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顾思和孙守第二天下午去礼部门口看结果,他和孙守都考了一等。
一等就三十个人,二等有一百出头,三等有一百多。
“竟然还有四等吗?”顾思看到还有人考了个四等,有些吃惊。
“有呀,你不知道吗?”孙守奇怪地问,一想,就点头,“你来京时间不长,会试又考得好,最近也没出去,没有听到过这个话题吧?”
顾思点头:“确实没听过。”会试前,大家都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中,连会试都没中,谁谈论会试覆试的事啊?
也就只有会试中了才谈。
不过会试放完榜,他要去找媒人寻张家选日子,找老乡做保,还要过问订婚的细节,要准备覆试,很忙。
没出去x过,就没有听人说过详细情况。
孙守回答:“举人覆试考四等,都要停考乡试一到三回,会试覆试也是同样。”
顾思回道:“举人覆试停考会试,不是因为会试举人太多吗?我只知道会试覆试考四等会‘罚停殿试’,但我以为都过了会试了,不会有人栽在这上边。”
罚停殿试,就是不准本次参加殿试,只能下科、下下科、下下下科参加殿试。
想到苏举人只考了个三百零二名,四等有二十多个,顾思连忙去看四等里的人都有谁。
孙守也在看四等的人名,嘴上回答:“还是有些人会碰巧过了,却没多少实力,或者纯倒霉,覆试没考好。”
四等里有二十二个不合格,只边没有苏举人的名字,顾思放了心。
“没有苏老师的名字。”
孙守点头,两人找了一下,苏举人的名字在三等前边。
榜前很多人都是仆从模样的人,考生样子的人并不多。
大部分考生都放心自己的成绩,没来看,只叫了下人来看。
只有不放心自己成绩的人才会亲自来看,或者闲得慌,或者像孙守这样,太年轻,玩性大一点。
两人回去的时候,刚好遇到了熟人。
林骥黑着脸,气冲冲地向着这边来了,后边跟了个仆从,还跟了几个公子哥模样的人。
有一个二十多岁的青衫人跟在后边,有些幸灾乐祸地喊:“跟你说了你没过,只考了个四等,要罚停一回殿试,你不在家待着,非要跑到这里来丢脸。”
“罚停殿试”的新贡士,后边会写明罚停几回,一般罚一到三次。
林骥听了这话,脸更阴了。
大纸公示前的人并不多,小心点还是能进去看。林骥硬是挤了进去,看到四等下边,罚停一回下边,他是第二个,气得胸膛一起一伏。
后边跟来的青衫人还在一旁拱火:“看吧看吧,我没说错吧,你没考上!”
“我只是运气不好,差两个人就能中三等了!”
对方一耸肩,一摊手:“那我也是运气不好,这次没中啊!我文章做得还比你好呢,是主考没眼光!”
“主考没眼光”这种话,是每次乡试、会试、覆试完了,大部分考生都会说的话。
顾思想着林骥的性格,怕是考上了得意,向没考上的朋友炫耀,结果自己栽了,被嘲笑了回来。
周围的人都在围着看热闹,孙守嘴角的笑压不住,悄悄对顾思说:“让他上次嘲讽你家世低,活该!”
林骥气得一把拨开朋友要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双眼冒着火地盯着对方。
这朋友一脸夸张地后退:“你不会要打我吧?覆试没过是你自己没考好,又不是我替你考的!”
周围有人就小声应着“就是”,有人跟着点头,林骥只觉得脸上无光,扫了众人一眼,突然看到了顾思,怔了一下。
然后,他脸就更阴了,像要能滴出墨来。
顾思上前,带了一点笑意道:“能过会试,就已经胜过全国几千个举人了,只要你明年参加了殿试,就是板上钉钉的进士了,别的举人还不知道要考到猴年马月去呢。”
林骥一怔,只觉得心里一下子舒服了,笑着大步往顾思面前走:“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会来事的!你说得对,我下次过了殿试,就是进士了,其他人还不知道要考到什么时候去呢!”
后边的一句,拉长了话音,斜眼瞥着某人,明显是说给对方听的。
“走,请你喝酒。”林骥一揽顾思肩膀,就要走。
顾思对于如今京城里的各派系有了初步的了解,但真的只是初步。
林骥这朋友是谁,顾思不认识不知道。这跟林骥走了,虽然和他关系好了,却可能和对方交恶,说不定对方家里,和孙家张家关系好呢。
他看了青衫公子一眼,决定努力一下,对林骥道:“那是你朋友吧?他没考上,心情正不好呢,你一个过了会试的人,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林骥一想也是,谁让自己在对方面前先炫耀过了会试呢?
