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记忆

火光将黑发与染绿的乱发都染成金红。

“莱恩。”

“你要复活她？复活那个‘世界的孔’？须知愤怒使人堕落、疼痛带来清醒——想想你上次复活某个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莱恩。”

“又或者力量予你傲慢？让你想复活被我杀死的每一个人？”

“莱恩！”

终于有人怒吼出声, 打断了小丑的独角戏，在这场血与火的舞台上拉下帷幕。

赛里斯收紧了手，他知道自己在颤抖，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更甚。奥利维娅死了。布莱温斯一家死了。安妮是最后一个。

还有莱恩, 还有莱恩, 组成他童年到少年时代的最后一个音符——

“莱恩？”

小丑忍不住大笑起来, 又或者他没笑, 只是沿着嘴唇描摹的鲜红颜料让他看起来正在咧开嘴角，“亲爱的，你不该对我叫他的名字，你知道莱恩先生已经死了，死在坟墓里，死在断桥下，死在——”

死在小鸟面前。

赛里斯的声音很低，把每一个字都咬出血来：“奥利维娅明明已经杀了你。”

远处，一辆车正从漆黑的街道上疾驰而过。

红头罩望着前方的火光, 大喊：“快点！我们就要来不及了！”

该死的，他为什么不能飞过去？！

搅局者一边死命加油门, 一边扯着嗓子喊回去：“已经是最快了！最快！”

红头罩大喊不够！再快点！那边已经爆炸了, 等我们到的时候都不知道金毛宝宝怎么样了！

搅局者说我也想再快点, 但我们骑的只是我的——

小电驴啊！

在深夜的哥谭街道上, 搅局者正骑着小电驴载着后座上的红头罩狂暴飙车！一往无前！

但因为他们两个体重加起来实在是太重了，小电驴算是在龟速前进……斯蒂芬妮表示这绝不可能是她的问题！她只是看到黑羊觉得不对追上去, 谁料红头罩一个箭步上了她的车！

“我都说了！这已经是——最、快、了！”

斯蒂芬妮几乎是在尖叫了。

杰森狂怒！

要不是金毛宝宝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钥匙开走了他的爱车，事情至于变成这样吗？！

两人一路狂飙、横冲直撞，终于在杰森的怒吼和斯蒂芬妮的大叫里到了爆炸发生的地点。

他们看到火光、废墟、尸体、小丑，还有站在火里的黑发青年。

青年扼住小丑的喉咙, 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淌，而小丑张开双臂，发出询问：“你确定你要杀死我吗？”

那双绿眼睛里好似盛满猖狂笑意。

火舌吞没衣角，被问的人浑然不觉。

……

“我是莱恩。”

金发的年轻男人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带着几分紧张的、小心的笑。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华。

或者，Seres吧。那是同一个名字。

他抬头，跟莱恩对视，从一双天空蓝的眼睛里看到了秋日的影子。

对了，那是个秋天，十月份，北美的城市开始染上金色的时候，跟莱恩的发色一样，暖融融的。

那个有着暖融融颜色的男人问他：“我跟我的同伴想收养一个孩子，Seres，你愿意跟我走吗？”

……

莱恩和奥利维娅收养了他。

他们有一个小小的家，在长满常春藤和爬山虎的窗里，有莱恩，奥利维娅，他，和一只小小的猫。那只白猫并不是这个家的住客，但她总在那里，于是她也成为了这个家的成员。

他们给她起名叫温蒂。

奥利维娅和莱恩总是很忙，直到很晚才回来。年轻的莱恩总是匆匆忙忙闯进门，问他想吃什么，然后一头扎进厨房，乒铃乓啷地倒腾晚饭。

“我以为我能更早点回来！”

莱恩毛茸茸地跟他道歉，“对不起，小赛里斯，你被饿到了吗？我明天休假……”

休假。

他问，你们炸了实验室吗？

莱恩本来想说我们可以去野餐，或者去短途旅行，但听到他的问题后生生卡了一下，十分心虚地蹲下来，小声说：“你怎么知道……嘘，别告诉奥莉薇。”

作为一个新手父亲，莱恩毫无经验，总是磕磕绊绊手忙脚乱，好在他在当儿子这方面也没什么经验，两人间偶尔就会有些让人错愕迷茫、啼笑皆非的事发生。但他们从不争吵，也不冷战，莱恩总是很有耐心地告诉他很多事，而他也总会听。

奥利维娅说你们两个不像养父子，更像朋友。

莱恩张开手臂，把短手短脚正在打哈欠的小孩抱起来，说：“我在学怎么做一个父亲了，奥莉薇，如果换你回家照顾他……”

