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一千次重逢
他有个哥哥……这件事不提也罢。
记忆是错的, 现实是假的,他现在去回忆来到这个世界前的一切,所有的画面都是模糊的,哥哥也是, 朋友也是, 他在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阿尔维德、决定放弃时候的想法也是。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不想继续找了。
好像他只是忽然有个瞬间站在原地, 站在一个车马喧嚣的十字路口, 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身边走过,去往各个方向,只有他一个人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后来他改变了想法,放弃了一直以来执着的一切,告诉自己再找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是时候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于是他放下了十几年的执着,就此转身。
阿尔维德·华,这个人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只留下了一道影子。
而现在, 他看着对面的男人,一张熟悉的脸、破碎的画面和锋利的尖刺与久远的记忆重合在一起。“The Batman Who Laughs”, 那是过去的他自己曾经说过的代称。
“他不在。”
狂笑轻飘飘地说, 好像只是在谈论与往常一样糟糕的天气, “我杀了他。”
赛里斯说我在叫你。
不是那个阿尔维德, 不是以我自己为原型创造出来的秩序公式·Arvid,是最初的, 我年少时就认识的那个回不来的人。
狂笑看他。
“他不在。”
狂笑重复了一遍,用的依旧是刚才那样轻飘飘的语气,后半句却不尽相同,“你杀了他。”
你杀了他。
赛里斯想, 我杀了你,这就是我失去的记忆、我找到你的结局吗,哥哥?
他不记得。
他的记忆里只有他停下脚步,再也没有去寻找,直到他的朋友说“算了吧你哥肯定死了”,他跟朋友打了一架,一切到此结束。后来他回到老家,再后来他平静地生活着……
可他怎能就此过上平静的生活?他曾发誓要找到哥哥,即使为此赌上自己的所有!他拼上性命、周游世界,寻找阿尔维德·华的足迹,遭遇无数危险,也无数次身临险境,可他从未想过放弃!他不应该放弃他从十五岁来的坚持!
可他真的放弃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对这个显而易见的矛盾视而不见,从没想过出了什么问题?记忆就摆在那里,模糊又奇怪,可他真的没怀疑。
记忆错了、他不想记起、他猜错了、世界不对、认错人了、只是谎言或者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阴谋够了华你别再想了难道找原因有意义吗?!他在心底向自己咆哮,像多年前那样无声怒吼,无论如何都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掌心在流血。
他看着面前的狂笑,又好像想起了他很小的时候,他坐在长椅上,那个年轻男人问他的名字,说 “我是你哥哥,我来接你回家了”。
“十五岁。”
赛里斯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没那么平稳了,但他还是咬着牙说话。
“我长到十五岁,你忽然失踪——”
赛里斯看着狂笑。
狂笑抬起手,摘掉了狰狞的面甲,用一张布鲁斯·韦恩的脸看着他。只是比起激怒、嘲讽、劝诫,他只是陈述了一句事实。
他说:“那时候我还不是The Batman Who Laughs,小华。”
晚了。
你找不到那个人,因为他已经不复存在。
赛里斯再也忍不住,跟面前的男人展开了战斗!他不管这个人是谁,他不想问,也不想听!他不想知道他们的恩怨可能早已在过去了结,只是他失去了记忆,他不想……他本该记得!他本该接受,就像小时候哥哥教给他的,可他这次不想,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他在战斗,或者是在发泄情绪,跟他的哥哥、他的父亲、他的敌人!他几乎完全不管打斗的章法了,输赢也根本不重要,他一拳打在雨水里,也可能是打在人身上,没有触感,也不会疼痛,只有郁积在胸腔里的愤怒一并爆发出来!
人总有个瞬间要失去理智,他知道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可他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第一次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就好像过去的几十年彻底崩塌,如同一座倾倒的大山,将他自己压在最下面,而他不过是在挣扎着、用拳头刨开石块,用尽一切手段,给自己争得一点呼吸的余地。
赛里斯!他对自己喊,赛里斯,你明明知道你在做什么,这不是击败他的方式,也不是你计划里的一环!
