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25(1 / 2)

第121章

张小姐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点头:“也行,你也知道,我并不是不想成亲,而是没找到合适的。”

说起这个,张夫人就有一肚子的话:“你差不多就得了,你看看你的那些条件,要是什么都会了,还要你干什么?人好得能当圣贤了,能看上你?”

张小姐抿嘴,她的条件哪里高了?她只是想要一个把她当成“人”而对待的丈夫,而不是把妻子当一个附属的“上位者”。

可惜身在局中的人,看不透这一点。

张小姐这次并未回嘴,反正多说都是白费口舌而已。

“行了,算你的账本去。”张夫人一挥手,起身向外走,“我听你弟好像回来了,我看他消息打听得怎么样。”

张夫人出去前院,找到儿子,得到了陕省新举人名单,看到上边第一名的生辰时,有些吃惊:“这解元才十四岁?!”

“对啊,我看到时也很吃惊呢!还问是不是写错了,结果人家就是十四岁。”张进感慨得很。

张夫人细数,感叹道:“这二十五之下的,竟然有四个了,也不知道人怎么样。”

“这姓吴的和姓李的怕是不合适,顾思年龄太小了,只有这魏山最合适,算是门当户对。”张进都已经打听过了,讲了一遍。

张夫人听后蹙起了眉头:“魏家门第低一点,魏山应该也有不少你姐嘴里的“少爷习性”,怕是看不上。”

“可这顾思出身农门,门第更低,他有可能好也有可能更糟啊,怕是生活习性我姐都看不上。”张进跟着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两感叹着,门房来报,说是有人送帖子来了。

“谁送的帖子?”张进意外地问,爹爹不在,娘亲少交际,姐姐没时间与闲人来往,家里少有帖子。

“是本府知府孙大人派来的人。”门房回道。

张进和母亲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孙知府为什么要上门:平时也没有过什么来往啊。

“可说了什么事?”张夫人问。

“没说有什么事,就是想来拜访一下,看少爷什么时候有空。”下人回道。

“我出去看一下。”张进坐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见了来送孙知府信的老王,没问出什么来,又问他:“那你猜你家大人来是有什么事?”

老王哪敢胡乱猜,只摇头。

张进又换了个说法,问:“那你来时,可听到了有关于你家大人的喜事?”

这个倒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老王笑道:“听说大人的弟子好像中了解元。”

“中解元?哪个省的?”张进问。

“陕省的。”老王笑道。

张进只觉得巧,回说自己明天酉时初(下午5点)下学了就有空,老王就告退了。

他回了二院一说,张夫人一听顾思的老师竟然是孙知府,原本觉得他家世低微的心情就淡了,只剩下发愁:

“这农家子弟,有可能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教养等各方面更不如官宦之家。”

张进想的是好的那方面:“十四岁能中解元,那毅力自不必说。或许人家干活学习一把抓,更谦虚更稳重呢!孙知府能看上的弟子,定不会差。”

张夫人懂这些,想得是不好的。

她叹一口气:“这年龄差得有点大啊!要是再大上个三四岁都有可能,差七岁,别说家里,怕是他自己都不同意。”

张进不服:“哪里差七岁了,明明差六岁。这十四岁说的肯定是周岁,我姐按周岁算的话是二十,不是二十一。”

“六岁差得也多,还是半大的孩子,万一要是个只会读书的,你姐半只眼睛都瞧不上。”

“什么半大孩子?”张小姐听到了最后一句,站在门外问。

张夫人见她一身劲装,无奈地抚了抚额头:“你才回来,又要出去?”

张小姐懂了母亲行为里的未尽之语,解释:“我约了人谈生意啊,穿那么好看干什么?没得让人误会传出不好的,又该你头疼了。”

“家里钱是不够你花怎么的?要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地赚钱?我当初就不该把家里的铺子交给你打理!”

张小姐才不想受埋怨:“那给你儿子订婚成亲时别花我赚来的钱!”

张夫人哑口无言,张进见此连忙打圆场:“我和娘在看陕省新举人的名单呢,这个顾解元才年龄小,应该是未婚的……”

张进把情况一说,张小姐点头:“魏家那个也是个娇惯的,与我不合适。”

“你更是娇惯,还说别人!”张夫人来气。

张小姐两手一翻:“我没说娇惯不好啊,只是都是娇惯出来的,谁都不让谁,成天不是斗嘴就是摔东西,能过得如意?”

“这个处不来,那个看不上,好的你又嫌嫁太远,这解元你又嫌弃人家年龄小,我给你说个亲怎么就这么难呢!我现在都比媒人更了解各个适龄婚嫁的男女了,出去当媒人都没问题!”

“年龄小?有多小?”张小姐问,走两步过去,拿起了桌上的那张纸。

一看,惊讶了:“顾思?十四岁?”上一辈子,陕省有这么小的解元吗?

她放下纸:“我没嫌对方年龄小啊,就是,怕是别人会嫌我年龄大吧?”

“啊?”张夫人惊讶了,喜道,“这可是你说的!孙知x府刚让人送了帖子,明天要过来拜访。他是这顾解元的老师,能送帖子来,肯定打听过你,不嫌弃你年龄大,有那个心思。”

张小姐觉得没有意思:她与顾思之间,隔着大的年龄差距、认知、生活习惯等,下意识觉得见了也没好结果。

她只认真应付母亲:“要是人家没有婚约对象,也愿意,那我就见见吧。”

长安府,顾思他们这边准备好了东西,车氏和舒进却是打算留在长安,有空就去娘家住。

顾思有些诧异,李优回道:“这来往不方便,要是回了汉中,你舅娘再来又不知道多少年后了。你明年不是要会试吗?我回来的时候再接他们一起回去吧。”

顾思并不清楚五舅这话之外是不是有别的考量,听他这么说就没提意见,把写给老师和孙守的信发了出去。

楚成礼还有事,打算晚两天再走,顾思就和苏举人顾大伯他们先回去了。

早上早早起来,城门口买了点吃的,出了城就上路。

顾思和苏举人顾大伯聊了一些同年的人际关系,翻看了《序齿录》,等到下午,该讲的话都讲完了,人在旅途就变得无聊了起来。

晚上住店休息前,苏举人在路上看到了一个贞节牌坊。

到了店里,趁着顾大伯去解手,苏举人就忍不住对顾思道:“什么时候发牌坊银子啊?”

语气里很是期盼。

中了举人,省里会拨给新举人二十两银子做牌坊或旗匾。

牌坊银和旗匾银都是一个意思。

已经中了举人,自然不稀罕这二十两银子。

顾思知道苏举人稀罕的是牌坊银子后代表的意义,只要京里试卷磨勘不出问题,这举人才叫板上钉钉。

虽然不会出什么问题。

“放心吧。”顾思安慰,顺便问,“现在是不是省里会提前发牌坊银?”

