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做鸡毛衣裳(1 / 2)

第22章 做鸡毛衣裳

补油布伞、补衣裳破洞, 甚至补席子补蹴鞠,都在缝补的范围内。

但给公?鸡补毛,闻所未闻。

林秀水实在莫名其妙, 她并不想搭理?,今日生意出奇得好,积攒的好些活都还没?做完。

她说完后?, 不管人家站在这里,拿起剪子拆油布伞骨眼处缝线,先剪一半,再穿线缝补, 伞面开开合合。

一人一鸡在旁边看她,伞转一下,一人一鸡也跟着转, 半句话没?说,直到林秀水补完。

“我?拿什么给你补,我?用针扎进它肉里吗,把毛一根一根给它补上吗,”林秀水从伞底钻出来?,摊开手,很无奈, “它毛都掉光了, 你要不给它吃点好的补补, 说不准毛能生回来?呢。”

她说完才发觉, 自己说这话好似也有些毛病,毕竟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不说养鸡养猫当小宠, 便是养蟋蟀、爬虫的都数不胜数。

这男子专门干的便是调鹁鸽、养鹌鹑、斗鸡、擎鹰为行当的,这一行被?称为习闲,他被?人叫做李习闲。

李习闲叹口气,他指指自己抱着的鸡说:“吃了也长不出,这是只?斗鸡,小娘子你看过斗鸡博戏吗?没?了毛的斗鸡还叫斗鸡吗?”

林秀水倒还真见过,在南瓦子便有斗鸡取乐的,那斗鸡毛发黑亮,粗红脖子,嘴巴特尖,两只?鸡相斗又咬又啄,咬得越激烈,围观的人群叫好声越响,直到另一只?鸡筋疲力竭才停歇。

桑青镇斗鸡盛行,不止斗鸡,还有斗蟋蟀,斗鸟,连纸鸢都能相斗,有专门以此?为营生的。

她反正不大喜欢斗来?斗去的这种,只?略略看几眼便走了。

“那你好生养着它,没?了毛不能做斗鸡,便做家鸡,”林秀水低头忙着自己的活,她真没?工夫跟这个人闹。

李习闲一路走来?听别人说,林秀水补工很厉害,他特意奔过来?的,也不死?心,又问:“那给它做件毛衣裳呢?价钱都好说。”

林秀水听到这话,终于?停下手里的活,看了眼他手里的鸡,那鸡脖粗红,身上没?毛,只?有通红的鸡肉,靠着这两个鸡翅膀的毛撑着,偏偏尾巴上又有五彩的尾羽,越瞧越丑。

她真下不去手。

李习闲又道:“我?跟鸡鸭行都相熟的,小娘子要是能做的话,价钱好说,我?再另送鸡鸭和蛋。”

不早说,林秀水微笑:“原是给鸡做件衣裳,我?觉得也可以试试。”

“要是真不成的话,鸡鸭蛋还送吗?”

李习闲已经问遍了补衣裁缝或是治六畜的,大伙说他疯了,倒是林秀水态度好,也不觉得他痴傻,他认定有希望才一直没?走。

眼下很爽快地说:“不成也没?事,我?会用鸡鸭蛋做谢礼的。”

林秀水有些难以迈出自己内心那一步,她反复告诉自己,赚钱,一切为了赚钱。

给人做衣裳是赚钱,给鸡做衣裳也是赚钱。

做毛衣裳还更赚钱,还有鸡鸭蛋拿,她如此?反反复复地想。

赚钱嘛,做什么都不寒碜。

她给这鸡准备了专门的布尺,让李习闲将鸡按在地上,她拿布尺从鸡脖子处量到鸡屁股,又量鸡胸,还要整个身体?的尺寸,不能勒住。

鸡味冲鼻,她不由得有些悲从中来?,她还没?给人正经做过衣裳,倒是给鸡做起衣裳来?了。

量完尺寸,林秀水琢磨起衣物形制,褙子、上襦肯定都不行,袖口要宽,背上得补羽毛,开口要在脖子底下,只?能是短袖开襟,形制类比夹袄。

她揉了揉眉心,“这件毛裳得一百文,定钱五十这会儿交,这会儿前?头还有单子,我?再琢磨琢磨,你晚点过来?。”

