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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使送膳宫女给侯爷下药之人,是尚食局的一名女官,她原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早年借由太后之手提拔入内廷,老娘是国公府上伺候老夫人的嬷嬷,曾做过三少爷谢适的乳母。

“据她交代,是谢适不忿被侯爷家法伺候,私下派人给她递了药,想让侯爷在御宴上当众出丑受惩处。奴婢将递药给她的人也抓了,确是那谢适的亲信。”

晏惟初不怎么意外:“就这?她还交代了什么?”

赵安福低声说:“奴婢无能,让她寻着机会咬舌自尽了,后在她住的庑房内搜到了一个荷包,有跟她交情不错的女官说那荷包似乎是谢家少爷送她的,还说她曾在内廷里喝醉过,喃喃说着什么少爷还是娶了高门贵女,但国公府那几个少爷里已经成亲了的,却不是三少爷谢适,而是二少爷谢迤。”

晏惟初皱了下眉,这赵安福如今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做事还是没有万玄矩心狠,也不够利落果决。

“所以事情的确是谢适干的,但背后有没有谢迤的手笔,死无对证了?”

赵安福自知办事不力,低头请罪。

“罢了,”晏惟初懒得再说,吩咐,“去国公府传谕,将谢适做的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告知那位老夫人,谢适利用内廷女官在朕的寿宴上设计陷害朕钦封的定北侯,罪不容诛,念在他们国公府于国有功,改判流刑。

“上路之后给朕好好招呼他,死是必得死的,但别让他死太痛快。至于那谢迤,让锦衣卫盯着他点,再有异动随时报给朕,以及,去宣定北侯来瑶台。”

半个时辰后,谢逍尚未到,宁国公张仁带着五军营副参谢启隆先来求见。

二人进门便跪地请罪,将谢太后的那封手写信呈到御前。

晏惟初手里捻着信纸,面沉如水,半晌没做声。

张仁在心中骂娘,谢太后那个老妖婆找谢家人“清君侧”,把他这个京营总兵给搭了进来,这叫哪门子事!

片刻,晏惟初按下信纸,看向张仁,问的却是:“听说定北侯初回京时,宁国公你给他下过好几次邀帖,还给他下药送人,有没有这等事情?”

张仁心里咯噔一下,小皇帝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我、臣只是……”

他支支吾吾想要狡辩,晏惟初没给他机会:“你想要做什么?拉拢定北侯?京营总兵的位置不够满足你?”

张仁惊得匍匐下身:“臣绝无此心!陛下明鉴!”

晏惟初轻蔑一哂。

这张仁是先帝的亲舅舅,他的舅公,所有人都以为他亲政后京中勋贵必将以宁国公府为尊,他原本是不介意捧一捧张家的,但他这舅公心思太大,仗着他年纪小也想骑在他头上欺负他,那便作罢。

尤其是,算计他表哥,是可忍孰不可忍。

晏惟初不再理会张仁,转而问一旁的谢启隆:“太后写这封信给你,你作何想法?”

谢启隆直接请罪:“臣无任何想法,臣虽与太后是同族,但绝不敢有悖逆不臣之心,臣惶恐,愿卸下身上一切职务,以此明志。”

这也是谢逍提点他的,皇帝欲夺京营兵权,那便顺着皇帝卖个好,主动在御前辞官将张仁架起来,他才好全身而退。

晏惟初的语气一转:“哦?你要辞官?”

谢启隆义正言辞道:“臣先前肩膀受了伤一直有隐痛,本也不适合再在那个位置上待着。”

张仁的眼皮子开始狂跳,我带你一起来请罪,你张口就上演辞官表忠心,戏都让你唱了,你让我怎么说?

他当然不乐意交出兵权,但也深知今日既然来了这里,必要给皇帝一个交代。

皇帝借地方卫所按制需轮流入京班操为名将施家军调来京中,现在那八万骄兵悍将就驻扎在京营旁磨刀霍霍,他能怎么办?

京营二十万人有三成是吃空饷的,剩下的也大多是些老弱软脚虾,拿头去跟别人拼。

要不他今日也不会带着谢启隆来这里,明知道是小皇帝给他挖的坑,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跳。

晏惟初笑了:“朕就知道谢卿不是糊涂人,母后近日心神舛谬、性识悖乱,朕已经命太医尽心为她诊治了,可惜久病难愈,朕一个不察竟惹出这些荒唐事,幸好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陛下说的是。”

谢启隆额上冷汗都冒了出来,也终于确信小皇帝对这些事情全都知情,那信就是小皇帝有意放出来的诱饵,他若是没听劝当真按太后说的做了,此刻只怕已然身首异处。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仁愈下不来台。

说谢太后找的是谢启隆,跟他没关系吗?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事实,但他是京营总兵,谢太后要借的是京营的兵,他没事也是有事。

张仁不情不愿,犹豫再三终于也吞吞吐吐道:“臣年岁已高,也愿意卸下职务请辞,还望陛下明鉴,臣绝无二心。”

“准,”晏惟初立刻便说,像生怕他反悔,“即日起宁国公张仁卸下京营总兵官及中军都督府都督职,封左柱国、升授特进光禄大夫。”

张仁苦不堪言,他只想卸下京营总兵一职,没说连五军都督府的官职也不要啊……

晏惟初冷笑,想跟他玩心眼,门都没有。

他倒是希望这两个人争气点,真就反了,他也好借机将京营上下将领都换一遍,可惜了。

张仁梗着脖子没吱声,晏惟初接着给谢启隆升授散阶,谢启隆立刻叩谢皇恩。

“臣谢启隆领旨谢恩!”

职位现在没了没关系,他今日帮着皇帝把宁国公拉下马了,皇帝念着他的好,迟早还会起复他。

谢启隆的识相更衬得张仁的沉默像不识抬举,他最终也拜下去,接了旨。

晏惟初心情大好,骄矜颔首:“这信朕收了,事关母后声誉,便当做没发生过吧,尔等不要去外头乱传,到此为止。”

二人拱手称是。

谢逍进来时,正碰上这俩人告退出去。

张仁满脸颓唐失魂落魄压根没注意到他,谢启隆不动声色地跟他交换了个眼神退了下去。

谢逍心知小皇帝这是达成所愿了,摄政王和谢太后耗费十年都没完全拿回的京营兵权,小皇帝兵不血刃拿到了手里。

谢逍照旧被人引领至内殿的珠帘前停步,皇帝的声音自内传来:“表哥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的吗?”

谢逍淡然道:“臣愚笨,还请陛下明示。”

晏惟初心中发笑,他这表哥若是愚笨,这个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那句“朕把京营给你要不要”到嘴边没有说出口,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他也懒得说废话,开门见山道:“下头人告诉朕,那日你撤下去没喝完的酒里查出不干净的东西,表哥,你当时既已觉出不对,为何不将事情禀报与朕?”

他的声音里带了些怨念,仿佛在责备谢逍对他的不信任。

谢逍确实不想惊动皇帝,但事已至此,便也坦然道:“那酒臣只喝了一口,陛下万寿,臣不想因这点事情扫了陛下的兴致。”

“你是为朕着想吗?”晏惟初才不信呢,“你知道给你下药的是谁吗?”