孙守看顾思这样,便对那青衫人道:“要不一起去?”
“谁要跟你们一起!”那青衫人双手一抱胸,气哄哄的,只是人也没走,嘴硬而已。
“走吧走吧,都难兄难弟了,谁还嫌弃谁!”林骥放开顾思,过去勾着这人的肩膀,带着他向前走。
大家就一起去找地方玩,去踢球,就是蹴鞠。
这期间,顾思知道,这青衫人名叫潘文将,字魁星,是工部侍郎的外孙。
踢球的时候,又有几个认识潘文将和林骥的人来说话。
有个戴瓜皮帽的人,看林骥和潘文将心烦,在打完球歇息时就道:“打完球就去烟馆子里歇一下,保准出来什么烦心事儿都没有了。”
顾思听后,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没说话,看大家的态度。
这时候,他们这边有七个人,林骥听后摇头:“去什么烟馆啊,要是被家长知道了,可不得把皮剥了。”
潘文将没有说话。
瓜皮帽的人意外,看向潘文将,带着些轻视的态度问:“你不会也怕家长,怕到连偷偷去都不敢吧?”
“谁说我不敢了!”潘文将被一激,气得反驳。
瓜皮帽又看顾思:“你会抽烟吗?敢不敢去?”
顾思摇头,不说话。
“不会抽也不敢去?”瓜皮帽问。
另一个带扳指的这时道:“你就别叫他了,你看他这张嫩脸,声都没变,怕是毛都没长齐,抽什么烟,不怕去了被他娘脱了裤子揍。”
说完,这人和瓜皮帽以及林骥潘文将全都笑了起来。
孙守也觉得这话好笑,刚笑出来,意识到这话不对,又收了笑。
顾思没有半点尴尬,也没半丝着恼,不温不火地道:“你毛长齐了,却是是非不分,又有什么用?烟这东西,最好不要碰,只要碰了,以现在市面上有烟膏的情况来看,早晚都会染上瘾,那时候就没救了。”
他的回答太正经,大家一下子怔住了,没了玩笑的心思。
瓜皮帽有些恼:“你不敢就说你不敢,扯这么多话做什么?要是烟膏有问题,怎么会那么多人吸?可别在这里危言耸听了!”
带扳指的这时道:“你这次不跟我们玩,以后我们这一伙可都不跟你玩啊。”
他手一指,把林骥也带了进去。
林骥其实和对方并不熟,正想反驳,瓜皮帽就问他:“你敢不敢去?”
林骥没回答,去看顾思:“你不去我也不去。”
“我们不去。”孙守怕顾思冲动,先开口拒绝了。
瓜皮帽恼了,怼了孙守一句:“谁问你了!”
顾思已经察觉出来了不对,盯着对方看了一阵,突然问:“你和承恩侯汪家是什么关系?”
瓜皮帽一惊,笑道:“什么汪家,我就不认识,你不去就不去,扯别人做什么?”
“你是来报复我的吧?你放心,我会让张家和孙知府好好查一查你。”顾思乘胜追击。
他在京里来的时间段,孙知府脾性好,在官场上一般不与人结怨,要是想报复孙知府,那应该冲着孙守去。
冲着自己来,只有和张小姐有过节的承恩侯长媳了。
瓜皮帽一慌,恼道:“不去玩就不去玩,去找大人告状是什么幼稚崽?!你回家喝奶去吧!不跟你玩了!”
他说着站起来就走,带扳指儿的起身时也扔下了一句:“你学小娃娃告状,两家家长要是打起来,闹到皇帝面前受了处分,都是你的错!”
然后那三个都走了。
林骥看着他们离开,再转头去看顾思,后又看潘文将:“他娘的,我们这是被算计了?”
潘文将点点头,也有些恼对方,然后看顾思:“你怎么看出来他有问题?”
