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温蒂：莱恩还会来吗？
温蒂知道他在叫她，但她不知道人类在说什么。她感受到了人类的心情，靠得更近了一点。
在有脚步声接近的时候，白猫就动了动耳朵，一眨眼就从他怀里消失了。
暴风雨吹入门扉，旧公寓的门被猛地撞开，闪电将漆黑的夜晚照亮，也照出了门口莱恩的轮廓。
莱恩捂着正在流血的手臂、死死地看着他，淡红的血水顺着裤管滴在地上，一身狼狈。
那是愤怒、不甘，和恨。
开门的撞击让餐桌上的酒掉到地面，莱恩带着冰冷的空气冲进来，抓起酒瓶砸上了他的头。
他没躲，血顺着他额头往下流淌，漫过眼角、流到下颌，最后染红了他的衣服。
酒瓶从莱恩手里砸落，砸得粉碎。
莱恩抓住他的衣领，愤恨地、绝望地、歇斯底里地问：“赛里斯！你为什么？！你都干了什么？！”
他说：“我在阻止你送死，莱恩。”
他做了什么？
很简单，他知道莱恩为了给老阿尔维德报仇，继续维持着老阿尔维德的帮派，跟那些同样满怀愤怒和仇恨的帮派成员们谋划了一场复仇。
可——
“你们只是在以卵击石，一腔热血不能帮你找出幕后黑手、杀死他们，他们的势力不是你们能抵挡的。”
所以，他摧毁了莱恩的计划，以及老阿尔维德的帮派。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知道怎么判断一个势力的规模，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清醒地收手。
他知道如何挑起帮派间的争斗，也知道应该怎样利用自己年幼的优势提前脱身。
他知道怎么阻止一场不会有结果的复仇。
他的兄长教过他。
他的生活也教过他。
“赛里斯！你知道什么？”
莱恩很少这么跟他说话，但在莱恩的眼里，或许他也很少用这么冷漠、理智的声调来对话，他们两个好像今天才发觉彼此是什么样的人，过去认识的七年都如同梦魇。
莱恩攥着他衣领的手在颤抖。
对的，在莱恩看来，他摧毁的是莱恩为兄长复仇、为在这件事里死去的人复仇的唯一希望。
“抱歉，莱恩。”
“赛里斯……”
“你一直听不进我说的话，所以我只能这么阻止你。如果你现在愿意听，我收集了一些资料——”
“赛里斯！”
莱恩打断了他的话。
那天他们打起来，他始终没还手，他们争吵、辩论，试图在理智与情感间找到平衡点，最后莱恩把他摔在地上，摔门而去。
听到动静的马尔凯达先生匆匆跑来，只看到一个小孩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吃一个被打翻的、染血的蛋糕。
他抬起头，笑了一下，对马尔凯达先生说：“祝我生日快乐。”
……
莱恩打了电话回来。
那时候雨已经停了，莱恩在哥谭的不知道哪个角落给他打电话，说：“对不起，赛里斯，我已经冷静下来了。你的伤……你去医院了吗？”
他说没事，乔斯琳带奥利维娅礼物到的时候也带了医药箱，身体没什么问题。
他们隔着电话线，终于好好谈了这乱七八糟、谁都没法平静下来的一年，关于莱恩的不甘和复仇，关于他的担忧和果断，以及两人分别选择了一个做法的极端。
“我本来真的不敢相信是你，赛里斯。”
莱恩好像在感叹，声音很轻很轻，“你只用了几天，就毁掉了两个帮派，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个人……那个传说，蝙蝠侠。”
“我能做到。蝙蝠侠也是人。”
莱恩说蝙蝠侠肯定不能跟我们小赛里斯比，毕竟没人知道蝙蝠侠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群。
他问莱恩接下来的打算，莱恩说他正在安顿老阿尔维德帮派的人，小阿尔维德还在，等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他就会回来。
“给我点时间，小赛里斯。我得跟很多东西告别。”
“我等你回来。”
他们挂了电话。
可莱恩再也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大概就在那场对话的几天后……或者一周后，名为小丑的猖狂反派出现在了哥谭。
……
莱恩失踪了。
没人知道莱恩在哪，但莱恩有时候会传消息回来，让他和奥利维娅离开哥谭。可他并不打算走。他在等莱恩。
直到他十三岁。
莱恩联系他，说是时候告诉他真相了，他找到莱恩所在的位置，等来的却是小丑。
小丑说：“Surprise！生日快乐，小赛里斯！”
他没想到会是小丑。
他没想到莱恩会攻击他。
