着姜沉棱角分明的侧颜,一身白色中衣外罩玄袍,一头墨色长发散着,那模样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赵离玄目不转睛。
大概是皇帝一脸狗昏君馋人身子的起劲样子玄然若揭。姜沉皱眉闭目,好气又好笑。
“你瞧什么?”
拂陵这边给姜沉系好内腰带,姜沉一把金丝宫梳直接往龙床上丢了过去。
赵离玄回过神接住,姜沉已在身旁坐下
黑发顷刻泼墨一般散落龙床。他冷冷看了皇帝一眼:“与我束发。”
赵离玄:“啊?”
眯眯眼红衣拂陵:“啊?”
拂陵:“咳,主子可真爱说笑,赵离玄哪里会给人梳头?”
且不说摄政王命皇帝给他梳头这事僭不僭越,会不会被后世史官大批特批。
就说堂堂天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怎么可能会梳头?
姜沉:“不会可以学。”
拂陵
赵离玄
堂堂天子拿起沉甸甸的金丝宫梳。
也好,今儿我便来学这一项新本事。如有朝一日真被姜沉谋权篡位,若能侥幸逃出宫去,还能去天桥底下给人篦头为生。
梳梳梳,梳梳梳。
赵离玄英明神武,第一次给人梳头,并未觉得哪里难。
姜沉一头黑发十分漂亮又冰凉,触感如丝顺滑、一梳到底。
太监拂陵也是个乖巧又懂事的妙人儿,全程虽不言语,但眼神始终在教导皇帝如何梳。
赵离玄拿起束发的玉带。
这样?
拂陵眯眯眼更眯了,微微摇头抬下巴。
那这样?
拂陵点头,赵离玄圣明!
皇帝心领神会,加之聪明,居然连繁复的玉带也一次扣好了。扣完左看看右看看,姜沉鬓角干净丰神俊朗,更衬得他俊朗姜严。
还真不错!
拂陵那边捧了小铜镜来。
姜沉看到镜中,亦是皱眉一愣。怎奈赵离玄眼尖,分明看到姜沉虽努力皱眉,却掩不住微微抿唇,似是笑了!他没看错!
只可惜那一瞬的惊鸿一瞥,太过昙花一现。
赵离玄完全没看够。正想要如何再千金买个笑,姜沉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清浅色的眸子看着他。
“无事乖巧,非奸即盗。”
“阿玄这般乖,是想跟我换什么?”
赵离玄这就有点不讲理了。
不是你让我给你梳头的吗?!怎么就变成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
姜沉看着他,他看着姜沉。
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赵离玄头疼。
真不愧有本事与天子斗智斗勇、最终成功幽禁天子的权臣大美人!果真十分解他的为人!
锦裕帝也只好明人不说暗话了。
“青卿,咳,我确实有个事儿一直想跟你商量。”
“你看我毕竟失忆,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我想啊,既记不得,干脆重修一遍就是了。”
“所以姜沉若有空不妨把本朝的史书底稿、帝王起居注拿来给我看看呗?我保证一字一句详尽阅读,早日恢复记忆!”
昨日还备受追捧的姜沉,转眼就成了人人嫌弃的“瘟神”。
赵离玄可得意坏了。
瞧着姜沉孤零零无人问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当晚就包下附近最贵的酒楼大宴宾客。当然,“为诸位安全考虑”,某些人自然不在受邀之列~
隔天,到了组队选定环节。
赵离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锦衣华服,端的是玉树离风、意气风发。
他高傲地拒绝了好几个实力不俗的别派弟子抛来的橄榄枝,最后才趾高气昂又不情不愿地走到姜沉身边,下巴一扬:“喂,走吧。”
“你看什么看?以为我乐意带上你这个累赘啊?”
“还不是看在同门颜面你到底去是不去?”
团队试炼共有十个秘境,环环相扣,考验试炼者各方面的实力和默契。
当日,两人第一秘境完成得尚算顺利,但也都见识到了秘境的凶险,不敢有丝毫大意。
再看其他队伍有的重伤退出,有的甚至折损人手。
“天垣试炼”果然名不虚传,凶险绝非儿戏。
于是当晚,赵离玄一脸不爽敲开姜沉房门
“起来!加练!”
“离玄!”赵离玄松了手。
一时无声。
他趴在龙床上兀自平复了片刻,又很快山楂皮条一样蹭地就弹了起来,果断下龙床去追姜沉。
追自然是要追的。
虽说他堂堂天子被幽禁又失忆前途未卜,此番作死试探其实很有必要。可姜沉眼尾一红他直接完蛋。
全然没心情继续试探。
只道全是自己错。
狗皇帝不是东西!昏庸无道!竟让那么好看的大美人伤心了!狗皇帝算什么男人?
赵离玄很没形象地追着人追到了茶榻,姜沉看都不看他。他狗腿兮兮地伸手去,拽了拽姜沉玄黑金织了蛟龙的袖子。
姜沉咬牙:“滚!”
逆臣骂天子,皇帝不仅低头乖乖“哦”地挨骂,还讷讷收了手。
姜沉兀自阴沉着一张脸拿起奏折批,一脸的生人勿近。
皇帝则垂手站在一边,悄么么偷瞧姜沉微红余韵的眼尾。
罪过啊简直!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眼角一抹红真是罪过!昏君该死!
唉。心疼,懊恼。
想哄。
傀儡皇帝想哄囚禁自己的摄政王,这事简直要多荒谬有多荒谬,小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姜沉一声低吼,只见赵离玄捂着眼睛,一丝血水从指缝中渗出。
心中瞬间仿若被厉火煎过滚过,薄唇轻颤、额角隐隐青筋浮现。三道银丝狠狠往地上一摔,数道火电之光照得他面若修罗,更是炸得就近水果摊贩的铺子瓜果四裂,前排看热闹的吓得尖叫,孩子也被惊得大哭起来。
当娘的惊声惨叫,一把抱住那孩子,后面人群不明所以,哗然叫道“魔头杀人了”“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甚至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已在身后偷偷抄起了家伙。
赵深心急,却紧接着只听噼啪闪烁又是几声火光与爆裂碎音,沿街屋片瓦砾、摊贩瓷器稀里哗啦轰然倒塌了一大片。
与刚才那几下唬人招式的相比,姜沉这次再没留有余裕,有人被砸破了头,有人被碎片伤了手,一阵鬼哭狼嚎。
“再上前者,死!”
冷月之下,姜沉声音不高,却魔音穿耳嵌入众人脑海。整条街适才的混乱仿佛只是幻影,突然间直直陷入了一片死沉。
“是、是魔头!真是那琴魔!”
半晌,才有人颤声偷偷议论:“枫叶山庄之人真与魔头勾结了!”
孤独沉闻玄,又一眼狠狠看去,浅色的眸中满染一片血雾,直吓得两边围观者皆又退了好几步。
“屠戮了盐海城,如今又来为祸洛京呵。”
天道教徒吐了一口污血,惨笑数声:“好!好!好个枫叶山庄,看似名门正道,其实藏污纳垢颠倒黑白,收拢魔头意图不轨,其心可诛!”