孙守也看顾思。
“咱们这些人里,我的身份,嗯,应该说,是我顾家的底蕴,是所有人里最底的,虽然新贡士受人追捧……”
孙守懂了:“他不凑我面前,却总是问你,话里隐约针对你,可见就是以你为目标。”
讲事实,孙守顺天府嫡孙的身份,可比顾思的身份重多了,就算奉承新贡士,也该以孙守为主才会。
林骥有些不懂:“他们连我也敢害?”他家里人可是二品大官,不怕被报复吗?
顾思失笑:“真去了,你们的东西可能没问题,我的东西可就说不准了。”
林骥也见过世面,一听就懂了,刚才只是没想到这一点。
顾思对着林骥和潘文羽伸手:“看在朋友的面上,一人一百两,卖给你们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林骥问。
“不要算x了,有你后悔的。”顾思收回手。
“你这也太贵了,谁身上随身带一百两银子啊!”林骥说着,在袖子里一掏,掏了一把碎银出来,将最大的两块给了顾思。
大约有十两左右。
顾思去看潘文将,潘文将不想掏钱买秘密,林骥从他袖子里扒拉出来十两银子给了顾思。
“你这一百两太贵了,先付十两给你,后边有的再说。”秘密偷听了,有了银子也不给,就赖账。
顾思的目的并不在银子,而是免费给出的消息,别人不会重视。
他将银子收起来,认真地对着他们道:“烟膏里边其实有慢性毒,可以慢慢地控制人的脑子和想法,中毒越深越戒不掉,毒发时像中了癫痫一样抽搐,像疯了一样癫狂,只要你吸过一次,就一脚踏进鬼门关里了。”
普通百姓里抽烟的人很多,顾爷爷顾三爷他们都抽烟,但这种只是草烟,和有毒会上瘾的烟膏不一样。
林骥吃了一惊,而后很怀疑顾思是在骗他的钱。
潘文将同样怀疑。
“你们不信?没见过抽烟膏上瘾的人?”顾思问,他来京城后,还见过一次呢,不信这些人没见过,“你们可以让人去打听一下,最后这些人是不是都是骨瘦如柴。”
林骥和潘文将一起点头,见过倒是见过的。
潘文将觉得自己的钱花得冤枉,伸手向林骥:“把我的钱还我!”
顾思笑了,这人倒是个明白人,林骥从他手里拿走了银子,他就向林骥要,不向自己要。
“秘密都听了,还有退款的?你也太不要脸了!”林骥骂他,两人就你来我往地骂起来。
等他们骂完,几个出去吃饭时,顾思又嘱咐林骥:“可千万别沾烟膏,家长虽然管束颇多,但他们人生经验丰富,不会害我们。”
孙守点头,林骥也认可地点头。
顾思继续道:“而且,有些南墙不能试着去撞,一撞就引火上身,灭不掉了。”
林骥砸了一下嘴,奇怪地看向顾思:“我怎么感觉,你像我爹一样,啰嗦得很。”
“那你叫爹,快叫!”潘文将在旁道,将手搭在嘴边,向周围喊,“林良尾叫顾怀源爹了!”
“我日你娘!”林骥抬脚就踢,潘文将立刻跑了。
孙守笑了,和顾思一起跟着出去。
几人吃了饭,顾思和孙守回了衙门里。
这时还没下值,顾思和孙守去三堂,将遇到瓜皮帽这事给孙知府说了。
孙知府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又告诫两人:“不要沾染烟膏,不要去烟花之地,不要尝试任何不知道的东西,在外一定要小心。”
两人点头。
顾思就和孙知府谈起了烟膏的危害,谈到下值,孙知府吃饭时也在旁边说,回了后宅也在说。
一直说到了深夜,孙知府又一次觉得这事重要。
最后,孙知府感叹:“你看问题总是深远的。”
顾思不好意思道:“我这是以史为鉴。”
“等殿试忙完,我会上折子。”孙知府道。