莱恩没有说下去。

奥利维娅也没接话。

后来他想，既然你们并非真正的夫妻，为什么要领养一个孩子呢？

……

再后来，他知道了。

那时候奥利维娅说：我离他太近会引起怀疑。

……

最开始的两年里，他身体不太好，记忆也不够完全。有时候他想回忆过去的事，总是在高烧中的身体却像一台不堪重负的老旧机器，负担不了他的回想。

他总在发烧、总在生病，脆弱到像一张薄薄的纸，学校的老师也很为难，所以他回到了家，日复一日地坐在书架旁，去看日升月落，看小白猫晒太阳，看那些莱恩写满了笔记的书。

“你想学这些吗？”

莱恩问。

他说他看不懂。

莱恩说可以教他。

于是他们在每个清晨和下午坐在窗前，把莱恩学生时代的旧笔记摊在书桌上，莱恩握着他没什么力气的小手，一点一滴将自己最骄傲的学识教给他。窗外的爬山虎慢慢覆盖银行的外墙，绿了又红，红了又绿，最后在一个秋日里被扫墙工连根拔起。

但它还会慢慢生长，直到再次将绿色覆满墙面的一天。

“我儿子未来肯定能超过我。”

莱恩无比肯定地、得意地告诉自己的同学和朋友。

真的吗？

他不知道。

他抬头看去，一个学科的知识浩如烟海、永无止境，而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莱恩的背影。归根结底他并不是干这个的——研究员、科学家、学者，本应与他无关。

但每当莱恩说起自己的专业领域时，年轻男人蓝色的眼睛总是闪闪发亮，好像只有在那片学术的天地里时，莱恩才像回到了他真正的家。

……家？

他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

他对莱恩说：“我会努力学这些的。”

但莱恩大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说爸爸只是在跟其他人炫耀，并不是要求你做到什么，我的期待不等于你的未来，你随时可以放下别人的期许，去做你想做的事。

莱恩小心确认奥利维娅不在，又压低声音，对年幼的他说：“其实你大伯本来也是学化学的，但后来他去做很坏的黑.帮头子了。等有机会，我偷偷带你去见他。”

……

在莱恩的公司。

“莱恩！怎么带你家小孩来啦？”

莱恩的同事看到他，乐滋滋地喊莱恩，还弯下腰跟他打了招呼。

他站在莱恩身边，等莱恩给他介绍。

莱恩说这是一位朋友，学术不精，但嘴皮子很厉害，能说会道的，两人关系不错。

朋友说去去去，什么叫学术不精，要不是我到处拉投资，还能有现在的研究吗？我只是没空搞研究！没空！

莱恩也不反驳，只是笑，然后那位朋友也笑起来，对一直在安静听他们说话的他说：“你以后可不要成为莱恩这样的人。”

莱恩问：“我是什么样的人？”

朋友说：“当然是看着正常，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掏出几个秘密身份来吓人的人，上次你说去找你哥——”

莱恩就笑着捂住了朋友的嘴，把朋友往门外拖，说我们还是谈谈吧，朋友扑腾了半天，终于挣扎出来，说你看，我就知道莱恩你小子肯定是有点什么东西的！

办公室里的人都笑起来。

他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太不像小孩了，就晃了晃腿。有点奇怪，他低头想，还是算了。等他抬起头，才发现莱恩已经回来了，看了好一会儿，还一直在笑。

莱恩说：“这样也很好，小孩就要有小孩的样子嘛。不用担心别人是怎么看你的，赛里斯。”

他想了想，迟疑地张开手臂，要一个拥抱。莱恩把他抱起来，放在肩膀上，他们就这么回家。

……

他们把初见的那天定为生日。

是莱恩定的。

莱恩说总要有个庆祝的日子，就把他的生日定在了那个晴朗的秋日。他说好。其实他有自己的生日，只是自从哥哥失踪后，他就再也没庆祝过那天。

在他的第一个生日，他们出来玩了一整天。

奥利维娅终于把自己从实验室里拖出来，带着大大的、灿烂的笑容地说我辞职啦！以后就有更多时间来陪赛里斯啦！她兴高采烈，穿得漂漂亮亮，像一阵吹过秋日的风，仿佛从这一天开始重获新生。

她俯下身，捏了捏他的脸，说：我儿子真可爱啊，等长大一定也是受很多人喜欢的人吧。

漂亮的黑发女人脸上是幸福的、心满意足的微笑。

那时候他的脸颊还肉肉的，再过两年就没有那么肉了。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说不会，他不喜欢跟很多人打交道。

