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派手下接了楚丹樨,自己则伸手,将赵离玄接上洛州彩船。
大船缓缓行开,邵霄凌压低声音:“南栀分身乏术,只好我来接你。”
果然。
赵离玄就知道,搞出这等要命的娶亲阵仗,不该是洛南栀的主意。
邵霄凌却很得意:“呵,还好我早有先见之明,做主扮迎亲船来了个名正言顺,否则他们哪里会轻易将你交给我?”
赵离玄:“……”
想要名正言顺借口很多,真没必要搞成这般。
偏偏此时身边侍女提醒:“少主,月华城主,咱们尚未行远,那边乌恒侯和南越郡主还在看,你们亲昵些才显得真。”
邵霄凌挑眉。
冷不防一个伸手,将赵离玄一头揽进怀里。
赵离玄:“……”
这种情况,谁能站稳?他高挺的鼻梁直接撞上了邵霄凌的锁骨,邵霄凌也被他的面具硌得“嗷”了一声。
一声低吼:“你戴的什么劳什子玩意!”
赵离玄亦翻白眼。倒不如问问你自己,突然拽人干什么?
偏偏这情形下,两人还得共同凹个搂搂抱抱的造型,双双极不情愿、僵硬异常。
好在随着船只顺流而下,乌恒的船、南越的船皆隐没在视线之中。
“少主,已看不到了。”
邵霄凌如临大赦,立刻露出本性,一脸吃大亏地丢开赵离玄。
那毫不掩饰地嫌弃他丑的眼神,赵离玄这辈子可是见多了。可片刻后,这邵霄凌却又捏住了他的脸,皱眉眯着眼睛,左左右右瞅了好一会儿。
赵离玄:“……”
其实,要说嫌弃吧,这东西往往是相互的。
民间一直有一种说法——“洛川双璧,一砖一玉”。
玉是洛南栀。
死了死了。
我死了,死个透。
人赃并获,大写的露馅玩脱现场!!!
姜沉一手紧紧揽着皇帝的腰,另一手直接从豁口旁捏了一块下来。放入口中,甜丝丝的又香糯。
他垂眸笑了一声:“阿玄真不愧是阿玄。”
“哪怕演苦肉计,也绝不舍得亏待了自己。”
杀。人。诛。心。
赵离玄倒还受得住,旁边云飞樱儿见状则双双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一地:“姜沉饶命,这!此事我二人并不知情,真的不知情啊啊啊呜呜呜!”
废话,他二人自然不知情。
赵离玄蚂蚁搬家套路姜沉,又怎么能让姜沉的人瞅见端倪?
“好了别磕了你俩,吵死!”赵离玄大义凛然道,“青卿,这事确实不关他俩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姜沉看了他一眼。
“好,既然阿玄都这么说了。”
“那本王今日,便教阿玄你一、人、做、事、一、人、当。”
最后,一行人终是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前去道姜。
结果,吊着手臂的赵离玄:“道姜?光用嘴说有什么用?来点实际的!”
“我这儿正好缺人打扫庭院、清理丹炉。哦哦,这伤还要连吃三个月的火犀牛肉进步,每天必须把二斤牛肉细细切成臊子!还有,殿后的灵田也要除草”
太奇怪了,改了几遍都还是这样。
试炼后的庆功宴会上,赵离玄更是一袭绛红金线绣云纹锦袍,腰缠玉带,头戴金冠,打扮得极尽奢华。
通体贵气得让人难以想象他曾经是一个小乞丐。这会儿还摇着把玉骨扇,乍一看活像个金尊玉贵却浪荡不羁的俊朗小王爷。
赵离玄在棠棣仙门人厌狗嫌,没想到在外头却因花钱豪爽、一掷千金很是吃得开。
尤其和修真界第一富贵门派金蟾宗的少爷小姐们特别合得来。
宴席过半,这仨都腻在一起吃吃喝喝,那可真是
一模一样的珠光宝气、闪瞎人眼,就连笑起来的骄横嚣张劲儿都如出一辙。
姜沉静静听着。但纵使沦落至此,赵离玄也没有一蹶不振。
这也是很多人没想到的。前任不请自来,令人头秃。
更要命的是,所谓“那人已到了城中”,竟是指此人一大早的直挺挺硬生生堵在安沐城门口,活生生堵到了他和邵霄凌!
赵离玄真的是……
他自知丑陋,因而在喜欢的人面前向来谨慎,没几个前任看到过他面具下的真实模样。
在乌恒那一年,也从未在卫留夷面前揭下过那半块面具。
可眼下,他刚从军营回来没戴面具,衣服也因为昨夜喝酒露宿又皱又全是土。
赵离玄犹记曾听青尾说过,挥别旧爱后偶然重遇,最为糟心的场景便是自己看着过的并不好、模样未加整饬又穷又乱。
赵离玄:“……”
说的就是此时的他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面对旧爱,无处遁形。
他一向对吃住穿用并无挑剔。可谁让每说出一条,某二世祖额角的青筋就会分明跳动一下。
有人也是不易。一边嫌弃他“挑三拣四人丑意见多”,一边又得被迫陪笑脸假耐心,命手下一条一条记。
赵离玄以前被人嫌弃,还常会难堪自卑。
总觉得自己有错,恨不得能藏起来。后来倾尽所有学这学那,也只为能对人有点用,好让别人不至于很容易就厌弃他。
好在自尊心这个玩意儿,磋磨、敲打得多了,也就渐渐麻木了。
他如今早已学会了从无端恶意中找各种乐子。
比如此刻,他就整整提了一张纸之多全无必要的装修小意见。邵霄凌越是忍忍忍,他越是小要求多多多。
适才还只是要荧红色窗纱,现在每面窗纱上,他都还要有绣两只憨态可掬小黄鸡。
须是精致苏绣,羽毛根根分明。
没有?不管,你是洛州少主你必须想办法,大不了你去找绣娘当场绣!