顾思有些担心:“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要小心。”那些开烟馆赚了大笔银子的人,不会轻易让这生意被打压了。
孙知府笑了:“放心,我为官这些年,都懂。”
顾思就和孙守洗漱完,各自回房去睡了。
第二天,孙知府起床吃完早饭,喝茶时,对顾思和孙守道:“写个对策的开头,三十几行给我。或者拿以前的文章也行。”
顾思知道,这是明确地要去“送卷头”了,立刻点头,和孙守去书房写了。
马上就要殿试了,虽然不知道谁是读卷大臣,但殿试时的试卷虽然糊名,却不誊写,墨卷直接展示在读卷大臣眼前。
只要让人记得自己的笔迹,那到时候排名就不会太靠后。
乡试会试也有送卷头,不过乡试考卷太多,阅卷时又全是朱卷,成功率太低,但殿试就不一样了。
殿试每一个读卷大臣都会看到试卷,只要有一个人记住了你的笔迹,同派系的人都支持你了。
两人写好后,就将之交给了孙知府。
有他在,他们也不必去跑到那些可能成为读卷大臣的官员面前去,自己去总没有孙知府去方便。
孙知府让他们俩走时道:“我说过,今上尤重书法,你们继续练字吧。”
两人就在书房认真练字,早早睡了,等殿试。
四月二十一日,寅正一刻(4点15),顾思就起床穿衣,收拾好,都寅正二刻多了。
两人坐车,去往东华门集合。
天还黑着,城里静静的,只能听到车轱辘声,马蹄声,偶尔的扬鞭声。
等到了东华门前,远远地能看到一些灯光,听到一些声音。
两人下车,背着桌子和筐子,走到东华门前,就热闹起来了。
四周有架子上插着火把,在朦胧的灯光里,也能看清人。
每个人穿着举人服,头上戴冠,脚上着靴,看着斯文高贵得很,可要再看他们身后却都背着折叠的桌子和箱子,却像是半夜在集市里采购东西农夫一样。
顾思没见到苏举人,带着东西不方便,就去前边站队。
周围的贡士大都在猜着读卷大臣是谁的事。
待人到齐了以后,在宫门口经过简单搜身,一群人按序从东华门进入,步行到中左门前,等待点名。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卯正(5点)。
等点完名,大家按顺序进场,去往保和殿。
顾思走得很快,殿里桌子没排顺序,前边亮,中间暗,早早到了,能得到一个好位置。
他和一些走得快的考生一起到了保和殿外,只见殿外有侍卫警戒,气氛肃穆。
进殿后,桌椅已经排好,顾思就到了东排前,找位置。
第142章
殿试单名在保和殿东排,双名在西排。
桌子不排名,顾思看东排第一排光线好,就选了这个位置,把背上的筐放下来,拿出筐里的箱子,和桌子比了一下。
殿试虽然有桌子,但只有茶几高,盘腿坐在地上根本就不舒服,也答不好题,只能自己带桌子。
凳子就拿箱子当凳子,不过自己带的凳子到底没有殿里的桌子大,很多人都拿殿里的桌子当凳子。
顾思觉得这几个月他又长高了些,怕这桌子矮,坐着不舒服。
一比,殿里的桌子也就比自己带的箱子低了不到半指。
顾思从箱子里拿出毛巾,擦了殿里的桌子坐下,又打开自己的折叠桌子放前边,试了一下,也不难受,就没用箱子当凳子了。
他把自己的桌子擦干净,从箱子里拿出笔、墨、砚台、装水的葫芦,一一放好。
这时大家才入殿,还没有发卷,大家都在忙着支桌试坐。
各桌之间的位置并不近,但也不远,轻声说话能听到的地步。
顾思身后的一位考生问顾思借抹布,顾思给了,对方就顺便问他:“你知道读卷官是谁吗?”