以前是，现在也是。

“别嘛，被人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赛里斯。妈妈年轻的时候可是很受人追捧的，”奥利维娅神情得意，又有那么一点怀念，“不过我丢下他们跑啦，最后来了哥谭，认识了你父亲——唉。”

她叹气，但眉眼间是雀跃的神情。

他问：莱恩呢？

莱恩尴尬地咳了一声。

奥利维娅摊手：“听说莱恩读书的时候追求的女孩都一门心思地喜欢布鲁斯·韦恩，于是他一气之下去约了韦恩……”

“奥利维娅！”

莱恩急了。

“约什么？”

他问。

“哈哈！”

奥利维娅躲开莱恩，围着游乐园的长椅跑，大声说，“约会！他被韦恩拒绝了！”

他们在一片欢声笑语里结束了纪念日，带回了一张摆在橱柜上的合影，以及垂头丧气的莱恩。

莱恩耷拉着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对他说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绝对不能再让第五个人知道了！

他问莱恩，布鲁斯·韦恩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莱恩说那是个通常意义上的好人，只是命运对韦恩没那么公平……或者对所有人都是。

众生如一。

……

奥利维娅很在意。

“你对韦恩先生的事很好奇吗？”

“没有。”

他只是知道，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他的朋友……他以前的朋友告诉过他。

……

那天莱恩带他去找人，找传说中正在做黑.帮生意的大伯。但到的时候那里正在发生混战，莱恩就把他放到了小阿尔维德怀里。

他的堂哥阿尔维德。

阿尔维德比他年长七岁，是个半大的少年，穿着黑色的风衣，刚把枪收起来。

很像一个人。

很像过去的他自己。

多年前，他也是在这个年纪抛下一切远走他乡，去寻找一个不会回来的人，而他要找的那个人……也叫阿尔维德。

这是命运、巧合，还是阴谋？

“我是你哥。”

阿尔维德说完，就没了下文。

等到莱恩回来接他的时候，阿尔维德说了另一句话。他没听清，阿尔维德说是再见。

……

很久以后，他想，那应该是好久不见。

……

他有跟阿尔维德打架。

其实他在战斗方面略知一二，只是身体总在拖后腿。在来到这个世界前，他就于颠沛流离的十数年里学到了很多，有生活教给他的、失败教给他的，也有死亡教给他的。但“赛里斯·塞拉”的身体无法支撑任何剧烈的活动，所以每次他都只是点到为止。

可阿尔维德不管什么叫点到为止，阿尔维德只会“打一架”和“嗯，再打一架”，好像觉得一个八岁的小孩能成为武学大师很正常。

他问阿尔维德，是不是在阿尔维德的概念里，他就应该左手超能力右手魔法，一个念头就能毁天灭地？

阿尔维德说对。

莱恩从头看到尾，看到气鼓鼓的他，忍不住笑了。莱恩说：多学一门吃饭的手艺总会有点用的，想当年就是你大伯拉着我和西德尼对练……

他回答莱恩：“我会用左手。”

莱恩没听懂。

阿尔维德听懂了：“他在讲冷笑话。”

冷笑话没那么冷，但阿尔维德听懂了，他反而真觉得冷了。他说，下次再见吧。

……

他们庆祝他的九岁生日，莱恩的几个朋友热热闹闹地来了家里，大包小包地带了礼物，奥利维娅和他做了一半加糖一半不加糖的蛋糕，一群人聚在一起乱七八糟地唱着跑调的生日歌。

最后他和小白猫坐在长了爬山虎的顶楼，跟莱恩看晴夜的星星。

莱恩把外衣披在他身上，说自己原本没想过能做好一个父亲，可是在孤儿院那天，在看到年幼的他的时候，莱恩问自己：真的要领养一个孩子，然后做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吗？

莱恩想，那样他将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莱恩问了他的名字，带他回去找到奥利维娅，告诉奥利维娅想领养他；当时奥利维娅还在跟院长谈，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有点无奈，但奥利维娅还是同意了——

“她说她想带走的本来就是你。我跟奥莉薇有时候也是有点共同意见的，对吧？”

他靠在莱恩肩膀上，沉沉睡去。

……

他们庆祝他的十岁生日，提前整整一个月做好了计划，要去亚洲边境的雪山地区旅行。但临出发的时候莱恩的朋友西德尼出了意外，一家人临上飞机折返，莱恩拼了命把西德尼救回来，只是西德尼瘸了一条腿。

