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番外三:鸳鸯锦 (八)(2 / 2)

云胡不喜 尼卡 2589 字 23天前

他亲眼看到长川的飞机冒着浓烟一径下坠的……

朝夕相对的魏长川,到了尸骨无存。

隔几日举行丧礼,未婚妻薛庆珊悲痛过度病倒,于是仪式除了战友没有旁人出席。

春霖收拾长川遗物的时候说,想想这样也好,无家无口无牵无挂。但是他拿起长川的自来水笔,还是忍不住难受,说长川舞文弄墨这些从来不喜欢的,还送他这么好的自来水笔做什么呢——自来水笔是庆珊送的,长川就用这支自来水笔给她写信。

长川写起信来不像他人显得那么粗鄙不文。

他听他念过自己写的信,一点不肉麻,可是很让人心动。

他说这支笔别寄了。

遗物是要寄回长川的老家的。

他想想不管怎样,还是该留点东西给庆珊的。别到了人不在了,什么念想都没有了……他们毕竟订过婚。哪怕是泛泛之交,有点念想,也证明这个人到底存在过。

长川牺牲后,他一个人住在他们的宿舍里。有一个礼拜,他没出过基地。

他每天晚上都听见对面床上有人打呼噜,睁开眼,那呼噜声就消失了,床仍然空荡荡的……他于是闭上眼时说长川你真的太吵了,然后呼噜声变成了笑声。

天气渐冷,转眼冬至。春霖要他到家里去吃饭,照老家的规矩这天要吃饺子。春霖家里老太太在,开口邀请他就答应了。七婶打电话来也要他回家过节,他就说已经答应了朋友。七婶听说是这情形,就让他改天回家。当天七婶让人往基地来送了些东西,还给他准备了去春霖家做客的礼物。

他想过阵子还是得进城去,他挺想吃家里的饭的。

很久不见,遂心该长高了,小妹妹称心应该又多长了两颗牙了吧……他想起来有一天看家里人的照片,长川看到遂心称心的小模样儿,还说哎呀将来有女儿要是也这么好看,那不得美死我、美得开飞机翻跟斗呢……

永远没这一天了,长川。

在春霖家吃过饭他没多逗留就告辞。春霖送他出来,等他骑上摩托车还问他,长川牺牲以后,薛小姐是不是一直没有露面。

他说是啊。

他给庆珊打过电话也留过口信,告诉过她长川还有东西留下来。她答应了,但并没有来。

留着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交到她手上。或许她是不会来了。

他让春霖快点回去,自己骑着摩托车出来。

那条路是路过夜校的,他加速通过了,没有转头看一眼。

风吹在脸上,又冷又疼。

回到基地,他脸都已经僵了。像是带了个面具,说摘下来,就能摘下来,一摔就碎。

进大门时卫兵说有访客在等他,他还愣了一下。最近因为没有出去玩,家里刚刚来过人,应该也不会有人来这里等他。他心里一动,想到了薛庆珊。就是没想到,等他的不是庆珊,是石海伦。

海伦不是自己来的,陪着她的还有个跟她长得很相像的姑娘。那姑娘见了他,大眼睛眨呀眨的,非常灵动活泼,和海伦沉静温柔的气质截然不同。但是他没心思打量那姑娘,对海伦点点头。

他没说话一是因为也确实不知该说什么合适,二是因为他的脸真的被冻僵了。于是他就顶着一张扑克脸,看着面前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孔。

海伦比他大方,开门见山地说明白,是替庆珊来的。庆珊卧床不起,实在不能来,况且薛家的父母也是不许她来的。她悄悄拜托了海伦,让她替她来一趟,长川留下来的东西,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交给她带回去。

他点点头。

在大门口跟卫兵交割清楚,带海伦她们两个往里走。

他们的宿舍距离大门很近,走几步路便到的。路上他走在前头,只能听到身后两位姑娘轻细的脚步声——他不知为何就是能分辨出哪个脚步声是海伦的。她的脚步更轻缓些呢……他的宿舍很整洁,长川那张床上,维持着他离去前的样子,仍旧是一团糟。还好宿舍里有沙发,请她们坐了,他出去隔壁宿舍要了热水。

有同僚经过他的宿舍门,见到有女访客而且还是这样美貌的,特意进来打个招呼。

他近来脾气大为不好,没心情同他们开玩笑,跟海伦说了声抱歉,顺手关了门。

他找出保存的自来水笔,和一本长川最后用过的笔记本,一齐交给海伦,说:“我想薛小姐或者会来,就留下这些了。请转告薛小姐,请她节哀。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记得开口。长川不在了,兄弟还在。”

海伦点点头,小心地把东西收好。

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坐在那里,给她们倒茶。他看看海伦身旁坐的那个姑娘,这时候才觉得她年纪应该不大,心想幸好有小婶刚给送的朱古力。他拿了一盒给她。

“我叫安娜。石安娜。”

安娜拿了颗朱古力,谢谢他。

他微笑点头。

海伦和安娜,不知道有兄弟的话,会不会叫吉米和约翰。

“你在腹诽我们的名字吧?”

安娜问。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不过他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安娜又拿了一块朱古力,看看海伦,不做声了。

海伦说该走了,他就站了起来。反而是海伦还没有及时起身,被他迅速的反应弄得愣在那里。他尴尬得头皮都要炸了,眉毛头发一根根竖起来。

安娜就笑了,说我去洗洗手,卫生间是不是就在走廊上?

他说是,就要带她去,但是安娜说我自己去就可以的。

安娜出去的时候没关门,海伦这才起身。

他看着海伦说谢谢你来。

这句话也不知道该是替谁说的,也许就是他自己想说的。

“那你要多多保重。”

她说。

他点头,想起时候不早了,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来的,就想送她们回去。

海伦说是乘薛家的汽车来的。

他想那也好。

她往门边走去。仍然是一身阴丹士林旗袍,外面加了件黑色的呢子外套,黑色的细羊毛线围巾,素净也是素净极了的。在他单调而又清寒的宿舍里,她的存在像是一股柔和温暖的清风……她一步步又要走远了。

“海伦。”

他轻声叫她的名字。

她站住了。

他心里是舍不得她就走的,舍不得她就这么走了,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她。

“要是你有哪怕一点点不讨厌我,就请你看我一眼,好吗?”

他说。

海伦站了一会儿。

他看得到她握着手袋竹柄的手,轻轻发颤。但是她还是走了出去。

她走得很快,像是一阵风,要将一切都席卷而去似的。

他深吸了口气。

就算是做了一场梦,总有醒过来的时候。

这一醒他才记起自己该送她们出去的。

他忙忙地就要追出去,门却突然被推开了,海伦回来了。

她将门合上,疾步过来,扑在了他怀里……简直就像隔空被丢到怀里一个被拉开引信的炸弹,那冲击力让他险些倒退,但是他抬手便将她牢牢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