读卷官指的就是阅卷官,不过皇帝才是主考,官员们自然不能大过皇帝去,只能被叫读卷大臣或读卷官。
顾思摇头:“肯定是三院六部里的。”
三院是翰林院、都察院、理藩院,六部就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
读卷大臣选翰林院大学士二人,部院大臣六人,共八人,全都要进士出身。
以前读卷官有十几个人,六十六年前减到了八个,到现在就一直是八个人。
身后的考生听顾思说了和没说一样,就不再问他,收拾好,将抹布还了。
顾思放好抹布,这才打量大殿。
远处皇台上当先一张富丽堂皇的龙椅,椅下台阶分三道,中间最宽,两侧窄,阶前放有紫檀木高几,几上放双柄香炉,再往外两侧是更窄的无阶斜坡。
龙椅北后上方,挂有“皇建有極”的匾额。
“極”字是“极”字的繁体字,极指的是中道、法则、中庸之意,说君王在政事上要有中道,不偏不倚。*
皇建有极出自箕子《洪范》:“皇建其有极”,说天子制定建立中正的天下最高准则,会作为百姓的行为准则。*
两侧有楹联。
上联:祖训昭垂我后嗣子孫尚克钦承有永
下联:天心降鉴惟萬方臣庶当思容保無疆*2
按四字五字六字来断句。
意思是祖宗的训诫清晰明确地流传下来,希望后世子孙能永远恭敬地继承和遵循。*
这匾额和楹联,应该放了很长时间,他隐约记得以前在网上找资料时,见过的保和殿照片里就是这样的。
时光匆匆,他在这个时代已经待了十五年了。
上辈子没有去过故宫,这辈子,竟然以这样的方式来到了皇宫的保和殿。
回家以后,就将见闻写成x札记吧。
殿里的贡士收拾好,就在等皇帝驾临,发试卷了。
殿试的试题,由读卷大臣出题,都是从朝政的需求和时局变化中出题,出八道,皇帝钦选四道作为考题。
大殿里有些私语声,陆续有王公大臣们到场,他们相互打招呼,贡士们的胆子就更大了,有的聚在一起说话。
一会儿后,有礼部的官员过来,和大家再次嘱咐一会儿跪拜皇帝的礼仪,让大家不要出错。
大家都认真地记下。
一会儿,殿里的官员们都肃了神色,不说话了,大家意识到,都跟着安静下来。
皇帝驾临了。
殿里安静,顾思都能听到殿外鸣鞭的声音,脑子里忍不住想起了看清代古装电视剧时的画面:一个太监拿着长长的鞭子在殿外挥动击地。
鸣鞭又叫静鞭,在五代唐时就已经有了,形式各有不同,鸣鞭的人数身份场合等都有变化。
本朝以前是侍卫鸣鞭,现在是太监鸣鞭。
现在都鸣三声,顾思只听到了两声,第一声他没听见。
大臣早都习惯性整理好了仪容,贡士们有的反应慢,这时也连忙整理衣服。
再一会儿,众人跟着大臣们迎驾。
等皇帝坐到宝座之上,旁边的太监唱词升殿,众人一起三跪九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外音乐响起。
而后,礼部官员发题,贡士跪着接题。
皇帝来了以后,连场面话都没有说,就又走了。
大家接了题以后,开始做题。
顾思看着自己的试卷册子,封面裱着几层硬纸,拉开以后,里边是白宣纸,宽十厘米多,长四五十厘米。
他看了一下开头,最右边中间,殿试举人四个字,他在这四字下,写上臣顾思三个字,臣字按例写的小。
再向右,写自己的信息:
应
殿试举人臣顾思年壹拾伍岁陕西汉中府人由附生应
道光五年乡试中式由举人应道光陆年会试中式今应
殿试谨将三代脚色开具于后
一三代
曾祖宿祖华父名
小心地写完自己的姓名年龄籍贯三代情况,就开始看题。
殿试不用考八股文了,是时务策,皇帝提出问题,考生作答,对策的开头结尾有固定的形式。
开头用“臣对”或“臣闻”,结尾用“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陨越之至,臣谨对。”*
中间就是立论和答辩。
这种形式,有些像汉代的射策考试,是以又将殿试称作金殿射策。
顾思认真而快速地答题,每道题都答到一千五至两千字左右。
殿试虽然没有字数限制,但是不够一千字读卷官都不怎么看,得不到好名次。
在草稿上写完三道题,已经快午正(12点),顾思很饿了,也渴,就收好试卷放箱子里,拿出干粮和水迅速吃饭。
殿外有水,可以去取用,但顾思担心不是熟水,自己带了水。
吃完后,稍微休息一下,继续答题。
凭本事考上进士的,学问没有差的,对大部分人来说,殿试的难度不在于试题,而在于试卷的形式。
每次遇到有关“皇帝”“陛下””“皇上”“制策”“圣怀”等皇帝相关的字眼,都必须得抬头,比别的行数首字高出两个字。
而像“殿”“廷”等字,只能高出一个字。
而有的,比如遇到前边已逝的先皇帝,得提上三个字,一个字要写到框外。
无论多几个字,除了一段话完,前一行必须写满。
