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THE LIE

“没有神明会眷顾你。

“没有恶魔会诱骗你。

“血脉无法给予你能力, 勇气无法赋予你力量，命运也不能指引你成功。

“倘若你有强大的天赋，那事情还能更简单点，但事实是你只是个凡人, 拥有一份比被恶魔诅咒更糟糕的力量, 和一个对此没什么好办法的老师。

“你得靠你自己。”

老师是这么说的。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跟着老师了。

他的导师和引路人约翰·康斯坦丁是个很强大的魔法师、骗子和混蛋, 他们四处流浪, 走遍全球，邂逅各种各样的事件，以及形形色色的人，但他从来没见过老师使用魔法，这很正常，因为他看不见。

嗯，老师说过很多次别总开这种玩笑，但他会说“我眼瞎，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老师”。

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他总得给自己找点别的乐趣。

但不知为何, 虽然他从一开始就看不到光, 却能想象出各种各样的颜色, 以及大多物体的轮廓, 他能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勾勒出简单的线条，描绘世界, 如同呼吸一般容易。

老师说那可能是因为他曾见过缤纷多彩的世界，只是在遇到老师的时候，已经连记忆同光明一并失去。

在他跟老师相遇的第一年，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问：魔法治不了这个？

老师说能，魔法还不至于办不到这种小事，但代价呢？

所有魔法都有代价，而且大多数代价都是人类难以承受的——这是老师的观点，虽然老师从未对他说出口过。老师说他看不见是因为魔法，等他学到能自己解除这个魔法的时候再自己去做决定。他姑且接受了这个提议。

说实话，看不见对他的影响不是很大。他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保持平衡，怎么调动身体，失明只是让他失去了色彩，而不是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能力。

有次他在法国一个小城的屋顶上尝试后空翻，轻巧利落地从屋顶掠过，看到他的路人们纷纷发出惊叹的声音，直到他落地，人们才发现他看不见。

老师抽着那天的第二十二根烟，忍住说那么几句脏话的冲动，对他说：我差点因为非法训练和强迫童工卖艺被抓进监狱，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华？

他眨了眨根本看不见的眼睛：什么？老师，你除了我还有别的学生吗？不过你被抓进监狱也没什么，反正就跟回家一样，我没事的时候会给你送烟去的。

老师没好气地搓了一下他的脑袋。

老师问：你怎么想到干这个的？

他回答：因为我坐在那里的时候，好像看到一只蓝色的鸟飞过，我想追上它。

老师：。

老师：追就追，这和后空翻有什么关系，你们……算了。

那天的最后老师说别乱飞了，下次摔断腿就自己治疗，他问老师不是最好别用魔法吗，老师回答：那是我，不是你，就你会的那点魔法还影响不了什么。

老师是对的。

他学习魔法的路太过艰难，因为他没有足够支撑魔法的血脉和天赋，也没有哪位好心神明的赠礼或者乐子恶魔的诅咒，他好像一个天堂与地狱的绝缘体，又沾不到任何一个体系的边。但好在有什么东西依然给了他力量。

“是你自己。是人本身。”

于是他磕磕绊绊地学着魔法，做老师教过的最差一个学生，他看不见，学了很久才学会一个个小小的魔法，然后跟老师到处跑，有时候是为了其他人的委托，有时候是在躲避通缉，也有时候走着走着撞到来自地狱的恶魔，老师说没事，老熟人了。

老师的熟客真多，含人量真少。

除了老师的女友（或者男友）和侄女，他见过的老师熟“人”屈指可数。上次他们路过一间酒吧，那个看到他后连问老师三遍“你确定你能教会他魔法吗”的酒吧老板甚至是个地狱生物，老师说叫露西——露西？管他呢。

老师不在的时候，他会自己安静地坐在黑暗里，然后他会听到雨声。

那不是现实里存在的雨声，而是来自一个更遥远的地方，通过魔法与命运传递过来。他尝试过寻找，但他学魔法的进度条实在是太过缓慢，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老师没催过他。

老师说慢慢学，反正总有一天能学会的，我们有无限的时间。

他说真的吗，老师，我知道我能活很久，但好像有一群恶魔等着要你的灵魂。

老师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们不会来找我的。

再后来……

大概是几年后吧，那年他有十七岁（老师说的），老师带他跑路后去给正义联盟一个叫大蝙蝠的人打工，临走前把他留在家里，说别乱跑，世界毁灭的时候可以死得更舒服点。

他问老师能不能跟着，老师说不行，现在就算是在家也很危险，更不用说小瞎子魔法师上前线。

老师说：“你又不会多少魔法，如果有人威胁到你，你可以骗……你在干什么？”

他听老师说到一半，非常平静地徒手砸了墙。

Duang！

墙破了个大洞。

纯天然无魔法，无科技无超能力，绝对纯粹的力量和技巧，搭配魔法使用更佳。

他说：“放心，我可以用拳头。”

