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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安宁 又紫 24548 字 27天前

☆、第151章

萧袭月从三月前听闻萧玉如进了侯府,便没再得她消息了。

她记得刚回平京之后,萧玉如还托人送了几盒胭脂膏。她也没放在心上,就放那儿了。那胭脂是极好的,记得从前为着这胭脂,她争了好几回。

萧袭月想起,去年她们二人最后一次分别时,萧玉如跪下向她忏悔,说还有一件心愿未了。

而今她来,不知是否与那“心愿”有关?

萧袭月让小厮先引了萧玉如去坐坐,她也是许久没有见将军府的人了。

另一方。

萧玉如进了大门,一路跟随小厮进府,穿过前庭,回廊,花园,小径,走过月门,往右拐进个布置大气的园子。一路上萧玉如打量了府里的布置,见鸟语花香、蜂蝶飞舞,格局大气而不失精致。路上遇到的仆人也是个个与她含了笑的行礼招呼,显然是女主人教养得很好。

“萧姑娘请。”

小厮将萧玉如引到偏厅后,便退下来。厅里有丫鬟利索的倒了茶水、上了糕点。

“姑娘请用。”

萧玉如说了声谢,心下泛起微微的酸苦。姑娘,她已经不是“姑娘”了……若能回到从前,她断然不会再那般无头无脑了……

这石榴糖糕做得极好。萧玉如品了一口,心头暗暗赞道。这时,便听门外有人声传来,由远而来——

“娘娘小心脚下……”“娘娘,人已经在里头了……”“可招呼周全了?”“周全了,上了顶好的石榴糕。”“石榴糕?”这声音微微沉吟了下,“还是去换成桂花糕吧……”

听着听着,那声音便到了门前,接着便见一袭浅紫色齐胸襦裙的华服美人,在左右丫鬟的搀扶下,进屋子来。乍一眼,便觉十分贵气雍容,不似一般的女子。那,便是皇家贵人的气质吧,萧玉如暗暗想着。

“四姐,好久不见。”

萧玉如笑得略有些不自然,像是久别未见的那种生分、试探。

萧袭月抬了抬手示意萧玉如坐,自己也坐下。

两人中间隔了个茶桌。

“是许久不见了……”

萧袭月抬眼,一眼便捉住了萧玉如的视线。萧玉如还是有些忌惮怕着她,目光闪躲之后,也淡定了下来,笑得略有些勉强。

萧袭月见她这形容,心下半叹了口气,既是欣慰,也是有些怜悯。

“几个月了?”

“恩?”萧玉如反应了一下,见萧袭月目光落在她肚子上,才明白过来。

“四姐好眼力,难怪当年我们总吃亏。”

说着不禁扬起一丝自嘲的笑。

“大概一个月吧,没多久。”

“宣平侯府对你还好吧?”

“还,凑合……左右也吃不了他多少粮食。施景蟠小妾众多,多我一张口也不多。”

见萧玉如穿的衣裙略宽大,萧袭月便猜到她是怀孕了。

这时,下人端来了桂花糕,也没有撤下石榴糕,一并放在那儿。

“四姐竟还记得我最喜欢吃桂花糕。”

萧玉如拿了一块儿,尝了尝,渐渐红着眼含了泪意。

“从前我娘最喜欢给我做桂花糕吃,说她在淮阴侯府时便是吃这个长大的。淮阴侯府的桂花糕是用金桂花做的,香甜得紧,旁的地方再好也难吃到。就这么一件事儿,她就足足念叨自豪了好几年。”

田氏死于萧华嫣的毒鸟之计之下,甚是凄惨。

田氏为萧华嫣的母亲做了半辈子的爪牙、牛马,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

萧袭月微微叹了口气。

“逝者已逝,活着的总要往前看。回想得太多,只是徒增伤悲。”

萧玉如擦去泪意,大彻大悟一般,一丝苦笑:“我而今算是明白了。人啊,若怀着一颗害人之心活着,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我娘,她便是执迷不悟了。我亦是朝了她的性子,而今悔悟也是晚了……”

听着几分辛酸。

“只要人还活着,哪里会晚?你才及笄多少日子,就这般老气横秋,以后日子还长着。”或许是许久不曾见,萧袭月竟也多了许多话,“上次分别,我还怕你执迷不悟的钻牛角尖,此番听你能说出这些话,我也是放心一二了。”

经历过挫折打击的人,心智都会突然老成,萧袭月也是能够理解萧玉如这种变化。从前一直仰慕的长姐变成了敌人,接着自己的母亲又被毒死了,其打击是不言而喻的。

萧玉如眼睛里又泛起了些湿意,而今,她也没有许多亲人了。将军府的人也因着过去的事,对她躲躲避避,根本不待见,能平静交心而谈的,几乎是没有。

萧玉如望着萧袭月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来,一双手越过茶桌,捉住萧袭月的双手。

“四姐……对不起,从前是我不对。”

也或许是今日心情好,也或许是现在怀着身孕,心底又柔软了,萧袭月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多说了几句。

“你既然去了侯府了,就好好的过好自己的日子,也莫要再想着你娘的事,也不要与施景蟠敌对,你一个人如何能与他们一大家子抗衡?只盼以后儿女争气,能好好照拂你一二。人嘛,总是要朝好的地方活,不能往死胡同里钻!”

这个理她知道,可是她却做不到!萧玉如心头酸苦,每每看见施景蟠,她便想起从前那些事,就恨不能过去掐死他!她咽不下这口气!!这个毁了她一辈子、也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的狗东西!

“四姐,我知道了。”她并不打算告诉萧袭月她的报复之事,“我今天来,一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二来,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萧袭月心下微动,让人都下去了,只留了香鱼。香鱼上前去关上了门。

“什么秘密?”

萧玉如又瞧了瞧左右,见确定没人了,才凑了过去咕哝了一番。萧袭月听了,闪了一丝冷寒的笑。原来施景蟠给她妹妹出的是这个主意,她当是多高明的计策呢……

不怕她动作,就怕她不动作……

“四姐,接下来两个月,你多加小心!”

萧玉如刚说完,便见那纸窗上贴着个人影!吓得差点惊叫出来!香鱼忙比划了个噤声的动作!

萧玉如惊魂未定,眨了眨眼睛询问萧袭月。

萧袭月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

萧玉如这才明白,这一派祥和的平津王府,其实并没有表面那般安宁。这暗处,指不定安插着多少眼线、杀手。

“四姐,你多保重,我……走了。”

“你以后莫要来了。”萧袭月见萧玉如略有些难受,便补充了一句,“施景蟠若知道你来,恐怕不会饶了你。”

提起施景蟠,萧玉如脸上的恨色重了许多。

“那倒不怕他!我便说我是来打探虚实,伺机害你的,左右我从前也做了不少不好的事,那蠢驴也想不到这般远!”

萧袭月见她骂施景蟠时的模样“声情并茂”,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了,心头又生出些悲悯。她口中的蠢驴,正是她腹中孩子的爹啊。与她一比,她有秦誉的照顾和宠爱,实在幸福许多。

萧袭月叫人送了萧玉如出府。

没过多会儿,荷旭便捉来了信鸽。“娘娘,冬萱刚刚放走的。”

纸条上也是一副简笔画。一只小小的拨浪鼓,下头有九条竖线。这是在传递,她九月便要生子。

“拿笔来。”

萧袭月又在那竖线之后,再添了一笔。变作了十月!

**

九月所剩日子不多了,府上产婆、药物各项准备都十分周全了!只等待萧袭月肚子里的小祖宗看哪天心情到位,大驾光临了!