姜沉却只满眼焦急地移开赵离玄捂着眼睛的手,看清他只是被擦破了眼角,才终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若是为了他而弄伤了眼睛,那可要如何是好?
却又听那天道教徒絮絮声讨,越说越不堪入耳:“魔头!当年你无处可去,还是枫叶山庄时老英雄和郁大侠收留了你。结果你非但害得郁大侠下落不明,更害时老英雄惨死毒蚕教!还卑鄙无耻地诱拐奸|杀了老英雄之女时兰!”
姜沉身子陡然震了震,缓缓转过头,月下清冷的双眸中着射出可怖的嗜血之色。
“你,莫要信口胡说小师妹之事!”
“呵,你既敢做,又怎么怕别人说了?时兰姑娘本欲嫁凌微楼主为妻,你心有不甘,掳她去毒蚕教凌|辱糟蹋,又用她尸首引时老英雄中伏!此事天下人尽皆知,枉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却如此毒辣,根本就是”
“你住口!”
银弦倏然彻底收紧,那天道教人登时鲜血喷溅,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月影陡然被浮云遮住,一时万物暗淡。姜沉双目充血,像是无法呼吸一般屈下身子紧紧抓着胸口,牙齿暗咬得咯咯作响。
“我没有”
“不是他说的那样,我没有。”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呼吸急促,和着一股一股血水模糊不清。
“小师妹我想救她的,我是想救她的。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肯信我?”
第 33 章 第 33 章
人人轻视的小乞丐而已,如今小人得志,都敢阴阳怪气暗讽师兄师姐们修炼慢、无能了!
这般前恭后倨的嘴脸,自然惹了众人不满。
奈何赵离玄如今也是仙门新星,虽有不少人拉帮结派孤立,却也更有另一帮想攀附的了人围上来。
很快,赵离玄身边也人多势众起来。
不久,一则传闻人尽皆知。一个时辰后,烛火摇动。
楚微宫名画打工摄政王与打工傀儡皇帝茶榻对坐批折。
一个俊美如铸天人之姿,一个倒也尚算帅气不凡。
赵离玄一边批折子一边暗自握拳,我可以,我撑住了。
我最终也未去哄姜沉,我尚算头脑清醒不会轻易便为美色所惑!
我装的,我哄了。
我适才昧着良心抱了姜沉、哄了姜沉,还跟姜沉说了我错了、我信他。
哄了许久,姜沉才闷闷的说他不生气。
唉。
古人云,天理玄玄。
可谁成想赵离玄赵离玄,不见玄玄!
狗皇帝在美人面前如此卑微,甚至不惜黑白颠倒。
罢了罢了,国家大事要紧。
赵离玄低头好好工作。
前几日洛水水患胡璐的折子已经抄送几百份,快马加鞭发到各地。
后续是各地效仿收效奇佳,今日收到了一堆彩虹马屁。
但其实真不用大吹特吹,一堆溢美之词问安之词,批得赵离玄头都大。
胡璐治水有方,本人自然也得到了升迁工部的调令。
虽说胡璐本人目前奋斗在治水前线尚且无法离岗,但水患一除,便立刻会赴京上任。
这胡爱卿也可爱得很。
收到升迁嘉奖一个高兴,又刷刷寄来了七八份文书。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灌溉田渠、水车改造、改良钟表、如何令棉花与水稻增产
真·什么都会,高手在民间。
绝了。
赵离玄觉得,等开春以后这位多才多艺的胡爱卿进京上任,他必须寻到个机会,与其秉烛长谈一番!
好歹问问胡爱卿师承何处,为何如此聪明伶俐、什么都会。
我也想学。
就不知道姜沉愿不愿意给他这傀儡皇帝出门面见臣子的机会?
据说赵离玄当日正用灵泉漱口,几个他以前侍奉过的师兄不忿指责他得意忘本、高调刻薄。
而赵离玄闻言,只噗地一声吐掉,挑眉冷笑:‘我既有这百年难遇的天赋,若不嚣张跋扈、快意恩仇,难道还要学那庙里的泥塑菩萨,对谁都慈眉善目?”
“那小爷这天才当得还有什么趣味?!’
那天以后,之前两年里刁难和欺负过他的人,仇小的是次次见面都要被一通贱兮兮地狠戳痛处,什么这次你家生意损失不少吧,你爹的疯病是不是又重了云云。
仇大的那些,则直接被他当练功靶子,动不动鞋底直接呲脸上
一时间,仙门人人自危。何止百姓不解,卫留夷此行带来的十几名护卫高手,亦全员被自家主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得懵在了当场。
按说少主有难,理应上前保护。
但,他们不是来送新婚贺礼的吗?
眼下几大车绑着红绸的礼物还在身侧,少主却莫名其和乌恒侯打了起来。若非亲眼所见,他们都绝不肯信自家素来温润优雅的少主能做出如此荒唐事来。
此处毕竟是洛州州府,真闹起来,他们乌恒可占不到半点好处。
何况听到纠纷,城楼上的洛州守城士兵都乌泱泱地下来了。
大事不好。
护卫们只能齐刷刷看向马上的赵离玄。
毕竟月华城主当年在乌恒时,也是名望颇高、深得人心。和这些侯府护卫也都脸熟。
赵离玄:“还不赶紧拉住?”
片刻后,乌恒护卫已摁住了自家挣扎的少主,洛州兵那边也拽住了骂骂咧咧的邵霄凌。仿佛童年争瘸腿猫那日重现,两人形象气质都难看极了。
卫留夷眼眶青紫一片,邵霄凌则不爽地呸了一口嘴角沾着的血丝。
半个时辰后,洛州侯府会客厅。
两边都冷静了些,却双双依旧面色难看。
大红色的锦绣香囊包装着桂花冰块被呈上来。书锦锦:“大人,此物用来冰敷,可消肿止痛……”
卫留夷:“拿下去。”
邵霄凌冷笑:“锦锦,别理他,好心当成驴肝肺。反正有人啊~就是一向不懂得珍惜好东西。”
卫留夷被这句刺着了。
若非书锦锦拉着劝着,又要跳起来。
盛夏酷暑,蝉鸣阵阵。洛州侯府院里有一棵大杏树,树下光影斑驳。卫留夷抿了一口浓香苦茶,忽记起迷谷的小屋旁,也有一棵这样的大杏,树荫之下偶尔蝉鸣,有人枕着他沉沉午睡。
那时微风轻轻、时光暖柔,山中日月长。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耳边噪声打断思绪,邵霄凌挑着眉,一边冰敷脸颊一边嘎吱嘎吱嗑瓜子。
声音比蝉鸣烦躁得多,嘎吱嘎吱嘎吱。
赵离玄换好了衣服。
邵霄凌见到人来,一脸兴奋地跳起去迎:“阿玄,咳,夫君,你来了。脸好疼啊,给吹吹?”