以前是为保不出错,会等朝廷发文后再拨。其实乡试过了的,磨勘出问题的几乎没有,慢慢地就早发了。

“我看悬,咱们省学政是个认真的,怕是不会提前发。”

两人闲聊着,吃完了饭,苏举人就将自己的宝贝拿了出来,开玩笑道:“来来来,一日为师终身监督,不可荒废时光。”

顾思才发现竟然是几本会试录。

天还亮着,不过他为了眼睛不近视,还是点亮了灯,一起学习。

这时,京城孙知府下值后,就带着舒家三外公,坐着车去了张府。

张进刚回家不久,才收拾好了仪容,看了菜和酒,练习了应对的话语,客人就来了。

他连忙将人请到了二院正堂,请他们入座。

孙知府介绍:“这是我的钱谷师爷,姓舒。”

张进不懂孙知府给自己介绍下属的用意,只礼貌地点头:“舒师爷好。”

孙知府坐下,让舒三外公坐。

舒三外公没坐,看向了张进。

张进立刻开口,也请他坐下。

有些高傲的官家子,看不起舒三外公这样的人,孙知府见张进态度自然,知道张家的家教是好的,至少他是个稳重内敛的。

三人坐下,吃起了饭来,因为共同话题少,孙知府只询问了两句学业上的话,也没多说什么。

饭吃到尾声,张进便询问来意。

孙知府也不好直接问人家“你姐定亲了没有”“为什么还没定亲”之类的,就委婉地表达来意。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那弟子,今科乡试,中了陕省解元,你父亲刚好是他座师,因着离得太远,只好到家里来表达一下谢意。”

张进昨天和母亲也猜着是不是这个原因,听到这话,连忙回应:“大人太多礼了。”

“冒昧打扰了。”孙知府嘴上谦虚了一句。

张进是真的好奇,就询问起了顾思的事:“听说顾解元今年才十四岁?”

张知府点了点头:“再过两个多月就十五了。”

借着这个话头,就讲起了顾思来,什么从小稳重有担当,勤奋勉学,孝顺等。

张进对于自律的人都非常佩服,听了后只感到敬佩,感慨道:“这么勤奋,难怪他能当上解元呢。”

孙知府点头,还补充道:“他相貌也好,呐,我还带了画像。”

这句话一出来,张进心里突然通透了,还真是昨晚他娘猜的那样,想要给他姐说亲不成?不然怎么画像都带来了?

舒家三外公从袖子里掏出画像展开,给张进看。

张进一看,是一张少见的彩绘,人物生动,长相英俊。

他机灵地开口:“彩绘的人像却是少,我如今正在学习绘画,不知大人能不能将画像借我几天,观摹观摹,定必完好归还。”

“这简单。”孙知府点头同意下来,有心想询问张小姐的婚事,却不太方便。

想着这种事一时半会成不了,急不得,下次来应该就能探出张夫人的意思。

张进道了谢,这时便开口:“大人和师爷稍坐,我去看看点心怎么还送上来。”

说完,便拿着画像下去了。

然后直奔三院正堂,对着母亲快速地说明来意。

张夫人骂他:“你这么急着过来做甚,不能矜持一点,等客人走后再来?好像你姐嫁不出去一样。”

张进委屈,要是他姐十六七,他自然不急,可这不是他姐都二十了,他娘早就急疯了,他才着急的嘛。怎么又怪上他了?

“那您是什么意思啊?”

张夫人气儿子脑不灵光:“那还用问,你先稳住他啊!十四岁的举人,定是才华横溢的,但人品到底怎么样,可不是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你爹在陕省,自然会打听清楚。”

“那孙大人要是问我,我姐为啥还没订婚,我怎么说啊?我总不能说她太挑剔,嫌这嫌那的,一个都看不上眼啊。”单独招待三品官,是张进人生里的第一次,总怕出了错。

“孙大人哪里会初来就问这话?真要问了,你只说你姐运气不好,没遇到合适的就行了。”

张进想问要是旁边那个舒师爷问起“怎么个运气不好”时,他怎么回答,看到亲娘冷厉的目光,连连点头,端着点心和瓜果回去了。

真要问起,他就说姐姐婚事是父母做主,自己也不清楚。

三人喝茶吃瓜,孙知府就夸张主考有本事,来京这么些年,已经买到了一座四进的宅子,不像他,只能住衙门。

官员的俸禄都是有数的,张进怕孙知府觉得自己父亲贪污,也想炫耀自己姐姐,便道:“我爹的俸禄也就那些,以前也从未当过主考,家里进项并不多。还是我姐姐厉害,家里的铺子管得好,赚了一些。”

张家这四进的房子,怎么也得一千多两了,听说他们家搬进来都五六年了,而张大人是十四年前才中的进士……

翰林院捞不到多少油水,孙知府不知道这座宅子张小姐赚了多少,但她赚钱的能力显然比一般的人厉害。

有见识的女子,更有主见,再加上父母宠爱,难怪张小姐还未定婚。

要不是孙守已经定了亲,又是在给顾思说亲,孙知府都心动了,想给孙守定这门亲事。

张进说了这些,又聊了一些他姐的优点,什么会算账,会管铺子,人聪明之类的。

聊了一阵,孙知府就告辞了。

张进回去后,张夫人这才细细地询问了谈话细节,还有儿子对于孙知府的感受。

见儿子说好,她心下高兴地拍手:“原来这顾解元竟然还懂医理。”

不说张夫人怎么对回了家的张小姐叮嘱,张大人忙完乡试的事,也起程回京。

顾思和顾大伯苏举人他们回了汉中府,车后跟了一队车队,李优这次从长安里进了很多东西,要在汉中府卖。

大家各有事,就分开了。

顾思见自家里没有人,他也没急着先回老家,而是写了几张捷报,把在长安府买的《登科录》拿出来,先给亲戚报喜。

《登科录》民间叫得多,官方叫法为《题名录》,是一回事。

不过顾思拿的不是朝廷刊刻的,而是民间有关系的人仿制的翻刻版。说白了,就是盗版。

正版不卖,大家都买盗版。

顾大伯有事去办,顾思和李优去了舒四舅家。

舒外婆见顾思和小儿子回来,惊喜极了,连忙问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可顺利等。

顾思一一答了,拿了一串佛珠出来:“长安路远,也没什么好东西可带,这是去青龙寺时求的佛珠,说是开了光的。我挑的,我五舅付的钱。”

舒外婆信佛,爱参加各种庙会和各路神仙相关的节日。

这让舒外婆很惊喜,笑着接过来就往手上戴:“哎呀,路远的,捎这东西x干嘛!”

说着便让两人坐,给他们倒水端过来。

带的其他礼物都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只捷报和《登科录》顾思拿在手里,要放在座椅旁的桌子上。

“手里拿的什么?”舒外婆放下杯子问。

“我中举了,来送捷报。”顾思笑得开心。

“啥?”舒外婆一懵,有一瞬间没懂这话,一脸的迷茫。而后才反应过来,吃惊的张大了嘴,不置信的重复一遍,“中举?”