可你不愤怒吗?可你不悲伤吗?
他再一次到你面前,就好像一切只是一场游戏,那以前呢?以前算什么?你和最重要的、你搭上了前半生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甚至完全不记得这件事!
赛里斯都要疯了!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狂笑不过是包容小孩子玩闹般给他一个发泄情绪的机会,等到赛里斯要用魔法、真正威胁到他的时候,从远处而来的漆黑利刃才穿透了赛里斯的身体,转眼间融化心脏、将五脏六腑侵蚀,融化为黑水。
但赛里斯还是用魔法撕裂了空间、世界裂开缝隙,他攥紧拳头,从他背后攻击的人正要再一次动手,却不得不猛地闪开。
狂笑对远处的人说话:“他没这么容易死。”
也没那么容易失去理智,小孩看起来快疯了,实际上还算计着呢。
或者,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是真的情绪失控?不过这对狂笑来说并不重要了。
不过一场战斗当然不是谁更愤怒谁就能赢,狂笑在这场战斗的最后割断了赛里斯的喉咙,判断小孩暂时无法用魔法或者造物法则恢复,才说好了,法洛斯——他叫了法洛斯,却没用回布鲁斯的语气——结束了,下次见。
不死者的告别就是这么无趣。
但就在他要杀死赛里斯的时候,一团泡沫一样的黑色忽然从地面的积水里张开,猛地将狂笑和赛里斯吞没其中!
狂笑退开半步,一把将那团黑色的物质碾碎大半,可只几秒的功夫,他手里的赛里斯已经消失不见,那团黑色的物质也凭空消失了。
他看了一会儿,捂着额头笑了。
原本身处远处的人走到他面前,问他怎么了,狂笑说好吧,还真是意想不到的小东西。
“那是什么?”
身材高大、整个身体都被黑色覆盖的人问。又或许这不是一个人类,他的身体由机械构成,部分设计甚至是反物理、反直觉的,就算它是机械生命,也绝不来源于地球。
“一个小漏洞,”狂笑回答,“当初还是我给了它一点帮助,没想到现在是它给我找麻烦。”
他就说,他很擅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如果不这么做,那只有胜利的世界将走向无解的死局。他很清楚,不过……
他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赛里斯的血。
新创造出来的物质,所以这可能不是本体——那孩子终于学会了用替身来找他对峙?比以前聪明点了。
他慢慢抹掉手上的血,说:“休假结束了,涅法里安。”
……
一片黑暗。
未知的空间里,四周都是一片躁动的黑色泡沫,一个年轻男人用力攥住赛里斯的衣领,咬牙切齿地说:“你真厉害,赛里斯——赛里斯·希尔,你这就敢去跟他打,就这半吊子的水平也跟狂笑打!”
赛里斯被晃得头晕。
他失血过多、被烧融的部分器官还没恢复,不过他用系统直接构造了一部分……暂时用没问题。
他慢慢睁开眼睛、忍着剧痛,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典型白人特征、红发,看起来阴郁且焦躁的年轻男人,二十岁上下,眼里有沉淀的暴怒与疯狂。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但衣服的下摆黏连着那些黑色泡沫,好像那就是一个整体。
赛里斯并不认识这个人,但对方肯定认识他,一连叫了好几次他的名字,和一个没听过的姓氏。不过他好像在哪见过这些黑色的、活着的泡沫。
“赛里斯·希尔!”
对方恶狠狠地说,“你想死别拉上所有人垫背!你知道你这么一来,有多少人会死吗?你根本不在乎!你只是想去找他!”