一般都不会有凑巧前一行写满的情况,这个时候,就要在前边加减一些话,把字数凑好,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行。
每个字都得对齐,如同印刷的一样,如果格式不对,答得再好,都只能得个三甲。
数学好的人此时都占优势,不然又算又改,都得头昏脑胀。
虽然经过八股文的严选,贡士们个个数学都好,可这好的里边,也有很好极好最好之分。
很多人,改题的时间都比答题的时间要多。
等第四题答完,顾思就想解手了。
殿里没有恭桶,也不可能放恭桶。
他放好试卷,给箱子落了锁,去问监考的监试官要了个出殿的牌子,拿着喝完水的葫芦出去了。
一出了门,左右一看,刚好看到了苏举人坐在西边的廊下答题。
殿里前后都亮,中间不怎么亮,苏举人有些近视,就把桌子凳子搬到了殿外答题。
殿外廊下东西两侧,很多这样的考生,有两个监试官和一个御史在外边。
殿试时,除了监试官外,还有四个御史随同监试。
两人互相笑了一下没说话,苏举人知道顾思出来做什么,伸手向着台阶下指了指。
顾思从侧边下了台阶,四处找了一下,看到殿基旁有几个恭桶,松了一口气。
他可是听老师说了,大半时候都没有恭桶,厕所又远,考试时间都不够,也不能乱走,根本不可能到其他地方上厕所。
也就是说,没恭桶时,要随地大小便。
这个时候,大家被逼得没办法,什么礼仪也顾不上,只能随地大小便了。
附近也不是没厕所,就是有些远,殿试本来时间就有些不够,又事关一辈子的前程,不会有人傻到跑过去上完厕所再回来。
顾思第一次听说时,真是对殿试的滤镜碎了一地。
他把葫芦挂在腰间,过去解了手。
等回去后,继续答题。
答完题,拿出了在琉璃厂买的蓑衣格。
蓑衣格大小与试卷一样,底下裁开,上边留一点不裁,像是蓑衣一样,才有这样的名称。
就和以前电线杆公交车站前贴的那些广告一样,下边留着几排电话号码,号码之间裁开,好让人顺手撕了装起来。
蓑衣格这样的设计,就是方便考生撕的。
心里和纸上再计算好,总有出错的时候,正式答卷前,要先计算好,将草稿纸上的答题抄在蓑衣格上,哪里有问题改哪里。
或者把有问题的那一行直接撕掉,在下一行另写。
顾思快速地写完,认真地检查了两遍,没问题。临抄前,不放心,又逐字地仔细检查了一遍。
每遍都是先看字有没有用错,有没有犯讳的地方,格式对不对,总字数少不少,再思考一下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格式不对,试卷里有问题,答得再好都只能是三甲,这是决定命运的重要事,再小心也不为过。
检查无误后,把蓑衣格放在试卷上边,撕下第一条放在试卷上,照着抄。
抄完以后,直接从中间撕开一部分,对折做记号,扔到旁边的箱子上。
然后再撕第二行,照着抄。
这样抄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抄错行,毁了殿试。
当然,很多人都是抄一行撕掉一行再扔,但顾思觉得这样也容易出错。
他先撕再抄这个方法也有个弊端,就是撕下来的纸条不小心掉在抄过的里边,要在里边找,也有出错的可能。
一张张做撕开对折做标记不只是麻烦,时间上也来不及。
不过顾思题答得快,也不必担心这点。
誊试卷时,顾思极为小心,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地写。
贡士们的试卷,从模式上来说都答得极好,想要阅卷官们一下子挑出好的来,也难。
听老师说,阅卷时,先从格式上看有没有错处,再看书法的好坏。
看书法的风气,到了现在更盛了,直接关系到名次。
一题抄完,肩膀都僵了。
伸个懒腰,揉一下肩膀,继续算格式,给蓑衣格上抄第二题,检查,再仔细地抄。
等顾思第二题答完,这个时候,已经有人交卷了。
顾思心慌了一瞬,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反复三次,平复心情后,放下笔,甩甩手,继续快速抄题。
他也不把从蓑衣格上撕下来的纸作记号了,直接打开箱子,用完就扔,成为一个无情的抄字工具人。
等试卷全部答完,都快酉正(85点)了,顾思只觉背痛肩膀痛脖子疼手腕疼手指疼。
好像全身都在疼。
毛笔字写起来,只要会了技巧,其实并不累,也很快。
但殿试四道题,要答七千左右的字,在草稿纸上写一遍,蓑衣格上写一遍,正式试卷上再写一遍,至少也要两万字了!
顾思前世追网络小说的时候,也没见到哪个作者一天更两万字的。
最多更一万多。
而他要手写整整两万字!