两人跟着一起点头,顾思有些意外:“你还不知道吗?我娘我爹他们没有过来报喜吗?”都这么长时间了,他以为外婆他们早就知道了。

舒外婆摇了摇头,喜意漫上脸庞,随口一句掠过:“想来是忘了。你真中了举?以后是老爷?!哎哟我的娘诶,你快起来,让我看看这椅子净着没,可别沾了土,弄脏了你的衣服。”

舒外婆是真心这样想的,惹得顾思笑起来,从善如流地站起来。

舒外婆拿抹布快速擦了一遍椅子,不放心,又拿自己的袖子抹了几下才觉得好了。

等顾思坐下,舒外婆就叫了媳妇去找儿子回来。

擦了两遍手,才拿了捷报来看。

她本就识一些字,近十几年来又读佛经,日常阅读没问题。

一字字把捷报看完后,喜得不得了。

舒四舅在店里听闻顾思中了举,连忙扔下店跑回来了。

路上自然是买了些好吃的和稀罕的东西来。

回来沟通起这件事,舒四舅还觉得神奇:“我前段时间听说省里解元是少年英才,名门之后,还猜着是楚家还是刘家呢,没想到竟是你!”

顾思笑了:“在长安城里说我是名师之徒,怎的传到咱们这边就成了名门之后了?”

舒外婆笑得合不拢嘴,对大儿子舒四舅抱怨:“你说你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喜事,竟然没通知咱们!”

“怕是高兴的忘记了。”舒四舅给姐姐找补。

顾思便道:“应是去了老家报了喜,怕是外爷觉得能传到你们耳里,没特意来通知。”

舒颖是个不爱交际的,和人聊天时也不爱向人夸耀自家,顾思家邻居倒是知道顾思的外婆家也住府里,却不知道具体住哪里。

而且他们想着舒颖会自己报信。

而知道两边是亲戚关系和地方的,又不知道顾思中了举,形成了信息差。

顾思的猜测是对的,舒颖他们回了老家,才想起没通知自己娘家。也是平时和顾家人来往多,娘家人来往少,一时忘了。

舒颖把喜事报到老家那边的娘家,本来是想回了府里去给娘和弟说一遍,谁知顾家人高兴,村里批了一块地,要给顾思盖房子。

而顾名也不急着回去了:“我儿子都考上举人了,我还那么费劲儿地赚钱干什么,不得好好地歇一歇,以后想干什么再说。”

加之消息传出去,顾家舒家各种远近的亲戚立刻登了门。

舒颖是个重情的,很多老亲戚都不熟,有这个机会跟远近亲戚聚了个美,好好地享受了一番被人羡慕的美妙滋味。

舒外婆这边极为高兴,做了一顿好饭好菜。

吃完饭天都开始暗下来了,舒外婆自然让顾思住一间屋,家里不够住,自己要去邻居家里借住。

顾思还是拒绝了:“我回我家里住,我大伯在呢,明儿还要早早地去许家送捷报,还要去苏老师家,不能去迟了。”

最后顾思还是和李优回了自己家里住。

第二天一大早,顾思委婉地拒绝了邻居送的饭,带着自己的碗筷和李优去街上吃了。

李优去铺子里,顾思去许轻家报喜。

到许家时,许轻笑着欢迎他:“早就听说你中了,还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呢!让我看看我们这少年才俊的顾解元!”

许轻中了举后,许家的经济一下好了,又家庭和睦,许轻人也开朗了不少。

顾茜在旁边跟着笑。

顾思见她眼神明亮,脸上带笑,身形微丰,不像是未婚前那样沉默寡言,就知道她在许家过得好。

“解元有什么了不起,明年才见真章呢,到时候可得仰仗姐夫多提拔我。”顾思听出了打趣,也笑着作揖,半开玩笑半认真。

举人的身份只是在底层发家致富,虽有做官的资格,但现在中了进士都不好做官,举人想做官,钱财人脉一个都不能少。

明年的会试,许轻自然要参加,顾思话里的意思是,许轻要是中进士了别忘记提携他。

“你这是……”许轻指着他笑,“出去了一趟,越来越会哄人开心了。”

两人坐一起聊天,许轻问起什么时候办宴席。

顾思道:“还没回家里去呢,到时候看家里意思,反正还得再来,到时候告诉你,我老师可是等不及要办宴席了,说了要选一个最近的日子。”

许轻点头,又怕多舌,又怕顾思年轻,被家里长辈拿住,还是建议道:“其实你可以自己找人选好日子,回家通知一声就可以了。”

顾思知道他是好心,笑道:“我这不是嫌烦吗?反正敬行兄和明耀兄宴席时,我肯定会在。”

楚成礼,字敬行。

而明耀,是刘熹的字。刘熹一家虽住在山东,汉中这边却有同族亲戚,这边也是会办个宴席,给族里巩固一下权势宣扬一下名声。

顾思的字,孙知府也取好了,字怀源。

当初孙知府取了三个,在迟疑时,舒家三外公一眼就看中了怀源这个字,让选这个。

孙知府却没定这个,最后就寄了信,让顾思自己选。

顾思到底年轻,学识没有孙知府丰富,一个字知道出处,另两个似乎记得看过,却不熟,翻了书看过后,就选了怀源。

怀源此字,出自南北朝庾信的《周五声调曲》。

……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

他知道老师为什么没有定下来让自己选了,怕是担心自己多心。

顾思感谢孙知府对自己的帮忙,回了信就选了这个,也算是表明自己的心意,不会忘记老师对于自己的栽培。

又与许轻聊了一些事,一会儿,顾茜和许母端了好的饭菜出来,顾思就邀两人一起吃饭。

许母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女人上不得桌。您可是老爷呢,不能冒犯了去。”

顾思笑道:“快坐下,我成了老爷咱们就不是自家人了?没听说有这规矩。在我这里,女性是上得了桌的。”反正许家人上了公筷公勺,都知道自己性子。

许轻虽是后认回的,却从亲生母亲这里感受到了母爱与温暖,敬重母亲,也不是迂腐之人,听到顾思的话一怔,便也顺着话叫妻母坐下一起吃了。

因着两人没出过汉中府,顾思聊天时就讲了一些长安府的事,顺带着许轻也讲了自己在长安的小事,倒听得两人津津有味。

互相之间的感情更进了一步。

吃完了午饭,歇了一阵,顾思就想去府衙转一圈,在衙门前的路上刚好碰到了苏举人的车。

在衙门口下车后,苏举人看到顾思高兴得很:“诶呀,我把日子看好了,还说让人去你家通知一声呢!”

关系太熟,两人的捷报早在长安时就相互给了。

“这么快?定得什么时候?”顾思惊讶。

“十月十二。”苏举人应着,又笑话顾思,“看你表现得不急不缓的,我还以为你多定得住心呢,没想到还是这般急。”

“那这都这么长时间了,我想着学政下发的旗匾银应该也到了,就来问一问,明日要回老家嘛。”

旗匾银有二十两。

“我是等不及差人来问,自己跑来了,能领的话就顺便领了。”苏举人对着顾思就没什么隐瞒的。

两人进了衙门的礼房,一问,礼房的房头热情极了,端茶倒水的,说话都有些谄媚:“您说您们差人来通知一声,我带了银子和文书过去就成,怎的还让您们亲自跑这一趟。”

很快,房头就亲自端了两盘银子过来,顾思一看,有些意外:“不是二十两吗?怎么是三十两?”