啪叽。
他摔倒了,卫留夷伸腿绊的。
邵霄凌是万没想到,这从小故作清高之人内里竟是如此的卑鄙无耻,反手起身就冲上去,揪住领子又想打。
赵离玄忙从后拽住他:“好了,别闹。”
卫留夷这次倒是压住了冲动,手上茶一点没撒,清冷的眼睛暗沉沉凉嗖嗖,从那两人身上掠过。
耳边响过李钩铃的一声叹息“少主,您这番真去,只怕要自取其辱。”
但他执意要来。
因为他心里清楚。阿玄与这洛州邵霄凌之事,不可能为真。
他以前就奇怪,像阿玄这样一个荒山野岭茅草屋里的医者,如何会懂诗书、通词曲、见解不凡、才华横溢?
原来他是月华城主,而月华城主素来只要最好的。
若他到洛州是找洛南栀,倒也叫人无话可说。这邵霄凌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邵霄凌十分委屈:“你拽我?你居然为他拽我!”
“你还让我别闹?”
可他闹是为了谁啊。被打得牙疼肚子疼的又是为了谁?这丑八怪竟然偏心护着卫留夷不让他揍?
邵霄凌被拉回去坐好,悲愤异常。
赵离玄:“你先坐着。”
随即转头,正色道:“卫侯,适才诊金之事,咱们还未谈完。”
无奈却没有人能躲得过他的挑衅骚扰
比如那位以前总以戏耍他为乐、脸型长方鼻孔微豁的牛师兄,如今日日都会被赵离玄赵离玄带着小弟揣着青草,围着他一个劲学牛叫:“哞~哞~牛师兄,饿了吗?快来吃草呀~”
气得牛师兄鼻孔更大了。
实在忍无可忍,牛师兄也会拼着一身牛劲,想扑上去给赵离玄撅一顿。
但没用。
纵他力拔山兮,与百年火灵根一比还是太不够看了。
结局总是被赵离玄倒着绑牛桩子上,壮汉落泪。
此代救世之君若真是赵离玄,这修真界岂不是马上要完!
众人想想,不禁更绝望了。
又过一年,赵离玄大概十六岁。
众师兄弟人生雪上加霜。
因为明明前几年这人还是个面黄肌瘦的底层市井小猴子,谁承想经过这几年的好日子一滋润,居然还抽条了!
一天比一天高挑俊朗,五官也长开了。
很快,其风姿已能与被誉为修真界第一美男子的掌门师伯并肩。
哪怕缺德刻薄时,也生生顶着一张俊朗好脸!!!
赵离玄本人对此显然极为得意,更是一天天的嚣张招摇。
而外面门派不知其恶劣本性,只道他天资卓绝,貌若谪仙,他的仰慕者越来越多,各种小礼物如流水般送入他峰中。
其中最扎眼的,莫过于一顶八宝沉香飞轿据说是大富大贵的金蟾宗大小姐送的,轿身极尽奢华,灵光宝气几乎要闪瞎人眼。
从此,旁人御剑,赵离玄偏要御轿。
时常斜倚轿中,一身华服,居高离下睥睨众生,看得众师兄弟愤愤不平几乎发疯。
“呸!小白脸!”
“大小姐眼光太差,天道也是不开眼。”
“这种货色却受这种追捧,他究竟何时才能倒霉?!”曲声越快,身边人越是痛苦哀嚎,甚至从眼耳口鼻里留下血来。有几个内里深厚的尚能挣扎着起来,却也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僵尸一样,变得一瘸一拐行动迟缓。
可是,这样不行!
弹了琴,岂不是又动了真气?
赵深飞身进屋,果然姜沉已然醒了,正坐在床畔撑着身子,指尖飞快撩动琴弦。曲子越急,他面上越是毫无血色,胸口剧烈起伏,拼命要紧牙关。
书上说过,这东海玄霜曲就算是用魔琴殉音弹奏,一曲也要消耗大量真气。何况他如今用的,只是屋里墙上挂的一把普通古琴?
“姜前辈!够了!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被反噬而亡的!”
胸口激痛难忍,一大口血喷在琴上。姜沉却强撑起身子,推开赵离玄拦上来的手,染血指尖却继续颤抖拨动着琴弦。
“姜前辈!你听我的话!别弹了!”
那人摇了摇头,掩袖说了些什么,混着血水根本听不清。
但赵深也无需听清。
赵离玄保持微笑,心里骂娘。
你姓什么我鬼知道?明知我失忆了你还问!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刁难啊吗。
然而毕竟有求于人,又不敢造次,只得苦思冥想,“青瞿,姜沉蓝青瞿?”
一下子好几种颜色又蓝又绿的。
姜沉阴森地垂眸笑了,不对。
“那姓赵?姓钱?姓李?这,爱卿该不是就是姓青吧?还不对?那不然姓周,姓郑?”
“还没猜对?”
不慌!皇帝握拳不放弃,干脆开始从头背起百家姓,一个一个试滔滔不绝。
寝宫大厅微微烛光。
宫墙一侧闻樱观云飞云飞观拂陵,拂陵则沉痛地闭上眼。
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信的大夏深宫相声,一大清早的又开始了。
皇帝背百家姓,背背背。
记性还挺不错,按顺序一直背一个都没有漏。
姜沉明显烦躁,黑脸咬牙:“够了,住口!”
皇帝不依不饶:“这,都那么多了还没撞上啊?爱卿到底姓什么,给我透透口风在不在前一百个里?”
“莫不是在前两百?前三百?”
姜沉再懒得理他,拂袖上朝去。
狗皇帝竟还狗腿地一路追,拉拉扯扯追到宫门口:“爱卿,青卿~”
“青卿,不要生气!我不记得是我不对,爱卿姓氏跟我再说一次,这次我保证不忘!”
姜沉冷笑:“是,你是失忆,什么也不记得,倒是还记得那奚行检,那徐子真!”
赵离玄
都说过了,这奚卿、徐卿他也并不记得!二人的名字全是他批折子时记下的!
话虽如此,赵离玄却多少也有些心虚毕竟,他确实还记得某些人的名字。
比如侍从厉云飞,比如侍女卢闻樱。这两个没用东西说实话他真瞧不上,却莫名记得。
皇帝又看了一眼公公拂陵。
拂陵在入宫前本家貌似姓王,还有一个兄弟也在宫中
真的!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连太监入宫前的名字都记得,却单不记得姜沉姓什么!
早朝钟声第三遍,姜沉真得走了。
俊美肃穆的绝色男子面色阴沉推开宫门,外面是一片淡淡鱼肚白下绯红色的霞光。
拂陵却在此刻趁机回头,眯眯眼给皇帝使了个眼色。
姜沉:“做什么?还不跟上!”
拂陵连忙恭恭敬敬:“是是,奴才来了。”
宫门重新落锁。
皇帝火速溜回适才拂陵眼神示意的地方茶榻上那几堆已然批完、整整齐齐分类放好的折子旁。
但公公为何示意他看折子?
赵离玄皱眉随手打开一本奏折,恍然大悟。
原来那些姜沉批阅的奏折里都有名讳印章!茶榻一侧未干的朱砂边,亦放着姜沉的两枚印。
赵离玄拿起一枚,上刻“姜青瞿印”。
另一个则刻着“大夏姜沉姜沉”。
原来姓姜!
