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惊蛰

“一个……梦？”

过了好久, 赛里斯才发出声音。

他看到——他看到了迪克·格雷森，在最初的几秒他以为那只是幻觉，可他跟夜翼的战斗已经停歇，因为危机而紧绷的精神慢慢回归原位, 他的对手依旧用手臂紧紧拥抱他, 传递来肢体的热度。

味道很熟悉。

他等了好几秒, 看到被撕下的面具, 终于从混乱的精神状态中挣扎了出来。

“迪克？”

他叫了迪克的名字，声音很轻，仿佛梦呓。

“是我，迪克，理查德·格雷森，夜翼——你清醒点了吗，赛尔？”

迪克的声音传来，依旧温和，依旧平稳, 就像昨晚他们在老旧公寓的客厅里闲谈，声音里浸润着皎洁的月光。

赛里斯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头, 尝试对抗从脑海深处传来的钝痛；他很想说自己现在大概是清醒的, 但小丑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回荡。

他贴着迪克的身体, 也能感受到迪克胸腔的起伏, 迪克的呼吸很平稳、很正常，他知道迪克听不到小丑的声音, 不正常的是他。

啊……

真是最坏的情况。

“不太好，”赛里斯低声说，“我不太好——我刚才干了什么？”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他想知道，他必须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什么, 你清醒得很及时。当然我来得也很及时。”

迪克语气轻松地回答。

赛里斯没说话。

他很想说那真是太好了，但小丑的笑声打断了他。小丑说，看，多好的罗宾，他总是为别人着想，他会说出你最想听到的那个答案——但那是真的吗？别被他骗了，你为什么不自己看看呢，小赛里斯？

可我看到的就是真的吗？赛里斯问自己，却没人能给他答复。

现实与幻觉，真实与虚假的边界，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无比模糊。

“好吧。”

赛里斯的沉默让迪克改变了说辞。

迪克把下巴搭在赛里斯的肩膀上，说：“我来的时候看到你和罗宾在战斗，罗宾告诉我你的情况不太对，所以我尝试叫醒你。只发生了这些，只有这些，赛尔。”

赛里斯深呼吸，推开了迪克。

他睁开眼睛，看到迪克胸前大片大片的血色，利刃擦着脖颈刺入紧身衣，鲜血将夜翼制服胸前的蓝色蝙蝠漫过，又沾到了跟迪克拥抱的赛里斯身上。

那把匕首——迪克现在拿着的那把匕首，就是造成现状的罪魁祸首。但赛里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想要割断夜翼的喉咙，又或者在任何一秒钟的较量里想要致某个义警于死地。

他只知道自己有几个瞬间眼前一黑，几乎失去意识，只能凭借身体的本能战斗——

是他的本能，还是利爪的本能？

血腥味在漫着浅蓝色薄雾的空气里散开。赛里斯跟迪克对视，又低头看自己，夜翼用的武器是短棍，从一开始就不会造成多少伤害。

半晌，赛里斯垂着头，说：“对不起，迪克……还有罗宾。”

他觉得有点难以呼吸。

迪克抱着手臂，说：“你知道就好。”

但不是因为这个。

在赛里斯回答前，迪克就说完了后半句话：“你应该告诉我们，而不是独自行动，赛尔。哥谭有很多你可以求助的人，和愿意帮助你的人。”

“但我可能会伤害他们，现在——”

“这不是你的错，听着，如果哥谭的反派们每次在街上投放化学物质，被影响到的人都要负责的话，黑门监狱就得扩建到现在的五十倍大。”

迪克贴近了赛里斯的脸，观察赛里斯的瞳孔。情况有点不太好，迪克想，比他预想的还要不好。

他轻轻拍了拍赛里斯的后背，说：“放轻松，赛尔，我在这里。”

赛里斯依旧按着脑袋，想排除掉他脑海里的痛觉和嘲讽的笑声，可他做不到，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这些。最后他抬起头，对上迪克的视线，轻声问：“夜翼，你看到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他把称呼换成夜翼了。

迪克想，这可能意味着什么，但赛尔的精神状况很混乱，他不能确定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他只是回答：“浅蓝色——天空的颜色。赛尔，我见过最好看的眼睛。”