“回顾老爷,还有十两的衣帽银。”礼房的房头笑道。

两人领了银子,签了字,听说知府在忙,也就没拜见他,回去了。

顾思去银庄存了二百两银子,直接在李优家歇了一晚。

第二天早早地去了左惜时家送捷报。

左惜时父子还没回汉中府,顾思在长安考试时也就在贡院前点名时遇见过他一次。

左夫人看顾思考一次就中举了,羡慕得很,请他进去喝茶,顾思拒绝了:“下次再见,我还要去霍家呢。”

左夫人感叹:“早看出你x是个后来居上的了,勤奋刻苦。我家惜时啊,现在还贪玩,科试连一等都考不了。”科试二等也可以去乡试。

“我这是运气好才中了。惜时总会厚积薄发嘛!”顾思安慰。

等去了霍家,连门都是关着的,向邻居一打听,才知道霍昌平和霍误导都回来了,却是全家去吃丧宴。

顾思就把东西托给邻居,等霍家回来给他们。

邻居高兴地直点头:“一定给顾老爷把事办得妥妥的!您放十个心!”

顾思笑着道谢,自己雇了人,回了西乡县老家。

他没叫李优跟着,府里这边有李优的铺子,虽有四舅看着,到底几个月没管,还是得用些心的。

这些日子,顾爷爷就把玩牌的地方换在了村口,等着顾思回来。

不只是顾爷爷,顾家和村里闲着的人,都在等顾思回来。

顾思一进村,就有孩子跑着欢呼:“顾老爷回来啦!顾老爷回来啦!”

第122章

一声“顾老爷回来了”立刻引得村里听到的人往这边赶。

顾爷爷等了多次,这次终于看到顾思,高兴又激动。

顾思下了车,笑着问好:“爷。”

顾爷爷向后看了看,奇怪问:“怎得一个人回来了?”

“我大伯去见他同年了,要是有想同顾家来往的,会顺便下捷报。还有一些其他事,就没一起回来。”顾思回应。

旁边同村围来的人连忙道:“顾老爷,您身边可得有个侍候的,您看我家孩子怎么样,给您跑腿办事。”

“你家孩子字都不识一个怎么行?顾老爷,我家老大识得字,还是本家,用起来顺手安心。”这是顾家出了五服的一个伯伯说的。

有人开口,后边一溜的就开口了,讨差事的,恭维的,夸赞的,跟在顾思和顾爷爷屁股后,一起进了顾家。

早有小孩子跑到顾家说了这事,舒颖知道儿子回来,高兴地就出自己屋门迎接去了。

顾名也在,跟出来打趣:“顾老爷回来了?”

“顾老爷爹爹好!”顾思笑着作揖。

顾名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一家人见面,自然高兴不已。

进了堂屋里坐下,顾奶奶就等不及地道:“你都不知道,你中了举,这些日子家里有多热闹。全省里的人都来给咱们送地送钱来了。”

这话太夸张了,顾思知道奶奶说话向来不靠谱,就侧头去看舒颖。

舒颖笑着解释:“是有送宅子的,送钱财的,送奴仆的,还有投奔的,想要自卖自身的,也有送田地的,但主要是投献的。”

投献,就是那些百姓地主为了避税避徭役,会把田地名义上送给士绅官员,实际田地还属于百姓,只需要给士绅官员交一些租。

这种自然有风险,一般都是同族同宗或亲戚之间投献的多。

这也是顾思中了举,全村欢喜的原因,有相关自身的切身利益。

风气如此,避免不了。

顾思点头,大树底下好乘凉,穷秀才,银举人,金进士,功名就是钱财。

他问:“都要了什么?”

舒颖正要回答,一向没什么脾气的顾奶奶先一步告状了:“人家东西都送到家里了,你娘啥都没要,全让人拿回去了!连想来给咱们家干活的都不要!”

顾奶奶将钱看得紧,一想到那些送上门的真金白银,可惜的身上的肉都疼起来了。

顾爷爷呵斥顾奶奶:“你少说两句!”

舒颖并不在意顾奶奶的话,只解释了一下:“真心想送肯定会来第二回,收容易,退回难,咱们要是随便收了东西不合适,退回去不是下人家面子结怨吗?开始自是要小心一点。”

顾六伯娘对顾奶奶笑道:“六娘你急啥呢?那还能跑了去?”

顾爷爷对着顾奶奶挥手:“好了你看着她们做饭去。”

顾思一中举,连顾奶奶在家里的地位都高了,家里做饭时都不叫她动手了。

顾家女性都出去做饭了,舒颖也过去看。

顾家的叔伯爷公们,主要说的就是顾家把田地都放到顾思名下避税的事。

顾思道:“每家还是留一点田地,不要全给,免得我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大家没了活路。”比如真做了官出了什么意外,被查没了家产。

这个各家意见不统一,分成两派,就有一小部分人担心出意外,听到顾思这样说,大家觉得有道理,都应了。

至于其他送宅子银钱的,顾思了解了一下情况,心里都有了数。

他表明态度:“那些小份的财物不要收,占人家便宜,不值当。至于以后求庇护的,看情况再说。”

一屋子人互看一眼,都答应下去。

然后就说起办宴席的事,顾爷爷笑道:“我让人选了好些个日子,就等你回来挑了。”

顾思听顾爷爷说了四个,便道:“十二不行,我以前老师苏贡生,如今新科苏举人,要十二日庆祝。”

“那是不行了。”大家都应起来。

“放十六吧,过几天我去府里,顺便通知一下大家。

饭做好了,现在不是吃饭时间,不过顾思路上没吃好,还是去吃了。

他在桌子上嘱咐顾名:“别人送你东西,你不要要,咱们家如今不缺那点东西,反而叫人说嘴。要是拒绝不了,就跟我爷商量。”

顾思知道自己爹,是有点贪小便宜的。

顾名笑着点头:“知道,不会给你丢面子,咱家有钱了,我还买不起想要的东西?”

吃完饭,又说起那些投献的细节来,等到十一去府里时,把该办的办起来。

等各种杂事处理完,晚上,一家四口时,舒颖就关心起了顾思的亲事来,问他:“你说你老师给你相看,可有看好的?”

“他知道我中举了,应该已经在准备了,下次来信可能就会说。”

“哦。”舒颖点头,叹了口气,“我这一边觉得你老师看上的人家,家世教养肯定好,人不会差,一边又觉得他是男性,有些事怕是不好观察,怕万一对方是个不好的,误了你。”

顾思觉得这不是大问题:“那这还不简单,我要去京城参加明年的会试,怕是到时候婚事会定下来,你和我一起去呗,帮着相看一下。”

舒颖一怔,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只是一时想左了,没想到这点。

她高兴了:“那好啊,我还没出过省呢,这辈子去京城逛一圈,不但能长了见识,还能给你把把关。”

顾名觉得不合适:“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得走多长时间啊?人家知府的眼光能比你差?说不得你去了,反而是坏了事。”

舒颖看出了他的意思,问:“你不想去?”