李习闲连忙给钱,生怕给晚了,她转头来?一句不做了。

林秀水先去洗了手,补完了三件衣裳,一把伞,零碎的东西,站起来?走了走,才琢磨这件给鸡穿的衣裳。

衣裳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把羽毛给缝上。

等针又一次扎到自己的手,林秀水才选择放过自己的手,这尾羽根部实在太硬,又很小,扎不进去。

她改用浆糊,浆糊粘纸粘布粘得牢,粘这个羽毛压根粘不牢,晃晃就得掉。

缝不住,粘不牢,林秀水也没?放弃,烧饭的时候想,缝东西的时候想,最后?想到了张木匠,做木匠的有一种鳔胶水,听说粘得很牢。

张木匠没?在家,倒是张木生在,他一听便说:“这鳔胶水确实粘得牢,木行里不多,隔壁彩画作多,他们调铅粉、藤黄这种上柱上画的,要日日熬鳔胶水。”

“我?们这可没?有,但我?正好去木行,顺道给你要点来?。”

林秀水道谢,张木生又指指自己,一脸期待,“你瞧我高些了没?”

“高?了——吧,”林秀水昧着良心说,说实话就这么几日工夫,谁看得出来?啊。

“我?觉得自个儿高?了些,晚上睡觉的时候腿跟鱼一样扑腾,你那法子真好使,我?指定要长高?了。”

林秀水不否认,“长高?是迟早的事。”

晚点张木生去彩画作拿了木罐装的鳔胶水来?,他跑得满头大汗,“不要钱,我?找人家讨的,你拿去用吧。”

“涂了这个可不能泡在滚水里,一泡就会散开,鳔胶水怕热,糯米浆怕潮。”

林秀水记住了,她看张木生说:“要不再给你做双鞋垫?”

“可饶了我?吧,”张木生左右摇头,“我?再也不敢想了,还说要穿门槛高?的那种鞋,就你做的那种鞋垫,谁穿谁知道,我?被?我?爹追着打,他跑一步我?跑两步。”

“我?再往墙上跳跳,保不准真能高?些呢,你拿着用吧,别那么客气,你要没?了,我?再给你要去,我?可得走了。”

张木生扔下鳔胶水跑远了,而林秀水追不上他,只?好作罢,记着这份人情。

她下午开始粘羽毛,叫小荷搬个小凳子坐边上,帮她卖香囊,其他接的活她都说明日或后?日再来?拿。

然后?粘的时候发现,羽毛粘不明白,按一根根羽毛摆起来?哪哪都不对。

林秀水起身,撸袖子,走进院子里,拎起自己家鸡,掰开它的羽毛一阵细看,上掰下瞧,惹得那母鸡咯咯咯直叫唤。

“别叫,正是用到你的时候,”林秀水嘀咕,“原来?毛是这样长的,有大毛还得有小毛盖着。”

搞清楚羽毛走向后?,林秀水粘起来?便得心应手了,一根根顺着纹理?粘好,那鳔胶水又黏又好用,多粘点,牢得根本扒不下来?。

等到粘完最后?一根毛,一件十分新鲜的羽毛衣裳出现了,那羽毛纹理?走向,那平滑的内里。

路过的娘子还说:“咦!你哪扒的鸡毛皮,你这手艺不去鸡鸭行可惜了,这皮子可真好。”

林秀水不语,她才不会扒鸡的皮,她给鸡上新的皮肤好不好。

她又抓来?自家的鸡,她养的鸡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跟她一样瘦。

但今日有一点好,瘦到刚好能穿上这件毛衣裳。

一只?鸡穿件黑色羽毛衣裳,翅膀特别黄,两只?小豆眼里看人,它咯咯哒地叫唤。

一天?她尽折腾自己家鸡了。

小荷看得哈哈大笑,差点没?把竹竿撞倒了,她抹着自己笑出来?的眼泪说:“好怪,不像鸡,像是什么怪东西。”