他让赵安福将先前说的那些当面又与谢逍说了一遍,谢逍眉峰微蹙,最后也只是道:“多谢陛下告知。”

晏惟初道:“朕已经命人去国公府传谕,你那三弟僭越恣肆藐视朕躬,罪不可赦,朕将他流放了,你不用担心他以后再找你麻烦了。”

谢逍低头谢恩。

晏惟初又问:“朕听闻他本就不是个好的,在外惹是生非惯了,做出这种事倒不稀奇,那你二弟呢?你觉得事情是否与他有关?”

谢逍平静答:“没有确凿证据,臣不愿妄下定论。”

至于是与否,谢迤一直以来对他的嫉妒之心他并非一无所知。

他二人同岁,自幼被人拿来做比,谢逍是无所谓,处处矮一头的谢迤难免心有芥蒂。

当年想要跟随老国公上战场的人不只谢逍一个,还有谢迤,但老国公只带了谢逍同去,将谢迤送回了京中。

如今谢迤只是个五军都督府的六品都事,既不能凭自己本事封爵,国公世子的位置更轮不上他,怎能心平气和。

只是明面上,他们向来相安无事,谢迤愿意装,谢逍也无意戳破罢了。

“表哥倒是宽容。”

晏惟初的语气也不知是讥诮还是别的,换了个话题:“听闻表哥与安定伯府的世子走得近?你们时常一起玩耍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小皇帝的眼睛,谢逍坦言直说:“我与世子论起来算得上表亲,确实偶有往来。”

“表亲?”皇帝的声音不似寻常少年人那般清亮,兴许是为了维持帝王威严,他的声线略沉,但此刻饶有兴致,“这表亲关系,不比朕与表哥你近吧?表哥倒似乎更愿意亲近他?”

谢逍无奈道:“……陛下说笑了,比这个没有意义。”

严格说起来,小皇帝是太后养子,他是太后侄子,他们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的确比和世子那种拐弯抹角的关系近。

晏惟初有些好奇谢逍会在外人,尤其他这个皇帝面前如何评说安定伯世子边淳,便追问他:“世子是个什么个性的?表哥当真这般喜欢他?”

谢逍想了想说:“他少年心性,爱玩爱热闹。”

至于后面那个问题,他想起昨日在安定伯府中听到的种种,大抵也觉得无甚意思,更不想在皇帝面前提,便说:“臣与世子不过泛泛之交,也算不得多亲近,无甚好说的。”

晏惟初愣住了。

“???”

我腿上磨破的皮还没好呢,痛了两天了,你说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你怎么吃完一抹嘴转头就不认账了?

你就是这么定义泛泛之交的?

赵安福默默低了头。

小皇帝很生气,小皇帝黑了脸。

他们又要受无妄之灾倒霉了。

定北侯你真是不说人话啊……

第27章 你为何要娶别人?

晏惟初连着数日未出西苑瑶台的门。

近日事多,京营三大营刚刚到手,尚有诸多后续事情亟需处置。

皇帝难做,做实权皇帝更是不易,他才没那么多空闲心思想某些不知所谓的人。

这日刚入夜,来了一名郑府管事,奉郑世泽的命令来禀报晏惟初,说谢逍连续几晚去不夜坊,点同一名乐师弹曲给他听。

“侯爷不只在戏楼里看戏,这几晚都点了同一人弹琴,一坐一个时辰,还会跟那乐师聊上几句,给的赏银也丰厚,虽没做别的,但看着对人很是感兴趣。”

说到后头这管事的声音渐低下去,明显感知到了皇帝周身冷下的气息。

半晌,晏惟初沉声问:“哪里来的乐师?”

管事硬着头皮道:“刚从江南送来的人,第一日在不夜坊挂牌便被侯爷看中了……是个男郎,年十九。”

晏惟初阴了脸。

*

船靠栈桥码头停下,郑世泽已在此等候多时。

晏惟初迈步上去,这厮凑过来,笑嘻嘻地道:“世子爷,我就说这美人计可行吧,先前只是没挑到能让侯爷看上眼的,这不侯爷已经在过问帮人赎身的事了。等我把人好生调教一番给侯爷送去,一准能得宠,日后他留在侯爷身边便能安心帮世子爷您办事……”

晏惟初冷着脸,只问:“人在哪?”

郑世泽被他一瞪,老实了:“我带您过去。”

好吧,这是来捉奸的。

定北侯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往前走了一段,便有一临水而建的雅轩,与别处的热闹不同,这头很是幽静,尚未走近已有琴声入耳。

声响清越,如珠落玉盘。

晏惟初顿住脚步,忽然问:“这人有何特别的?”

郑世泽张了张嘴……他那双眼睛有几分像陛下您算不算特别?

这话他可不敢说。

晏惟初转眼斜过去。

郑世泽赔笑:“世子爷您自个去看了就知道。”

轩中,谢逍捏着酒杯散漫靠在座椅里,目光不时掠过乐师抚琴时微垂下的一双眼眸。

上挑的弧度和眼皮褶皱的形状确有几分相似,眼尾也一样隐隐泛着红,但这乐师是擦了胭脂,并非天然如此。

眼神也不同,没那般灵动、狡黠、顾盼生辉。

谢逍忽觉索然无味。

前几日他照旧来这里听戏消磨时候,准备走时在戏楼外撞见这乐师被几个喝醉了的勋贵子弟拉着不放,怯生生眼中含泪的模样让他不禁想起在瞻云苑那次见到的晏惟初,便难得管了一回闲事,将人护下了。

之后他连着几晚来听人弹曲,偶尔闲聊几句,其实无甚意思。

杯中这雪涧春味道也寡淡了不少,远不及晏惟初那夜请他在这里喝的那壶酒滋味清冽。

谢逍搁下酒杯,颇有些心不在焉。

屋门骤然自外推开,晏惟初的身影便这样毫无预兆地闯进来。

谢逍一怔,竟是一时忘了反应。

琴声乍断,晏惟初扫了眼那受了惊吓不知所措的乐师,柔柔弱弱的小白花一朵,倒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眼光真差。

他抱臂上前,似笑非笑:“表哥好兴致,来这里听曲怎不叫上我一块,果然有美人美酒做伴便将我这表弟抛去脑后了,枉费我还日日惦念着表哥,白瞎了心思。”

听出晏惟初声音里的怨气,谢逍的神思回来,镇定示意:“坐吧。”

晏惟初冷冷瞅着他,没动。

谢逍也不再做声地望过去,晏惟初丢出句“我才不要”转身跑了。

谢逍追出去时,晏惟初已经跑到了栈桥码头边,回头却又笑了,戏谑问跟上来的谢逍:“你不是还想给人赎身吗?就这么把人丢下了?你跟着我出来做什么?去陪你的美人吧!”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谢逍有时候确实摸不准这小郎君的脾气:“你今夜怎来了这里?”