眼看月底越来越近,秦誉这几日兴奋紧张,每天睡前要看着萧袭月睡了,他才睡。每天萧袭月一睁眼,他已经穿好衣裳,等待她起床,陪她吃饭,说话,安排好一天的膳食。

喝什么汤,什么时候喝,喝多少,他都要亲自将下人叮嘱一遍。

萧袭月也是哭笑不得,拽了他的衣袖。

“你啊,就别操心了。好好的安安心心的办你的事,莫要因着我耽搁了正事。”别忙活了!

秦誉却说:“不耽搁。前些日子听你说这月要生产,我便提前将手头要紧的事都处理妥当了。而下就你这件事是最要紧的!”两辈子活了好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当爹啊!能不激动吗??

秦誉颇有感触,扶了大腹便便的萧袭月坐下,蹲下身、将萧袭月的手儿捧在掌心里握着。“死在我手里的人不知多少,一场仗打下来,血流成河,或许我一个命令下去,便会有无数的人顷刻没命。而今,我才明白了一个生命来到这世上,承载着多少的爱的期盼和希望,他的安危牵动着多少人的心。要迎接一个生命,亲人要付出多少的关怀。”

秦誉由衷而言。

萧袭月感受着他掌心的茧子,这是这男人所经风霜的证明。

“生命有始有终。他们为家为国死在战场上,不论是敌人是自己的士兵,都是死得其所。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第152章

萧袭月即将临盆,秦誉将所有事情都细细安排了妥帖,在萧袭月的院子外加派了人手,看守得十分严密!

除了封信,秦誉的另外两个贴身高手无命和剑风,都放在了此处,守院子。

封信、剑风、无命,是这一众高手的三个小头领。封信是老大,剑风是老二,无命便是老三。封信憨厚爷们儿,剑风刻板冷漠,无命人小话最多。

“主子说了,一只活苍蝇都不能放进去了,扰了娘娘的清净、污了娘娘的眼睛。大伙儿可记住了?”无命朗声儿又仔细叮嘱了一回。

“记住了!”

除了剑风之外,其余人都作了应和。无命抱着剑,斜眼瞧了剑风一眼,又瞟了瞟四周,低声与剑风交谈。“剑二哥,上回娘娘特意赏给你的果干儿好吃吧?咱们兄弟仨就你得了娘娘的赏赐,快快快,拿出来给三弟我也尝尝,都是贡品啊。”

剑风略作了犹豫,才从怀里掏出了那用干净布包裹得极好、极整齐的果干儿。

整个包裹得极仔细。

无命迫不及待拿了过来,不客气地打开。“剑二哥,你包得这般仔细作甚?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包了宝贝呢!你向来不吃果子,我还以为你没带,是以几回想问你讨,都没开口。没想到你倒是贴身藏得紧嘛……”

无命捡了片儿果仁儿,往嘴里一抛,如丢暗器一般迅速、敏捷、准确!眼珠子却贴在剑风那毫无表情的脸上,半眯着打量剑风唇角那丝十分隐约的笑意。无命那下巴上有一撇小胡儿的嘴,一边嚼一边凑近剑风,诡秘道:

“剑二哥,说吧,你是不是对……有了别样的心思?”无命一撇儿小胡的下巴往院子点了点。

剑风惊了一惊,那隐约的笑乍然失了踪迹,又如同平素那般刻板、冷清。

“你莫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这句话是我对你说才对啊二哥。我昨夜想找你喝酒,顺便上房看看你在干什么,结果你才我听到了什么?我听到你反复叫着一个名字……”无命将声音压得极低,仔细了眼左右生怕被旁人听到,“虽然你终于动情开窍了、证明你不是一块石头,兄弟我很是高兴,可这女子了她、她不是你能想的呀!”

可是他管不住自己啊!剑风面色肃然,唇抿紧成了一条缝。不论他怎么克制,就算白日里不想着、放空着,可一到梦里,她就总是会出现,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甚至,他还梦见与她亲近……这让他深深的自责,唾弃自己!对不起萧袭月对他的赞赏,对不起王殿下对他的信任……

“你说的我明白,可是……可是我这脑子,就是不受控制……”

无命一听剑风承认,越发急了。

“不受控制也要控制住啊。连我这般的笨脑子都看出来,主子那般敏锐的男人,他就算现在没看出来,早晚也会看出来的!”

“我知道。清醒时我已经尽量让自己不想了,可是一到梦里……”

“你们在讨论什么?”这时忽然传来了秦誉的声音,将两兄弟吓了一跳!

“参见殿下!”

“见过主子!”

秦誉瞥了一眼跪在面前的两人,这两人都是陪着他几番出生入死的人。

秦誉的音质本就自带几分冷意,而在紧张的二人耳朵里,听着更是有一寒。他刚刚听见他们的谈话了吗?

剑风心头五味陈杂。他是喜欢上萧袭月了,他无可否认。男子汉大丈夫,藏藏掖掖跟孬种有何分别?爱了,就是爱了。但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做!与其有一天,被误会做背叛一般的欺骗,不如现在全盘托出,承认了自己龌龊心思,任杀任剐,他心甘情愿接受!

剑风刚张了唇打算坦白,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秦誉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剑风。”

“属下在。”

他心虚得没敢抬头。

秦誉眸子有些暗,看了看他头顶束发的苍青玉带,顿了顿才开口道:

“我一直很看好你。”

得了此言,剑风心头的负罪感更是重了。

三人中,秦誉对他是最好最信任的,或许是他的一些地方与他相似,所以关系更近一些。可是他却……辜负了他的一番器重。

“谢殿下,只是剑风恐怕让殿下失望,我……”

秦誉一下打断了他的话道:“不论这次孤王的孩儿是男儿还是女儿,孤王都想劳烦你做他的师傅,教习骑马、剑术。”

剑风吃惊的抬起头,仰视秦誉,嘴唇嗫嚅许久,未说出话来。

“你不愿?”

无命高兴地忙捅了捅剑风,低声提醒:“主子问话呢!”

剑风这才回过神来。

“愿!剑风定竭尽全力,定不辱命!”

定不辱命,这是他最常对他说的话。秦誉心下微微叹了叹,伸手将剑风扶起。

“你从未辱命过。”

秦誉拍了拍剑风的肩膀,大跨步的朝萧袭月院子里去。

“二哥,殿下大约没听见,你莫要再胡思就是了!”无命高兴。“当了王孙的师傅,那便不是奴才下属的身份了,主子是对你寄予了厚望,你可莫要辜负了!”

剑风自然也是送了口气,郑重的点了头。是不能辜负了。

此时,另一方天空下——皇宫。

懿宁宫比寻常要热闹一些,在懿宁宫门口就能隐约能听见里头有热闹的丝竹舞乐之声,脑海里立刻就铺成出一副饮酒作乐的场景来。

“陛下,这……这还进去看么?”

宫门口,陶公公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帝秦琰的眼色。他而今已经调作从前傅长安的位置,是贴身伺候秦琰的大太监。

“去!如何不去!这普天之下还有朕不敢去的地方吗?”

从前憨厚少年秦琰,而今已拔高许多,穿上龙袍、戴着皇帝金龙冠,生出许多威严和魁梧之气。他拂了袍袖,重重一哼,大跨步迈过懿宁宫大门,脸色比天上的乌压压的阴沉黑云还要阴沉。

陶公公忙跟上。“那昌宜侯未免太嚣张、太狂妄了,没有陛下的圣旨便胡乱杀人不说,竟还在民间搜刮美男子,进宫来服侍太后!若是传出宫去,实在有伤我北齐皇家颜面、太伤体统,让天下人耻笑啊……”

“哼!周宇为虎作伥、滥杀无辜,还不将朕放在眼里!今日,朕就算拼得一死,也要将这狗臣捉来腰斩!”