“不会死,我还有后手。”
赛里斯终于找回了声音,拍了拍攥着他衣领的手,“谢谢你的关心。”
他声音沙哑,还没彻底恢复过来,狂笑跟他的战斗一开始是单方面的,但后来狂笑就毫不留情,把他一次次杀死——他只是没死,不是不会被杀。
那个人知道怎么打败他,比他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他说完这句话,对面的人却反应极大,语气变得更凶狠了:“我没在关心你!你这个自说自话的混蛋——”
但赛里斯想站起来,晃了一下没站稳,周围的黑色泡沫涌动过来,支撑住了赛里斯的手臂。
年轻男人:“……”
他隐忍,他不说话。一群胳膊肘往外拐的没用的东西!
赛里斯缓了缓,看这个人也只是说话不动手的样子,就先倚在了泡沫的墙上,对那些扶了他一下的黑色泡沫说:“谢谢你们。”
他笑了一下,一道道伤痕还在他脸上,血仍旧在流,滴滴答答,那个年轻男人忍了又忍,一脚把那些黑色泡沫跺了回去。他绝不承认这是他们的一部分!
赛里斯完全看在眼里。
不过这会儿可没有开玩笑的余裕,他等到胸腔里的剧痛慢慢消失,只有记忆里的痛觉还挥之不去,才有机会环顾四周,虽然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黑色。
这里唯一的光源是一盏灯,一盏被踢到墙角的旧油灯。
细小的火苗晃来晃去,不知道燃烧的是什么燃料,看起来快要熄灭了,灯却一直就这么亮着。
“所以你们救了我——我能知道你们是谁吗?”
赛里斯问。
那个年轻男人皱眉。
不过这并不是个难回答的问题,他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别想那么多,我跟你有仇。”
有仇。
赛里斯端详着对方,想找到他跟这个人认识的记忆,可是完全没有,他只找到了一丝来自魔法师视角的、命运的纠缠。
哦。
是前世的债。
他只能这么定义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发生的一切,毕竟人不可能跟所有人都搞好关系,轻松地度过一生,欠几笔债在所难免,只不过他的“一生”好像有点多,欠的债也不会少。
但还有个好消息,看起来不是情债,那太好了,不然提姆要跟他闹了。
提姆……
他得回去找提姆。赛里斯深呼吸,他本想“死”在狂笑面前,得到去哥谭找提姆的机会,或者狂笑会带他回去,这两者都有可能,但就在他和狂笑都以为战斗要结束的时候,这位黑泡沫先生冒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计划。
他说不管我们有没有仇,感谢你救我,也许我现在没法回报了你,如果你不想杀我,那就下次——我不会赖账的。“你叫什么?总要有个称呼,不然我只能叫你黑泡沫了。”
“……”红发男人看了他很久,才说,“弗雷德,你可以这么叫我。”
看得出来弗雷德对他怨气很大,可赛里斯什么记忆都没有,这位弗雷德先生也没直接往他脸上打一拳。别说,赛里斯想,今晚打过他的人也不少,布鲁斯打了,杰森打了,卡斯打了,他还跟一群反派打过架。
弗雷德说:“如果你想问我怎么拉你出来的,因为我是世界的漏洞,现在你我就处在世界的漏洞里。”
或者,更简单地说,他在“世界”这块画布上烧了个洞出来,处于画布上的人是无法立刻反应过来、拦截住他的。当然,那个叫狂笑的可以,只是干这件事总需要一点时间。
这是以前赛里斯向他解释的,另一个时间的赛里斯……弗雷德想到这里,咬了咬牙,到底是谁在想这种东西?!他不想听!他受够了!
他告诉脑海里那些声音安静一点,对赛里斯说我送你回去,随便你找个什么办法弄死那个狂笑,别再回来送死了!
脑海里的声音问他:“你不是说要来杀他吗?”
他懒得理。
另一个稚嫩的声音说:“为什么要杀赛里斯哥哥?不是说好了来帮他吗?”
他恼火地皱眉。
再一个癫狂的声音说:“你们在犹豫什么?杀了他!杀了他一切就能结束,把他从所有的时间和世界里彻底毁灭!彻底销毁!”