整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一刻,顾思深刻地体会到,读卷官阅卷,为什么一看字数二看书法了。
字数多的人,思维更敏捷,试卷写到最后,还能手稳心不慌字迹工整漂亮没一丝变化x的人,能不厉害吗?——
作者有话说:*来自网络。
第143章
答完卷,一看,殿里已经有一大半交卷了。
顾思拿着卷子,去殿门口的受卷官那里交卷。
交了卷,受卷官旁边就是弥封官,他将顾思试卷的首页折卷起来,官封,再盖上礼部关防印。
顾思看着他弄完,回了殿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能装箱子里的全装箱子里,先背上收好的折叠桌子,再背上装箱子的筐,将原本的条桌放好,出殿。
出殿时,顾思又回头望了一眼殿内。
这或许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来保和殿了。
如果只考了个三甲,托一下老师和张大人的关系,会被外放做知县。不出意外的话,最高在外地做到五品。
五品到四品是一个坎,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升上去。
要是考个二甲,朝考没考好是同样的结果。
朝考要是考好了,还有可能留在翰林院,从底层一步步做起。
一甲就别想了,前三名,准备的说,应该是前十名,是代表各方势力的读卷大臣们角逐的战场,是利益之争,是权力之战,他一个没底蕴的人挤不进去。
虽说是皇帝定名次,但阅卷官们会先排名,推荐给皇帝,一般这名次不会变。
顾思转身,从侧边下了台阶,拿好牌子,出宫去。
出了宫城,在皇城门口租了辆车,一问价,好家伙,半两银子。
累了一天了,顾思实在不想走,就坐了车,从午门一路到了天安门,又加了点钱,送到了府衙门口。
回了家就立刻休息,然后等殿试成绩。
殿试的考生都在等成绩,而会试的成绩早就已经到达近处的省份了。
会试成绩一出来,朝廷就将公文发往各省,各省先后都收到了今年会试结果。
人数是固定的,但哪个府中,谁中,就不一样了。
长安身为省会,自然最先收到了消息,这消息一传出去,李优牵线,顾思曾经写过字画的那家掌柜,兴奋极了地叫小二:“快去联系舞狮队,咱们热闹一番,把名气传一传。”
“那热闹几天啊?一天还是三天?有什么喜事啊?”小二问。
“三天!去年的顾解元,今年中了贡士,可是第九名呢!”掌柜高兴极了,“以后把那副字挂到青云间,收费涨一倍!”
小二喜的连忙应下,迅速跑掉了。
掌柜摸着胡子咂摸嘴:“这银子可是没白掏了,值了!”这李优是个感恩的人,你帮了他,他会记着你的好。
学政得到消息,就将消息向着各府传过去。
汉中府接到消息时,知府原本还在想着汉中会不会有举人中贡士,汉中府已经连着三科没有进士了。
结果没想到,竟然一下子中了两个,高兴地笑了:这可是自己的政绩啊。
然后就将消息往下边县里传。
府衙里有老衙役,知道顾思和舒家关系的,有几个就约好下衙后,去舒家三外公家里去报喜了。
杨教授左学正霍训导这一群人,可没等到下值,直接回家,叫妻子收拾好去苏家。
苏家儿子在外给人当幕僚,常年不在家,孙子也不在,家里就一个女性,一群男性过去不方便。
左夫人见夫君回来就让自己换衣服出门,边找衣服边问:“去苏家做什么?苏举人中进士了?”
身为学正的妻子,她对于教育方面的事多少了解一些。即便会试三年一次,她现在忘记了这时是出会试名次的时间,下意识里也是这样一猜。
“对啊!这次咱们汉中府足足中了两位进士!你猜另一位是谁?”左学正拍掌赞叹,忍不住出谜题。
左夫人不过是随便一猜,根本就没有觉得苏举人会中,也没往这方面去想,闻言吃惊地张大了嘴,拿衣服的手劲都松了。
“真中了?”她吃惊地问,左学正点头。
左夫人反应过来,提高了声音:“还一次中了俩?!”
左学正笑着点头,催促她:“你猜另一个中了的人是谁?”
左夫人想了想,这样问,肯定是他们认识的人,但汉中府,他们家认识的举人并不少,而且能成举人,哪个不是有才华?
