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丰无奈,招手让衙役把村长扶走了。
他看向周一,道:“道长,这里的水是不是也来自那条地下暗河?”
周一不答反问:“曹捕头,赵家村附近的小溪源头可找到了?”
曹丰点头:“第二日我便派人去寻了,他们追着小溪一直走到了云雾山脚,不敢上山,这才回来了。”
周一吐了口气,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墨色大山,说:“此处的水是不是来自古柳街的地下暗河,我不知道,但我想邪气的源头或许就在云雾山上。”
曹丰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了大山:“道长,你确定吗?”
周一只说:“常安城到许家村,距离云雾山更近了。”
曹丰沉思道:“这么一想,也有道理,且各条溪流的水都是从云雾山上流下,地下暗河中的水来自云雾山,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脸色凝重起来,道:“不过,若是如此,邪气源头怕是便找不到了。”
周一看向他,他也看向周一,说:“道长,城中无人敢上云雾山,更遑论在山中搜查。”
“若是我派人上山,只会让手下们送死。”
周一颔首,说:“我明白。”
她就是从云雾山上下来的,自然很清楚这云雾山有多危险。
不说那诡异的雾气,只谈在深山中穿行这一点,便已经让人望而却步。
这云雾山虽还未达到热带雨林那般的危险,但在周一这种毫无深山生存经验的人看来,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在这种山中,光是行走就已经足够危险了,还要四处搜查,便更难了。
最难的是,云雾山中还有吃人的诡雾。
曹丰道:“待我回去将此事禀明知县大人,由知县大人定夺。”
周一点头,不远处有人喊:“头儿,道长,这边挖好了!”
循声看去,是站在小山丘顶的曹六和宋五,二人招着手。
曹丰看向周一:“道长,现在可以起棺吗?”
周一:“可以。”
于是一群人便将朽烂的棺材起了出来,棺木碎了一地,周一捡了尸骨,其他人捡了棺木,一齐走到了小山丘顶。
看看日头,周一说:“入棺吧。”
于是碎棺在新坑中东平西凑,勉强凑出了一个棺木形状,周一看向许大牛,说:“衣服。”
许大牛一愣,“道长,没准备衣服。”
周一:“那就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许大牛还在犹豫,曹六直接上手,推他一把:“快脱。”
许大牛只好把外衣脱了下来,交给曹六,一脸心疼,曹六看向周一,周一说:“铺在棺材里吧。”
曹六:“好!”
他将衣服好好地铺在了棺材中,周一这才把刘玉儿的尸骨放入观中,起身道:“盖棺、起坟。”
薄薄的棺盖落在了棺木上,湿润的土被铲起,撒入坑中,同棺材碰撞,发出咚咚声。
周一看向了站得远远的刘玉儿,她没有看自己的新坟,只是站在山顶,痴痴地看着山下。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周一看到了通往常安县的大路,也看到了那条通往许家村的岔路。
她走了过去,问她:“真的会痛吗?”
刘玉儿看向了她,不解:“什么?”
周一:“骨头被水泡着,真的会痛吗?”
刘玉儿笑了起来,说:“当然不会,那是我骗许大牛的,我想让他心里不好受,可看他的样子,也是个白眼狼啊。”
周一叹了口气,一人一鬼之间沉默了下来。
突然,刘玉儿看向了她,问:“道长,你说我夫君孩子他们真的死了吗?”
周一摇头:“我不知道。”
刘玉儿说:“村中人都说他们死了,可跟他们一起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我去问了,附近所有村子,当年离开的人都未归家,就连常安城中也都是这样。”
“道长,你说这对吗?以前打仗,不管打多大的,总有人回来的呀,会带回口信,说谁家的男人死了,谁家的男人受到奖赏了,可这次一个人都没有,我想打听他们父子俩的消息都打听不到。”
她想到了什么,道:“道长,我曾听人说,有一个镖队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就突然不见了,过了好些年,才再出现,他们还是当初的模样,还是穿着当初的衣服,押着那车货,问他们去了哪里,他们都说自己哪里也没去,只是在路上走着,可其实外面已经过了几十年了。”
她期盼地看向周一:“道长,你是高人,你肯定知道有这种事情的对不对?他们是不是就是遇到了这种事情,所以才一直没有回来?”
周一说:“我也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是她幼时在报纸上看到的,说一架飞机突然消失,多少年之后再度出现在航线上,落地之后,飞机上的乘客一如往昔,外面过去了数年,可对于他们来说不过只是过去了数分钟罢了。
听到周一这么说,刘玉儿像是得到了肯定一般,呢喃道:“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他们还没死,只是迷路了,等到他们再出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回家了!”
“三十六年了,镖局的人是四十年后才出来的,还有四年,他们就回来了!”
这时候,山下有人跑了过来,周一看去,是许大牛的媳妇,中年女子跑得气喘吁吁,朝着小山丘大喊:“许大牛,许大牛!阿娘死了!”
正在铲土的许大牛先是一愣,手中铲子掉落在地,接着疯跑下山丘,问他媳妇:“你说什么?!”
许大牛媳妇哭着说:“阿娘死了,方才阿娘醒了过来,问你做什么去了,我说你去给大伯娘迁坟了,阿娘大骂了起来,才骂了两句,就倒在了床上,我以为阿娘只是又晕过去了,等我去厨房煮好饭,再去看阿娘,阿娘已经没气了!”
许大牛踉跄着朝许家村的方向跑去,周一看向了身侧的刘玉儿,她笑了起来,笑得畅快极了,说:“死了,死得好啊!”
鬼的笑声也是瘆人的,一众人根本不敢靠近,曹丰喊道:“道长,坟起好了,接下来要如何?”
周一见他看向刘玉儿,明白了他的意思,问:“对这种事情,衙门是什么章程?”
虽是鬼,却杀了人,自然要看衙门怎么说。
曹丰一脸难色:“这……我们此前也未曾遇到过这般的案子啊。”
小声说:“我们衙门只管人,这鬼……我们也管不了啊。”
“道长,这鬼……你说怎么办?”
……
片刻后,周一背着元旦,拒绝了坐马车的提议,跟着一群衙役步行回城。
走着走着,曹丰忍不住转头看向许家村那边的小山丘,山顶上已经看不到那个脸色青白的女鬼了,他回过头,问周一:“道长,那女鬼就放在哪儿,真的没事吗?”
周一信步走在土路上,跨过一株小草,说:“临走前,我将她体内邪气驱到了最少,现在她的尸骨没有邪气侵扰,便也不会再发狂,况且她的仇人已死,现在她一心只想等她丈夫孩子归家。”
“便让她在小山上等着吧。”
曹丰不解:“她一定要等到她丈夫、孩子回来吗?”
周一颔首:“这是她的执念。”
问曹丰:“曹捕头可知那批人的去处?”
曹丰摇摇头:“那批人,是前朝为了对抗我朝临时征的兵,待我朝一统天下的时候,都过去一年多了,哪里会知道他们的去处。”
“我也问过知县大人,毕竟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丈夫儿子归家,但大人说县志上没有记载,且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想找也无从找起,实在是没有办法。”
“大人说,那批人,想来真的都死在战场上了。”
周一叹气:“战乱之时,百姓太苦了!”
曹丰颔首:“可不是,好在如今天下已平,不会再有战乱了。”
周一沉默几息,问:“边疆安稳吗?”
曹丰一愣,说:“许是安稳的吧,这两年都未发兵役了。”
周一:“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