弗雷德注视着他面前的赛里斯……少年,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可他知道赛里斯不是这样,这个人无论在什么年纪都跟最有经验的成年人一样,冷静而温柔,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想的。
弗雷德永远也理解不了!
他是一团漏洞、一堆残渣,属于“弗雷德·布莱温斯”这个个体的聚合体,或者说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不该存在的东西。
像这样的他怎么理解挥挥手创造无数个世界的人?哈。
重叠的声音来源于所有弗雷德的记忆和现实,弗雷德抬起头,看到赛里斯在说:“你能送我出去吗?送我去别的地方?”
弗雷德说能。
正常情况下不能,可惜他是世界的漏洞,只要愿意跟世界对抗,在自己被烧尽前什么都做得到。
以前没这么方便,但秩序公式死了——新的还没建立,没人会第一时间发现他。他烦死那个秩序公式了,每次都把他砍掉大半、逐出世界,即使他什么都没想做!
他只是想来看看……他只是流浪,他只是想回到……
赛里斯!
他咬牙切齿地想,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所以他才要杀赛里斯·希尔!他不知道别人的命运怎么样,反正他的命运就是因为这个人而变得一团糟!
“那太好了。”
那个人向他露出笑容,犹如昨日。
弗雷德愣了一下。
他记得——他记得很久以前,他的赛里斯哥哥也是这么对他笑的。
不对。
不对!
赛里斯抬起手,摸了摸弗雷德的脑袋,问:“那你能送我去另一个地方吗?”
弗雷德几乎是瞬间就打开了他的手,暴躁地问:“赛里斯·希尔!你在干什么?!”
他脑海里那个稚嫩的声音说:“你生气什么啦,那可是赛里斯哥哥。”
……我不该生气吗?!
我是个成年人!现在他看起来才是小孩!他怎么敢摸我头的!
弗雷德快要气死了,气得他差点忘了赛里斯后半句说什么,直到脑海里另一个年长的声音提醒他。
他冷笑着说赛里斯你还想去哪里,回去找狂笑送死?我都说了你这样打不过他,去找人、找计划、找魔法,至少别让我看到你这么蠢地去送死!
赛里斯:……炸毛了。
赛里斯:果然是小孩吗?
其实赛里斯并不那么肯定弗雷德是什么、跟他有什么恩怨,只是他看到弗雷德的神情……无论如何,想到的都是跟布鲁斯、跟阿尔维德发泄情绪的自己。有些东西到最后会变成仇恨,就跟他现在一样。
他想,自己在过去的那些世界里做过什么呢?有多少人跟他有仇,又有多少人愿意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呢?
他觉得,以他自己的性格……可能前者和后者都不会少吧。
嗯……至少他这么想了。
他收回手,看着弗雷德,说:“不是去见布鲁斯,是去见我男朋友。如果我再不去的话,他可能要死了。”
弗雷德沉默。
半晌,弗雷德问,哪个男朋友,你在这个世界的男朋友是谁?
赛里斯说提姆,提摩西·德雷克。
那个瞬间弗雷德的表情变得十分扭曲,他咬了咬牙,忍了又忍,最后说:“又是他!又是他们!你到底要为了他们拼命多少次!”
赛里斯说可那是我的家人、我的恋人,我的友人啊。如果你也是我的朋友,我想你出事的时候,我也会去救你的——
他还没说完,眼前那片黑色就彻底翻腾起来,将他淹没,然后狠狠丢了出去。
赛里斯想,啊……戳到小朋友肺管子了?他还没想好怎么道谢呢。
那片黑暗里。
独自站在原地的弗雷德身边慢慢多了几个身影,是大大小小的、长得一样只有年龄不同的弗雷德。
小一些的仰头看他,大一些的则毫不掩饰地发出嗤笑。
“可你没来。”
弗雷德在黑暗里发出声音,终于不再掩饰他的愤怒、疯狂和一点点的哭腔。
“可你没来!你没来救我……你到底去哪了?!赛里斯……赛里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