“表哥能来我不能来?”晏惟初酸溜溜的语气,“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表哥的雅兴,那你回去继续听人弹曲呗,不用管我。”

谢逍低眼,似乎有片刻沉默,再又看向他:“想喝酒吗?”

晏惟初不答。

谢逍再次问:“想还是不想?”

晏惟初哼道:“只喝酒,我不要听人弹曲。”

“那就不听。”谢逍应他,租了一艘画舫,命人将酒席摆在舫中。

画舫在湖上随波逐流,晏惟初终于肯听话坐下,谢逍拎起酒壶为他倒酒。

“这雪涧春的味道没从前的好。”

晏惟初心说那是当然的,上次的雪涧春是他带来的贡酒,这不夜坊卖的又不是。

“表哥为何要请我喝酒?”晏惟初的语气依旧生硬。

“免得你来了又跑,好似我欺负了你,”谢逍将他杯中酒盛满,“不高兴?”

你本来就欺负了我,晏惟初赌气道:“表哥说没空,要在府中念书,其实在这里夜夜笙歌,骗我。”

谢逍却道:“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他微微摇头:“陛下的锦衣卫时时刻刻盯着侯府,我放纵逍遥,沉迷风月之地,想来也能让陛下放心。”

晏惟初颇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双脚的荒谬感:“……也不必这样吧?你兵权都交出来了,人也回了京中,身上就挂了几个虚职散衔,陛下还能对你不放心吗?”

谢逍道:“京中近日不太平,陛下如今掌控了京营,又在大力查摄政王的旧账,还是小心点得好。”

晏惟初听着心头不快:“那你是自污给陛下看吗?给人赎身呢?也是被逼无奈?”

谢逍深深看向他,眼里的情绪稍纵即逝,转瞬便已消融于阒暗中。

晏惟初仿佛意识到什么,尚未开口。

谢逍先道:“自立国之初,镇国公府世代镇守乌陇关,一百六十余年下来,乌陇的二十万精锐兵马早已形同谢家私军,不遵圣谕只听将军令。”

这是第一次,他在人前说出这样近似悖逆的言论,语气里却无嚣张狂妄色,有的只有疲惫和无奈:“自太祖皇帝以后,历代皇帝无一不忌惮防备谢家,但毕竟这些皇帝身上都还流着谢家女的血,即便有猜忌也总有转圜余地。

“可先帝与今上不同,他们是庶子承大位,天然不信任谢家,先帝在位时崇文抑武,除了被先帝一手捧起来用以制衡谢家的宁国公府,他对其余高门勋贵无一好感,更着力打压谢家,至于今上……”

晏惟初不知谢逍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提起这些,但也下意识问他:“今上如何?”

谢逍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今上比先帝更有想法和手段,他大概对谁都不信任,为了达成目的也可以不择手段。谢家军的存在是陛下绝不能容忍的,他隐忍不发,不过是还没到时候对镇国公府下手罢了。

“陛下将我从朔宁调回京,他可以拿回朔宁的兵权,也可以拿回燕安的兵权,同样的法子用在乌陇却行不通,那边的人只认谢家人只认镇国公,我是国公世子,依太祖皇帝定下的旧制迟早要回去乌陇接替我父亲的位置,陛下怎能对我放心?”

晏惟初试图帮自己说话:“那之前国公上奏请换世子,陛下也没准啊,陛下要真这么不放心你,顺势换个奶娃娃做世子,岂不正合他意,表哥你把陛下想得太坏了。”

“陛下不是不想,是不能换,”谢逍不以为然道,“我父亲在军中威望不及我,祖父去世前曾与太后商议过想由我直接接替乌陇总兵的位置,当时摄政王大概有所顾虑没答应,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但我祖父手下那些人皆默认了我之后会接替父亲的位置,陛下若是顺着我父亲的意思将我换了,乌陇现在就会生出乱子。陛下初亲政,京中局势尚未明朗,若是边镇又乱了,恐会天下大乱,所以他不能换。

“陛下本意只为让我们父子间生出裂痕,那日我在大宴上出的事,陛下也知道了,他特地将谢适流放虽说是为我出气,老夫人和婶娘却是彻底恨上了我,父亲一贯孝顺听老夫人的,种种事情叠加,我与父亲之间也确实有了嫌隙。”

晏惟初有些尴尬,他好像在表哥面前被扒光了一样,在想什么表哥都一清二楚。

“……你说这些,究竟跟你给个乐师赎身有何关系?”

谢逍捏起酒杯,倒酒进嘴里,静了静,接着说:“陛下拖着不立后,想来是对谢家厌烦至极,我若是识趣点,日后主动将乌陇兵权交还给陛下,或许还能保全国公府全身而退。”

晏惟初不明白:“怎么还?你想还乌陇那些将领也不会乐意吧?”

谢逍眼中无波,平静说道:“若是镇国公世子无后绝嗣,自我之后陛下便可将镇国公爵位收回,乌陇兵权自会转移,再无后顾之忧。”

晏惟初愣住,神情间流露出格外复杂之色:“……需要做到这一步吗?”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谢逍道,“也许陛下念在镇国公府从前的功劳上,能给我们留一些体面。”

晏惟初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很不好受。

他没想到他竟将表哥逼到了这个份上,表哥不是不肯帮他,是知道他不信任,所以如履薄冰、敬而远之。

晏惟初再开口的声音有些滞涩:“所以呢?你当真打算不娶妻生子吗?”

谢逍无所谓地道:“有何不可?”

晏惟初只觉心里堵得慌:“你觉得你说你不娶妻不生子,陛下就会信?”

“很难,”谢逍认同他说的,“陛下没那么好糊弄,我只能做得更离经叛道一些,像你父亲那样娶男妻,不纳妾不过继,我还会上奏请封世子夫人。”

晏惟初真正噎住了。

大靖民风开放,民间不乏男子与男子之间缔结婚约者,律法也不禁止。

但高门勋贵子弟这般行径,难免令人侧目,或成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即便是纪兰舒之于安定伯府也并无实质上的名分,当然了,那不是边慎不想,是纪兰舒身世特殊他们不愿引人注目唯恐招致祸患。

而如今谢逍却说,他要娶男妻,还打算为他的男妻上奏请封正式的身份。

晏惟初听懂了,强压下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深吸气后问:“你看中了谁?那个乐师?他的身份配得上你吗?你要让他一步登天成国公世子夫人?”

谢逍不否认:“我行径越是荒唐,越能让陛下安心,他的身份正好。”

“你这是在欺君!”晏惟初的声音提起,不自觉地盛了愠怒,“你要让陛下相信你为了一个风月之地的乐师放弃娶妻生子,必是你对人情根深种,可你是吗?你当陛下是傻子由着你这么随意愚弄诓骗?”

谢逍静静看着他,小郎君的眼尾又气红了,眼睫快速眨动着,像受了莫大委屈。

“不试试怎知道。”谢逍的声音也有些哑,转开眼,继续倒酒进嘴里。

“表哥,”有一刻晏惟初甚至冲动想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想告诉谢逍自己并不想逼他至此,却说不出口,“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你可有想过将来?”