秦琰盛怒咬牙,他最喜欢的三个郡王兄长,便是被这狗臣给先斩后奏斩杀了的!他定不会放过他!

秦琰怒气冲冲,而今,已经很难将这个开口就能说杀人的秦琰,与从前那个憨厚单纯的十四皇子联系在一起了。

陶公公谨慎跟着,心下却是悲凉叹气。一个侯,竟然要皇帝“拼得一死”来相搏,如何不悲凉?

天子无权,悲哀,悲哀。

秦琰方才走到殿外,便听里头传来陈太后与男宠的戏言——

“哟,才十六岁?比哀家儿子还小上一轮儿。过来,让哀家看看……”

接着便是男宠谄媚的声音。“太后娘娘,这里,可不能看啊……”

另一男宠道:“有什么不能看,你身子上哪个地方是新鲜的?昨儿个大家不都被看了一遭,才有幸选定留下伺候太后娘娘的么?你可就别端天真单纯了。”

接着便是调笑之声,其中隐约可辨有陈太后的笑声。

大殿外,秦琰听了这笑,刚抬起欲迈上台阶的腿一下僵住了!

不堪入耳,不堪入耳!!堂堂一国太后,居然……

秦琰僵持了半晌,陶公公也是满头大汗。若秦琰真的鱼死网破了,这一进去对峙,非死即伤啊!

“陛下,这是进,还是不进啊?”

秦琰怒不可遏,可是……

秦琰怒拂了龙袍袖,终还是转了身背对大殿,一眉一眼没个神情动作都带着怒火。

“罢了。回……晁庆殿!!”

几个字,他说得极为的困难!声音怒,却很低,忌惮着里头的人会听见。盛怒的骨气,终于还是妥协在了时局之下。

殿中,丝竹悦耳,四个身着禅意薄衫的俊美男子,花拳绣腿的舞着剑。虽是花拳绣腿,但也是极有美感。行动间薄衫下的美色若隐若现。

陈太后斜卧在华贵的榻上,四五个少年郎或是捶捏着她肩膀、腿,或是慵懒的靠在塌边儿,具是衣衫凌乱。满殿人中,唯有一人衣冠整齐严谨,席地而坐,专心的抚琴,沉默淡漠,格格不入——

周宇手指修长,不急不慢的在琴弦间沉沉浮浮,乐声波波折折,却又不至于惊涛骇浪。周宇抬了眸子,眸中映着满殿飘渺的轻纱幔帐、妖娆男色,一种冷漠,如浮冰碎在眸光中。

陈太后喝了少年郎递过来的酒,这时一面色狡猾谄媚的太监近身在她耳边低语报告。“太后娘娘,方才皇上来过了,嘴里还说着……说着要治罪,结果到了殿外就给吓跑了。”

陈太后轻哼了一声。

“小猴儿还想与老虎争霸王,简直是不自量力!”薄怒之后,陈太后朝周宇柔柔看去一眼,“还是周爱卿好,若不是你的主意,哀家还不知道人生能有这么多快乐。呵呵,真是便宜了你们这些做男人的,三妻四妾。便让哀家也来尝一尝做男人的滋味……嗯?”

一大胆的少年郎道:“太后娘娘巾帼不让须眉,让我等折服不已。要说啊,天下都是太后娘娘的,您要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这话大逆不道,说出来立刻一片静默。直到陈太后突然笑了出声:“说得好!这天下都在哀家的掌控中,有什么是哀家不能得到的!谁说女人不可三夫四夫了,哀家便要让天下男人看好了,女人才是最厉害的……呵哈哈哈……”

在陈太后的笑声中,少年郎们齐声喊着“千岁千岁千千岁”、“千秋万载”云云。

太后的天下,凌驾于男人之上的存在,若让人听了去,任何一句都是大逆不道、千刀万剐的!

颜色谨慎的莲嬷嬷领了两个小太监,进殿来。

两小太监一人捉着受伤的信鸽,一人呈上信。

“娘娘,南边儿来的。”

南边儿便是指平津王。

“这鸽子当是受了隼追逐,鹰爪脱难后才飞来的,看其伤口愈合程度,这信当已送出不少日子了。”

陈太后绵长的嗯了一声,俯视瞥了眼给她捶腿的俊俏少年郎。“你,去接过来给哀家解读解读。他朝哀家治理天下,当需要尔等栋梁之才。你们尚且少年,当得机会培养。”

莲嬷嬷眼皮抬了抬,飞快的瞟了一眼陈太后及那少年,又低下眼去。

从前,陈太后连接收信鸽的太监都要定是找借口杀了,以保证信息安全准确,而今却……

少年郎打开密信一看,只见上头十根竖线,一个拨浪鼓,猜测不透。陈太后又让别的来猜测了一番,还是一番胡言乱语,不能中的。

“没用的东西……”陈太后对周宇道,“周爱卿,你来给哀家读读。”

“此图当是说明,萧侧妃十月或许将诞下麟儿。”

周宇平静道。

“看来,哀家还是得靠昌宜侯这等人才,才能执掌这天下呀。哈哈哈……”陈太后阴柔的笑声回响着,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来人,拿哀家的龙凤袍来!”

她的每一声笑,每一个字,都让满殿的人高度的谨慎、小心翼翼。潜意识在提醒他们,他们正走在不同于上千年历史的轨迹上!这一轨迹,是逆天而行的,恐怕会遭受天谴!但,又美丽灿烂得让人不能拒绝其诱惑。

陈太后换上量身定做的“龙凤袍”,明黄耀眼,比皇帝的龙袍更加华丽威严!龙凤交缠,祥云腾飞,头上金龙帝冠,硕大的东珠华彩烨烨!一排明珠为帘,摇曳之下,衬托着陈太后一张风华未老的狠辣精明美人脸!

俨然,就是一副威严女帝的姿态!

周宇瞟着眼前的女人,想起故去的文帝来。而这女人气势和手腕,显然比文帝更像天子。文帝虽无治国之能,昏庸无能,却是个善良的人,从不残暴……

陈太后笑,含着些自傲。“便让她萧袭月诞下孩儿又如何?不过到时候多死一条命罢了!区区一个平津王侧妃,还能将哀家如何了?”

殿中又是一片阿谀奉承之声,莲嬷嬷嗫嚅了嘴,终还是在周宇凌厉的目光下,闭了嘴将喉咙里的话吞了下去。

男宠遣退之后,陈太后召集了四个主心骨大臣,密谋大事!

从前,周宇都未能参与,而今他铲平多个不听话的郡王和大臣,立了功勋,终于得以共谋!

来年春。伐天子,灭秦世诸王,另立天下!

尽管皇宫中此时正在密谋轰动天下的大事,但,平津王府里一切还很安宁。

岁月静好,但看花开花落。

八月桂花,十里飘香。而今这九月下旬了,满院子苍青的桂花树上,还残留着细小的桂花儿,虽然没有月前那般精神了,但香味儿却是半点儿没减!