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盈满了雾气，仿佛一团化不开的云。

赛里斯听到回答，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还好，起码不是从模拟世界里带出来的小丑病毒，如果是那样，他现在就得预约阿卡姆老乡会诊。

脑海里的小丑正在反驳夜翼，说蝙蝠侠才拥有最好看的眼睛！只有蝙蝠侠！

赛里斯一时间没能分清这些话的来源，回答：“我也觉得布鲁斯——”

他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下。

回答错了。

他不该回答小丑，他应该回答夜翼，回答迪克——夜翼就是迪克，就是理查德·格雷森，他早该想到的，韦恩家就是一个义警窝！

可是迪克刚才说了什么？迪克跟他刚才在说什么，他应该回答什么？

痛觉阻碍了思考，宛若断片的印象让他无法集中精神，或许还会更坏。

迪克抬起手，放在赛里斯的侧脸上，只感受到一片冰凉。

“不要想了，”他慢慢地说，确保赛尔能听到和理解他现在的话，“放轻松一点，赛尔，不要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也有足够的力量来阻止你伤害别人。不会再发生什么了。”

他的声音里好像有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当然……除了小丑。

赛里斯小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

迪克没听清。

“但你打人好疼啊。”

赛里斯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

迪克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个“啊？”

来。他没有吧？他刚才一直是让着赛尔打的，前两次跟黑羊战斗的时候也有留手！他只是很普通地在战斗！

他谨慎地回忆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人给打狠了，但就在这个时候，赛里斯又开口了。

“抱歉，应该是试剂的影响，L试剂会放大感官，药物对冲会影响感知，不是你的问题，迪克。”

他说完，尝试站起来，差点没站稳。

他踉跄了一下，被迪克接住，于是他的目光就落在迪克拿着的匕首上。

“我以为你真的会刺下来。”

赛里斯说。

“怎么可能啊，赛尔。我不是‘他’，也不会跟‘他’一样，你比我还要清楚，不是吗？”

你只会透过我去看他。迪克想，他所梦到的那些零碎的、简短的片段，对赛尔来说，或许是漫长的现实，和被剖开的心脏与灵魂。

“……”

“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赛尔，蝙蝠侠已经来了，他会解决一切。”

啊，赛里斯想起来了，蝙蝠侠在找罗宾，罗宾在这里，蝙蝠侠也会来。

罗宾、等等，弗雷德呢？赛里斯忽然想起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可能已经死了。”

“不，弗雷德不会死——刚才罗宾还在喊他的名字！他刚才还在！”

“可你拦住了罗宾。”

“可我……”

“赛尔。”

迪克的声音忽然传入耳朵。比刚才要冷静，也多了几分严肃。

迪克问：“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赛里斯猛然回神。

他在跟谁说话？跟另一个声音，跟他的幻觉，跟只有他能看到的小丑！

穿着紫色西装的小丑正倚在门框上，把胸前的一朵玫瑰插在夜翼的伤口上，血顺着玫瑰的尖刺往下滴落，砸进深红色的地面——水面。

视野正在扭曲，恐惧袭上心头，赛里斯尝试调整自己的呼吸，剧烈跳动的心脏却毫无缓下来的一丝意图。

“我有点，”他说，“我有点——迪克，打晕我好吗，迪克，求你了。”

他不得不提出这样的恳求。

蝙蝠侠在，罗宾在，而他现在的状态也完全不适合继续去找弗雷德，与其继续给其他人带来麻烦，不如让迪克把他打晕，等待药物的反应期过去。

到时候会好的，他想，至少从上次的经验来看，到时候他会清醒。

迪克忽然说：“你看着我，赛尔。什么都不要想，不管你出现什么幻觉，不管谁跟你说什么，那都不是真的，唯一在你面前的只有我。”

两双蓝色的眼睛视线交汇。

迪克用额头抵上赛里斯的额头，语调缓慢而有力地说：“你可以相信我，赛尔。我是真实的，我可以给你信任、安全，以及理智。”

他们久久对视，直到赛里斯意识到自己脑海里的声音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歇。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也找回了正常的视野。

至少他看到的世界不再扭曲，只有嗡鸣声与痛感依旧。

“好点了吗？”

过了很久，迪克看到他闭上眼睛，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