谢逍在短暂静默之后坦然说:“自第一日随祖父上战场那时起,我所愿所想皆如谢家祖辈,若有朝一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此生足矣。”

他给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晏惟初意料的答案,让晏惟初愈觉难受,他的高官厚禄、富贵荣华表哥看不上,表哥所求从来只有金戈铁马。谢家其他人也许心怀鬼胎,但他的表哥从未对不起他对不起大靖,反而是他这个大靖皇帝欠了表哥无以为报。

沉默的那个人变成了晏惟初,他一口将杯中酒喝了,始终用力捏着那只酒杯,垂首再未做声。

画舫靠了岸,谢逍大约也觉得无甚好说的,只道:“很晚了,回去吧。”

他起身走出船舱,迈步先上了岸。

晏惟初落后一步跟上来,在他背后轻声喊:“表哥。”

谢逍回头。

晏惟初抬起微红双眼,星辰灯火碎散在他恍若含泪的眼眸中,将坠未坠。

“你为何要娶别人?你占了我的便宜,不用负责的吗?”

第28章 恋爱脑要不得

半个月后。

早起晏惟初正批阅奏章,赵安福进来,递上一份邀帖,说是清早定北侯亲自送去安定伯府的。

“侯爷人还在伯府正堂里等您,您若是不想见他,奴婢派人去知会一声,安定伯便会将他打发走。”

晏惟初没吭声,顺手翻开那张邀帖,上头只有一句话。

“人没赎,我错了,云都山去否?”

赵安福抬头,眼见小皇帝阴沉了半个月的脸雨过天晴,松了一口气。

定北侯可终于办人事了。

那夜晏惟初问出那句话后见谢逍哑然无言,便又跑了,之后也没再去找人。

当时的气愤难过不全是演的,晏惟初面子上过不去,想着谢逍若当真执意要娶那乐师,他就得利用皇帝特权棒打鸳鸯了,还算表哥识趣,迷途知返。

合上邀帖,晏惟初的嘴角上扬,示意:“伺候朕更衣。”

伯府正堂里,谢逍照旧心不在焉,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边慎闲聊。

这位安定伯说起他侄子的婚事定下了,下个月就能娶媳妇过门,满面红光兴高采烈。

谢逍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犹豫问:“……伯爷不操心世子的婚事吗?”

边慎笑道:“淳儿还小,不急,他那性子也定不下来,等回头我求陛下给他安排个差事再盘算这些。”

他没说的是,他那侄子其实年纪比小皇帝还小。

谢逍默默啜了口茶。

晏惟初到安定伯府上走侧门进,出现在正堂时,谢逍已在此等候他多时。

“淳儿你也太磨蹭了,在后头做什么呢?”边慎配合着演。

晏惟初嘟囔解释:“我哪里知道表哥会一大清早过来,我都还没起身……”

谢逍心知他是故意的,没跟他计较:“也没等太久。”

晏惟初凑过去,笑问:“表哥是来找我的吗?”

谢逍看着他含笑的眼,微微颔首:“嗯。”

那夜的僵局就此融冰。

晏惟初笑逐颜开,冲边慎说:“父亲,我和表哥出去玩。”

边慎挥手:“去吧去吧,别玩疯了,早些回来。”

谢逍起身,跟边慎告辞。

出门上了车,他才问晏惟初:“要去哪里?”

晏惟初道:“我堂弟马上要娶媳妇,他人在济州,我见不到他,但礼总得送,去购置贺礼。”

谢逍闻言一顿,意味不明地又问:“你堂弟都要成亲了,你呢?安定伯说你还没定性,不惭愧吗?”

晏惟初笑睨过去:“表哥很关心我何时娶亲?”

谢逍默然不语。

……那夜也不知道是谁红着眼睛质问自己为何要娶别人。

谢逍不做声,晏惟初也不再说。

谢逍只说人没赎,也不是真就放弃了娶男妻的打算,这笔账还得慢慢算。

他们径直去了西大街,车在这边最大的珠铺前停下。

刚下车,便有官兵过来开道,吆喝众人往后退,别堵路耽误了东厂办差。

又是东厂这群蝗虫过境。

谢逍不欲找麻烦,拉着晏惟初往马车旁退开一步,想直接进铺子里,晏惟初却停步,饶有兴致道:“先看看。”

前头远远便见有官兵过来,一长串的队伍,为首的高头大马上是耀武扬威的万玄矩。

“今日这又是哪家被抄了?竟然是万玄矩亲自押人?”

人群里不知谁冒出一句,周围人议论纷纷。

摄政王谋逆,被认定有份参与者还有三位郡王,锦衣卫前几日就已将人自封地押解进京。牵连其中的高门勋贵更是无数,第一个被开刀的果然是淮安侯府,崔绍亲自带人去抄了家,把他老子押下了诏狱。

这才半个月,不但诏狱人满为患,被征用的刑部大牢和大理寺狱也快塞不下了,京中高门可谓人人自危。

“我听说了,是武阳侯,一大早锦衣卫和东厂的就直接带兵围了武阳侯府,锦衣卫的人冲进去抄家,这些东厂番子把那老侯爷像拖死狗一样拖出来,好不嚣张!”

“这是第几家侯府了?陛下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摄政王死了还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就这短短半个月,不但成王府满门下了诏狱,还拉下了三座郡王府和一公六侯四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

“可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都亲自带人把自己家抄了,这算什么,难怪陛下之前准许他跟淮安侯断亲,原是在这里等着。”

“你们都少说几句吧,当街议论陛下,不要命了!”

乱七八糟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晏惟初偏头冲谢逍努嘴:“表哥,万玄矩领的这些东厂番子好凶啊,真是欠教训。”

谢逍皱了皱眉,开路的兵丁正大声驱赶着围观人群,不时抽刀恐吓,当真无法无天。

十几辆囚车一路过来,押着哭天喊地的武阳侯和他的家人。

万玄矩亲自带队押人,路过这边时正听到晏惟初的这句,回头凶狠一眼瞪过去,哪里来的狗东西敢背后议论咱家……

嗯?!

这狗太监惊愕瞪大眼睛,倏地一下转回了脑袋,咱家眼花了不成?怎的好像看见了陛下?

晏惟初被他这一瞪又后退了一步,往谢逍身后躲:“表哥,我害怕。”

谢逍无奈,也不知道这小郎君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害怕却敢当街口无遮拦,被人瞪了又发怵。

万玄矩余光瞥见这一幕,心惊肉跳,好悬才没从马上栽下去。

陛下身边那个,似乎、好像是定北侯?只是陛下这一副小媳妇做派是怎么回事?

糟了,他好像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陛下之前要的东西……是他想的那样吗?

这阉人能活到今日自是个人精,只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便迅速放弃了下马去跪拜的打算,高声呵斥耀武扬威的其他人:“别磨磨蹭蹭的了,赶紧走!”

陛下都说了你们欠教训,回头再跟你们算账!