“桂花美在其内,虽隔千里,闻其香便亦能知其神。和咱们小姐是一样的。初见只见满树苍翠不屈的绿意,再观,香便入鼻、入心,品得其里;再走近些,才发现那金灿灿的花儿,却也是极美的,不张扬,却不输梅也不输牡丹。”

“哟,香鱼丫头这些日子越发长进了,拍马屁都能拍出一段文章来。”荷旭调笑道。

萧袭月忍俊不禁,看了一眼西斜林稍儿的秋日斜阳。

“香鱼是长进了,倒是你,初在平津时看你还如江南女子般婉约博识,这才没过多少日子,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一叉腰悍女了。全然忘了那笑不露齿、行不生风的姿态。”

萧袭月一语掐中了荷旭软肋,引来旁的丫鬟一阵笑。

荷旭讪讪然,小声了些咕哝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奴婢大约是跟香鱼、冬萱当时下江南一般,换了个地儿水土不服,长歪了。”

荷旭一辩驳,更是让人没忍住笑。

冬萱暗暗转了转眼珠,嗔了嗔嘴,娇声道:“娘娘,你这些日都不要奴婢服侍了,莫不是嫌弃冬萱现在粗手粗脚,照顾不妥帖了?”

一抹冷闪现眸底,萧袭月笑意嫣然。“怎会,这些日子不是让你专心做衣裳了么。再者,你从小身子容易得那虱病,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有意将你暂时安排远一些。从前便与你说过,你,忘了?”

冬萱微微张口眨了眨眼,似在迅速回想。“哦是了,奴婢脑子不好,老是忘,娘娘恕罪……”

冬萱扶了扶身求恕罪。

香鱼见状脸色一僵,迅速掩饰了过去。冬萱从没有过什么虱子病,是小姐故意试探的。

荷旭何等聪明,也是明白。

“娘娘,太阳渐渐下去了,奴婢扶您进屋去吧。入秋夜里风凉。”

“也好。”

荷旭扭头对冬萱道:“冬萱,小世子就要出世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将小衣裳再多做几件来!”

“唉!”冬萱满口答应。

做衣裳?她哪儿会做衣裳,这些日子来,她日日关在房里假意做衣裳,生怕人来撞见、查视,心惊胆战的!

萧袭月方走到屋檐儿下,忽然——

“啊!”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疼!萧袭月扶着肚子。

“疼……”

“哎呀,定然是,是小世子要出世了……”

香鱼立刻反应过来,忙按照早前就做好的分工,火速安排。

“快,进屋。春绿、秋橙,快去烧热水。颜护卫、杨护卫,请你守好院子。莲玉快去通知殿下。菱儿、相萍随我去唤医婆!”

叫到的人都齐声答应了!

这些事务早就已准备、安排了妥帖,各个人的使命都划分得十分清楚!

香鱼领了相萍方出了院子,便遇到还未走远的冬萱。她又折了回来。

“香鱼,可是娘娘要生产了?我也去帮帮忙!”

冬萱不由分说就往里走!香鱼一跃,拦在她面前!

“不必!你便回你的院子好好呆着就是了!殿下说过,娘娘生产时没有安排到的人,谁也不许踏出自己的屋子半步!否则乱棍打死!你,快回去好好做你的衣裳吧!”

香鱼声音还柔着,只是含了别样的一股肃穆寒意。

“好吧……那,我便先回去了。”“冬萱”在袖子下收紧了拳头,回自己的屋子,心下却想,恐怕……她是被怀疑上了……

香鱼见她走远,才安了心,对院子外守着的剑风、无命道:“有劳剑护卫、无命护卫了,殿下来之前,我家小姐的安危便交给你们了!”

“香鱼姑娘就放心去请医婆吧。”

王府里危机四伏,那陈太后送进来的女人们就个个都是潜藏的危险,此刻最当小心!

秦誉不一会儿就赶了来,一路上没顾上让对他行礼的人起来,当是说看都没看一眼,一门心奔进院子里,听见紧闭的房门里头萧袭月痛苦的呻-吟声,心急如焚!

“还得多久?”秦誉抓了出门倒水的丫鬟。

“得、得得得一两个时辰吧……”

秦誉一看那满盆的猩红,急红了眼!

“一两个时辰?你看看这、这血,你给孤王说要一两个时辰?!”那得流多少血,疼多久!这女人那般纤弱……

丫鬟差点被吓哭了,从没见过向来沉稳的王殿下这般疾言厉色!

这时候紧闭的房门“哗”一下开了,扇来的风都带着丝儿怒气——医婆甲横眉道:“吵吵嚷嚷,是想让娘娘更痛吗?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流血、不痛苦的?好生坐远些等着就是了,别净瞎添乱!”

医婆哗一下又砰地关上门!

秦誉经了那医婆甲手忙脚乱一顿吼。旁人都为那忙昏了头的医婆捏了把汗——她也不看是在对谁讲话?这是平津王啊!平津土地的老大,战场上一挥手就能要了成千上万人脑袋、让人闻风丧胆的男人啊!

却哪知……

“好,孤王这便走远些等。”秦誉竟如学生一般,乖乖顺顺的站远了些,安安静静地等着,唯有一双眼睛紧贴着那一开一合的门,唇缝抿得极紧!

等待的这一段时间,秦誉脑子里划过许多杂七杂八的想法。有听人说过,因为生孩子没命的。他心里竟总是挥之不去这个恐怖的念头。

“主子,您别担心,娘娘聪明智慧,做什么事都干净利落,想来这回也不会有问题的。”

剑风低低道。这事儿,虽然和平常的谋事不同……

经剑风一提醒,秦誉才冷静了脑海里那些混乱的想法,暗笑自己自诩虎胆敢弑天,而今自己女人生孩子却被唬成了这般心神不宁的。

“嗯。你们去院外守着,决不许任何人进来。”末了,秦誉又补了一句,“尤其是郑妃几人!”

剑风无命又回到院外,十多个高手,将整个院子保护得滴水不漏!

日落西山时,漫天云霞似锦,姹紫嫣红,斑斓得美不胜收!秋日出现此美景,是罕见中的罕见啊!

成老管事也是饱读诗书,见漫天云霞,激动不能自已:“殿下,这漫天祥云,是天降祥兆!天降祥兆啊!”

“对!是吉兆!谁说孤王的女人天生不吉,她才是真正的富贵天人之命!”

她是他的光明!

在晚霞最是浓烈美丽的时候,一声婴孩儿的啼哭清脆悦耳而充满活力,让黄昏立刻生动了!

紧闭的房门,乍然开了,香鱼喜道:“生了生了,是个小郡主,是个小郡主!”

狂喜,只有狂喜能够形容!秦誉夺步就要往里冲,却被拦了下来!

“唉,殿下且住!”

“生完还不让进?!!”秦誉一下怒了。

香鱼却拉住两边门不松手。“还有一个,还有一个在肚子里!”

还有一个??

秦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一个,那便是说……两个?

房门又“砰”地一声关上。夕阳刚刚落了山,漫天的彩霞映照在这方院落,草木房屋和各个人脸上都布满了霞彩!

这是天光眷顾的地方。

不知用什么来表达内心的喜悦!秦誉仰头看天,高兴,还是高兴!恨不能高兴得冲上云霄去狠狠的翱翔一回!

他方才看着姹紫嫣红的彩霞便已经想好了名字,“秦锦夕”,这个名字正适合女儿家。

不知那还迟迟不肯出来的小东西,是男娃还是女娃。

晚霞渐渐退去,星辰洒满天空,璀璨浩瀚如头顶着一片星海。

星空闪烁时,终于迎来了第二个小声音!

“是个小世子,殿下,是小世子啊!”

香鱼打开门,高兴激动的泪水横流。

竟真的……秦誉冲进屋中。难道,上天真的听见了他的祈祷心声?