“你等会儿就能见到真的鸡怪了。”

小荷才不信,但后?面一见那斗鸡,吓得往林秀水身后?钻,她小声说:“红蜡烛长个鸡脑袋。”

一人一鸡看她,小荷闭起了眼,她又说:“是鸡脑袋长在红蜡烛上。”

林秀水咳了声,“小孩就喜欢乱说,快给你家这,额,铁公?鸡套上瞧瞧。”

李习闲震惊于?真能把这衣裳做出来?,有点结巴地开口,说完后?又把这毛衣裳套在手里瞧。最后?他咧着嘴笑,把鸡抱在怀里,按袖子左右给它穿上,前?面的衣襟开衫处扣好扣,后?面全是羽毛的布面拉扯好。

虽然近看特别怪,但至少这后?面不秃了,原生的羽毛很服帖,就跟长在它身上的一样,有些铁公?鸡当年打遍桑青公?鸡无敌手的威风。

李习闲越看越想哭,悲从中来?,他张口便道:“这可是我?自个儿亲自孵的鸡啊。”

林秀水真想问问,他怎么亲自孵的鸡。

“它从那么点大,我?一口饭,一口米,一口虫把它给喂大,” 李习闲说到悲情处,抽泣一声,“它也争气,打小就能啄鸡啄狗,是鸡中好鸡。”

“旁人的鸡好斗,是要给鸡身上撒芥辣,脑门上涂狸膏,脚爪上加刀子,我?家这铁公?鸡就天?生天?养的,打小就是那种好鸡。我?们选鸡都有一句话,叫作小头大身架,细腿线爬爪,你看看它,长得多么标致。”

林秀水看不出来?,她没?见过这么丑的鸡。

李习闲又长叹口气,“从前?它打遍百来?只?鸡都没?对手,那斗鸡叫一个了得,我?只?要带它过去,赢的只?会是我?家铁公?鸡。”

“眼下它老了,那毛也掉了,按我?们斗鸡的规矩,是不能再留着它的。”

“可我?想着,从前?它帮我?挣钱,老了我?得养着它,我?知道做这毛衣裳也没?用,看过的都说,它就没?几日活头了,只?这两日工夫。”

“总要叫它穿着自个儿的毛走,不然光溜溜的到底下去,别的鸡要笑话它。”

李习闲笑笑,擦擦泪,他养了这鸡三年,三年里同吃同睡,他还在自己床边安了个鸡窝,如今想来?真是不舍。

他付了百文钱,给了一篮子鸡鸭蛋,两只?小鸡作为谢礼,他说:“这鸡养大了,下蛋特别好。”

“小娘子,真是麻烦你了。”

林秀水喊住他,“你等等,我?不能白拿你这么多的东西,你在这里等我?。”

她急匆匆跑回去,她有一面镜子,早前?是她娘留下来?的,打磨过她又用布日日擦,照得挺清楚。

她一气跑到楼上,拿了镜子下来?,又跑出去,跑得气喘吁吁,差点背过气。

“你,你把这个,给鸡照照。”

林秀水太相信自己的手艺,这身毛衣裳做得跟鸡原生的毛差不多,她得叫鸡看看。

其实这个举动真的很让人发笑,疑心是不是林秀水真疯了,但她觉得,一件事情嘱托到她的手里,她收了钱,她要把事情办好。

李习闲接过镜子照做,将镜子放在铁公?鸡前?面,一手扭过鸡头让它瞧瞧。

这大概是鸡的鸡生里第一次照镜子,第一次看自己。

原本只?是呆呆的鸡,突然开始想啄镜子,林秀水手疾眼快,李习闲赶紧捂住它的嘴,一时惊讶,“它已经许久不想啄鸡了。”

“保不准照一照真的有用。”

李习闲欢欢喜喜带着鸡走了,直到两日后?,他才来?报喜,说照镜子真的有用,他那只?铁公?鸡眼下很神气,天?天?要啄镜子里的鸡。

它大概不用死?了,它还能陪他好几年。

还说要给林秀水打面招幌,或是做个牌匾,上面就写救鸡一命。

林秀水逃得飞快,她不想再治鸡了,那太可怕了。

但此?时看着一人一鸡离开,林秀水说:“好悬没?把我?这宝贝给啄了。”