押人的退伍匆匆而去,围观的人群也各自散了。

谢逍回头示意晏惟初:“没热闹看了,进去买东西吧。”

晏惟初讪笑:“嗯。”

他们迈步进门,便有掌柜迎上来。

这间珠铺足有三层楼,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金石玉器,背后东家是江南巨富。

侯府的车驾就停在外头,掌柜知晓他二人身份,十分殷勤,请他们直接上三楼。

三楼只招待他们这样的贵客,热茶点心送上,拿出来的都是楼下不公开对外出售的好东西,其中还有海外来的奇珍异宝。

晏惟初拿起颗比龙眼还大一圈的走盘珠,对光细瞧,这珠子圆润无瑕、光泽夺目,略带一些粉晕,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掌柜笑着称赞他眼光好,说这珠子是南洋来的好东西,有十几颗,这是最大的一颗,今早才送到的,就被他们碰上了。

晏惟初看一眼那掌柜,说:“哦,原来是海上来的走私货。”

掌柜脸上笑容一僵,镇定道:“哪能呢,这是那些南洋的客商特地运过来卖的,所以货少,更显得稀罕。”

晏惟初懒得拆穿:“行吧,这些珠子我都要了,正好给我那弟媳做条项链,再打一套金饰头面,男子的玉冠玉簪也选一套,贺人新婚的。”

他既然借了安定伯世子的身份,他这个皇帝也不是小气的人,御制之物不好赐,买些贵的珠宝首饰倒是方便。

反正他最近到处抄家,有钱。

掌柜顿时眉开眼笑:“好嘞,您二位先坐着喝口茶,小的再去给您挑几样好东西来。”

掌柜退下去后,谢逍提醒晏惟初:“这些东西不便宜。”

晏惟初喝着茶,让他安心:“我爹有钱。”

他说的是他亲爹,先帝爷,先帝留下的内帑钱可不少,都被摄政王祸祸了而已,如今他凭本事自己拿回来了。

谢逍不再劝,他高兴就好。

“不过还是得低调点,”晏惟初兀自说道,“财不露富,要不被东厂盯上了也把我家抄了那多倒霉。”

谢逍好笑说:“你慌什么,之前不是说柿子挑软的捏也不是这样挑的,这事怎么也牵扯不到安定伯府头上。”

“那你们镇国公府呢?”晏惟初问他,“那夜表哥你说陛下对你不放心,万一陛下要借机对你们下手怎么办?”

“不至于,”谢逍神色淡然,“我也说了陛下不会乐见边镇在这个时候生乱,他就不可能现在对镇国公府下手。陛下一拿回京营就对京中高门动手,确实雷厉风行,但也不会乱来,执掌边镇兵权的几家他便都没有动,不过……”

晏惟初接话:“不过什么?”

“不知道陛下的后手和底牌是什么,”谢逍道,“五军都督府如今空出了大半位置,京营之后又由谁来接手,所有人都在观望,陛下若是没有后招那就是虚张声势、想一出是一出,但应该不至于。”

晏惟初笑道:“施老将军不是暂时接管了京营吗?”

“他不行,”谢逍直接否定,“他迟早还是要回去南方,而且他年纪大了,在京中威望不够,京里这些人不会服他。”

晏惟初揶揄道:“表哥不是很了解陛下?你猜猜他会怎么安排呢?”

谢逍掀起眼,见他一副看戏般的神态,也不说了:“猜不着。”

掌柜回来,拿来了几份图册,让晏惟初挑选饰品样式,又带了另外几样好东西,指望能入晏惟初的眼。

他已经看出来,这是个大主顾,钱多而且舍得花。

晏惟初看中了一对双珏玉佩,暖白玉质地,日月合璧、双生相依,一并付钱留下了。

谢逍问:“这个也是要送礼的?”

晏惟初眨眨眼:“不告诉你。”

谢逍拿起那两枚玉佩细瞧了瞧,又搁回去:“随你吧。”

“……”你就不能多问几句是送给谁的?真扫兴啊你。

晌午时分,谢逍将晏惟初送回府,停车时问他:“后日去不去云都山?”

同一句话,问的人与被问的人如今调了过来。

晏惟初笑笑说:“有空就……”

谢逍沉目看着他,晏惟初改口:“好吧,那去吧。”

谢逍道:“后日早辰时,我来接你,记得吩咐下人收拾好出行的东西。”

去就去呗,晏惟初乖乖点头,他可太好哄了。

*

谢逍离开后,晏惟初便也回去了瑶台。

崔绍来问押下狱的那些人要如何处置,晏惟初正在把玩那两枚玉佩,漫不经意地道:“核查清楚后朕会召开朝会,几个参与造反的宗室王爷除国、满门抄斩,其余人跟之前一样夷三族,到时让万玄矩将成王那小儿的脑袋给太后送去。”

崔绍不敢置喙,拱手领命。

他离开后刘诸来求见,想要劝晏惟初。

“陛下您才亲政,上回已经处置了上千人,如今又这样大开杀戒,这次甚至牵连了近万人,民间议论纷纷,只怕于您名声有碍……”

晏惟初的心思全在玉佩上,手指慢慢摩挲着上头的纹路,轻蔑回道:“什么名声?说朕是暴君?朕就做那暴君又如何?要不外头那些人都当朕是黄口小儿好欺负。

“何况,那些人是朕冤枉他们吗?朕被摄政王软禁了十年,他们明目张胆地帮着摄政王想要取朕而代之,人证物证俱全,朕为何要放过他们?是他们不忠在先,有何脸面怪朕不仁?”

刘诸心中担忧:“可……”

晏惟初不想听:“算了刘公,随他们去议论吧,朕不在意这些。”

做皇帝的有几个能做到丝毫不在意自己名声的?但偏偏晏惟初笃定他就是无所谓。

刘诸只能作罢,提醒他:“但这京营总兵的人选,还得尽快定下来以安人心,免得再生出别的乱子。”

晏惟初便问:“刘公有合适人选推荐吗?”

刘诸犯了难,要能压得住京中剩下的那些勋贵,还要让边镇和地方上的人歇了心思不因皇帝现在的这些动作生出异心,最关键的还要足够忠心,这样的人可着实不好找。

“朕倒确实有个人选,”晏惟初搁下手中玉佩,笑着轻吐出三个字,“定北侯。”

刘诸懵了,定、定北侯?

定北侯的身份是足够的,确实压得住人,还能让镇国公老实听话,镇国公不动其他边镇的人自然也不敢动,但是——

他真的合适吗?您放心他吗?您把他调回京不是为了夺他兵权吗?你怎还要把京营给他呢?您怕是中邪了吧!

老子镇守边关重镇,儿子把持京营三大营……

谢氏这是真要与帝王共天下了,陛下您在开什么玩笑!

到时候他俩合谋振臂一呼,这大靖天下不立马得改姓谢?还有您晏家皇帝什么事?

刘诸满脑门的汗,深觉自己被骗上了一艘贼船:“陛下三思,使不得啊!”

晏惟初不听他的:“朕觉得挺好,表哥各方面都能胜任,是最合适的人选,只要朕让他忠于朕,在镇国公与朕之间坚决选择站在朕这边,便无妨。”

“……”您哪里来的这个自信?