他倒在地上，死死抓着地面的印痕，抬头看已经变得陌生的人：“莱恩，原来你就是……小丑？”
小丑说，错了错了，小丑可以是莱恩，但莱恩不是小丑，你想知道小丑什么时候出现的吗？就在你跟他吵架的那个雨夜，莱恩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他想孤身一人去复仇，他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因为太早揭露会没那么有趣，但他愿意陪你演一场最后的亲情戏码——
苍白的面孔在眼前放大。
他深呼吸，血液正在流失，身体正在慢慢变冷。
小丑在说话，但不是对他说。小丑说：看看吧，蝙蝠侠，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关于亲情的礼物！
小丑想让他跟通讯对面的蝙蝠侠聊两句，他什么都没说，小丑叹气，说你比小时候还要无聊，我不是说了吗，乐观的人生活才会变好，笑一笑吧，我亲爱的小鸟。
“为什么……”
他想抓住什么，但小丑已经走了，只留下仓库里的炸弹，还有正逐渐失去行动能力的他。
倒计时正在闪烁。
没人会来救他。
他将指甲深深嵌入伤口，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最后几秒撞碎玻璃逃了出去。他坠落冰冷的河底，可等他伤痕累累地爬上河岸的时候，才发现那座仓库并没有爆炸。
哈——莱恩？小丑？
……
奥利维娅对他说我们必须离开哥谭。
如果——如果当时他没有执意等莱恩回来，事情是否会有所不同？莱恩说让他们走了，那是莱恩，还是小丑？
他不知道。
奥利维娅也不知道，但她风风火火地打点了一切，还联系了她关系不好的父亲和弟弟，告诉他你还有个亲爹但那人风流新闻太多了靠不上，我们两个只能自己跑。
可他们要走的那天，车站发生了爆炸。
他接到了小丑的消息，即使没有署名，但他知道那是谁的威胁。小丑遗憾地说你们不该走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死亡。
奥利维娅暴躁地说：“他真**的疯了，我们得走，赛里斯，这个地方不能继续留了！见鬼的哥谭！”
她发誓她这辈子都不会回哥谭！
可他没动。
他说：“我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当筹码，奥利维娅。”
奥利维娅说行行行，真是莱恩以前把你教得太好了，哥谭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好人，跟——
跟什么呢？她没说下去。
但他说了。
“还有一个办法，我去杀了小丑。”
……
他尝试了几十次，或者几百次，去杀死小丑。
每次他以为自己做到了，可小丑总能再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你以为你能杀死我吗，亲爱的小赛里斯，你只是在做无用功，以及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我们的争斗。
他说你一边跟蝙蝠侠斗一边跟我斗，真够繁忙的，莱恩。
小丑说不不不，蝙蝠侠不会知道你的存在，我不会让他知道的——你要去求助他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小丑哼着歌，好像在说一件非常让人高兴的事。
哥谭有史以来最疯狂、最不可理喻的反派如此叙述：这是一件没人知道才有意义的事，毕竟亲爱的奥莉薇不会说出去。
……
他也翻车过。
可小丑没有再杀死他，只是让他吞下毒药、还给他染回了金发。一开始他会把头发洗回黑色，但后来他开始自己染成金色，省得小丑抓着他的脑袋往水里按。
毒素、受伤和混乱的活动时间让他的身体状况一点点变差，他一边逃亡一边计划，一边继续莱恩的研究，他想知道……他想知道这份研究能不能救莱恩本人。
奥利维娅说够了！已经够了！我们离开哥谭！
她快要疯了！
他说晚了。
他对奥利维娅说：“我想再试试，找到蝙蝠侠。”
最开始他向蝙蝠侠提供过情报，通过温蒂，或者犯罪巷的小孩，或者西德尼。但那并无用处：蝙蝠侠无法永久性地阻止小丑，而小丑不会让他见到蝙蝠侠，也不会让蝙蝠侠知道他的存在。
就像一个游戏的隐藏规则。
一旦他打破规则，小丑就会告诉他：这些人因你而死。
他不会听。
但他不愿看到生命的消逝。
他制定了计划、骗过小丑、骗过哥谭的帮派，也骗过了GCPD的警察，最后找到了蝙蝠侠。
可就在那个时候，奥利维娅告诉他：我杀了莱恩。
莱恩死了。