屋里准备好的小床上并排放着两个包好的小婴儿,一个已经睡熟了,一个还声嘶力竭得死命叫喊着——这个不安分的,便是刚出来的小家伙儿!

秦誉看了眼两个小家伙,忙扑倒床边,虽然行动依然帅气,但迫切与担心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住,连手都有些颤了。

萧袭月满脸的汗,虚弱的笑了。

“你的小心肝儿,已经不在我这儿了……你还不去看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对于秦誉来说,就算是伤心到死,也不会流泪的男人!可现在,他却发现视线里的女人有些模糊,喉头有些涩。

秦誉伸手摸了摸萧袭月的脸儿。“傻瓜,我的心肝儿,一直在这儿……”

萧袭月含了泪,两人相视微笑。

医婆将两个小婴儿抱了过来,大的是女儿,小的一个是儿子。

秦誉小心翼翼的抱起女儿。“方才你生她的时候,漫天祥云霞彩。我便给她起好了名字,锦夕,秦锦夕。”

“锦夕,锦夕……好,锦绣今夕,便叫锦夕。”萧袭月甚是喜欢这名字。

“咱们儿子的名字,便你来起。今日见你这般辛苦,才知我这爹爹实在当得便宜。”

萧袭月躺在床上,通过小窗正好看见浩瀚星空,银河皎皎,无边无际。

“银汉,秦银汉。”

秦誉不禁笑了一声。“你这名字倒是起得随意,不过倒也顺口。这坨小东西是你的功劳,便是唤他猫儿狗儿,也断然没他反抗不满的道理。”

萧袭月不依了。“怎地是随意了?银汉千载不朽,照亮指明迷途黑夜,何以是随意了?”

秦誉这才明白过她的寓意用心来。而今北齐,不就是处在黑夜之中么。

古常以星寓帝王。帝星现世,自有王气。

“银汉,好,便叫他银汉!”

☆、第153章

龙凤双生的消息不一会儿就在府上传开。平津王府一夜间多了两条小生命,几家欢乐、几家愁。

这间屋子,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影从里头滚出来,无声无息如同黑猫一般,并没有惊动周围的守卫。

这诡秘的“黑猫”影子,贴着墙角而行,以花丛、树荫躲避,利索的闪进“汀芷院”。这是周摇光所住的院子。

周摇光此时方得了萧袭月产下双子的消息,正皱眉思量着什么,便忽地见那紧闭的窗户,竟然一下子自己开了——

“谁?”

这字方才说出口,周摇光就被那夜行衣给捂住了嘴!

来人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张精巧的圆脸来——赫然就是冬萱的脸。

周摇光眯了眯眼,戒备探究之色乍起。

“原来是林姑娘。不知林姑娘大半夜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她可没忘记,这女子给她的教训!不能掉以轻心。

“冬萱”轻哼了声,全然不似平日的丫鬟形容,自顾自坐下倒了杯茶水,一口饮尽。

“我也不与你闲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大晚上冒险来找你,是想提醒你,别尽顾着争风吃醋,忘了太后娘娘交代的大事!”

周摇光轻笑了声,与白日里的骄横模样有些不同,戏谑道:

“林姑娘还是不是指教,这语气不是指教,是什么?”

她们二人便是如何也不对盘!“冬萱”狠狠瞪了周摇光一眼。

“我怀疑平津王和萧袭月已经怀疑了我的身份,最近对我看得十分紧!行动十分不便!你有侧妃的身份,比我这丫鬟身份自由得多。接下来一月,府上的动静便由你传递进宫。”

“原来林姑娘不是来指教,是来求我帮忙的……”

在“冬萱”即将发飙的时候,周摇光适时地堵了住:“放心吧,消息便由我来传。这不,我便猜到你要来找我,连信都写好了。”

周摇光拿出信来,上面记着萧袭月生龙凤胎,以及与前大学士白承业走得近的消息。“冬萱”看罢,还算满意。

“我看着你绑上信鸽,飞走。”

居然怀疑她……周摇光眸光闪过一丝寒气,最后化作皮笑肉不笑,开窗取来了信鸽。

信鸽啪啪啪的飞走,朝着皇宫的方向。

“这回满意了吧?”

冬萱将周摇光上下看了一回,警告道:“别在我眼皮子低下偷懒,就算你是大学士之女儿又如何,太后娘娘要丢弃你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等着为太后效力的人多到数不清呢……”

“林姑娘教训得是,摇光谨记在心。林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屋子,免得让人发现了可就不好……”

“冬萱”哼了一声,从原路返回。

周摇光看着她离开,又在窗口伸手,另有一只鸽子落在她手臂上。入平津王府后的这一个月,她并没有偷懒!只是,她传递的对象,并不是陈太后!

她真正要传递的,是这封信。

这只信鸽比方才那只更加矫健,飞行无声,躲过了众多眼睛,飞出平津王。深夜的平京,渐起了氤氲雾气,秋露凝结似霜。

洁白的鸽子,在平京夜色楼台自上敖翔了一圈,最后朝着一处残垣高台俯冲而去。残垣之上,立着个身着黑色斗篷披风的高大男人,宽大的帽檐遮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狭窄高挺的鼻子,和淡薄的唇线。

地上放着的灯笼微光,朦胧将他脖间的伤痕照亮,显得些许的诡秘。

此人似除了那小半张脸,其余都已经融入夜色中。

“咕咕~”

鸽子见了主人,亲昵地咕咕了两声,轻轻地落在他黑衣臂膀上。宽大的黑袖子下露出一双男人的修长手指,一指上还染着墨迹,好似是刚写完了字,出来的。

信展。

他淡薄的唇线紧抿到了极致之后,又缓缓松了,化作一种难以解读清楚的笑。让人无端体会到一种绵柔的寒意。

夜黑,风凉。

灯笼光渐渐弱下去时,又来了个矮些、瘦些的人影,像是他的仆从。

“主子,皇宫里传消息的人来了,您,是现在见,还是明儿在见。”

只露着半张脸的黑斗篷男人微微侧了侧头,脖间的伤疤更加明显。

“来人带信件了吗?”

“带了。”

仆从赶紧呈上。

信看罢,一个字从那唇中落出——“杀。”

人影离去,残垣上只剩下几缕男人落下的药草的清苦味道。

而这一方,且说假冬萱从周摇光处回了自己屋子。行动干净利落,显然会些功夫。

她回屋第一件事,不是换去夜行衣,而是掀开了床褥,露出床内侧的一个碗碟状的机关,轻轻一拧。极轻的摩擦声后,床下的地竟塌陷了下去。

这机关做得虽简单,却巧妙,样子还比较新,不是从前修建平津王府时做的。

这机关对假冬萱来说,并不算什么。她最擅长的便是做机关。

床板翘起,露出床下的大坑!

坑里赫然躺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的女子。真正的冬萱!她双手双脚被束缚着,嘴里塞着棉布,一双眼睛害怕得瞪着假冬萱。

“哼,亏我火急火燎的赶回来、怕你闷死在下头。你瞪得这般起劲儿,看来死不了嘛!”

假冬萱恶狠狠地说完,动作粗鲁的将冬萱从铺了棉被的坑底捞出来。

“起来吃东西,走动走动吧。”

这是真的冬萱,失踪了一年之久的真冬萱!萧袭月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她,谁能想到,竟在假冬萱的床底下呢?