姜姓乃是大夏源远流长的姓氏,所谓“歌吟东越;经著南华”,乃是历朝历代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
姜沉,姜青瞿。
赵离玄暗自念了两声,好听的,他喜欢。
姜青瞿。姜青卿。小姜。
咦?等等!赵离玄一愣,他虽不记得“青瞿”不记得“青卿”,但仿佛曾经叫过谁“小姜”。
可惜那记忆一闪而逝,再也捕捉不到。
赵离玄不禁踱到窗前,想吹吹冷风清清脑子,伸手一阵冰凉沁骨,窗外竟开始下了细细小雪。
我甚至喜爱雪景。
只是姜沉适才出门时还穿得那么单薄,千万别冻坏了。
还有那拂陵手里捧着那么多折子,那里面可是有图的,万一弄湿
等等。赵离玄突然惊觉
他批的那些折子,朱砂字迹明显与姜沉不一样。他是名家草书风范,姜沉则是一丝不苟的工笔正楷。
区分如此明显,若真拿去传阅,岂不是三公九卿一个个都能看到被囚深宫的皇帝居然出山批奏折了?
不仅批了,且笔迹遒劲、言辞活泼。
似乎心情还不错。
这事对赵离玄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摄政王又怎么可能允许这种威胁?
到时候群臣请愿皇帝还朝,姜沉还怎么独揽大权?
糟了糟了,大意了。
赵离玄不禁寻思着这姜沉大美人该不会两面派,出门就把我辛辛苦苦批的折子给撕了吧?
其中有几折真还挺紧要的,撕不得!
我与爱卿两个人怎么闹都是深宫情趣,情趣归情趣,国家大事万万不可耽搁。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多少国计民生、辛苦黎民都指着这一纸纸奏疏呢!
无非也就是姜觉得这些年受了掌门秦熠惠护,当下无论如何也要好好保护众人,报答秦熠不杀不怨之恩。
我知道。宴会后半,有人醉酒歌舞,有人乘凉赏花。
周玄安等啊等,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蹲到姜沉默然离席,走向已喝得七荤八素的赵离玄。
只见姜师弟将醉醺醺的赵离玄半扶半拎,带到廊下吹风。
花榭亭台外,周玄乐努力竖起耳朵,隐约听姜沉道:“师兄,鞋子脱下来吧。”
说着,竟俯身下去,修长手指隔靴轻握住赵离玄脚踝。
直到此刻,借着一旁灯笼暖光,周玄乐才发现赵离玄那双华贵的鞋子居然破了。
大抵是靴上装饰的金饰过多,一处尖锐居然扎破了鹿皮刺了进去。只是被长长衣摆遮住,无人察觉。
赵离玄醉意朦胧,先是嘿嘿笑了一会儿。
直到裸足暴露在夜风之中,才突然如梦初醒。整个人几乎是瞬间抱膝缩在凉亭凳上,眼神惊恐、语无伦次:“你你大庭广众,成何体统。嗝!你要做什么?”
“师兄流血了。”
“你闭嘴,你、你别碰!”
脚踝还是被姜沉稳稳握住。
那么深的夜色,周玄乐都能明显看到赵离玄脸色爆红。
姜沉一手轻握他脚踝,一手自怀中取出白玉药瓶。而赵师兄虽咬着唇不再出声,却尴尬得连脚趾都微微蜷起。
药膏清凉,带着淡淡茉莉清香,涂抹在伤处。赵离玄不仅活着,还活得堂堂正正。
楚微宫的茶榻分座两边,中间茶桌上堆满了奏折。
姜沉不理他,皇帝干脆自己到对面坐下,闲闲伸出手。
“樱儿,给我来支笔。”
樱儿不想去,却又无处可躲。
只能壮着胆子抖抖抖,小碎步把皇帝失忆前爱用的白狼毫笔恭恭敬敬递上去。
送完立马提起小罗裙赶紧逃!
直到逃得远了,才回头瞧见皇帝捋了捋狼毫,伸去沾在姜沉面前的那方朱砂中。
一国之君之作大死,永无止境。
樱儿睁大眼睛,喉咙里不禁轻轻“嗷呜”了一声。
姜沉亦顿了顿朱笔,目中缓缓一丝凌厉。
山雨欲来。
雨欲来。
欲来。
来。
皇帝慢悠悠沾好朱砂,摸起一本奏折开始批。
樱儿
云飞
说好的山雨呢!?
姜沉不解:“好好的鞋子,为何会坏掉?”
赵离玄闻言嘴角抽动,憋了半晌恨恨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得天独厚!哪怕打完一身血,衣角都能纤尘不染。”
“林间穿行也从不会被树枝划伤,生病受伤也不会变丑,尸山血海杀了一路发丝都不会乱!”
“寻常人根本不是你这般!”
“寻常人出门东西会丢、鞋底会掉,会被野猫挠。习武会戳到自己,御剑飞行会撞翻同门”
我都知道。
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对你温柔过。所以,哪怕是别人对你的一点点好,你都恨不得能涌泉相报。
可是姜,你这般
“赵编,当心后面啊啊啊!”
赵深愕然回头的瞬间,眼前已赫然对上火宗宗主钱一升沟壑纵横的老脸。
卧槽卧槽什么鬼?他啥时候站在我背后的这下要完彻底要完!一时间头脑里已经开始走马灯。
不,等等,他攻击过来的速度好像挺慢的。
是挺慢的吧?还有闪避的空间?
还不来及细想,却见那老头凶恶的双目向上一翻,整个人直直在他面前栽倒了下去。
第 34 章 第 34 章
姜沉入仙门后,大家都在等着看赵离玄的笑话。
百年一遇稀有火灵根?
呵,如今来了个千年一遇的。
既生瑜何生亮,看姓赵的以后怎么办!琴棋书画诗酒茶,天下无人能赢她。
说月沐萱自负也好,自信也罢。月莲教虽为魔教,但对待这宝贝独女,却全然是按一流大家闺秀的养育方式多才多艺地将之养大。
凭她天资聪慧,月沐萱坚信随便挑三样跟她比,天下没几人能比得过她。
“既然月姑娘承让叫我选,那不如就让我们就先比个酒吧?”
这七样中,赵深最为自信的就是酒了。
人人都有过年少疯魔的时候。想当年大学混迹帝都,人送称号“三里屯斗酒小王子”,工作后更是驰名魔都淮海中路,号称“千杯不醉,旷古一帝”。
“嗯,好啊,”月沐萱道,“一玄既出驷马难追。那咱们第一场就比酿酒了!”
等等等等等等!啥啥啥玩意儿?
酿酒?终战落幕,二人果在“天垣试炼”拔得头筹。
赵离玄得意洋洋,仿佛全部功劳都是他一人所为。
一堆奖品灵宝被他毫不客气挑来选去,“师弟一个我一个”“我一个我再一个”,好东西全霸占了去!