小丑死了。
他们收殓了莱恩的尸体，将莱恩埋入坟墓。
“奥利维娅……”
“我找了点熟人帮忙。”
奥利维娅伸了个懒腰，在莱恩的坟头跟他拥抱，说，“没事，不就是杀个人吗？杀小丑可不算犯罪。”
如果有一个人能杀死那个小丑，那他绝对是英雄，所有人都会包庇他——大家都这么觉得。
但小丑依旧存在。
就在半个月后的一天，他出现了，跟往常一样，有着一模一样的笑容、语气，说着跟过去一模一样的话，可莱恩的尸体还沉睡在地下！
“你是谁？！”
他面对小丑，少见地失控。
“我是小丑，你不是知道吗？HAHA！难道才过了这么点时间，你就已经忘记我了吗，小赛里斯？”
小丑说，小丑可以是莱恩，但莱恩不能代表小丑，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亲爱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
他只记得那之后不久，奥利维娅就沉睡了，而他被小丑的帮派追杀，一路逃到了犯罪巷，找到了西德尼。
那时他竭尽全力想完成莱恩的研究，他以为他会有机会，可是没有，真理并未向他敞开大门。
西德尼说：“你和莱恩都疯了。”
他说，莱恩疯没疯我不知道，反正他已经死了，但我没有。
……
再后来，克莱恩找到了他。
克莱恩问他，你认识小丑？他说也许，只认识其中的一个。
谁知道小丑到底是什么呢？
克莱恩说乔斯琳·霍恩联系到了他，告诉他奥利维娅的身体始终保持在沉睡的状态，既未接近死亡，也不像是入睡。也许有一天，她能醒来。
“会有机会吗？”
他说他对生物学和化学都一知半解，做不出准确的判断。
“会。”
克莱恩医生这么说。
然后他就一直看着乔纳森·克莱恩打补丁，到处找能治疗奥利维娅的方法，并且真的找到了线索。
期间他换了身份、换了名字，可还是被小丑找到，只是那时候他的想法已经跟过去不同。
他说够了。
“我不会再跟你对峙了，小丑。你尽可以宣称因为我杀死无数人，奥利维娅和我都不会再看你。
“我打算回去上学，我改了名字，不会继续用莱恩的姓氏。如果你想告诉所有人我跟小丑有关，请便。
“还有，你不是莱恩。”
他转身，从陌生的小丑面前离开，就这么直直从小丑身边擦肩而过。那一刻，小丑没笑。
……
他回到了原本的家。
住在楼上的邻居约翰问他身上到底哪来这么多伤，他说没事，只是意外；黛米夫人过世了，但面包店的店员记得他，也记得他喜欢吃不加糖的面包；弗洛伊德先生和克里尔先生搬走了；艾斯利小姐失踪了，但她养的花还在，钥匙也还在，他会帮艾斯利小姐照顾那些花。
温蒂死了。
是马尔凯达先生告诉他的，那只白猫死在一个寒冬，当时她窝在她常躺的那个窗户外，马尔凯达先生喊她到楼下的房间里来，她不。那扇窗户里是他的家，只是里面没有人。
温蒂留下了三只小猫，两只也死在了那个寒冬，最后一只在马尔凯达先生那里养着。
马尔凯达先生对他说，既然你回来了，猫给你。
他养了那只小白猫，但没有给它起名字。小白猫体弱多病，不爱动，后来他读了大学，把猫带到了学校里，跟几个认识的同学一起照顾。
瑞娜说它应该有个名字，可无论叫什么名字，那只小猫都不会回应，最后就此作罢。
后来那只猫一直在哥谭大学，直到变成一只老猫。
……
四月份，小丑从阿卡姆越狱出来，顺便送了他一次久违的会面。或者说，袭击。
小丑反复确认他不会再继续他们的“游戏”后，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只是偶尔会出现在他面前。
会面？
生日？
他已经要对“生日快乐”这句话PTSD了。
他现在已经学会了自娱自乐，以及跟这位又不知道是第几任的小丑先生开玩笑，他说他得去找导师，但真正见到导师后，那又是另一场让人永远忘不了的、彻头彻尾的事故。
七月份一次。
八月份一次。
他本来想跟小丑打的，但以他被数次破坏过的身体，要打赢好像永远能加技能模组的小丑不太容易。没赢。
对了，就是那次，他见到了火柴·马龙，或者蝙蝠侠，或者布鲁斯。
他还遇到了一只小小的黑猫，很像小时候的温蒂……又或者没什么像的，那是黑猫，而且有五条腿。
……
血。
火和灰烬。
热风吹动沾染了灰尘的黑发，掉在地上的手机有段录像正在播放。那是安妮的声音，安妮问“赛里斯哥哥真的扔下我，跟别的小孩在一起吗”，小丑说是啊，我找到了证据——
小丑对着镜头找啊找，找出了一张照片。那是赛里斯去找法洛斯时，跟法洛斯的妹妹拉娜见面的照片。
匆匆赶来的提姆只来得及听到这段，那个火中的青年就踩上了那部手机，明明没怎么用力，那部手机倏然粉碎，沿着蛛网般的裂痕崩开。
“等等！小丑身上可能带病毒——”