“不想去。有这时间,我做活都能赚几两银子了。”顾名摇头。

舒颖了解他的性子,一口答应下来:“行,不带你,我自儿个和儿子去。”你不去正好,我还怕人家看不上你做事,坏了孩子婚事呢。

顾名反过来劝舒颖,“你这连长安都没去过,还不知道能不能走远路呢,要是路上水土不服,耽搁了娃考试可怎么办?还是不要添乱了。”

“嘁!”舒颖把头转向一旁,不和顾名理论。这媳妇儿选不好,毁三代!娃他爹是没见过恶妇造成的恶果,觉得媳妇儿娶谁差别不大。

不过,舒颖还是把顾名的话听进去了,有些担心,让顾思拿主意:“要不我还是算了?我看你自己有主见,知道好坏,少了我也能挑个好媳妇儿。”

“怕水土不服那咱们早走一个月,路上走慢点不就行了?或者早走几个月,路上顺便逛一圈,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很少了。”

舒颖也觉得这个方法好,但是:“那过年不在家里过,会不会不太好?我们会被人说道的吧。”

顾思失笑:“我如今都是举人了,谁敢说我?身份高了,你就是做无意义的事,别人也会觉得你这样做定有深意。”

舒颖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一拍巴掌,就决定了:“好,那我们就早早地走!我去看要准备什么东西。”

她琢磨着,最好要把聘礼的单子都准备好,婚事能不能说到合适的,用不用得上,先准备了再说。

舒颖马上去和顾爷爷商量,顾爷爷其实觉得长途奔波只为相看媳妇太累人,万一要是病了怎么的不好。

不过顾思都已经同意了,选什么样的孙媳妇的确是大事,斟酌了一下,慢慢道:“那得准备齐全了,带些家里的茶和土,再找大夫开些常用药……”

这事就这么定了,舒颖愉快地计划要用到的东西。

顾思先给京城孙知府写了信,说明情况x,并请舒家三外公帮忙在京城里找一下房子。

第二天,刘家来人送捷报,说刘熹十二日办宴席。

这日子刚好重了,顾思接了,等十月十一早上,就去往府城,先寄了信。

下午先是在苏家早早吃了饭,又去刘家坐了一阵顺便送了捷报,给了礼钱,表明第二天要参加苏举人宴席,不能再来。

像这种在自家里办的宴席,都是一族人帮忙,先一天中午开小席,下午开大席,第二天中午开正席,加上第二天早上,一共吃四顿。

对于顾思这来说,肯定是苏举人的宴席更重要,他下午过来就是认认刘家人,拉近一下和刘家及刘熹的关系,以后好办事。

刘熹不在汉中生活,刘家人也没有坚持让顾思明天一定来。

热情自然是热情的,礼节很周全。

从刘家离开他又回了苏家去帮忙。

那些杂活什么的自然不用他干,主要就是来给道喜的举人冲茶,陪他们聊天。

原本冯举人来时没见到顾思,还稍微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解了个手回来,就在屋子里看到了他,当下就有些尴尬。

顾思笑着上去作揖:“冯举人好,近来无恙?”

冯举人看顾思态度亲切,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明里暗里的讽刺,心下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礼:“好好好,恭喜顾举人喜中解元。”

两人客气两句,都坐下了,一起闲聊一些乡试会试的事。

就有一位中年举人问起顾思婚事:“可定亲了?”

因为苏举人年龄大,认识的举人多,大部分老举人现在都聚在了苏家,一屋子的“老爷”。

大家都看向顾思,等他回答。

冯举人心一下提了起来,担心顾思说什么难听的话,那他们冯家的名声在汉中府上层的圈子里就坏掉了,十几年家里子孙的婚事都会难一点。

顾思笑着回应对方:“今年八月初给老师回信时,请他帮我做媒,寻找合适的,明年应该就会定下来。”

“令师是……”这位中年举人并不了解顾思的事。

“如今是顺天府知府。”顾思知道打听他婚事的可能有几分想要给他做媒的意思,抬出孙知府,暗里拒绝大部分人说媒的心思。

三品大官,给弟子说媒,定不会看上一般的举人家庭,最低也要找进士人家了。

“哦~,是前任孙知府吧?是我孤陋寡闻了,以前竟没听说过!”中年举人打探出详情,就歇了做媒的心思。

冯举人竖起了耳朵听。

“是家里怕我年龄小骄傲,移了性情,不让声张。加之当时圣上刚继位,国丧期间,只开了四桌素席,是以大家都不知道。”

这中年举人也是个会说话的,听后笑道:“原来只是重要的人聚,难怪我们不清楚。”

这个话题结束,就说起了别的。

同是西乡县的李举人笑着道:“那你是几时办宴席呀?大作可否请我欣赏欣赏?我还想你宴席时我去叨扰一番呢!”

“你肯赏脸,是我的荣幸,明天席后定把捷报送您。”顾思笑着答应下来,该准备的他都准备好了。

“可别忘了我啊!”

“是啊,还有我。”

冯举人看顾思没有半点影射冯家的意思,放心的同时,觉得顾思真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儿郎。

他心里闷闷地难受,有些失落,知道那是后悔,却不肯承认。

第二天,顾思当司礼,在鞭炮锣鼓声中,看着“经魁”两字的匾额挂到了苏家门上。

举人的匾额,第二名写“亚元”,第三四五名写“经魁”,其他写“文魁”。不过,一般第六名都会写“亚魁”,以昭示不同于其他文魁的身份。

仪式过后,便是吃饭。

吃完饭,在院子里还遇到了李优的养父李放,顾思按辈分打了声招呼:“爷也来了。”

李放跟上顾思的脚步,满脸笑容地在顾思左侧作揖:“问您好啊!恭喜您高中了解元,到时候我去讨一杯喜酒喝,您可别嫌弃我。”

“欢迎欢迎。”顾思客气地笑着道,眼看走到了二进院子里正厅的台阶下,耳里听着李放的奉承,迟疑了一下,还是进里边取了本自己的《登科录》出来。

李放双眼紧紧地盯着《登科录》,意识到这是给自己的,又怕自己想多了。

顾思将东西递给李放:“我最近忙,就不去你家打扰你了。”

李放满脸笑容,立刻将干净的双手在衣服上迅速的擦了擦,双手恭敬地接过,哈着腰道谢:“您忙您的,您忙您的,能得到您的《登科录》,就已经是荣幸之极,荣幸之极!”