众人无奈,也就姜师弟云淡风轻,瞧他自顾自在那容光焕发,并不与他一般计较。
而小报记者周玄乐则赶紧掏出纸笔,刷刷就着这一幕画了张草图
但奇怪的是,明明姜师弟全程没什么表情的。
为什么画出来那双黑瞳里,却微微含笑!可偏偏下一回,众人在新的绿晶秘镜里不慎触动了了古老的石化妖傀陷阱,又是一路截胡的赵离玄及时带人杀出。
嘴上骂骂咧咧“一群废物尽会添乱”,手上却毫不含糊,炽热的烈焰强行烧穿了秘境,为他们撕开了一条逃生之路。
那天出了秘境,众人劫后余生,都很恍惚。
救命之恩实实在在,可感激的话堵在喉咙,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赵师兄为了救他们手骨都断了。皇帝裂开了。
真的,赵离玄只差没被姜沉这话锋一转弯道给甩了个瘸!
心道不好却已迟了,只见姜沉一手仍抱着他,另一手则腾了出去。修长手指伸向龙床的内侧暗格。
这
不妙不妙不妙很是不妙!我危!
哗啦。
暗格本就不小,一拉出来还偏生正在阳光所照之处,里面藏着的一堆糕饼、小食、蜜饯被照得雪亮雪亮无处遁形。
赵离玄
姜沉:“嗯,真是看着十分不错,有芙蓉樱草糕,豌豆黄,茯苓夹饼,云片饼,蜂蜜花生,五香杏仁、蜜饯瓜条、椰子盏、冰糖核桃、艾窝窝、酥炸腰果、糖酥酪种类丰富、都还新鲜。”
姜沉也学会了报菜名。
芙蓉樱草糕上,有着被人咬了一大口的缺豁。
分明被人没吃完就重新藏了进去的。
赵离玄
死了死了。
我死了,死个透。
人赃并获,大写的露馅玩脱现场!!!
姜沉一手紧紧揽着皇帝的腰,另一手直接从豁口旁捏了一块下来。放入口中,甜丝丝的又香糯。
他垂眸笑了一声:“阿玄真不愧是阿玄。”
“哪怕演苦肉计,也绝不舍得亏待了自己。”
杀。人。诛。心。
赵离玄倒还受得住,旁边云飞樱儿见状则双双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一地:“姜沉饶命,这!此事我二人并不知情,真的不知情啊啊啊呜呜呜!”
废话,他二人自然不知情。
赵离玄蚂蚁搬家套路姜沉,又怎么能让姜沉的人瞅见端倪?
“好了别磕了你俩,吵死!”赵离玄大义凛然道,“青卿,这事确实不关他俩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姜沉看了他一眼。
“好,既然阿玄都这么说了。”
“那本王今日,便教阿玄你一、人、做、事、一、人、当。”
最后,一行人终是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前去道姜。
结果,吊着手臂的赵离玄:“道姜?光用嘴说有什么用?来点实际的!”
“我这儿正好缺人打扫庭院、清理丹炉。哦哦,这伤还要连吃三个月的火犀牛肉进步,每天必须把二斤牛肉细细切成臊子!还有,殿后的灵田也要除草”
太奇怪了,改了几遍都还是这样。
试炼后的庆功宴会上,赵离玄更是一袭绛红金线绣云纹锦袍,腰缠玉带,头戴金冠,打扮得极尽奢华。
通体贵气得让人难以想象他曾经是一个小乞丐。这会儿还摇着把玉骨扇,乍一看活像个金尊玉贵却浪荡不羁的俊朗小王爷。
赵离玄在棠棣仙门人厌狗嫌,没想到在外头却因花钱豪爽、一掷千金很是吃得开。
尤其和修真界第一富贵门派金蟾宗的少爷小姐们特别合得来。
宴席过半,这仨都腻在一起吃吃喝喝,那可真是
一模一样的珠光宝气、闪瞎人眼,就连笑起来的骄横嚣张劲儿都如出一辙。
姜沉静静听着。但纵使沦落至此,赵离玄也没有一蹶不振。
这也是很多人没想到的。前任不请自来,令人头秃。
更要命的是,所谓“那人已到了城中”,竟是指此人一大早的直挺挺硬生生堵在安沐城门口,活生生堵到了他和邵霄凌!
赵离玄真的是……
他自知丑陋,因而在喜欢的人面前向来谨慎,没几个前任看到过他面具下的真实模样。
在乌恒那一年,也从未在卫留夷面前揭下过那半块面具。
可眼下,他刚从军营回来没戴面具,衣服也因为昨夜喝酒露宿又皱又全是土。
赵离玄犹记曾听青尾说过,挥别旧爱后偶然重遇,最为糟心的场景便是自己看着过的并不好、模样未加整饬又穷又乱。
赵离玄:“……”
说的就是此时的他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面对旧爱,无处遁形。
事已至此,赵离玄也就只能心里默默叹息一声,破罐子破摔了。干脆光明正大昂起一张满是毒纹的糟心的脸。
好在某二世祖必要时,一向还是会给他面子。
虽然刚刚还在同他赌气、赛马一路狂奔,可邵霄凌在看到城门之下面色阴沉的卫留夷之后,立刻翻身下马,然后到他这边上了他这一匹。
并伸手从身后一抱,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挑着眉不屑挑衅地看向卫留夷,一脸的得意洋洋。
虽说过于刻意。
却反而有一种“老子吃醋了,就秀给你看,有种你咬我,气你气死你”那贱兮兮的味儿。
卫留夷脸色更沉了些。
一句“洛州侯与月华城主,夫夫感情看似也并没有传闻那么好”,被生生堵在喉咙里。
赵离玄:“……”
事已至此。洛州少主给他面子,他也就干脆配合着往后懒散一靠。
若他能生得好看点,这定是一出“纨绔少主与风骚情人在外荒唐一夜、清早回城,在旧爱面前祭出绝顶绿帽”的酸爽场景。
不过眼下也不差。
早就想试这么一次了。带一个好看的新欢,趾高气昂给旧爱看看。
看看这世上,也是有人肯要他的。
也是有人能看见他,觉得他不错,愿意抱抱他的。
虽说事实上邵霄凌啥也不沾,但卫留夷又不知道。单纯作为装饰品来看,洛州少主盛世美颜值得拥有!
邵霄凌:“乌恒侯特意找我们夫夫,有事相商?”
卫留夷面若玄霜。邵霄凌冷哼挑眉,突然一把搂住赵离玄的腰。
同时挑衅地向侍卫上挑嘴角。
有些身份低微的蠢俗玩意儿,真是没点儿自知之明就敢招惹他。
好多年前,邵霄凌跟他爹邵子坚去乌恒议事时,曾在侯府树上救下一只奇丑无比的小奶猫。
猫太丑了,还瘸了条腿,邵霄凌万分嫌弃,丢给侯府下人就忘了。
一天后,却发现卫留夷正抱着那小瘸猫,还说它可爱。
这可不得了了。
明明是他万分嫌弃、看都不肯多看一眼的东西,可卫留夷想要,那他就突然也想要了。
当年,两个小世子为了一只丑猫闹得难看,双双被父亲揍。
最后邵霄凌抢到了猫。
一直养到前几年寿终正寝,每年都抱去贴卫留夷的脸招摇。
如今昨日重现。
赵离玄不明白,这洛州少主是大晚上的……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么?