冬萱张嘴使劲喊,却喊不出声音来。

“姐姐,你别喊了。你嗓子已经毁了,这辈子都喊不出声音来。”

冬萱含泪恨着假冬萱,眼睛里传达着恨意和伤心。

虽然是一模一样的脸,但眉目间的神色却大相径庭,一个简单善良,一个狠戾阴沉。假冬萱捏起冬萱下巴。

“姐姐,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从懂事开始,就在等着杀了你!你可别怪我,只有到你死了,我才能见天日,才能真正的作为一个正常人活着啊……”

假冬萱血红的阴戾眼睛里染上一层水汽,有些狰狞之色。

“我本该像别人那般将你杀了,这世上便再找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我不是假的。但……”假冬萱抱住冬萱瘦削的身子,靠上她单薄如纸的肩膀。“但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真是下不去手。等某一天,我下定了决心了,再找个不痛苦的法子,把你杀了,你说可好?”

假冬萱的声音有些扭曲。

冬萱虚弱的挣扎着摇头,泪流满面。

谁也不知道,北齐的土地上潜伏着一批很特别的细作死士。他们生来便是孪生,一模一样,一个以正常人的身份被安排在各处活着,一个,在暗中,伺机取代,完成任务。

她们,便是其中的一对。

冬萱泪流满面,一年了,她偶尔能听见熟悉的人的声音,可是却动不了,喊不出声。只有在夜里,她才能出来在假冬萱的严密看管下,活动半个时辰,吃些东西,苟延残喘……

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幌子,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农家是个假象,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这样凶狠的孪生妹妹……

**

萧袭月的院子里的美人蕉长势十分好,足有大半人高。绿叶丛丛,火红的、杏黄的花儿,相间其中,娇嫩非常,确然有几分美人的娇羞、妖娆。

可……此时正有一只“采花小盗”,在垫着脚尖儿、伸着小胖手,够着那朵儿红花。

“旭升小公子加油,就快够着啦!”

“往左一点。”

“这儿?”

“过了过了,往右一点、往右一点……”

“这儿?够着了吗……”

“又过了,往回一点……”

香鱼站在花丛外,在指点美人蕉花丛里的郑旭升摘花。美人蕉叶子繁密,郑旭升淹没在叶片下,看不见上头。

荷旭实在看不下去了!“唉,郑小公子,你要多少我们帮你摘,你手儿、脚儿太短啦。”

听了荷旭的话,郑旭升似横了口气,一个蹦跶、跳上去就是发力一抓,竟真的摘了一大支!香鱼拍手高兴。“摘到了摘到了。快快快,出来吧。”

却听——

“呀,这支还没开好。我重新摘过。”郑旭升将花儿往土里一-插,重新摘。

“荷旭姐姐帮你吧。”

“不,这是我送给锦夕的第一个礼物,我要亲手摘,摘最好的!”

郑旭升终于摘到了长得最高、开得最好的那支美人蕉,竟然一支有两种色,娇艳得紧。

“锦夕,小锦夕,我叫郑旭升,在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讨了你了。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可要把我认清楚了,不要将旁人认作我了。”

郑旭升将小花儿放在小锦夕的襁褓外。小锦夕正打着口水泡泡,睁着黑漆漆的两只眼儿看他。郑旭升捡了衣裳最干净的那块儿,给她擦了擦口水。也不嫌脏。

萧袭月本是睡着了,听了耳边有小孩儿的声音,睁眼便见了这场景。

郑旭升小小年纪,竟然还能感到“局促”“羞涩”。这发现简直让萧袭月哭笑不得。上回在国公府赏梅时,她戏言一句“好”,这小家伙儿竟然还当真了。听闻了她生了个小妹妹,就又哭又恼,非逼着江氏来看看未来的小媳妇。

“娘娘,我吵醒您了?”

郑旭升很懂礼貌,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小模样可把萧袭月给逗乐了,捏了捏他滑滑嫩嫩的脸蛋儿。虽然这娃子还小,看隐约能看出是个小俊男胚子。

“没有,娘娘是自己醒的。”萧袭月瞅了一眼小锦夕,对郑旭升道,“你当真要娶小锦夕?要是以后她长大了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一听“丑八怪”三个字,有礼貌的也是郑旭升不乐意了,一本正经道:“娘娘您怎么能这么说您女儿呢。她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

“哦?你如何这般肯定呀。”萧袭月一边耐着性子问,一边吩咐了香鱼准备些小点心来。

郑旭升瞅上小锦夕笑了笑,解释道:“我爹爹说了,父母长得好看,儿女就长得好,还说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看了看国公府上的小孩子,果然我是长得好些。所以锦夕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她爹爹娘亲比我的爹爹娘亲还长得好。”

这个逻辑……倒是有理。萧袭月微微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地是个背负了三百多条人命的凶手的孩子呢?若是郑建宽倒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你爹爹还说什么了?”萧袭月有些好奇郑建宽了。此人听闻小妾无数,曾经的风流韵事也不少,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可,他似乎对江氏母子并不差。

“我爹爹还说,做人要善良,正直,勤奋上进,保护好自己的父母,照顾好自己的女人,要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一番话,彻底让萧袭月吃惊了。这,这话,真是郑建宽所言?她曾调查过一二,那郑建宽从前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手段还狠得紧,难道竟是遇到江氏后,转性了、回头了……

小孩子是不会骗人的,至少郑旭升应当没有撒谎。上回她在梅园子,也幸亏有他勇敢的出来作证,否则也不会收拾得那般顺当。

“你爹爹说得对!做人便是要如此,旭升是好孩子。”

萧袭月笑揉了郑旭升的脑袋。

郑旭升笑着露了小白牙:“我其实是将娘娘的模样,当做了锦夕长大后的模样。娘娘真好看……”

“人小鬼大,嘴还贫。”萧袭月揉得用力了些。

这时门口传来江氏慌张的声音——“我一不注意,你便往这里头钻!还不快过来!扰了娘娘清静,王爷会打你板子。”

江氏的丫鬟忙将郑旭升拉过去,走近萧袭月身边时禁不住露出些害怕之色。

江氏因着郑建宽之事怕着她,这萧袭月是知道的,不过也并不点破。

“江夫人多虑了,旭升可爱得紧,本宫甚是喜欢,并没有扰清静。”

郑旭升也忙笑嘻嘻的搭腔。“是啊娘,您别担心,旭升很乖的,爹爹定的十条守则我都做到了。娘娘已经答应将小锦夕许给我做媳妇了,我得常来看她,对她好。”

郑旭升一提郑建宽,江氏立马白了白脸,略带惊惶地瞟了眼萧袭月。

“别胡说八道,小孩子家家懂个什么。”江氏无情斥道,又对萧袭月软声抱歉。“娘娘,旭升还小,什么都不懂,您,您别放在心上。回去之后,我定然好好教教,让他不许再胡说八道污了锦夕小郡主的清誉。”

“江夫人不必忧心。旭升本宫甚是喜欢,若两家真的合适,做亲家也不是不可。”萧袭月笑言,让江氏一时糊涂,难辨真假。

“旭升,过阵子锦夕的百日宴,可要来看她哦。”

郑旭升自是高兴不已,江氏却越发眉头深锁。她最怕的,便是与萧袭月走近,虽然知道许多事不是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就能解决的,但多见一次,心头就多怕一回。

丫鬟先领了郑旭升出去了,江氏走在后。

萧袭月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江夫人放心,暂时,我还没有将你们家二爷纳入打算。只要,你们看得清形势……”

江氏一听,心头咯噔一下,回过身来已经红了眼睛。

“多谢娘娘……”

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怕郑建宽是难以高枕无忧一辈子的。萧袭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郑旭升母子走后,荷旭进屋来。

“娘娘,方才施蔷蔷身边的丫头又来咱们院子外头转悠了,看来真是您说的那般,打算看好地形和时机,偷走孩子的。”

“呵,就怕她不来,找不到借口丢她出府去。”那对兄妹,便是生了个不长眼的胎,早晚得将自己作死了才能甘心。

“爱妃是要丢谁出府去?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了?”秦誉突然进来,荷旭行了礼,领了其它丫鬟都出去了。

“你不是进宫去了么?怎地这般早就回来了?”萧袭月说完,看看外头的天色,红了红脸。不早了。自己竟睡了这般久……

秦誉笑,也不戳破,将剑放在桌上,搂过萧袭月在长腿上坐下。

“突然瘦了,抱着还有些不习惯了。”

“我记得我大肚子的时候,你也说过抱着不习惯……”怎地这般难伺候。

好吧,其实她是想表达,不许对她身材说三道四!