刘诸忽然想起小皇帝那日说的那句“朕这表哥有本事,朕可是仰慕得很”,看晏惟初的眼神都变了。

这恐怕不是中邪,这是中蛊了。

“陛下,有句话臣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恋爱脑什么的真的要不得啊!

晏惟初正色:“既然不当讲,就别讲了。”

朕就要。

第29章 考虑一下娶我

刚至辰时,侯府车驾出现,晏惟初戴了大帽裹着厚重狐裘爬上车,人还有些困顿。

他懒洋洋地打招呼:“表哥来得好早。”

“这个点还叫早?”谢逍递了个暖手炉过去,昨夜下了雪,天真正冷了,他特地备的东西,“你每日这个时候还不起?”

“差不多吧。”晏惟初点头,他向来散漫惯了。

谢逍问:“今日呢?怎又肯爬起来?”

晏惟初笑了:“为了跟表哥一块出去玩啊。”

他的鼻尖冻得有些红,眼尾也红,皙白无瑕的一张脸,被裘衣领口的一圈柔软白狐毛和同质地的暖耳衬得似粉玉一般,秾艳昳丽。

谢逍只看了一眼便错开视线,示下出发。

云都山在京城西郊,出城之后还要走二十里路。

他们清早出发,因雪天路滑,一路慢行,晌午时分才堪堪至山脚下。

云都群山占地广阔,由众多连绵起伏的山峰首位相连而成。东侧是皇家玉泉别宫,那修了一半的碧怡园也在这附近。

晏惟初看了片刻窗外景致,忽然问:“表哥,我听人说陛下将碧怡园里最好的一块地给了你?我看陛下还是很向着你的嘛。”

谢逍却不吃这一套:“你在这里拍陛下马屁,他也听不到。”

“……”这天没法聊了。

谢逍道:“那头的园子还没修缮好,我们今日先去西边山上,镇国公府在这里有处别业,可以小住两日。”

晏惟初也不能说不,来都来了。

“都听表哥的。”

谢逍前两日就已派人前来安排,这里的别业打扫一新,只等他们过来。

谢家别业占了这边一座小的山头,与世隔绝,很是清幽逍遥。

晏惟初站在山间小筑中远眺,云涛雪雾、万壑混白,天地浩瀚莽莽。

不似过去许多年,他即便抬头,也只能看到西苑那一小片终年灰蒙蒙的天。

身后谢逍过来,问:“在想什么?”

晏惟初回头冲他道:“表哥,前头那座山上是不是有座寺庙,我们下午去那边看看呗?”

谢逍略微意外:“你要拜佛?”

晏惟初笑嘻嘻地说:“我多心善啊,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捏死,菩萨佛祖肯定喜欢我。”

至于一口气砍上万人什么的……那是别人负他在先,他又有什么错呢?

他都没用诸如剥皮、凌迟、五马分尸之类的酷刑,怎么不算心善呢?

谢逍凝着他的眼睛,这小郎君总是这般,看似天真娇憨,却又无端让人觉得他这样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复杂莫测。

可是怎么会?

来京中之前,他大抵也只是江南小镇上娇养长大的普通少年郎罢了。

晏惟初毫无预兆地凑近谢逍面前,目露困惑:“表哥,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谢逍面不改色:“不能看?”

晏惟初嬉笑:“那我长得好看吗?”

谢逍的视线自他灵动狡黠的眼扫下去,掠过泛红的鼻尖,落至他形状似花瓣一般红润的唇上,顿了顿,再又移回去,对上他眼中笑意:“嗯,好看。”

谢逍说的坦然,晏惟初眼睫忽扇着:“真的?”

谢逍问他:“好不好看,你自己照镜子不知道?”

晏惟初更乐了:“我自然知道,但是我喜欢听表哥你说,那就谢表哥夸赞了。”

谢逍转开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前方。

他们在这边用过午膳,下午雪停之后便去了另一座山头的寺庙里,抄近路过去倒也不远。

“这里的寺庙听说香火旺盛,但这两日下了雪,估计来的人少,表哥,我们俩成包场的了。”

晏惟初兴致勃勃,这一路走来果然除了他们便不见别的香客。

“佛门清净地,严肃些。”谢逍低声提醒他。

“有什么关系,”晏惟初漫不在乎,“我都说了菩萨佛祖喜欢我……”

晏惟初说话间不经意地侧头,瞥见前方大殿里走出来的身影,竟然是那位苏小郎君。

苏凭也看到了他们,先是一愣,迈步走过来:“明昭,世子,你们怎一起来了这里?”

他的目光在谢逍和晏惟初之间来回转了一圈,神情复杂,几乎压不住声音里的情绪。

不等谢逍开口,晏惟初先说:“表哥约我来的,赶不及赏枫,来赏雪也一样,这大冷天的我都不乐意来,表哥非要拉上我一起,真是的。”

他一脸无辜,仿佛不知道苏凭先约了谢逍来这边赏枫,也仿佛之前几次提出邀约的人不是他。

谢逍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等同默认了他的话。

苏凭面色黯然:“我还以为明昭你之前拒绝我是没空过来……”

谢逍不欲解释,只问:“你在这边的书院念书?”

苏凭勉强按捺住心绪,说:“云山书院也在这里,这边清净,中举之后我便从国子监出来,来了这里闭关念书,今日偶然起意来这边给菩萨上炷香,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你们。”

晏惟初闻言神色微动,他听说过这座书院的名字,太师章文焕从前也是这里的学生,致仕之后成了这座书院的山长,偶尔会亲自过来讲学。这云山书院并非什么人都进得去,苏凭竟然能被他们看上?

谢逍无意多聊,便要同晏惟初进去,苏凭不甘叫住他:“明昭……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晏惟初难得给面子:“表哥你们聊吧,我先进去拜拜。”

他才不管谢逍答不答应,撇下他们独自进去了大殿内。

外头的声音远去,这一方宝殿里香火缭绕、肃穆安宁,仅有他一人。

正前方的高大佛像在光影暗处,悲悯俯视众生。

晏惟初驻足,仰头平静目视良久,既未跪也未拜。

当世佛不拜过去佛,他是天子,是这大靖天下唯一的真神,没有谁能让他纡尊跪拜,佛也一样。

他的底线只在他自己这里,他心甘情愿做的事情,什么都可以,反之,不可以。

晏惟初没在大殿里久待,自后门出去,又从廊下绕回前头。

苏凭还在与谢逍说话,晏惟初却瞥见不远处另一在等苏凭的人,是谢家老二谢迤。

谢迤的注意力全在那俩人身上,晏惟初多看了他一眼,谢迤神色冷沉,眼里有明晃晃的对谢逍的嫉妒恨意,侧对他的谢逍却无知无觉。

苏凭的声音响起,饱含涩意:“明昭,当年我回京之前送了你一柄我亲手画的折扇,你那时是否就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意,所以故意疏远我?”