这不是李放恭维的话,新举人的《登科录》,不是送给亲朋,就是送给同是读书人的人家。说白了,就是与同一阶层的人往来。

像李放这种已经与养子李优断了亲缘的,算不上顾思的亲戚了。

士与商的社会地位差别巨大,李放得了顾思这本《登科录》,出去就能对人说与顾家是亲戚,会提升一些社会地位,在生活中也会少一些麻烦。

他是真的开心,道别了顾思,去吃饭时都将东西小心地带着。

回了家以后,就问妻子:“咱们家在京城还有一套小宅子,你把房契找出来。”

“干啥?”李放妻子疑惑地问。

“我觉得,还是将京里的那宅子送给顾举人好一点,他人是亲和有情的,以后咱们家里出了什么事,也好请他帮忙。”

这事之前就商量过,最后决定只送钱,李放妻子不高兴道:“那宅子可值一千多两呢!可不是府城里的二进小宅子。”

他们将在京城的铺子宅子卖的就剩一座小宅了,是留做以后以防万一用的。

“府里二进宅子人家可看不上呢!”李优也是有些舍不得,是以先前没想着要送。

李放妻子不情愿:“咱家又不做生意了,有必要吗?”

李放想送了,就耐心解释:“咱儿也没有经商的天分,读书还不知道能不能读出来,咱们年龄大了,留的钱财他以后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顾举人年轻,至少能庇护他几十年呢,也不亏。”

“财不外露,你也不怕他见了咱们有钱起了歹心。”李放妻子舍不得。

李放想了一下,虽然有这个可能,但被以后哪一任知县知府占了财产的可能更大吧?

他摇头:“‘抄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顾举人家教是好的,有李优在,总不会出这事。找靠山哪里都是找自己人合适?”

“那是自己人吗?”李放妻子反问,夫妻两个斗起了嘴。

顾思参加完苏举人的宴席,去衙门办了一些投献相关的文书。

因为楚成礼他们已经回来了,顾思第二天又去楚家送了捷报,知道楚家将宴席的日子定在了十八。

这边忙完就回西乡县老家。

回去时,举人旗杆已经做好了,门上的匾额也做好了,分量极重的两个字:解元。

第123章

“您看匾额还满意吗?要是哪里不满意,咱们可以修改一下,重做也可以。”顾十一叔殷勤地道。

先前顾思回来时,身边已经跟了几个门子里的人和看热闹的顾家小孩。

这时候,顾六伯接在顾十一叔的话后就道:“这样弯着腰看不舒服,快抬起来。”说着就叫顾五伯和他抬匾,要放到桌子上。

“不用这么麻烦。”顾思拒绝,对着顾十一叔失笑:“您就好好地叫我顾思,别称呼我‘您’了,省得折我寿。”

中举回村,村里族里很多人称呼都变成了“您”,态度也敬重了很多。可家里人,因为太熟,只是态度上尊重,却没有用“您”的。

“哎哟!我的顾老爷啊,我再是您亲叔爹,也不敢叫您名字啊,我还怕折寿呢!”顾十一叔笑,里边只带了三分开玩笑的态度。

顾思想着自己中举,十一叔正心热着,也不纠正了。

“怎么就当不得别人称您为‘您’呢?满族里,谁称呼您为‘您’,您都当得。”顾五伯刚抬完匾,拍着手道。

沉默的顾六伯跟着点头赞同。

一中了举,顾思非常鲜明地感觉到了周围人对他的恭敬,连同家里人对他说话都敬重了起来。

他也不再纠正,将匾额细看了一遍。

匾额大约一米多长,半米多宽,黑漆底。

右上角一行竖着的上款小字:

钦命翰林院侍讲学士巡陕西乡试为

正中从右到左两个阴雕漆金的大字:

解元

左边一行下款小字:

道光五年乙酉科中式举人顾思立

上下款也都是阴雕漆金的,匾额边一圈金漆,没有多余的装饰,整x个匾简约大气。

“好看。”顾思夸赞。

顾十一叔就得意了,说起原委:“原你爹就想用红漆写解元两个字呢,被你娘骂红漆不太好。”

顾思听十一叔这话半点都没给自己爹爹留面子,想着过后要提醒他说话注意着点。

家里很多人听到顾思回来,慢慢聚了过来,先来的顾名听到弟弟的话,为自己解释:“我这不是想着红色的喜庆嘛!”

顾思点头:“用金的庄重。”红色是喜庆的颜色,可要是写做人名时,就很忌讳。

解元两字虽不是人名,还是避开红色的好,金色更美观。

跟过来的舒颖怼顾名:“那你也不想一想,过年时两边用红灯笼一照,半夜看到红色的字多吓人。”

顾思一想那场景,属实是中式恐怖了。

还好娘亲脑子一直在线,爹爹多少带了一点奶奶的脱线了。

“我这不是一时没想到嘛!”顾名轻声为自己辩解。

顾思转头对顾名道:“你就是享福的命,这种杂事还是让我娘做主吧。”不是要累娘亲,实在是爹爹没有娘亲靠谱。

顾名顿时极为认同,高兴得有些得意:“可不是嘛!儿子年纪轻轻就考上举人,现在满乡里谁不羡慕我和你娘命好!”

“就是呀,我恨不得你儿子是我的!”顾五伯开玩笑,惹得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旗杆没在正堂,在隔壁一个喜好干净的邻居家里放着,怕最近家里人多小孩子伤了旗杆上的漆和方斗。

顾十一叔踊跃极了:“我们去给你把旗杆抬过来!”

周围的人都一副想要把旗杆抬过来的样子。

顾思连忙拉住顾十一步:“就几步路,我过去看吧。”

旗杆又高又重,确实不好抬,顾十一叔也就歇了这心思,一起去看。

女性都没去邻居家,只有男性和小女孩去了。

举人旗杆由三部分组成,就是旗杆石旗杆碣jié与旗杆。

旗杆石是底座,六角形,上边雕花草祥云等美好寓意的事物。

碣就是镌刻文字的石碑,举人旗杆碣就是两块厚石板组成,民间俗称旗杆夹,位于中间。

两块石板长约三十多公分,高约一米六左右,在外侧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写着两行字:

道光五年乙酉科

中式第一名举人顾思立

石板上边,道字与第字之间有一个洞,到时候是用来固定旗杆的。

旗杆有六米多长,快到顶部时,做了一个四方斗,旗杆顶部雕刻成毛笔笔峰的样子。要是武举人,大半会雕成狮子或者刀戟的样子。

顾思看旗杆石上的图案精细,旗杆上的漆面光滑细腻,突然感觉有些奇怪:“这做得太快了吧?前后不得好些天才能完成。”

苏举人的举人旗杆做得快,那是他在府里,人员物资各方面都丰富,想要快点就能快点。

西乡县本地的举人,算上他也才四个,经常十年都出不了一个举人,也没人会备这东西。

跟在旁边的顾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县里做石块生意的张家送的。”

顾十一叔连忙道:“你要嫌弃,咱们可以换一家。”

顾思听出了不对劲,奇怪:“他们家怎么了?”