小荷欢呼道说:“我?也要跟小鸡睡觉。”

林秀水微笑,“当然可以,你娘要是不打你的话。”

“我?娘会说打不死?你,”小荷捏着鼻子学她娘的声音,“小荷,你给我?过来?,看我?打不打你。”

林秀水笑得够呛。

眼下时辰倒还早,林秀水开始收摊,没?办法,昨儿出了名,也不知道谁给她传的,一套比一套邪乎。

她今日除了些能补的收下来?,还有二十来?个莫名其妙寻事的,有找她补酒漏子的,这玩意又不是布,找她也没?有用。

那脚凳子坏了不去找木匠,找她个缝补匠,打卦的竿子绳子掉了,重新绑一下不就成了,非要过来?找她给缝一圈;打牛的鞭子断了,要她从中间接一段上去,她干脆用发烛烧两头,烧的布料熔化,两根接在一起。

还有什么旧靴子、破裤子、烂罩子,酒篓盆子大

席子。

她是个正经修补的,不是啥活都接的。

当然钱给得多,啥活都可以接,她为了钱违背自己的良心。

林秀水回去数钱,她将钱囊倒在桌上,哗啦啦一堆铜板,她哼着调一个个数。

数完一遍,不信又再数一遍。

一日从头到尾她赚了两百七十三文钱!

她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差点把椅子给弄折了,她连忙起身,“好险好险。”

林秀水又笑眯眯的,她将钱分作两份,多的那一份攒着买布料、丝线和工具,剩下的则得买米,米缸要见底了。

她要带小荷出去,给小荷梳三丫髻,戴她新做的红色发带,簪两朵小荷花,又戴上猫猫香囊。

小荷臭美得很,一蹦一跳往街上去,早前?每次过节,她娘都忙,她只?能看其他小孩出去,她自己躲门后?头瞧,谁来?拍门她都不应,假装自己不在家。

这会儿能出来?玩,小荷跟每个碰见的小友都说:“我?阿姐带我?去瞧热闹,我?也上南货坊去。”

有人问林秀水怎么歇工了,林秀水面上笑道:“听说南瓦子那顶热闹,我?们去瞧瞧。”

一路上全是卖花的小贩,来?往娘子郎君尽簪花,连街边门檐上下也挂满绢花或是生花朵,桥头边的桑柳两树,有小娃去挂上红布条,谓之赏红。

有人在发红布条,林秀水上前?要了根,抱起小荷,小荷高?举着手将布条挂在桑树枝上。

“小荷,你真重啊,”林秀水抱她抱得两手颤颤。

小荷赶紧跳下来?,笑嘻嘻地伸手,“那我?抱阿姐。”

“可别,不是怕你抱不动,是怕我?自个儿摔了。”

林秀水又见路边有卖果子的,这果子不是鲜果,而是蜜饯,有十般糖、甘露饼、爊木瓜、糖脆梅等等,她给小荷买了包蜜枣儿。

到南瓦子时,那些路岐人正在摆弄傀儡,用丝线悬挂的,叫悬丝傀儡,林秀水看不懂演的是什么,小荷却瞧着津津有味。

她俩挤在人群里看了好几场,看不懂也在那捧场叫好,林秀水又带小荷逛了逛,小荷只?逛只?看却不买。

她都说不要,哪怕馋得咽口水也不要,她说自己肚子小,眼睛大,让眼睛先吃。

两人又逛到扑买的地方?,小春娥之前?说让林秀水做了香囊卖给这些小贩,她记住了,这会儿也拿了香囊过来?。

毕竟在她摊子上卖不了太多,要买也是零星几个,她更想有比较稳定的卖香囊生意,靠她自己的话,只?能是散卖。

但这扑买摊子实在多,围着摊子扑买的人挤挤挨挨,林秀水只?听一阵欢呼雀跃,那欢腾的手臂差点砸到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