那没什么，最后他们坐在乡下的农场里，一边大笑一边为他过完了这个生日。

西德尼说这已经不是莱恩第一次救他啦，以他们两个的交情，未来莱恩出什么事，他当然也会赴汤蹈火。

莱恩敲了西德尼，说还能有什么事？交了几个狐朋狗友就够我倒霉的了。

……

他们庆祝他的十一岁生日，那段时间莱恩的公司很忙，奥利维娅在撰稿和兼职，好在他们还是凑出时间，在楼下黛米夫人的面包店里拿到了一个超大的蛋糕。

黛米夫人提议把邻居们都叫来，艾斯利小姐提着裙子跑上跑下，把整个公寓的门敲了一遍，就连楼上刚搬来的布莱温斯一家和正好来收租的马尔凯达先生都被叫住，参加了这场生日派对。

但也就是在那天，莱恩的同事兼朋友背叛了莱恩。

就是莱恩在公司关系最好的那个同事。

“莱恩，不跟他对质了吗？”

他问。

“不用了，再跟他纠缠下去就要把你大伯牵扯进来了。反正以我的能力再找份工作也很简单，就当看清一个人。我就说我交的是什么狐朋狗友……”莱恩伸了个懒腰，轻松地说。

即使他们都知道事情不会那么轻松。

……

同事找人追杀莱恩。

莱恩都被气笑了，奥利维娅头一次真正发火，她抄起柴刀说她认识几个朋友，莱恩说算了算了，奥莉薇，我也认识几个朋友，但找人暗杀卡尔文真的不至于。

但卡尔文——那个同事让莱恩成为了盗窃公司成果的“罪犯”，奥利维娅咽不下这口气，说她去找她弟弟。

莱恩：你还有弟弟？

奥利维娅说有，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就是他们关系不太好，见面就可能打起来。

不过奥利维娅最后没有这么做，莱恩说他会解决问题，他们暂时搬了家，莱恩去找老阿尔维德混日子——“没事啦，他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跑到黑.帮里来杀我吧？”

他说：“你好乐观，莱恩。”

莱恩正准备把自己的头发染成黑的，听到他的话，转身把他拉到了镜子前。

莱恩说：“人要乐观点才能活得更好，来，笑一笑——”

他叹气。

他对莱恩说：染发剂给我。

“你本来就是黑色……”

“我要染成金色。我知道你买了。”

……

他最后一次用“阿尔维德”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染成金发的。就是在那次，他见到了他的朋友。

……

老阿尔维德失踪了。

莱恩原本的公司出了事故。

叫卡尔文的同事死了。惨遭分尸。

奥利维娅变得很忙，时常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

莱恩——莱恩在一个湿淋淋的雨夜回来，头发和衣服都被淋得湿透，推开了门。

“莱恩？”

“会好的，”莱恩将他圈入冰冷的怀抱，垂着头，说，“奥莉薇这几天不会回来。赛里斯，你能先回到我们原本的家，等我去接你吗？”

他伸出手，摸了摸莱恩的脑袋。

冷冷的，都是雨水。没有以前那么毛茸茸了。

他问：“莱恩，你会杀人吗？”

那次莱恩沉默了许久，才说不，卡尔文的死不是我做的。他们彼此对视，却看不透对方的想法。他已经长大，而漆黑的夜色里，他也看不清莱恩的表情。

于是他说好，我回家等你，等你和奥利维娅回来给我过生日。

莱恩离开了。

他看着莱恩离开的背影，没有关门，就只是看着……直到莱恩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莱恩。”

他自言自语，“不要犯错。”

……

那天是他的十二岁生日。

他记得那是个潮湿又沉重的暴雨天，他提前从学校回来，买了蛋糕、酒和饮料，还做了晚饭。奥利维娅在电话里跟他道歉，说她今晚回不来了，但托乔斯琳给他带了礼物。

温蒂——那只已经长大的白猫懒懒地趴在他怀里。

这个秋天有点太冷了，阴雨连绵，温蒂晒不到太阳，就跟他窝在家里，哪也不去。

温蒂不是家猫，如果在平时，她必不乐意一直待在人类的地盘，但现在她怀孕了，只舒舒服服地找一个温暖的窝，给自己的孩子一点生存的可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他在等莱恩，等了很久，直到时钟的指针即将指向十二，他的生日即将过去；外面暴雨依旧，他听到风在怒号，暴风雨捶打哥谭的街道，而他翻开一本笔记，上面是七年前，莱恩握着他的手写下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