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又是水源星

谭笑笑将邀请函随手塞进收银台下的抽屉里, 然后就拆开一箱饮料开始补货。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叮咚”一声脆响。

谭笑笑抬头望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住在附近的木先生, 他在距离这里大约两公里外的西山墓园当夜班保安，每天早上大概八点左右下班, 回来时总会顺道来她这里买点泡面、面包之类的当早餐。

“木先生, 下班啦？今天还是老样子？”

谭笑笑一边熟络地打招呼, 一边将最后一瓶啤酒摆上货架。

木先生穿着深色保安制服, 帽子压得极低, 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制服袖口上蹭着几块已经半干涸的暗红色污渍，看着像是红油漆。

听到谭笑笑的问话，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走向摆放方便面的货架，反而径直走向饮料区。

然后开始一瓶接一瓶地取下夜鸦啤酒。

随着他怀里啤酒越堆越多，谭笑笑刚摆满的货架也空了一小半。

谭笑笑看得目瞪口呆, 忍不住开口：“……买这么多酒？这大早上的……空腹喝酒很伤胃的。”

木先生抱着那一大堆啤酒，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放下酒, 顺手又从旁边的货架上取下了两瓶青语苹果汁。

然后, 他抱着小山似的饮料，眼神坚持地看向谭笑笑。

谭笑笑被他这架势弄得有点发毛, 她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行吧行吧，给你结账。一共……”

她快速扫码计算：“十二瓶啤酒, 两瓶果汁，盛惠一百三十块。”

木先生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把皱巴巴的钞票，放在收银台上，然后一言不发地抱着那堆饮料, 转身推开玻璃门离开了。

还在路上就直接用牙咬开啤酒瓶盖，瞬间就灌了下去小半瓶。

喝完后他这才拎着剩下的酒，脚步虚浮地朝着居住的筒子楼的方向走去。

谭笑笑看着空了一块的货架，一边重新拿出啤酒补货，一边皱着眉小声嘀咕。

“真是奇了怪了……一个个的都跟这啤酒杠上了？一瓶接一瓶的，当水喝呢？”

她摇了摇头，再这样下去，她这便利店怕不是要成啤酒专卖店了。

……

陈优脸上挂着期待的笑容，她预约了整整半年的生物研究中心参观名额，终于排到她了！

自诡灾游戏降临，蓝星生态环境遭到毁灭性打击。

每一天，都有物种悄无声息地彻底消失。

为了保住文明火种，尽可能维持生命多样性，各个地下基地便建立了生物研究中心。

圈养、保护那些濒临灭绝，甚至有可能是星球上最后一只的动物。

对于像陈优这样在地下城出生、长大的孩子来说，“动物”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概念，她们从教科书里知道它们，但亲眼所见却有些近乎奢侈。

每个地下基地仅有一个生物中心，排队预约动辄就是以月甚至以年为单位。

陈优往背包里放入一瓶水，又塞了几块营养蟑螂饼干。

坐在一旁的陈奶奶抬起头，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又拿出一个红彤彤的、散发着清香的油桃，塞进了陈优的背包里。

陈优坐到奶奶身边，兴奋溢于言表。

“奶奶，等我明天到了生物中心，我第一个就去猫咪馆看小白，它的蓝眼睛特别好看！”

她双手托腮，眼中满是憧憬。

“奶奶，听说在您年轻的时候，几乎每家每户都可以养猫猫狗狗，是真的吗？”

陈奶奶像是陷入了某种温暖的回忆，又夹杂着些许的伤感。

“那时候，我和你爷爷谈恋爱那会儿，别人都送花送巧克力，你爷爷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一只小奶猫，灰扑扑、圆滚滚的……”

陈优立刻被吸引了，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哇！爷爷好浪漫！”

陈奶奶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但很快那笑意就被苦涩淹没。

她摸出一个老掉牙的旧手机，好半天才翻出一张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一只圆头圆脑的灰色小奶猫正怯生生地看着镜头，眼睛又大又圆。

“它叫灰灰……”陈奶奶的声音低沉下去。

“也怪我，不懂怎么照顾好它……得了心脏病，我都没及时发现……才八岁……就……”

陈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忍不住握住奶奶的手。

陈奶奶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麻木。

“……其实后面想想……早点走了也好……至少不用受后来的罪……”

话没有说尽，但陈优明白奶奶的意思。

诡灾游戏之后，天灾不断，生存资源极度匮乏，人类自身都尚且艰难求生，朝不保夕，哪里还有余力和资源去照顾这些小动物？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

陈优凑过去，抱着奶奶的胳膊撒娇，试图转移话题。

“奶奶，等我明晚从生物中心回来，用攒的零用钱给您买一块米花糖吧？”

随着种植技术的改进，水稻开始连续丰收，粮食紧缺的情况得到了极大缓解。

政府开放了部分粮食市场，不再实行完全配给制。

一些有商业头脑的人便开始进货大米，开发出各种米制零食。

虽然价格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依然不算便宜，但偶尔打打牙祭还是可以的。

陈奶奶被孙女逗笑了，伸手轻轻戳了戳陈优的额头。

“奶奶一大把年纪了，牙都快掉光了，哪还啃得动？我看是你这小馋猫自己想吃了吧？”

陈优捂着额头，嘿嘿地笑了起来，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陈优背着包，在公交站台和于莉莉汇合了。

两个女孩兴奋极了，陈优神秘兮兮地凑到于莉莉耳边：“莉莉，我今天带了油桃，中午分你一半！”