怎么突然搂他,又再度冷不丁伸手来捏住了他的下巴。
一如既往的嫌弃脸。
他是真不懂这二世祖,不想看他大可不看!却非要凑上来,正欲让他起开,却不成想对方突然欠身,猝不及防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赵离玄:“……”
赵离玄:“…………”
楚丹樨的风灯灭了,一片黑寂。
而赵离玄此时此刻,满脑子只被“后悔”二字充斥。
草率了,真的。就算是为了躲卫留夷,他也不该上那张灯结彩十里红妆的船。
这不一目了然船主人脑袋必有问题吗??他为何以身犯险?
然而。
此时此刻,气不起来。
大概实在是无必要与蠢人生气,他只叹道:“少主,我适才叫你,是想与你商议——今日该来之人中,有一重要之人称病没来。”
洛州路霆云老将军,手握洛州一半军权。
今日赵离玄虽与大多文官武官相谈甚欢,但老爷子不来,就是个棘手的大问题。
他是要跟邵霄凌商量这个,他以为他会同样很是烦恼此事。毕竟整个洛州如今模样,洛南栀大都督之前的书信都难掩憔悴心焦。
少主更该愁得吃不下睡不着才是。
这二世祖倒好!!
能看出来,他想要努力保持风度。可本就玄冷的目光在移向赵离玄时,直接眼底生了冰,看他舒舒服服靠在别人怀里,像在看什么没心没肺的怪物。
赵离玄:“……”
大概他们如今,都互觉对方“没心没肺”吧。
他作为被敲骨吸髓的一方,虽觉荒谬,可仔细想想,倒也能够释然——
正确来说,不是释然,应该叫“有经验”。
毕竟卫留夷并非第一个仗着他的喜欢胡作非为,觉得一切优待都是“理所当然”之人。
亦不是第一个在他绝望抽身后不甘、愤怒,纠缠不休之人。
赵离玄一开始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后来则渐渐明白了。
这些人,是被他那盲目而又慷慨的大量馈赠给养刁了胃口,也砸贪了心。
以至于后来他只是不再愿意无脑给了,就记恨上了他。
完全忘记了那些馈赠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们,都只是月华城主疯狂心动时不管不顾舔舔舔而做出的蠢事。
等到舔狗清醒过来,自然就没有了。
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命好,指望天天都有大冤种双手捧上的好东西!
同一时间。
钟声阵阵,盐粒细雪,寒风刺骨。
大夏众官员或提着灯、打着伞,冒着大雪乌压压走在上朝议政的步道上。
“奚卿,奚卿!”
吏部验封司司长徐子真披着白狐袄,打着一把油纸伞跑得气喘吁吁。
“奚卿,你冷静点!!!此事不妥,极为不妥!”
“奚行检。”
“你给我站住!”不过吧。
他与这姜沉之间的关系,好像不用恢复记忆,也已经呼之欲出。
毕竟,还能是什么关系?
堂堂天子甫一醒来,便撞上一个绝色大权臣对他又掐又砍、极尽忤逆,红着双目厉声控诉他没有心。
可在他两眼一黑昏倒以后,却又不眠不休守着他照顾他、偷亲他手指。
都这样了,还能让一国之君怎么想?
种种迹象搭配小话本权臣男宠与狗皇帝的故事蓝本,不能更一目了然。
大概唯一不同的就是,在那小话本里,从头到尾就只有狗皇嚷嚷着对权臣男宠喊打喊杀,而权臣男宠却始终好整以暇笑眯眯。
毕竟话本里的男宠得的可全是实惠。
成天春风得意、床上满意,就算被狗皇帝红着眼汪汪狂吠两声咬上两口,也全当情趣了。又怎会怨恨皇帝呢?
他这边情况却明显复杂得多。
姜沉一边心疼他,一边红着眼想要砍死他掐死他。
赵离玄
所以说,他失忆前到到底得是个什么样让人牙痒痒的不同寻常狗皇帝,才能让一个那么好看又嚣张的大美人权臣爱他欲他生、恨他欲他死?
屋内安静。
忽然,一阵幽香倾轧。
姜沉俯下身,冰凉的发蹭着他的脸颊,声音低沉又危险:“阿玄,醒了?”
好容易他扯住那人衣袖,被他唤作“奚卿”的男子过回头。
男子三十出头,有一双沉静的烟灰色琉璃瞳,生得端肃儒雅、清峻挺拔。
他长身玉立穿着整齐顶戴、红绦白衣官礼服,系着紫玉腰牌,腰牌旁边悬着一把剑。
徐子真无奈叹气,伸手就去摘他腰上那剑。
这个人!身为文官竟敢早朝佩剑上殿!
真是急死他了,一大清早便听奚卿家里人急急来报,说这奚行检竟昨儿晚上直接给自己买上了一口棺材!
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大理寺卿,他买了口棺材放在家中!!!
这是彻底打算要破釜沉舟了?
可徐子真哪能让他如此冲动不要命。
他两人是挚交好友,当年同在锦裕二年恩科高中,奚行检是那年科举的状元,他则是二甲第二名。
从此之后,为官共事整整九年,双双平步青云辅佐皇帝左右。
大理寺卿奚行检两袖清风断案清明,大夏冤假错案大量减少,民间高呼奚行检为青天大老爷。如此国之栋梁,高风亮节人尽皆知,举国称赞。
真的什么都好,徐子真也觉得奚卿什么都好。
就是这认死理的性子必须要改改,不然终有一日在官场要吃了大亏!
“奚卿三思!”他压低声音。
“赵离玄如今重伤未愈在深宫将养,我等不可轻举妄动,前车之鉴,你想想荀长、想想师律!”
“想想他们被发配边关多少年回不来,你此番若再得罪了姜沉被贬出京城,那赵离玄身边还有谁?”
“奚卿,咱们须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奚行检:“青山?”
他一双烟灰眸子望向挚友,眼底一片清清雪色。
“人尽皆知,赵离玄‘养伤’已近三月,这三月间,姜沉始终不许群臣面圣问安。”
“个中蹊跷,余论纷纷。姜沉为人阴狠叵测,你又何知晓青山尚且依旧否?!”
徐子真一时无话。
这几个月来,皇帝重伤“养病”不见人,姜沉独揽大权。
朝中私下早已经流言纷纷,说赵离玄多半被囚、甚至可能已遭姜沉毒手。
但,此事虽一直有人私下传说,明地里却从来无人敢问!
毕竟谁不要命了敢当面质疑姜沉,问姜沉要人?
谁不知道那姜沉姜青瞿军功卓著、兵权在握、功高震主。
徐子真遥想当年自己作为皇帝身边谋士,也曾多次私底下暗戳戳劝过皇帝养虎为患终是不妥,不如早下手为强。
却不成想天子仁慈终是晚了一步。
一夕风云突变。如今姜沉已把持朝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几个月把朝中不服他的官员找各种理由贬出京城,众臣可谓人人自危。
还好徐子真一向谨慎低调两袖清风。
虽是皇帝的人,却一直没让姜沉抓到什么把柄。
好友奚行检倒是急躁冲动嘴又毒经常得罪人。但奚卿毕竟天独厚、本家与姜沉有亲缘,非要算起来的话,奚行检还算是姜沉的远房表叔。
因而也得以周全,在大理寺安安稳稳办案。
却不成想如此沉不住气!