本来有些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显得解释的顾名有些小的声音都清晰了起来:“他们家经营的多,平常家里做门墩石啊,请‘石敢当’啊,庙里立碑啊什么的,大都是在他家拿货的。”

顾思追问:“哦,还有什么?”铺垫这么长,明显是把重点没说。

顾十六弟口快地道:“他们家还做三年时的石碑。”

“三年时的石碑”,指的是有钱人家在家人去世三年后,给墓前立的石碑。

顾十一叔伸脚踢了一下儿子:“就你话多!”

顾思懂了,这怕他觉得不吉利。他是有那么一丝怪怪的感觉,不过换是不可能换的。

本来乡里人就迷信,他现在的一言一行都被人关注,然后模仿,他要在家里族里和乡里,起一个好的带头作用,就更不可能做不合适的事。

只好笑了笑,道:“一个人的价值,取决于他的位置,而不在于他的出身。石头也同样如此。它从哪里来得不重要,做了我的旗杆夹,它就是值钱的!”

“说得好!”顾名啪啪啪地鼓起了掌来,大家也跟着鼓起了掌来,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顾思被气氛影响,那丝奇怪的感觉也没了:“旗杆和匾额都很好,不用改。”

看完旗杆就回家,顾名这时讲起另一件事:“我说这旗杆就先不立了,到时候立在新房前。你十一爹不,偏要立在现在的家门前。”

顾十一叔一挥手:“到时候再移就再移呗,我找人移!这东西都做好了,趁着宴席不立起来,还能放着不成?再说新房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盖好,总不能白放几个月吧。”

平时盖房子,东西准备好,几个月就盖好了。

不过顾思要盖的是砖房,不是平常的土房子,加上房子规制可以高一点,木头石头什么的都要准备,不是能一下准备好的。

亲爹怕麻烦,亲叔不嫌麻烦。

顾思笑道:“那就立在家门口。”顺便转头安抚顾名,“这要立在新家门口,我这以后要是中了进士,两个都立家门口岂不是挤得慌,影响进出?”

村里批了地给顾思盖房子,地方肯定不小,哪里会没有两个旗杆立的地方?

不过顾名想着顾思要是真中了进士,一个旗杆立在老宅里确实好一点。

要是中不了进士,万一顾思娶的儿媳妇是高门的,和自家处不来,就分开住,到时候旗杆还不是在父母家门口?

旗杆就是荣耀,顾名被说服了。

回了家里,顾思让大家都散了,先去找舒颖,解释了一下:“我刚说让你操心,不是我要累你,实在是我爹他没有娘你靠谱。”

舒颖笑了:“我懂,这么点小事还用解释?”

嫁了顾名这样一个丈夫,她还能怎么?所幸顾名不沾烟酒牌,性子好,只是人单纯一点,她的日子很自在了,不包容他还能咋滴?自己脾气也不是多好嘛。

“感情是要经营的嘛,就是亲母子,也最好不要生一丝不满。”顾思半认真地道,总结,“主要是不想让你心里有一丝不快活。”

舒颖听后开心地呵呵呵地笑。

“举人娘笑啥呢?这么开心!”顾六伯娘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而后就揭了帘子进来了。

舒颖慢慢地收了声,给顾六伯娘学了一遍,惹得顾六伯娘连连咋舌:“咋就这么贴心呢?你哥要是有你一半,我可就不用这么生气操心了。”

顾思感觉这不像只是夸赞,更像是给自己递话,就问:“怎么了?”

顾六伯娘抱怨:“你哥不是有个同窗吗?是勉县的,今年府试考了个第一,我让他去给你大姐说媒,说了几个月他偏不去,你说这是多好的亲事啊!”

顾思与舒颖对看了一眼,皆是沉默了一瞬。在不知道顾思拜了孙知府为师时,这想法真是……心里没一点数。

顾六伯娘是个考虑事情只会从自己身上出发的人,说白了就是不会换位思考,也少为别人考虑。

府试第一,院试就过了,能念起书的人家家境不差,那人家一个秀才,顾五哥连试都不愿意试,肯定是对方家境很好,好到觉得不匹配。

“那这准秀才,家境应该很好吧?”顾思问。

顾六伯娘连连点头:“可不是,老家在勉县,但家里在府里有好几个铺子呢!我想让你做这个媒人。”

舒颖的沉默悄无声息。

“勉县?”顾思意外,他倒是知道勉县几家读书人家,就问,“不会姓郑吧?”

顾六伯娘激动地一拍手,惊喜极了:“你竟然也知道!不愧是举人老爷!”

顾思只是随口一猜,没想到猜对了,直接道:“郑家经营漂白料生意,在勉县算是大家族了,要是家里在府城还有几个铺子,不会看上我大堂姐。”

漂白料是染布时用的,使用范围极广,薄利多销,郑家以前又出过举人,家财肯定不低。

要是没中举前,顾思说话不会这么直接,会得罪人。中举后,不只是身份地位变了,他在家里代表的意义也变了。

这个时候,该说的话就得说,大家会听,他也不能让人错下去。

顾六伯娘怔了一下,顾五哥说破嘴她也听不进去,顾思一说,她火热的心就冷静了下来,觉得好像是不合适。

她考虑了一下,声音小了:“那现在不是有你了么?你中了举,应该……也行吧?”最后的语气也不确x定了。

家里有个做举人的堂弟,的确是极大的加分项。

顾思下结论:“如果人家愿意,我哥去试探也能问出来;要是不愿意,我去说媒也不行。”家里人多,不能谁找他帮忙他就去,根本忙不过来。

顾六伯娘这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合适,她为自己辩解:“也不是我势利,你看你五嫂,现在生的都是赔钱货,肚子里这个,产婆说也是个赔钱的,不给你妹找个好女婿当靠山,以后谁欺负你哥怎么办?”

舒颖:“……”一个外婿还能比顾思这个举人堂弟的靠山强了?真是会说话。

顾思劝道:“生男生女是男人决定的,没生出男孩不怪我嫂,要怪我哥。你也是女人,应该更能体会女人的难处。别骂我嫂给她负担,女人心情越好,才越容易生出男娃娃来。”

最后心情好这一句,纯粹是编出来哄人的。

传出去时,也对受“生不出儿子”苦楚的女性一点心理安慰,能让家里人对她们好点。

“啊?”顾六伯娘吃惊地张大了嘴,极为震撼,“男人又不生孩子,怎么就是男人决定的?”

“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女人一个人也生不出孩子啊,怎么就不关男人的事了?你把我哥叫来,我问一下情况。”顾思吩咐。

顾六伯娘点点头,走出门时,还回头问:“真的心情好能生出男娃?”

