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发现世界是虚假的而已，这不算什么。

反正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他已经不记得了而已。他抬起手臂，指向那道巨大的裂缝，平静地说：“米泽尔。”

他抬手的时候，斯蒂芬妮才注意到那些黑色的泡沫还在赛里斯的手臂上，它们正在生长，但速度并不快，又或者只是在生命力干涸前挣扎。

“黑羊！你的手臂！”

斯蒂芬妮尖叫。

赛里斯也看到了，可他先扫了一眼V17.6的系统面板，看到被淹没在系统警报中的另一条提示。

【沉默之书生效中。】

【非法的阻断措施，基于当前情况，临时性认证通过。备注：他认为你需要一点保护，直到你拥有足够的力量。】

来自康斯坦丁的礼物。

“没事，”赛里斯伸手抹掉那些泡沫，就像掸去几许灰尘，平淡地说，“下去，救人。”

既然他不会被吞没，那他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在他们脚下，人潮正在涌出上东区，或者涌出哥谭。好在汽车的速度快于那些泡沫，而在熟练地逃离的人们背后，黑色已经不再继续四处扩散。

可有人已经死了。

被吞没的建筑、被吞没的人，有的已经融化、消失无踪，就算刨开那些泡沫，也只能找到跟这些黑色的粘稠物质一样的东西，而人呢？没人知道，或者没人想知道。

暴雨从天空中倾泻而下。

这场雨终于下了，它下了一天一夜，将黑色的泡沫一层层冲刷下来，哥谭警局的警员、义警和志愿者正在这片废墟里寻找还可能生还的人。有人躲在狭小的空间里，尚未被那些泡沫波及，有人跑得快，只是失去了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但他们找到的更多是遗物，已经分辨不出主人是谁，或者本身就只剩下一部分的遗物。

白色的担架抬走尸体，黑色的泡沫卷入地下。

暴雨将泡沫冲入下水道，期间腐蚀了道路，只是没有昨天那样迅速。它们更多是有体积的“肉块”而不是可以溶解的真正泡沫，即使现在停止了活动，人们仍需担心：它们进入了哥谭地下水系，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外地的吧？”

正宗哥谭人在雨里点着电子烟，说，“你知道它们进了哪吗？哥谭下水道！哥谭地下水系里什么都有，你放心，区区这点外来物种，只要进去就会被水里的各种有毒物质干掉，根本撑不过几个来回！”

也不看这里是哪里，我们哥谭人可是命最硬的那一批！

就在附近找幸存者的搅局者摊手。她觉得这还是需要担心一下的，但韦恩集团会承办这项业务，卢修斯已经在焦头烂额了，而家里的其他人都在干这个——找人、救人，以及看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金发湿淋淋地贴在她的脸上，她已经连续几个小时没休息过了，刚才有个志愿者说会给她带汉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会好的。

她想，会好的！即使是这种程度的大事，也会好起来的，因为我们所有人都在！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斯蒂芬妮回头，说：“我的汉堡——红头罩？”

她看到杰森，只是穿着外套又戴了个头盔的杰森，她敢保证那个头盔是防水的！

“你看到金毛宝宝了吗？”

杰森问。

“我可以算吗？”

斯蒂芬妮开了个玩笑，但很快就说，“我上次见到黑羊是五个小时前，他在里面找幸存者。”

她往上东区深处——或者说这片哥谭曾经繁华的废墟深处望去，那里依旧是一片黑色，寂静无声，就连义警们都难以靠近。但有人在里面，也许还有人活着，直升机在上空盘旋，韦恩集团在昨天下午就组织了一支救援队，并制定了可行的救援计划。整个城市都在冰冷的暴雨里行动。

“他？一个人？”

“对，那些东西不能侵蚀他，黑羊说有人给了他祝福，但他没法把这个祝福分享给其他人，蝙蝠侠为此去找康斯坦丁了。现在他去里面了，我猜他也需要个汉堡——你能带点吃的来吗，我快要饿死了，真的。”

斯蒂芬妮有点可怜地说。但她不需要汉堡，她刚认识的志愿者朋友会带，需要这个的人是黑羊，是赛里斯。

她怀疑黑羊从昨天上午到现在都没休息过，因为哥谭警局偶尔会接到只有地点的联络消息，他们的直升机会在那里找到一片空地，以及幸存者、尸体或者其它东西。

没有人见到黑羊。

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但他一定还在那座废墟里。

杰森转身就走，说我去找他。

“你怎么去？”

斯蒂芬妮在他背后喊，“这些泡沫几乎能溶解一切！你怎么进去？！”

红头罩背对着她摆摆手，说：“开我的座驾去！”