老师：“……”

他那同样精通格斗的老师默默地把他的拳头按了下去，擦了擦上面的灰土，说你要不还是去屋顶后空翻吧，那样还能问路人要点观赏费，而现在我们得赔钱。

他俩时而有钱时而很穷，吃不上饭坑蒙拐骗的时候常有，幸好他会那么点赚钱的技能，可以稍微养养老师，但魔法真的很烧钱，老师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得从蝙蝠那里骗点钱了，对蝙蝠说“Batman！你儿子在我手上！”

之类的。

他没忍住笑。

他问：“所以蝙蝠侠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师说：“一个很难对付的人。如果不见到他，你想象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他那样的人类。”

他耸耸肩，说：“好吧，意思是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毕竟他看不见，也见不到蝙蝠侠。

老师处变不惊地无视了他的玩笑，说没事，就算他下地狱老师也能把他捞回来，老师在地狱里有门路。

他抬起头“看”着老师，跟老师拥抱了一下，说：“算了吧，康斯坦丁，我的命没那么值钱。”

阳光从窗角照进房间。

这是三月的洛杉矶，空气微冷，树木刚刚吐出嫩绿的新芽，窗外传来知更鸟的叫声。穿着卡其色风衣的魔法师注视着眼前的少年，捏着半根烟，掂量着现在把小孩卖了能赚多少钱。

约翰·康斯坦丁在华看不到的地方动了动嘴角，说：“不，比你想的要值钱多了。”

他可是从正义联盟的老板那里把小孩抢……偷……骗来的。

是的，骗来的。

他跟其他世界的他联手做了个局，将华的灵魂一点点从世界剥离出来，带来了这里。这期间出过千儿八百个意外，多半是命运的代价或者他自己在坑自己，好在他最后还是得到了华的信任……在华的灵魂上动了手脚。

现在这个灵魂暂时归他了。

不，准确来说这不是“灵魂”，只是意识。

神——至少他熟的那几个不能赋予华以力量，因为就算给了，华也使用不了；地狱的恶魔们确实不觊觎华的灵魂，因为他们本来就拿不到手，契约根本不会成立。

但布鲁斯·韦恩不一样，血脉本身就是一种魔法，康斯坦丁知道，如果让蝙蝠侠见到华，那他们间的联系必然会越来越深。

换句话说，这位亲爹将拐走他骗来的学生，而他试图拯救0.5个多元宇宙的计划将泡汤。

“真值钱？”

华伸出手，“那给钱。我把我卖给你了，你应该付钱。”

康斯坦丁敷衍但也没那么敷衍地放了点血给华，说这也很值钱，拿着用吧。

华睁着玻璃海一样的眼睛，习惯性地把“视线”投向他。虽然华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多少记忆，可依然保留了他以前的习惯。

华说：“你以前没这么严肃过，康斯坦丁。这次真的可能会死？”

康斯坦丁说差不多，但也没严重到那种地步，现在的危险程度还是蝙蝠侠级别，没到需要我来拼命的地步。

他潇洒地跟小孩告别。

最后，华站在门口，问他：“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康斯坦丁，你为什么要给我起名叫‘华’？你不是英国人吗？”

康斯坦丁说：“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名字。做个纪念，没什么别的意思。”

“他？”

“死了。”

康斯坦丁离开了。

华在洛杉矶的临时住处从天黑等到天黑，反正他这里从来就没有天亮。他用手指一寸寸摸过老旧的魔法笔记，不是盲文，没有人会专门给盲人魔法师准备这个。

幸好他可以通过细微的触感变化来阅读这些文字，手抄本最好“读”，康斯坦丁会帮他抄写，但每次康斯坦丁都会少抄一部分或者在喝醉后写得乱七八糟，他都习惯了。反正拿到也学不了多少，魔法这条路对他来说太苛刻了。

那为什么要学习魔法呢？

他不知道。

老师说不学也行，也有别的路可以走，但他觉得老师话里有话，而且是一肚子坏水，所以他会学。他会花上半生时间，去做一件不擅长的事，只是因为他觉得应该。

好自由。他想，人真的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如果是，他又为什么会觉得这样不可思议呢？

洛杉矶的风从他脸颊吹过。

他将头转向窗外，想象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一天，可他看到的依旧是黑暗，一片黑暗。

他看不到。

康斯坦丁走后的第三天，华召唤了个恶魔，只是因为外面有点乱，好像有外星生物降临洛杉矶，哪里来的超级英雄正在战斗，而他需要人帮忙去买点饭。平时他不担心，但这种时候出去多半会惹上麻烦，他运气不好。

被召唤来的恶魔一阵无语，但又拿不到这小子的灵魂，打架吧，这小子还很会打，就算真打赢了，后面还有个更抢不到的。

“要不这样，”恶魔跟他商量，“我帮你做事，你把你老师的灵魂卖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