“是的是的,你看我嫁过来心情好,一举得男不说,生的娃多聪明,十几岁就中了举。”

舒颖在顾家,比顾思更能明白顾五嫂的艰难,忍不住帮她说两句。

“那也得在怀之前心情好,要这次还是女娃,肯定是你太凶了。”顾思与顾五嫂不怎么接触,但看顾六伯娘的性子,也知道连生两个女儿的顾五嫂日子不好过。

顾六伯娘出了门,忍不住怀疑:真的是自己太凶了吗?好像是有点嫌弃儿媳妇。九弟妹在家里,的确是日子最舒畅自在的媳妇……

舒颖见人走了,想起顾五嫂被顾六伯娘嫌弃的样子,叹了口气:“唉,女人的命就是苦啊。”

“那你不是想写话本子吗?你不管是记录生活,还是把女性的困难写到话本子里,都挺好啊。”顾思关心起了母亲的爱好。

舒颖一僵,话本子嘛……她也没写多少字,老是有事耽搁。

“现在写了多少页了?”顾思问。

“还在……看书学习当中。”舒颖应一句,立刻转移话题,“你那个,给另外三家举人家里送捷报了没有?”

顾思也不为难亲娘,说起这个,就摇了摇头:“不知道送捷报时要送什么礼物,我总不能空手去。礼轻了不行,礼重了也不合适。”

满汉中府里,也就五十左右的举人,小半都在汉中县,剩下三十几个,每个县分下来,也就三五个。

西乡县其他三个举人,一个是县里的教谕,一个是县里的训导,还有一个在家里开馆,给秀才和过了府试的童生上课。

舒颖点头:“送钱肯定不出错,要不去银店里买一些银镇纸什么的。”

“我再想想。”这个是不会出错,也不算俗气,还实用,就是不那么出彩。

舒颖又给顾思说一些生活里的变化,整个人现出一种自在畅快的气息:“现在我走出去,感觉村里人人都友好极了,连那公认的泼妇都看着是个和善极了的。以前对我说过酸话的,如今不是凑上来奉承讨好我,就是躲着我走不敢见我。”

顾思跟着开心:“这就是我努力读书的意义啊,让我自己,让家里人受尊敬。”

舒颖听后笑得开心不已:“好些人跟我打听你妹呢,想着跟咱们家结亲,也不看看自家什么情况,心里没个数,真是癞皮青蛙想吃天鹅肉。”

顾五哥到了门口,刚好听到这一句,已经能想象要是当时表达出和同窗结亲的心思,会被人家家里怎么笑话了,越发觉得自己亲娘不靠谱了。

顾思笑了笑:“条件不合适,有谱的人家不会开这个口。你不要急着给我妹定亲,四年后再暗里相看,再过七年订婚都不急。”

顾宁今年才九岁,七年后也才十六。

顾思打着的主意,是看自己会试后的结果。如果三次会试都不过,再订合适的人家。

舒颖懂,点头:“那是自然。”

“叮嘱好我爹,可别让他犯了糊涂。他要是私自把我妹许出去,我可是不认的。”顾思说出担心来。

舒颖点头:“我再嘱咐几遍,你也说说他。幸好你爹不喝酒,能少出差错。”

门外觉得自己有谱的顾五哥,已经平复好心情,上前敲了敲门:“我来了。”

顾思扬声叫进,等人进来,顾思就问:“你那个同窗,在勉县郑家是什么情况?”

顾五哥解释起来:“他今年二十二岁,还未定亲,人家肯定是要等院试过了找个好的,跟我家怎么合适?”

顾思和舒颖一起点头,很能理解这种做法。

顾五哥话一开口,可找到人诉苦了,一连串说出来:“我娘非要说我家地到时候能分八十亩,给人能说有个上百亩地,家里在府里也有宅子,也算相配,你说她不是胡搅蛮缠吗?我爷才从曾爷手里分了一百二十多亩地,我家顶了天了分个五十亩,这跟人家家里有几百亩地府里几个铺子相配吗?人家家里在勉县也有铺子,是主支呢!再说府里的宅子是大家里的又不是我家的,我就是考上秀才……”

顾五哥说到这里停下,想着自己考上秀才好像条件也能配上,不过这不是没考上吗?

顾思看出了顾五哥激动之下的一丝自卑,认真问:“那这郑童生人怎么样?”

“相貌一般,人有些沉默,品行倒是没问题,家里人性子还不太了解。”

顾五哥眼光人品没问题,他说没错,那就不会出大的错处。

“那你打算怎么办?”顾思问。

顾五哥有些不好意思:“我娘逼得紧了,我准备去问一下,这不是你中了举人吗?我家也跟着沾了光,有靠山了。之前我是半个字都不会提的。”

顾思点头:“相看人家,一定要找品行好的。”

顾五哥点头,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顾思看出来,这时道:“你知道我拜了个老师吗?”

“啊?”顾五哥吃惊,将诧异表现得非常明显,“什么时候的事?”

舒颖笑道:“早几年的事,拜的是当时咱们府里的孙知府,如今任顺天府知府,正三品官。”

一向稳重的顾五哥震撼地瞪大了眼,嘴巴张得大大的,直接倒吸一口气。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难以置信:当你以为一个人已经很厉害的时候,结果他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一个秀才拜知府为师,对他们家来说,简直比考上举人还要难!

舒颖被逗得微笑起来,心里也升起了一股自豪来:儿子省心懂事,比预期里的还要厉害十倍。

顾思莞尔:“当时情况比较复杂,就没有给别人说。曾爷也怕家里人知道后移了性情,仗势欺人,闯出烂摊子没法收拾。如今我成了举人,自然不怕锦上添花了。”

顾五哥模模糊糊地想:锦上添花是什么坏事吗?还担心?不过,好像也有道理?难怪自己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舒颖笑眯了眼:“你同窗要是真不错也可以试探一下,要是还有条件好的也不必心虚,咱们家姑娘如今挑夫婿,都得上一个档次了。”

顾五哥直点头,这何止是上一个档次,这是上两个档次了!

他决定向同窗送帖子,问顾思要了一份捷报和《登科录》,满身轻松地回了自己屋子。

顾六伯娘连忙问:“怎么样怎么样?”

顾五哥开心地笑道:“我弟说可以让我去问一下他们家意思,我想先给他送捷报。”

顾六伯娘兴奋地拍了一下手:“还是你弟靠谱,那你明天就去。”

顾五哥点头,想了想,最后没说顾思拜了孙知府为师的事。他怕母亲要是自觉身价高,连郑家都看不上眼。

别说是顾家了,就是顾家村里,儿女说亲都好说了,要是哪家嫌自家条件差一点,一说“我们村有个十四岁的举人老爷”,对方都会认真考虑。

无论是婚事、商事、农事,或别的事,多多少少都受了点无形的好处,因为有靠山,在哪里都不会被人轻易地欺负了去。

甚至于茶园镇里也有受益的人家。

顾思这边准备好了东西,计划好去京城的事,家里叫了顾五哥驾车,第二天早早地去了县里,顾五哥x则去了府里。

顾思穿一身举人服饰,衙门口的守卫见了,连忙笑着点头哈腰:“是新科顾举人吗?您快里边请!”

这热情的态度,让顾思忍不住就想起第一次去衙门时,爷爷那谨慎小心的态度。如今这些差役再见了自家人,只会客客气气。

他从东角门进去,从东厢那边方向绕过大堂,直奔二堂去了。

大堂是知县处理重要案件和事务的地方,平时知县在二堂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