他是说那架盾构机。

混乱发生的时候他刚好在跟蝙蝠侠修盾构机，就把它从骑士的武器修成了救援设施——红头罩想反对的，但布鲁斯说“我们刚好能做什么，杰森”，于是他就只是看着了。哼。

他知道现在这些泡沫的侵蚀能力是有限的，比起它们刚扩散的时候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你把一枚鸡蛋埋进去，都得半个小时才会消失。而且这些“泡沫”可能是有某种意识的，比如说，它们知道“地面”在哪里，不会侵蚀到地面以下，就好像它们有某种特殊的判别方式。

所以他和蝙蝠侠去了哥谭地下，找到了一些线索和躲在这里的人，不过布鲁斯很快就把这项工作交给他了，因为蝙蝠侠总能有新的、更好的计划。

杰森找了一天一夜，才想起应该找找赛里斯在哪，这不怪他，按照他的记忆，金毛宝宝那时候就不在上东区，而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斯蒂芬妮又报点说黑羊跟她在一个位置，杰森根本没担心！直到两个小时前，他打了赛里斯的电话，没打通，不信邪又打了好几个，还是没打通，问了达米安才知道达米安也打了，现在没人联系得上赛里斯，他才来找斯蒂芬妮。

他得去找找人！

救援？直升飞机？哥谭警局？

OK，让罗伊查查记录，推断金毛宝宝现在的位置。他会找到的——马上。

红头罩踏入了暴雨中。

雨铺天盖地，雨声几乎覆盖了能听到的一切声音，只有大喊或者极近距离的时候才能听到。

而在上东区废墟的中央，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踩着一地黑水，走在雨里。

他站在废墟的中央，在看系统面板。

他穿制服是因为黑羊的制服有不少道具，无论是行动还是救人都很方便。这是第三套制服，系统的道具最有用的一次。

他在看系统，是因为他在找人——他打开了系统的治疗界面，通过“可治疗目标”的提示来判断周围有没有存活的人。最开始还有很多能救到的人，现在越来越少了。

他在废墟里穿行，走过一片又一片死寂的街道，有的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有的已经是一片漆黑的平地。这里的地势甚至要比外围要低，暴雨汇聚成水洼，没人知道这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不，不要想以后。

他想，先找到人，先找到能救下的人，任何人。

可是系统始终没有反应。

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一左一右两块系统面板，一块灰红色的，V17.6，他正在使用的系统；另一块是灰黑色的，V17.5，也许是他上一次使用的系统。

后者正停留在系统模拟的界面上，他一天一夜来的行动在这里，只有一句话：【你在救人。】

就这么简单。

V17.5的系统还在模拟中，无法使用其他的功能，但系统没那么稳定，他还是调出了模拟记录和成就的列表。

这里有4次模拟记录，以及大片大片的已兑换成就，赛里斯看不到每一次模拟的经历，但他想……他应该有不得不用这么多次模拟的理由。

因为模拟系统的主线任务是“回家”。

只要100个黑夜点数就能离开这里，为什么使用这个系统的他没有用呢？因为知道根本回不去，还是有其他必要的理由？

赛里斯把成就列表往下拖了一点，看到一个成就。

【空白档案：你失去了记忆，但因此度过了一段比以往都要自由的人生。暂时的。】

【兑换：10点数。兑换后，你的人格、记忆和一切习惯都将被清除，无法恢复。可重复兑换。】

你这么做了，是吗？

他看向上方的世界裂隙。

他去过，他站在一座高楼的边缘，试图踏入那座废墟过，可系统发来了提示。

V17.6的提示：【是否进入未知区域？如您脱离系统保护区域，您可能遇到危险，无法再返回本世界。】

V17.5的提示：【请勿通过其它途径离开模拟世界，回到现实！您的精神将受到损害，可能导致您无法正常回归！】

哈。

一旦进去了，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那跟选择记忆，就这么离开这里有什么不同？

就算离开，他能去哪里？在那片废墟里再开一次模拟，删除或者不删除自己的记忆，去往下一个世界，再一次崩溃，最终回到现在的轮回？

他不知道。

他继续在废墟里行走，天阴沉沉的，他没看时间，也不关心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只是在找幸存者。

他希望还有人活着。

他希望能做点什么。

“……即使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我知道。”

黑发的青年扣上兜帽，让雨水打落他的头顶，声音密集而沉闷；他迈开脚步，在深水中前进，可他自己于整片废墟而言还是太渺小了，他一遍遍地寻觅，却始终无法像义警们夜巡一样将这里所有的角落都看清。