就是要小黄鸡,就是喜欢小黄鸡。
邵霄凌:“~~~~~”
忍!丑人多作怪,我忍!
一道闪电划过,赵深骤见姜沉眼中隐红,离离一惊。
他怎么
下意识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后的那个牌位“三十七代玄碧宗宗主郁沉影”,瞬间了悟。
那个人,是姜沉的师父。众人低估了赵离玄的狂悖疯魔。
当夜,他竟拖着重伤之躯,硬生生破狱而出。
依旧手段高明,脱身后并未立即远遁,而是再度洗劫了诸位长老私库,将其中能短暂提升修为的极品丹药囫囵吞下。
不惜焚脉燃元,强行换取片刻暴涨的灵力。
“既都骂我欺师灭祖与其枉负虚名,不如坐实痛快!”
夜色如墨,火光灵爆骤然划破棠棣仙门寂静。
赵离玄眸中一片血红,宛如地狱修罗恶鬼,直冲长老居所。
众长老随纷纷起身迎敌,无奈却因此前紫晶秘境苦战消耗过大,竟一时被他压制,口中“孽徒”“逆贼”的怒斥混着惊惶,仍是节节败退。
而赵离玄却似是已入魔疯狂,出手尽是杀招。
当手中九曜流光扇划出炎火杀阵时,数位长老的剑阵竟如薄冰般层层皲裂。药宗长老更被气浪掀翻在丹炉旁,白霜澄护父心切扑上前来,正迎上那已至咽喉的扇骨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冽剑光如月华泻地,横亘而入。
静夜之中,濛濛细雨,姜沉的身影挡在前方。
“师兄。”
不见他还好。
一见,赵离玄眼里猩红更盛。
漫天雨珠凝滞成并晶,染血扇骨亦逼近姜沉颈侧:“狗姜沉!你既已醒了,为何不同他们说清楚事实真相?你总不至于不记得当时秘境里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
姜沉忍了忍,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师兄,若我对他们说,一切都是我错你是否愿意就此停手、回头是岸?”
赵离玄扇缘一颤,顷刻在姜沉颈侧撕出一道血痕。
“回头是岸?”赵离玄又等了两天。
两天也不曾闲着。批了很多奏章、看了很多史书。还零零星星的,记起了些往昔的片段。
他发现自己渐渐能记得很小时候的一些事了。
也依稀想起了父皇、母后的脸。
毕竟那样根本就不合理!
如果他以前真那么厉害,都有本事随随便便“给姜沉一个痛快”了,试问这么有本事的皇帝又怎么会轻易给权臣可趁之机,跑去边疆劳军送人头,最后落得失忆一身伤还被幽禁?
胸口一凉,他低下头。
竟是赵离玄用尽最后力气,将打散的扇骨狠狠刺了进来!
姜沉看着没入身体的残刃,再抬眼时,正对上赵离玄仅剩的右眼那里再不见往日半分明亮神采,只剩下被血雨浸透的、彻骨的冰冷厌恨。
雨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书中写那人“一身青衣,温和正直”,将幼时的姜沉从恶人手中救出养在身边,师徒相依感情颇深。却在十年前下落不明,从此遍寻不到,成了姜沉一块难解的心结。
赵深之前也问过母神,说你写着写着把郁沉影写哪儿去了?得到的答复只是“他被人害了呗”,结果,直到《天衍纪》结局都没有任何笔墨交代。
“其实,我觉得郁前辈他说不定还活在这世上的。”
虽说灵位都摆在这儿了,但这毕竟是大母神的世界。
死人只要没烧没埋没挫骨扬灰,都还有机会吐便当,何况这种死不见尸的?说不定,人家是掉下个山崖刚好捡到了武功秘籍,此刻正在崖下修练神功,准备从此逆袭走上主角的道路?!
“执剑长老也觉得我师父他没死?”
赵深一愣。
他不曾想到,姜沉原本满是寒霜冷厉的脸,会在听到他刚才那句话后整个儿都柔和了下来,就连僵直的背脊,也有了一些垂然放松的迹象。
自打“飞龙探云手”后就一直不肯正眼看他的一双修目,如今也又看他了。
赵深吞了吞口水。
“嗯!嗯嗯嗯~没死,肯定没死!郁前辈洪福齐天,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的?不说别的,你听那名字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挂了的啊!郁沉影静影沉璧,你看多好听!多有主角感啊!一看就是作者认真起的,别说名字了,就但看姓也绝对不是一般人啊,你就放一千一万个心吧!”
说到后来,都已经开始进入口若悬河、舌绽莲花的满嘴跑火车模式。
但这也怪不了赵深,实在是姜沉此刻的在烛火微光下的殷殷双目让他太过心动。
那么俊朗冷厉的一个人,却露出像是在做梦一般的表情,带着一丝隐隐的沧桑脆弱,似乎无比期待着赵深能再多说几句他想听的话,哪怕是骗他的也好。
真的骗他的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