楚家中冯家中孙家中许家中顾家中其他家哪家中都有可能啊。
“快别打哑谜了,这能猜出来?!”
“怀源!他会试中了第九!”
左夫人倒吸一口气:“是顾思?!”她只听到顾思的字一次,对于顾思这个姓名最熟悉。
左学正点头,又高兴汉中府中了进士,心里又有些复杂,忍不住叹一口气:“原本看他年龄小,以为是苏举人因人情收下的,没想到他竟是个慧眼识珠的。”
左夫人也感慨得很:“他从小就细致谨慎,思虑周全,又才思敏捷,勤奋上进,能中进士,也不意外。”
左学正想起以前儿子溺水后被顾思提醒后续要注意的理,院试出错后来传话,的确是谨慎细致又周全的,点头:“这次他家办宴席,可得多给点银子。”
左夫人连忙点头,笑着换衣服:“这感觉他和咱儿一起读书也没几年,没想到他竟然已经要中进士了。”
左学正就对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咱家的这个要是能有他一半认真,举人也考上了!”
左夫人连忙转移话题:“举人也不是认真就能考中的,苏举人以前可是小三元,是名满汉中的天之骄子,还不是几次都落第了。”
这个时候,左学正就不能说不好的话了,便道:“他本来就有才华,积累这么多年,乡试会试连中也很正常,也算是厚积薄发一飞冲天了。”
左夫人点头,夫妻俩聊着,收拾好,提着礼物,就向着苏家去了。
像夫妻俩这样的感慨,就在霍昌平家,杨教授家都有。
他们收拾好后,也都带着妻子,提着礼物就去了苏家报喜了。
要不是顾家没人,他们第一个去的就是顾家。
不说苏夫人苏家堂亲知道苏举人会试中了后,多么惊喜激动,苏夫人对着左夫人红着眼睛笑说“他可算得偿所愿了”时多么心酸,总之苏家人都兴奋欢欣。
舒三舅晚上回了家里,听到门房说衙门里刚来人了,意外极了:往日爹爹还在府衙里任钱谷师爷的时候,各县逢迎的人极多,衙门里的人也没少往家里跑着送礼。
后来爹爹去了京城,虽然名头听着更响了,可是远官不如现管,家里却是一下子清冷下来。
“看着像是有什么喜事?”舒三舅在门口问,这既不像是求到门上来请帮忙,总不会他爹在京里干得好,皇帝给他任了个小官吧?
他立刻进大门,那些衙役已经在厅里坐着了,见了舒三舅来,全都笑着站了起来作揖。
“恭喜公子了!”
“有大喜事,公子猜什么事?”
“有好消息给您带来了!”
舒三舅以前也经常往衙门里去,与衙门里的人都混了个脸熟,有些还认得,直接笑道:“别卖关子,快说!”
“顾老爷今科中了会试第九名!”
“你要当进士舅舅了!”
“你中解元的那个外甥,会试中了第九!”
“啊?”舒三舅懵了一下,一把抓住了当头的那人,不置信地问,“你说真的?”
“真的!”
“错不了!”
“衙门里都收到公文了!”
“太好了!”得到肯定,喜意冲上舒三舅的脸,他拔腿就往内院跑,“娘——!有好事——!”
舒三外婆刚才知道来了人,知道是找儿子的,也没问什么事,只让人上了茶。
这时远远地在屋子里听见了,走到了门口,柳氏一会儿也从屋子里出来。
“怎么了?”舒家三外婆远远地问。
“怀源中了!会试中了第九名!”舒三舅边跑边兴奋地喊着。
舒家三外婆和柳氏都听到了,有些不敢相信地对看了一眼,急地向前走了几步。
舒三舅跑到两人面前,咽了口唾沫:“刚衙门里来人,说怀源他会试考了个第九!”
“啊!”柳氏吃惊地双手捂住了嘴。
“真的?”舒家三外婆惊喜地问。
“真的,人还在前厅,我听到消息就进来给你说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舒三舅满脸喜意。
他少时家境好,上学也努力过,可没什么天赋,或者说是像大部分人一样,人生没有目标,努力得并不够。
成亲生子后,日渐感觉到了压力。孙知府一走,他家境遇一下子掉了下去,更是体会到想赚到钱财过好日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哪怕他家里在府里有些关系,日子也比x大部分人滋润,可能接触到更高层的人,时常让他感觉到人生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