于莉莉的眼睛瞬间亮了，赶紧用力点头。

经过身份验证后，两人终于进入了生物研究中心。

消毒水、饲料和动物气息混杂在一起，不是很好闻。

内部空间很大，但因为居住的动物实在太多了，依然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压抑感。

陈优刚进去，就毫不犹豫地拉着于莉莉往心心念念的猫科动物馆跑去。

沿途经过大型猫科动物的笼舍，隔着厚厚的强化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瘦骨嶙峋、无精打采的老虎、狮子、豹子……

看它们趴着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野性的光芒。

于莉莉忍不住小声说：“它们……看起来好可怜……”

陈优脚步慢了下来：“没办法……生态崩溃，又没有足够的食物来源……研究中心只能尽量用营养液维持它们的生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全部灭绝吧……”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沉重。

她们加快脚步，终于来到了“猫咪馆”。

这里的气氛相对轻松一些，各种品种的猫咪待在各自的玻璃隔间里，大多在睡觉，少数几只醒着的，也只是懒洋洋地舔着毛。

陈优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小白！”

陈优压低声音，兴奋地对着玻璃挥了挥手。

小白耳朵动了动，蓝眼睛瞥了陈优一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完全没有搭理的打算。

陈优半点不生气，反而觉得连它可爱极了，居然就趴在玻璃外，痴痴地看了好久。

直到于莉莉不耐烦的拉了她的衣角，她才看了眼时间。

“哎呀，都快中午了，我们快去吃饭，饿死了！”

两个女孩匆匆走出猫科动物馆，海洋生物馆外的公共长椅坐下。

陈优从背包里拿出水和饼干，又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红彤彤的油桃，掰成两半递给于莉莉。

于莉莉开心地接过，小心地啃着清甜多汁的果肉。

就在这时，一位身材佝偻、穿着洗得泛白衣衫的老爷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老人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看着甚至比陈奶奶还要大上许多。

他蹒跚地走到她们不远处的一张长椅上坐下，从怀里摸出半块干硬的营养蟑螂饼干，小口地啃食着，看上去既孤独又心酸。

陈优看着老人艰难吞咽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从背包里拿出那瓶还没开封的水，起身走过去：“老爷爷，喝点水吧，光吃饼干太干了。”

老人闻声抬起头，看了看陈优，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水，声音沙哑。

“不用，好孩子……谢谢你，我……我自己带了水……”

他拿起手边磨损严重的旧水壶，对着陈优晃了晃。

见老人坚持，陈优也不好再说什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老人很快吃完了饼干，又珍惜地抿了一小口水，然后再次拄着拐杖，有些急切地回到了海洋生物馆里。

看着老人的背影，陈优有些好奇：“海洋生物馆里……有那么好看吗？”

于莉莉摇摇头，她每次来都陪着陈优泡在猫咪馆，从没进过海洋馆。

“不知道诶……反正时间还早，我们也进去看看呗？”

海洋生物馆内光线幽暗，水中游动着各色形态各异的海洋生物。

两个女孩看得眼花缭乱的同时，也感受到一种与猫科动物馆相似的、被禁锢的沉闷。

这个时代，人类都过得艰难，更何况动物呢？

就在她们逛了一圈，准备离开的时候，偏僻角落的一个大水族箱前，她们又看到了那位老爷爷。

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水族箱的玻璃上，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里面。

这个水族箱里，只有一只体型瘦小、皮肤颜色暗淡无光的白海豚。

它双眼无神的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转着圈子。

陈优一眼就认出，这是典型的刻板行为。

她看向老爷爷，只见老人眼睛里，满是悲伤、心疼和绝望。

陈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拉着于莉莉走上前去。

“爷爷，您……是在看这只白海豚吗？”

看到是刚才给他水的小姑娘，他迟疑了片刻慢慢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太久没有人关心过他，或许是积压在心头的情绪需要找一个宣泄口。

“我年轻的时候是渔民……还没有灾变的时候，大海还是蓝的，一眼望不到边……”

老人看着那只白海豚，眼神柔和了一瞬。

“我们村里有个说法，说是在海上见到白海豚，那天就一定鱼虾满舱的吉兆……所以村里世世代代，都把白海豚当神兽供着……”

“我有一次出海，碰到一只受了伤的小白海豚……花了老大劲儿，把它救了下来，还取了名字叫雅雅……”

“没想到这小家伙，后来认准了我们村子附近的那片海域，不肯走了……我每次出海，它就会游过来，跟着我的船……”

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老人脸上浮现出短暂的幸福，但很快就被痛苦所取代了。

“后来……”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悲伤与怨恨。“天变了，海也变了……白海豚……也没了……几乎死绝了……”

老人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玻璃，声音哽咽。

“馆里的人说……这是蓝星最后一只……是用克隆技术弄出来的……连个伴都没有了，它得多孤单啊……每天这样转啊转……”

陈优和于莉莉沉默了，其实不止白海豚，蓝星还有很多这种濒临灭绝、注定没有未来的物种。

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看着水箱里那只因为长期圈养和孤独而出现刻板行为的白海豚，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二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在老人身边。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世界上最后一只白海豚，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在水箱里转圈。

直到闭馆音乐声响起，工作人员开始清场。

老人才像是大梦初醒般，眼神复的看了眼那只瘦小的白海豚。

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地、颤抖地说了一句：

“再见了……”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里，陈优和于莉莉都异常沉默。

她们生长于末世，动物对她们来说更多只存在于教科书之中。

直到今天，老人眼中的悲伤，和那只注定在孤独中死去的白海豚，才让她们真切的感受到了沉重。

……

地下指挥中心的会议室里，昌浩气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