提姆才说了一半，赛里斯就手起刀落，小丑的脑袋还未掉到地上，就被无形的力量烧成了飞灰。
血溅到赛里斯脸上。
提姆：“……”
完蛋！
布鲁斯！布鲁斯你到了吗，这里出了事啊啊啊啊啊啊！你儿子刚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杀了小丑而且小丑还在笑我真怀疑小丑给他下了什么坑啊！
赛里斯松开手，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想小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丑说，奥利维娅选择沉睡的真正原因，是在杀死莱恩的时候感染了小丑病毒。如果她不那么做……他将面对两个变成小丑的亲人。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他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找到小丑——找到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名为【小丑】的存在，那并不是魔法，也算不上什么科技，但小丑确实没有死亡，小丑如同蛛网般编织于这个世界的底层，而现在，他要一把火将这团意识烧成灰烬。
最后，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年轻的金发男人，在秋日的枫树下对他笑。那是平静的、许久不见的笑。
“再见。”
蝙蝠侠来了。
罗宾和黑蝙蝠来了。芭芭拉和阿尔弗雷德也来了。提姆、杰森和斯蒂芬妮站在爆炸废墟的边缘，康纳和米泽尔刚一个冲刺到了他面前。
“不是说有概率出事吗？我记得上次你们有人杀死小丑就……”斯蒂芬妮肘肘提姆。
没等提姆回答，赛里斯就转过身来，说：“没事，小丑的意识确实想感染我的灵魂，但我把那部分灵魂碾碎了，不会有问题。”
斯蒂芬妮：啊？啊？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这个真的是没问题？你刚才说的是灵魂对吧！
嗯，没问题。赛里斯还抽时间看了系统面板，Pharos02正在提醒他灵魂遭到攻击，发现是他自己攻击的后卡了那么一下，到现在都没再说话。
他还看到了一条自动提示。
【LAUGH之瓶：瓶子里装满了破碎的疯狂、挣扎、命运和未知含量的爱。】
【世界苛难于所有人。】
【您的下一次模拟将变更为O·P模拟。】
【O·P模拟：你将拥有一个新的起源，与他无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成为一个普通人。】
“……”
你是莱恩，还是小丑？
赛里斯用魔法拍了拍还在跟自己的程序搏斗的Pharos02，关掉系统面板，看向蝙蝠侠。
他张开手臂，跟布鲁斯无声拥抱。
然后他跟阿尔弗雷德，跟达米安、卡珊德拉、斯蒂芬妮……跟家里的所有人拥抱。
没人问他为什么要杀死小丑……或许这并不是个很要紧的问题。阿尔弗雷德说：“我还以为小丑会永远黏在哥谭，谁也擦不掉他呢。”
赛里斯说我不能保证他真的死了，但如果有售后问题，下次我可以再试试。他看向布鲁斯，终于将那些繁杂的情绪从大脑里抛出，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蝙蝠侠，我在你的地盘上杀人，你不会介意吧？”
布鲁斯摘掉头盔，假装没听到他说话。
另一个人工智能Bruce说不会不会，杀吧杀吧，不就是小丑吗，他不说我替他说了！
爆炸带来的热度渐渐降了下来。
赛里斯往爆炸中心看去，对其他人说能陪我去安葬安妮吗？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住，慢慢地回头。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凉意涌上他的心头。
他问：“小面包，你在吃什么？”
那只小小的黑色生物正把自己摊成一大张，吞吃他碎落的灵魂。
他的、灵魂。
下一刻，有什么存在撕裂了这个世界。异质的、无形的力量将触角伸到他的面前，变成一团团小小的黑色生物，向他发出了邀请——
【走吧。】
【走啦走啦，离开这个世界！】
【你还想被困在这里吗？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呀。】
【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