吃吃吃、睡睡睡的过了好几个月,萧袭月也是慵懒得紧,挂在男人臂弯里,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反正是知道他照顾她照顾得顺手,会把她抱上床放下盖好被子。

秦誉虚岁已二十有三,少年之气早脱了干净,身材结实精壮。小女人在他怀抱里跟团小猫儿似的,抱起来软绵绵的,毫不费力。一捞,一放,盖好了被子。

虽然得了一双儿女甚是欢喜,但他心头一直有一团阴云笼着、驱散不去!秦誉在桌边坐下,独自喝了几杯辣人的酒,面色沉沉。

派去找秦壑尸身的三百高手,竟一个都没回来!

他,难道没死?

眼下,朝中势力渐渐分作两派,一派归属陈太后,一派暗地了归属他。而归属陈太后的势力中,又有几个拥护皇帝秦琰的声音,尽管还比较弱势。两方敌对的格局很容易打破,只要一方发展成熟,立刻就会行动。但,真的只是两方吗?

秦越此人至今还为表态,模棱两可,他属于哪一派?若说他独善其身,他秦誉可是不信的!

他为何这般了解?

单从胆敢肖想他的女人这一点,便足够说明,他绝不是懦弱淡薄之辈!

秦誉捏着玉杯,再将酒一饮而尽,要再倒,却发现酒壶空了。秦誉吐了口气,没想到喝一满壶还一点都没醉。好久没体验过醉的感觉。

记得醉得最厉害的一次还是上辈子……

秦誉回头看了眼床上那不规矩地伸出来的藕臂。

醉得最厉害的那次,是上辈子被这混账女人给无情唾弃得时候。

她上一世竟那般没眼光,想想真是可恶透了。秦誉无奈地笑。统共没醉几回,却好似回回都跟她脱不开干系。

秦誉拿了剑,大跨步去了庭中,练起剑来。

月上柳梢,疏影横斜。舞动的剑刃折射了月华,衬托着男人矫健敏捷的招式、身影,俊得非常。

三箭上弦,射杀猛虎救美人。这件事平京城中几乎无人不晓,郑舒窈自然也是知道。郑舒窈躲在月门外的暗处,看着那月光下练剑的男子,心头五味陈杂。

曾经,她可以得到他的重视,可是她却亲手将所有扼杀了。

郑舒窈看红了眼睛,专注得没注意到身后的人!

“郑妃娘娘看得这般痴迷,是后悔当初的不珍惜了吗?”

低低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咫尺的地方想起,郑舒窈吓了一大跳,也瞬间认出了这声音来……

“周侧妃。”

周摇光笑了笑,月光将她的五官勾勒得明明暗暗,有些诡异的味道。

若知道自己被窥视,秦誉定然不会高兴。两个女人都是轻手轻脚的一把好手,碎步走远了些。

“周侧妃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郑舒窈只觉周摇光说这话与平日对她的态度有些不同。

周摇光轻笑了声,道:“我的意思是,郑妃娘娘空有满腹的经纶和纸上计策,做事却总看不清楚时局。”

郑舒窈一怒,压低了声音。

“你就不怕我治你不敬之罪么?萧袭月我治不了,你,本宫还是治得了的。”

周摇光却并不怕。

“郑妃娘娘当然敢治我,太后对娘娘那是寄予了厚望的。只是,郑妃娘娘若是治了我,我便永远不会告诉你救你们国公府的法子。”

周摇光如期的在郑舒窈脸上看到了松动,接着道:“娘娘不会不知道,平津王以国公府九成的家产作为交换,才放弃追究你们的欺骗的吧。亏空这么大笔钱,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发,到时候的后果,只怕你的父母姐妹都会众叛亲离,娘娘也会变作过街老鼠,呵呵……”

郑舒窈当然知道这事。

“有话直接说,不必拐弯抹角!你拿着我的把柄,要威胁我什么?”

“痛快!所以我才来找郑姐姐共谋事。”周摇光直道出了来意。“我是来介绍个人给姐姐认识。这普天之下,能够解救郑姐姐于水火之中、能与平津王这等英雄相较一二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了……”

“谁?”

☆、第154章

这夜,郑舒窈拿着周摇光给她的绣字手绢儿,辗转反侧。手绢上绣着一首诗,意指相见时间和地点。

三日后未时,花朝楼。

这神秘人,究竟是谁呢?

抱着这个疑问,郑舒窈翻来覆去难成眠。

左右府上的妃子美人中,除了萧袭月,旁的也和透明人差不多了,也不会有人来找她。她也没有机会梳洗打扮给谁看……明日迟些起,也没有人会理会。

秦誉从没来看过她。

那一点出嫁前想着秦誉能回心转意的期望,越来越冷。

郑舒窈从没有想过,秦誉会对她如此冷漠。

把手绢儿收好,郑舒窈躺了大半个时辰,想着自己的处境、国公府的父母姐妹对她的嫌隙,泪红了眼睛,迷迷糊糊间,突然听见门有一声轻轻的响动。

“谁……”

话在喉间变得格外酥软无力,竟如中了迷药般,清醒不过来……

门似开了,又关上。纱帐外,陡然出现个男人的黑影,隐约可辨侧脸的轮廓——很是好看。

是上次的男人。

郑舒窈使劲的想要看清楚,可是就是看不清。他的手从纱帐的缝隙中伸进来,准确无误的落在她胸前的峰峦上,力度很重,毫不温柔地一捏将她推到,骂了一声——“荡-妇!”

他的声音有些不正常的粗哑,动作粗暴,咬牙骂着她。郑舒窈无力地反抗着,可身体深处却又有一种渴望,无法拒绝身上男人如火的温暖,无法拒绝他并不温柔的拥抱。

被人背地里骂了多年的老姑娘、指手画脚,甚至被国公府的亲人指指点点,过往的苦楚在这看不清的黑夜里似乎都放大了,让她迫切的需要一个男人的肩膀倚靠,需要一个如火的男人将她空洞寂寞的心和身子填满……这个人,好似就如溺水时伸来的那根救命稻草……

床帏摇晃,一只玉手“啪”地抓住床头雕花、似稳住自己的平衡。

“早就知道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荡-妇……”男人又用沙哑的声音骂了一句。

郑舒窈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问。

“你,你是谁……”

床帏上男人的影子乍然一顿,怒气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更沙哑,沙哑得有些刺耳。

“是谁?呵……”他笑得很难听,郑舒窈只看见他下巴模糊的轮廓,很好看。“今晚我便让你知道我是谁……”

突然,他似疯了一般,像恨不得将她撕碎,力道大得让她发疼。

这一夜,是个可怕而放纵的噩梦。

第二日一早,郑舒窈醒来时第一反应是屋子里会同上次一样混乱,是以满心慌张——上回是洞房,还可说,这回,秦誉一直在萧袭月那里,她又如何解释?