归京那日他将自己的满腔爱意画于折扇上送出,这些年他日夜反侧终于将谢逍盼来,谢逍冷淡疏离的态度却已表明一切,他只是不甘心。

谢逍淡道:“抱歉,我无此意。”他说的并不决绝,却也不给苏凭留半分念想。

苏凭分外难堪,又哭又笑,几乎站不住:“……那安定伯世子呢?你们才认识多久?你邀他在你府上留宿,特地送花灯与他,又同他一起来这里赏雪,你们这又算什么?”

谢逍皱眉,无意与外人聊这些。

被点名的晏惟初心道算我人见人爱呗,还能是什么。

他正欲上前,谢迤抢了先,走过去叫了谢逍一声:“大哥。”

谢逍这才注意到谢迤也在,谢迤解释:“我来书院看苏凭,同他一起来这寺庙里转转,一会儿就回去了。”

谢逍点了点头,也无甚好说的。

苏凭神情恍惚,谢迤扶住了他一侧手臂:“我们走吧。”

“我……”

苏凭还想说什么,谢迤打断他,温声道:“回去吧,我送你回书院。”

苏凭看着他的眼睛,很勉强才缓过神,慢慢点了点头。

谢迤回头冲谢逍说了句“大哥我们先走了”,扶着苏凭迈步下石阶离开。

等人走远,晏惟初上前,笑着调侃:“表哥,这苏小郎君对你一往情深的,你要娶男妻怎不考虑他?”

“他书念的好,考功名走仕途前途无量,不必掺和进这些荒唐事情里来。”

谢逍说罢睨过来:“何况我若真生出这个念头,又有人要红着眼睛质问我为何要娶别人,不如作罢。”

“……”听不懂。

晏惟初故意装傻:“表哥你那二弟是对苏小郎君有意思吗?大冷天的还特地来这里看他?据我所知二少爷他是有妻有子的吧?”

“也许吧。”对谢迤的事,谢逍无兴致多提。

他问晏惟初:“你刚已经去里头拜过菩萨了?求了什么?”

“不想说。”晏惟初有意卖关子。

倒不是求,先前他望着那佛像,在心里与之做了个交易,若佛能让他心想事成如愿以偿,他便投桃报李让这寺庙日后香火更鼎盛,单看这里的佛识不识趣。

不说也罢,谢逍问:“回去吗?”

晏惟初道:“你不进去拜拜吗?”

谢逍没什么想法:“我不信这些。”

他们便又一块往回走。

晏惟初笑问:“表哥,所以苏小郎君当年送你那折扇,上头到底画了什么?”

谢逍瞥他一眼:“你很好奇?”

晏惟初诚实道:“是挺好奇的。”

谢逍无甚意思地说:“也没什么,双松并立、竹石相倚,不过这些。”

“这样啊……”

晏惟初捏着自己狐裘下挂于腰间的玉佩绶绳晃了晃,他这好像也是双生相依的寓意来着。

“那表哥你既然对他没意思,为何不拒绝得更彻底一些?还时不时地借书给他,去瞻云苑也带着他?”

“都是他主动提出的。”

谢逍沉默了一下说:“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鹰盘涧一战,他父亲当时为了替我祖父挡箭战死,我虽拒绝他,但这份恩情总要记着,能还便还。他原本可以袭父职,因自幼体弱做不成武将,才选择了回京考功名,我便更不能耽误他。”

“表哥可真为他着想,”晏惟初酸道,“那如果没这些因果呢?你会考虑他?”

谢逍没有犹豫:“不会。”

晏惟初追问:“为何?”

谢逍摇头:“我欲娶男妻只为打消陛下顾虑保全自身和家族,明知他对我有情而我无意,将他拖下水无异害人害己,何必。”

“那我呢?”晏惟初蓦地问。

谢逍的脚步顿住。

晏惟初也停步,粲然笑颜绽放于白茫雪雾间:“表哥,我不介意帮帮你,考虑一下娶我嘛,好不好啊?”

第30章 等着你八抬大轿来娶我

回到谢氏别业时,雪势愈大。

屋子里地龙烧得旺,进屋晏惟初解下身上沾了雪的狐裘,顺势取下大帽松开了发带,长发披散下来,人也轻快了不少。

谢逍也刚脱了氅衣,一转头看见他腰间那两枚玉佩,目光一顿。

“这个不是说要送礼?怎自己用上了?”

晏惟初顺着谢逍视线低头看去,笑吟吟地说:“不想送了,我自个留着。”

他又抬头,两耳还戴着狐毛暖耳,煞是灵动有趣,被风吹红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逍,眼睫上好似还挂了雪:“表哥,我刚说的,你还没回答我呢。”

谢逍听出他声音里的嗔怨,伸手帮他将暖耳取下:“别说笑了。”

晏惟初不服:“我怎就是说笑了?我很认真说的。”

谢逍没理他,先前他们午膳便没吃几口,这会儿命人上来热酒和菜,也好暖暖身子。

将屋中下人挥退,谢逍拎着酒壶给晏惟初倒酒。

晏惟初盯着他的动作:“表哥——”

又来了。

谢逍无奈:“阿狸,你到底想说什么?”

晏惟初眼巴巴地看着他:“表哥要不要娶我?”

谢逍问:“我怎娶你?你是安定伯世子,你父亲过继你本就是为了延续安定伯府的香火,怎可由着你胡闹。”

“不是胡闹,”晏惟初认真说,“我是为了帮表哥,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娶个乐师被人当笑柄吗?”

笑柄不笑柄的,谢逍根本不在意。

他只是这段时日每每夜不能寐,脑子里总不断想起那夜晏惟初红着眼睛质问他的那句话,便只能作罢。

“……等你成亲以后再说吧。”

晏惟初有些不高兴:“等我成亲了,你就随便去娶个男妻糊弄陛下是吗?你看上了那乐师哪里?你喜欢他吗?”

谢逍捏起酒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说:“大多数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连见都未必见过,谈何喜不喜欢,婚后再慢慢相处便是。”

“我不同意,”晏惟初耍横道,“你要是敢娶他,我就去陛下面前告你欺君,总之就是不行。”

谢逍看他的眼神略微妙:“娶你就不是欺君?”

“那自然不是,”晏惟初理直气壮,“我说的。”

谢逍大抵觉得他又在蹬鼻子上脸:“这是我的事,你又为何要执意掺和进来?”

“我仰慕表哥,”晏惟初全无心虚,他说的本也是实话,“从我第一次听说表哥你手刃兀尔浑汗王的故事起,我就一心仰慕你,想结识你……”

谢逍皱了下眉,提醒他:“仰慕也不是喜欢。”

“都差不多。”

晏惟初丝毫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眼神很亮:“那表哥你喜欢我吗?”

谢逍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竟也说不出口。

喜欢吗?

他对这小郎君有好感是肯定的,要不也不会这般纵容他和自我放纵,但这种好感究竟有多少,他却说不上来。

谢逍自认不好男色,或者说,他向来对风月情爱事不屑一顾,如今却破了戒。

他知晓这样很危险,想克制忍耐却也不容易。

“……总之不可以。”

“我不,”晏惟初不满抱怨,“表哥,我难道在你心里还比不上那乐师吗?”