姜沉放他一马,他自己急着往那油锅里跳!
他们确实想不到居然有人能那么没脸没皮。尽在功法输了个彻底,还能另辟蹊径,在别的地方疯狂找补?
比如千奇百怪的戏弄,以及在穿搭品味上的较劲???
其实单论容貌,赵离玄绝对没有姜沉那般惊艳。
可他实在肯下血本!
终日华丽绸缎加身,什么鲛绡、云锦、流光缎,恨不得一天换三套;走起路来环佩叮当,灵光宝气几乎要闪瞎人眼,华丽得活像只开屏的孔雀,通身上下写满了“闲雅富贵”。
反观姜沉,却永远素净得像山巅的积雪。
墨发也只用简单木簪或发带束起,浑身上下找不到半点多余装饰,朴素得同门看了都恨铁不成钢!
实在是白瞎了那么好看一张脸,倒是稍微拾掇一下啊?
烛火之下,他那一刻的眸光很难以形容。
像是带了笑意,又像是几分迷惑。直盯得赵离玄浑身不自在。
“看、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一杯酸甜的青梅茶很快见底。
赵离玄遥想一系列本该难以收场的作死结果。
比如他涉政惹怒姜沉,从此真被取而代之。
又或者姜沉翻脸将他打入大牢永不翻身。是真的大牢,吃馊稀饭到处虫子爬的那种,不是寝宫里闲情逸致的假幽禁。
那样的事,一件都没发生。
反观他这只把姜沉弄得眼眶发红的狗皇帝,此刻在干嘛呢?
哦,他又在大咧咧地批着奏章了。
如果这不叫蹬鼻子上脸,什么还能叫蹬鼻子上脸。
姜沉喜欢他这般花式作死不停歇么?姜沉自是不喜,瞧这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依旧面如寒冰。
但气成这样,姜沉说什么了么?
姜沉没有。
综上所述,姜沉对他这狗皇帝到底还有没有底线可言?
没有。完全就没有。
这场豪赌赵离玄赢了,赢得很彻底。
照这么下去,开宫门锁、摆驾还朝都指日可待。应该敲锣打鼓放鞭炮。
卧槽,不是比喝酒?不是比谁海量吗?
明明比茶的时候是比喝茶啊不对不对,赵深突然心塞比的好像是泡茶!最后让人印象深刻的喝茶一幕,不过是评判环节而已!
“我这儿有酿酒法器轩辕酒壶!两只一对儿,先借执剑长老一只罢。”
月沐萱说着,递过一只梨子形状的白瓷法宝:“原料放在这里,只要一炷香时间,就会出好酒来!那么咱们去枫叶山庄后厨挑各种谷物瓜果来,半个时辰之后见分晓!”
说罢,自己先运起轻功翩然而去。
赵深后背已经汗得湿透透的,游魂一般转身,吊死鬼脸看姜慎行。
“姜总,接下来,我想问你个问题。”
“嗯,赵编你说。”
“你的回答,攸关我的终身大事以及一辈子的名誉,请你一定要认认真真、好好答复我。”
姜慎行吞了吞口水,偷看了一眼姜沉。这么严肃!这是要突然求婚的节奏吗?赵编你正主还在旁边坐着呢!
“姜总,你”赵深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有空间戒指?”
姜慎行:“卧槽,你怎么知道的?”
“卧槽我怎么能不知道?除非你那袖子是小叮当的异次元口袋吧?”
姜慎行撇了撇嘴,委屈脸,“我确实是有空间戒指,但宝箱里真的只有一个。”
“一个就够了!”
“呜,赵编,我、我知道你是男主,也知道作为NPC,有什么好东西理应自觉上供但是!随时随地吃零食可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乐趣啊!你知道我多不容易吗?你知道这个小姜的身体居然怎么吃都不会胖,所以可以敞开了吃有多爽有多嗨吗?”
赵深黑线:“我又不是要你戒指!”
第 35 章 第 35 章
不知不觉,就走入了后山一个通透的山洞。钟乳石上滴水处,生着一些像是月桂一样的植物,赵深眼睛一亮,记得在《渡血剑》中一次宫渡被困于山洞中,曾以此物为食,后功力大增。
“这东西叫做苦糖根,姜前辈知道吗?”
姜沉缓缓摇了摇头:“这名字好生奇怪。糖又如何会是苦的呢?”
“因为这东西每十根甜,就有一根是苦的。甜的味如蜜糖,苦的则特别特别苦。有不少人喜欢闭眼吃着玩,就为了赌运气。”
吃?
姜沉默默听着。
明灯下双眸清浅、阴晴不定。
赵离玄看到了,亦比谁都清楚,有些话他本不应说,一如有些奏章他就不该碰。
而眼下此种行径,纯属是在给自己没事找事、主动作大死。
他才醒了几天?
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人又被幽禁重伤、起居注被烧、全盘局势晦涩不明。
此番境况,按说应彻底收敛锋芒、韬光养晦、装傻充楞以图苟活才是正道。
结果他呢?
上蹿下跳一刻不停,一个被关寝宫的傀儡皇帝竟还胆大包天伸手去批奏章,批完还敢大着脸主动跟摄政王讨论!
区区傀儡阶下囚摆不正自己位置,简直无异于求速死。
真实深宫可不是甜甜小话本,岂能容一个失势被囚的皇帝萌混过关。信不信摄政王盛怒朱笔一批,直接将你个昏君一笔勾销改朝换代取而代之?
这些,赵离玄自然都是想到了的。
可同时,却也有另一个道理
那便是人生在世,有时不赌一赌、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一下,便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结果。
他是可以装傻,但又能装傻充楞到几时?
何况与姜沉这种大权臣玩心眼,他确定他的心眼够用,真能玩上一辈子?
权衡利弊,倒不如干脆头铁到底,舍得一身剐去伸手撸大猫。
何况赵离玄多少还是有一点有恃无恐的。
他看着眼前姜沉漂亮的浅色眼睛,就赌自己哪怕真的作了大死,最后也是死不了。
他赌姜沉在乎他。
赌他再生气,最后也只能继续拿他毫无办法。
赵离玄觉得他能赌赢。
自古摄政王幽禁天子,若只是为了弄权或者挟天子以令群臣,只需保证他个狗皇帝最低限度地活着就可以了,又何必要演出满腔深情?
没问题的。
我可以,我能赢。我这波稳赚不亏。
着实这东西生得太过其貌不扬,像是带土的根茎似的,姜沉怎么看它都不像可食用之物。却见赵深拿了一个放进口中:“嗯,好甜~姜前辈试试看?”
姜沉将信将疑从赵深手中接过一根,尝了一口,转身吐掉了。
“哎?这、这第一次就苦的吗?那,再来一根试试。”
骗子!数日后,仙门上下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赵师兄竟在秘境中对姜师弟下了毒手!连白师弟也险遭池鱼之殃。”
“真的假的?他虽一向行事偏激,但总不至于大敌当前竟还”
“你懂什么,乱世艰险才最易滋生歹念!好在白师兄随身带了留影石,清清楚楚记下了他的行凶证据!”