可郑舒窈一掀床帏,却发现屋子里整整齐齐,比昨天睡觉前还要整齐!简直……无法相信!

郑舒窈忙起身,双腿酸软,差点站不住!一摸身子,竟然衣裳也穿得整整齐齐!

难道,昨晚真是她睡糊涂了,做的一场梦?

“不可能……”

郑舒窈突然发现书案上的书卷、狼毫摆放得规规矩矩的,和平日里丫鬟摆放的方法有些不同。

这样更加整齐顺眼,似是有涵养的公子的摆放方法。

难道,是昨夜的男人,把这些收拾好了,才走的吗?

想到这儿,郑舒窈心底竟然生出一些……温暖来。

郑舒窈一翻枕头下,赫然躺着一方手帕。还好,手帕还在!三日后,她便去找那个周摇光口中的神秘公子!她才二十岁,不能就此凋零!不能这般早的认输……

·

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是晴好,萧袭月难得摆脱了锦夕和银汉两个小家伙,带了荷旭、香鱼以及颜暮秋、杨霸山、剑风、无命等护卫,出府去莲溪寺上香。

昨儿个,秦誉得知了她要来上香,便将出行的护卫、衣食都安排妥帖了,萧袭月想操心都操心不上。若是以为秦誉只操心了她衣食和安危,那便错了!秦誉昨日连夜派了人,秘密地快马加鞭先行前往莲溪寺,叮嘱了方丈和摇签解签的人,若是让萧袭月听到半句不好的话,那明年的香油钱便自个儿想办法去!

跟谁过不去都不要跟银子过不去啊!那方丈当即就点了头……

身心都考虑好了,秦誉才佯装并不多管她的样子,一早穿戴好王服进宫去了运筹帷幄了。近来朝廷局势越发紧张,变动一触即发……

秦誉把这些小心思藏得紧,是以萧袭月只顾着一路吃吃喝喝,还没来得及发现!

这一个月里,秦誉搜罗了平京城内外的名大夫,熬了药膏给她,天天夜里亲手给她抹,按。

是以,她的大肚子收得很快,现在几乎和怀孕前差不多了!皮肤也紧实滑嫩得紧!

有个勤快的男人就是好!萧袭月愉快地腹诽,省时省力省心,唯一的不好就是秦誉精力实在旺盛了一些……每回按着按着,他就要宽衣解带,拉着她说:“外头按完了,该轮到里头了……”

可恶……

“娘娘,你可累了?要不要歇一歇?”

马车里,荷旭问萧袭月。

“累倒不累,就是有些闷了。”萧袭月撩开了马车窗帘,立刻一副秋日晴朗之景映入眼帘。满眼都是斑驳的黄绿。有三五个驼背老农妇在田间地头弯腰劳作着。

风吹来,带来植物果实的气味。

“停车吧,咱们歇一会儿。”

萧袭月在荷旭丫鬟的搀扶下马车来。许久没有出府来看乡野风景。隔了三十来步的地里,一对补丁农妇母子正挎着篮子,似在拾捡着遗落在地里粮食粒儿。那小儿子约莫六七岁,动作敏捷,看模样是个机灵孝顺的,为了让母亲少弯腰,他捡得很是勤快。

一众人心情都很好,香鱼指着那对母子道:“小姐,你瞧,这乡间之人就是透着一股子淳朴和乐之风,虽然吃穿不如大府大院儿的好,但也是快乐的。”

香鱼一眼,荷旭几人都很赞同,唯有萧袭月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嫌地里多泥土,朝那对母子走去,从香鱼带着的银钱袋子里拿了五十两银子递给母子俩。

“去买些粮食吧,这些草籽儿都发了霉,捡回去也不能吃的。”

母子俩惊看了眼银子,抬头一见眼前的女子,黑发如云、肌肤胜雪,衣裳锦绣、钗环琳琅,美得不知如何形容,惊得张嘴傻在原地,木讷得接过银子,犹自不敢相信,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拉着儿子要跪地呼谢谢。

萧袭月一把扶住农妇。“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必跪了。你儿子生得聪明,好好教导,他日定然出人头地。”

农妇感激不尽。香鱼几人这才明白了,她们只看见了表象,只看见风景,并没有看见农妇母子瘦得深深凹陷的脸颊,和虽然小,但穿在身上依然飘飘荡荡的补丁衣裳。只怕这对母子是饥肠辘辘,已经窘迫到了生活的绝境了!

萧袭月临上马车,又回头看了眼田地。天气虽晴好,可那荒芜在地里的枯萎庄稼,像一排排死尸一般。风不调雨不顺,加之陈太后疯狂征兵,壮大力量,渐渐民不聊生。

陈太后的野心,似乎并不止于北齐。

身居高位,以陈太后的性子,只怕内心的自傲是疯狂的膨胀,只恨不能与天比高低了。而今宫中传出的一些传闻,便能窥知一二。男宠,奸-臣,□□,似乎并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高太后曾经在文帝背后操控江山,但,到底没有篡位当女帝的心思。高太后心头有江山,而陈太后,心头便只有权力和自我的满足了……

江山?百姓?那对她来说,只是踩在脚下让她更高的东西……

萧袭月刚上马车,便听前头传来了车马声。又有一辆马车停下来,走下来两个伸手矫健的男仆人,和一个穿黑斗篷的高大公子。迎面吹来的风隐约带来那公子身上的清苦药味。斗篷帽子很大,几乎将他整个脸掩藏在阴影中,裸-露在外的些许皮肤,带着有些病态苍白。

似是感受到萧袭月的打量,那黑斗篷公子侧过头来!似有一束灼人的视线,向她射来!他明明被黑斗篷帽子罩住了眼睛,竟如看得见她似的!

突然而来的熟悉感,让萧袭月心头一惊,心底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不悦。她虽然没看见他的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的眼神必然是充满侵略性,和他儒雅的举止很不相符。

表里不一!萧袭月心底暗暗唾弃了一口。

“赶车走吧。”

马车行起来,萧袭月撩起车窗帘子,正好看见那黑斗篷吩咐仆人,将农妇的儿子带走了,农妇很是感激的跪谢……

这人倒是不怕麻烦!

萧袭月的马车走远后,黑斗篷公子盯着萧袭月所去的方向,摘下了斗篷帽子……

青丝未挽,黑长的流泻在他宽阔的肩背上。

穿补丁衣裳的小少年扬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崇拜地仰视着他:“公子,你为什么要收养我呢?”

他抚摸了小少年头发黄黄的圆脑袋,亲昵的动作有些僵硬,显然很少如此。

“因为……你长得像我的儿子。”

“公子这半年轻还有儿子?那我以后岂不是有玩伴了。”

些许的沉默之后,他说:“你不会有玩伴。他已经死了。”

“是生病吗?”

“……不是。”是他下令处死的。

小少年自知问错话,被吓得噤声,回头跟他娘告了别,亦步亦趋的跟着上了马车。

·

萧袭月这日在莲溪寺玩得颇高兴!连抽了几签都是上上签,简直是鸿运当头挡不住啊!寺里的师傅也是客客气气的,说话十分顺耳,茶水素斋伺候得很周到。

吃过了斋饭,捐了一袋香油钱,萧袭月便启程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