根本就是两回事。

谢逍道:“你想都别想,你父亲不会同意。”

晏惟初不信:“我回去就跟他说,凭什么只许他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他若是不同意,我就不做这个世子了,让他再过继一个儿子吧,或者我把世子的位置让给我堂弟。”

谢逍摇头,在他看来晏惟初这是想一出是一出,少年心性,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不成、不行。”

晏惟初生了气,“啪”地放下筷子:“不吃了。”

他霍然起身,谢逍叫住他:“别闹了,坐下来吧。”

“不坐,气饱了,”晏惟初凉道,“我回屋去睡觉。”

谢逍不再做声地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

晏惟初移开眼,气道:“你自己爱吃慢慢吃吧。”

早知道不来了。

谢逍没再拦着,放了晏惟初离开。

安排给晏惟初的屋子就在隔壁,谢逍一直坐着没动,听着脚步声远去,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响动。

他将酒水倒进嘴里,尝到些微涩意。

外头风雪更急。

谢逍独自又坐了许久,也没再动筷子。

天色渐晚,冬日天黑得早,其实也才至申时末而已。

谢逍最终认命起身,去叩隔壁的房门,却没人应。

守在廊边的下人告诉他:“世子先前就出去了,没让我们跟着。”

谢逍问:“他去了哪?”

下人想了想,说:“似乎是后山那头。”

谢逍赶过去时,晏惟初停步在一处峭壁前正探头向下张望,不知在看什么。

顺喜他们远远缀在后头,犹豫着想上前又不敢。

见到谢逍出现,顺喜如蒙大赦,赶紧道:“侯爷,您去劝劝世子吧,这大雪天的,山路湿滑不好走,他一定要在这悬崖峭壁边玩耍,还不让我等凑近跟着……”

谢逍上前,晏惟初知晓是他没有回头,说:“表哥你看,那下面山坳的岩壁上竟然开了朵花,真漂亮。”

谢逍顺他所指方向看去,就在下头几丈远的地方,有一株石缝里开出的红梅,这个品种他在北地时见过,这边少有,叫雪中春。

“跟我回去。”谢逍开口。

晏惟初这才转头看向他,轻声道:“我不想回去。”

谢逍拧眉。

晏惟初似笑非笑:“除非表哥将那朵花摘了送我,我就跟你回去。”

谢逍目光再次落过去。

这一段山壁并不难攀爬,若是平日里这点距离以他的身手轻松就能下去将花摘回,只是今日雪大,又已近日暮天色昏暗,怕有些麻烦。

“你等着。”

谢逍没多犹豫,脱下了身上大氅扔过来。

晏惟初一愣:“我说笑——”

谢逍却已快步踩着峭壁岩石攀爬下去。

晏惟初看着他的动作,不由有些紧张,山壁上即便没有积雪也结了冰,若是一个不慎滑下去,他几乎不敢想。

“你回来!我不要了!”

谢逍抬头看他一眼,就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那处山坳间,折下了那株怒绽的雪中春。

晏惟初悬着的心却不能放下,死死盯着谢逍的一举一动。

上来比下去更不容易。

眼见他突然脚下一个趔趄,一下没抓稳身体随簌簌而落的积雪骤滑下去,晏惟初也不由脚软一侧膝盖砸进雪地里,跪在峭壁边厉声疾呼:“表哥!”

好在谢逍眼明手快沉着不慌,也只滑下去一段,很快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止住了落势。

晏惟初心跳到嗓子眼,勉强才稳住心神,转头冲后方的人慌乱喊:“过来帮忙!”

那两名扮作护卫的锦衣卫快步冲上前,谢逍却没等他们伸手拉,到底还是身手敏捷,三两下自己爬了上来。

晏惟初脱力跌坐下去,身体软下,绷紧的手指却半日不能松缓。

他抱着谢逍的氅衣,低头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焦急跟过来的顺喜见状冲那两名锦衣卫使了个眼色,三人很识趣地又退下去,退去了比先前更远的位置。

谢逍看晏惟初这样,在他身前半蹲下,递出那朵自己收进袖子里的花,哄他:“花摘回来了,要不要?”

晏惟初猛地抬眼,一双眼睛红得厉害,也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别的:“谁让你爬下去摘花的?”

你还真是不讲道理。

谢逍愈显无奈:“阿狸,你究竟要怎样?”

“我要做镇国公世子夫人,做定北侯夫人,”晏惟初脱口而出,半分不觉羞臊,“我要表哥娶我,不许说不成、不行、不可以。”

谢逍沉默着,没表态。

“表哥,你究竟在犹豫什么?”晏惟初闷道,“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要还是不肯答应,我没脸见人了,我从这里跳下去算了。”

谢逍看着他,问:“……真有这般仰慕我?为了帮我宁愿不娶妻不要子嗣?”

晏惟初压根没想过这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我就要表哥。”

“若是日后镇国公府真出了事呢?你跟我搅合在一块,也不跑掉了,不怕被连累吗?”谢逍提醒他。

晏惟初笃定道:“天塌下来我替表哥扛,不会有事,表哥信我说的。”

谢逍心生触动,他也不是铁石心肠,面对这样一个热情又直率的晏惟初,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你父亲那关怎么过?”

晏惟初斩钉截铁:“回去我就跟他说,大不了让他打一顿。”

才怪,边慎巴不得举双手赞成,敲锣打鼓把小祖宗送去定北侯府。

谢逍当真语塞了:“……你自己也说,陛下那里没那么好糊弄。”

晏惟初怜爱道:“表哥,你和表姐怎都惨兮兮的,表姐不想嫁陛下是身不由己,你被陛下逼得娶男妻也是身不由己,陛下他可太坏了。”

谢逍被他逗笑:“你又在背后议论陛下的不是,胆子肥了?”

晏惟初全不在意:“反正他也听不到。”

谢逍挑眉:“你怎知阿姊不想嫁陛下?”

“我看到了,”晏惟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日在灯市上表姐碰见了意中人魂不守舍的。”

谢逍严肃制止他:“这事以后别说了。”

不说就不说,表姐不想嫁,他还不想娶呢。

谢逍先站起来,伸手向他:“回去了。”

晏惟初抬手搭上去,被拉起来后还耍赖:“表哥你背我回去吧,我腿麻了。”

谢逍接过他手中氅衣,重新罩上身,背对他蹲下:“上来。”

晏惟初趴过去,在被谢逍背起时贴到他耳边问:“所以表哥,你肯娶我了吗?”

谢逍道:“你要是能让安定伯点头,我就娶。”

这有何难的,晏惟初心满意足:“那就一言为定,表哥你不能再反悔了。”

谢逍应他:“不反悔。”

晏惟初笑了。

菩萨果然听话,这么快就让他如愿以偿了。

他拨下腰间一枚玉佩,伸手绕向前挂到了谢逍的腰带上:“送你。”

谢逍低头看了看,没有拒绝他:“多谢。”

美人计有用,古人诚不欺朕。

晏惟初鬓边被风吹散的发丝拂过谢逍面颊,谢逍微微侧头,晏惟初的笑声便落至他耳畔。

“表哥,那我就等着你八抬大轿来娶我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