“哈哈哈终于人赃并获了!”
“啊?你问他图什么?哇,这么些年他一直嫉妒姜师弟,从师弟进门就一直处处针对,你都没看到哇?!”
“肯定是眼看这次姜师弟被委以重任,又独闯紫晶秘境立下大功,狗急跳墙了!”
“赵离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可怜白师兄拼死带出留影石,却被打得血肉模糊,至今未醒。”
“姜师弟醒来后亦一言不发定是寒透了心!毕竟纵使往日不和,好歹他一向以德报怨、还将掌门印信托付,本以为赵离玄能改过向善呢。可谁知!”
“这还不算,那赵离玄还欺师灭祖”
“证据确凿还负隅顽抗,连长老都敢打!”皇宫外,昔日忠臣知晓天子没事,如释重负敲锣打鼓过大年。
幽居深宫的皇帝完全没被那喜悦感染到。
皇帝今天甚是无聊。邵霄凌犹记父兄还在时,他多么逍遥。
总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出门美美去酒楼吃顿好的再听个曲儿眯着睡一会儿,一睁眼便已日薄黄昏。再喝个美酒,转眼就是第二日中午。
从没想过,一天亦可如斯漫长——
清早下船,饿着肚子顶着烈日东西市采买,大汗淋漓回了侯府火速沐浴更衣,又赶去陪月华城主参加午宴。
午宴之上,洛州百官齐聚。
赵离玄一身洛南栀为他准备的清雅素贵长袍,戴着半块金面具。
谨言慎行、细心观之。
自打天昌之战,洛州旧主罹难,原本旧主的得力亲信干将也大部分都在那次战场中死的死、折的折。
此后,人心涣散。
余下部将中不安分的,早已另寻出路各投新主。其余有才文官也被各方割据重金诱聘,陆续走了不少能人。
如今人才凋敝。
但往好处想,肯留下来共患难的,至少忠心不二。
不单对如今一力扛起洛州的大都督洛南栀忠心,就连这二世祖说话,目测也还算管用。
如此,赵离玄便放心了。
他初来乍到,想做一番事情,最怕手下官员不服生事。
而如洛州这般摇摇欲坠,又未必有足够的时日让他收拾。好在眼前情况比想象中要容易许多。
许是眼下摊子实在太烂,谁也没信心兜得住,又许是他在民间的传闻奇事过多,洛州官员都当他是救命稻草。
宴会上,众人纷纷表示愿以月华城主马首是瞻。
赵离玄:“……”
“诸位肯如此信离玄,离玄必不负所托。”
“大都督的安危,大家自不必担心。我与东泽盟军纪散宜关系交好,已请他出兵设法牵制西凉。”
满座皆惊。
如今乱世,天下纷纷。与南越不同,东泽那边早就乱成一团,农民起义军遍地都是,纪散宜就是眼下乌合之众中势力极大的一方豪强。
而大夏合州各府之主,无论是他们少主邵霄凌还是隔壁卫留夷,都是名门公亲王侯之后。之前谁也不愿屈尊降贵与来历不明之人交往。
当日不肯来往,如今便高攀不上。
谁知月华城主交友广泛,竟与此人说得上话!
百官个个面露喜色:“这……若是东泽纪盟军肯出兵相援,那可真是旧主恩泽,佑我洛州了!”
“大都督将此人请来洛州,果然真知灼见。”
“月华城主名不虚传。”
“我敬城主一杯!”
邵霄凌震惊于这丑人仅仅三言两语就切中要害、得了人心。
这还没完。
午宴过后,文官们又陪月华城主一同巡视安沐城防。
月华城主真不愧是如话本里所说,这么些年各地巡游。既知最为健硕的随州战马该如何繁配养护,又懂易守难攻的仪州千郡城防秘诀何在。
官员们如闻仙乐,拼命记记记。
金口玉言太管用了,真乃雪中送炭,令人涕零!
晚宴之前,赵离玄还主动请了安沐城的武将们同去都督府,一起推演沙盘。
邵霄凌自小不愿读书,打仗倒是有一些无师自通的天赋。
沙盘推演中,洛州武将往往在月华城主面前撑不到一炷香便被杀得败下阵来。大家都是上过战场之人,自然清楚月华城主绝非浪得虚名。纵使懊恼不甘,却又十分叹服,争着诚心求教。
唯有邵霄凌不读兵书,自有自的打法。
神出鬼没辗转腾挪,倒是稍稍替他麾下的将军们扳回了一些颜面。
赵离玄望着他:“洛州侯竟是用兵如神,离玄佩服。”
那当然!邵霄凌得意。
虽然最后还是输了,但他毕竟生生撑下了半个时辰,被夸得一时飘飘然,直到晚饭都吃了一半,才又兀自暗暗暴躁起来。
他本天之骄子,才华异于常人。
他用这丑人夸?用这丑人夸??
姜沉去上个早朝去了好久,整整一上午都不见人影。弄得皇帝如深宫怨妃一样花式翘首以盼。
爱卿快回来~我甚百无聊赖。
没有貌美爱卿在身边给我观瞻鉴赏,我这一早过得可真·闲!
着实没丁点事做。史书一本没有,奏折又已批完。
赵离玄都后悔昨晚没给自己留几份折子今天批。
皇帝没事做,侍女闻樱也闲着。
小姑娘在角落一边待着命,一边乖兮兮地偷拿出针线,继续戳她未缝完的一只淡黄色的荷包。
皇帝背着手在旁左看看,右看看。荷包上鸳鸯戏图水绣的极好,十分灵动。
闻樱被他盯得极不自在:“赵离玄”
赵离玄:“绣得真不错,教教我?”
闻樱
闻樱:“啥?”
大夏的古怪深宫秘史,今日也跌宕起伏难以预测。
堂堂锦裕帝说要学绣花。
赵离玄倒是自有道理他反正都学给人篦头了,也不怕多一样手艺。
古人云,技多不压身。
这样万一将来被姜沉流放去到什么光头佛国,梳头吃不开了,还能去天桥底下绣个花维持生计。
唉,落毛的天子实属不易。
皇帝说学绣花,还真撸起袖子就学。
闻樱教是教了,却暗自十分惶恐不安。曾听说过天子荒淫、也听说过木匠皇帝,却闻所未闻天子绣花!
这若是被后世史官知道了,别说皇帝,她这一世清誉也全毁了啊!
到时候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妖妃侍女魅惑主上,竟把赵离玄带坏去做女红针线活???
赵离玄梳头上手快,针线活也上手快。
不出一个时辰便顺手了,拿针戳戳戳的不亦乐乎。
古人云,狡帝三窟。
他已经想好,他要绣个半拉荷包,再绣个半拉“岚”字。绣好贴身藏着。
这样下次再不小心惹怒姜沉被掐脖子,他便可以扭一扭,让贴身荷包掉出来。
到时候姜沉看见天子亲手替他绣荷包,如此情真意切,还如何生气得起来?
棒哉,我甚英明。
不过荷包还是太难绣了,玉络子就简单得多。
干脆我给姜沉打个丑到极致的五彩笼玉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