可他也没那么渺小。

因为一切都起源于他。

直升机在他上空盘旋，却发现不了一个同样漆黑的影子。

他的体温正在不断降低，已经到了危险的临界点，但没关系……这没什么影响，他知道他只需要短暂的休息。

他在暴雨的废墟里停留。

一团黑乎乎的生物从他的制服里钻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看到他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一双浅蓝色的眼睛里好像映不出任何东西。小面包顶着雨爬到他的肩膀上，用爪子戳了戳他的脸，随后试图蹭掉他脸上的水。

赛里斯没动。

小面包钻进他的衣领，但衣服里湿漉漉的，制服的里侧比以前要滑，它差点没抓住——不过它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赛里斯的手机。

它叼着手机到了赛里斯面前，晃来晃去。

手机还有最后一点电量，屏幕亮着，有人刚刚给赛里斯打电话来。是杰森的电话。

赛里斯看到了，却没管，只是把小面包抱起来，可小面包不依不饶地把手机放到他面前。

最后他叹气，说：“小面包。”

他的声音比以往沙哑、几乎听不出原本的语调。小面包抬起头看他。

他说：“我需要一点时间。去救人，去想想这个世界，以及我自己。”

小面包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发现他好像没有让步的意思，就趴在地上，不动了。它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赛里斯又歇了一会儿，把小面包抱起来，收起手机，但他的手没那么稳了，手机从他手里滑落。

他从水里捡回手机，还好，质量过关，不愧是哥谭老品牌，犯罪巷认证，这一天一夜里泡水好几次了也没有出任何问题，只是真的快没电了。

他看到通话被取消，有几十个未接电话。

杰森的，达米安的，斯蒂芬妮的，还有弗雷斯特导师的，以及几个陌生号码的。

布鲁斯没打。

米泽尔也没打，米泽尔知道他在哪里，还给他带了几块饼干。但康纳来了一趟，米泽尔本来想跑，但最后顽强地拉康纳一起去找废墟里的人了。

赛里斯就要收起手机，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来自迪克的电话。

迪克·格雷森。

他看了好一会儿，可迪克始终没挂断，直到手机真要没电了……赛里斯知道他不能继续“失踪”下去了，于是他接通了电话。

另一端传来迪克的声音：“你还好吗，赛尔？”

语气温和，就像他们认识以来最为平常的每一天，声音穿过雨幕，带来了温暖。

赛里斯站在原地。

他本来想说“嗯，还好”或者“我没事，帮我告诉其他人我会回去的”，可他没能说出口。他想告诉别人他是个坚韧又强大的人，可他不是。

他只是垂着头，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我不是很好……迪克，我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好起来。”

关于我，关于这个世界。关于你们。

他望向天空，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却不再那么冷了。

他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他需要一点……力量，或者别的什么，总会有意义的，他想，总会有的。

半小时后迪克找到了废墟里的一座大楼，看到正在断壁残垣里掀开地下室的门板，将一个小孩抱出来的赛里斯。迪克回过头，问杰森：“你不过去？”

杰森说算了吧，我只负责送你到这里，剩下的就是你的工作了。

他又小声嘀咕，不知道小红现在在哪，要不是提姆不在哥谭，他肯定找小红。

迪克踩着裸露的楼板前进。

对其他人来说，这里或许是无从下脚的危险地带，但对理查德·格雷森来说不是，他很轻松地就在这片区域里跳跃、前进，就像一只在暴雨中展翅的鸟儿。

最后他到了赛里斯面前，在赛里斯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空翻落地，去试了试赛里斯的体温。

迪克接过赛里斯抱着的小孩，说：“你在发烧。”

赛里斯非常平常地回答：“淋雨都会发烧。”

然后是沉默。

在迪克不带什么情绪的注视下，赛里斯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有吃药。”

所以不会出什么问题——他试图传达这个讯息，但迪克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

迪克说：“斯蒂芬妮告诉我，你把这一切的事故都归咎于你的失误。”

“那不准确，”黑发的年轻人略微压低视线，语气比平时要冷淡，“环状实验室引起了这些麻烦，他们做了不应该做的研究，我不是会一味怪罪自己的人，我知道那只是条引线。”

真正的敌人是谁，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他在意的是……

他轻声说：“我本来能阻止这件事发生的。如果我的反应再快一点，就不会变成这样。”

迪克听他说完，才说：“你还是在自责，赛尔，你不认为这是你的错，可你认为这是你的责任。”

这次赛里斯没有否认。

他拿出一管绿色的液体，递给迪克，说：“这是原初的拉萨路池精华，纯度远超其他的，也许它对弗雷德有效，也许会带来下一场虫洞生物的爆发，变成与现在相差无几的灾难。我把它交给你……迪克。我不会再去做什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