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得同意?后,说好三十二文的价钱,林秀水将摊支好,凳子一放,立即开剪袖子,她已经用布尺测好距离,大概半指宽多点。
线得从底边抽,抽完线,缝回?去后,她先补外层的洞,洞四边剪一个口?子,折边折一段进去,袖口?剪下来的同色布,从内层的洞穿过去,垫在?里面。
垫补极为?明显,哪怕颜色相同的,用的原线,也依旧能瞧出这块凹下去了。
其他人看得着急,林秀水不慌不忙,取了个绣绷给?固定上,凹了再用刺绣补回?来,她其实怀疑这刺绣也是卖故衣的绣补的,实在?是黑色缎面,背后绣绿竹子,很突兀。
其实她补时便在?想,要这对夫妻能接受,打补丁最?好,她补不回?原样,只能尽力折腾,让两人少想被骗钱的痛苦。
“阿公,阿婆,你们两个瞧瞧吧。”
林秀水缝完内里,将衣裳递过去。
老两口?仔细打量,内里的一层有很明显的线缝痕迹,反正穿里头不打紧,至于原先明显的破洞,细瞧能看出针绣迹不同,颜色有差,边缘仍有凸起来的痕迹。
但远远的,谁也瞧不到,陈花婆图个衣裳能穿就行?,只要能穿得出去,体面些,那这钱没白花。
她叫陈老丈穿上,给?大伙瞧瞧,那些看众不免咋舌,有娘子说:“离个一步远便瞧不清了,哪像补过的。”
“我这离两步远的,更看不出来,老丈,你放宽心,只管穿着,体面得很。”
陈老丈叹口?气,“我,我再也不拣便宜了。”
“贪便宜也有便宜的法门,”林秀水接过陈花婆的钱和道谢,转过脸来道,“买便宜衣裳,找要价便宜的我补。”
说得大家一阵笑声,说她是自卖自夸。
这衣裳补好了,陈花婆两人走?后不久,蹿过来一个小?郎君,个头刚比桌子高,背一个书囊,双眼通红地递过来一本?《戒子通录》,抽泣着说:“阿姐,你帮我补补吧,我娘知道会抽我的。”
有相熟的娘子问:“这不是何家糖水铺的小?儿子,刚下蒙学回?来呀,”
小?郎君先躬身行?礼,再身子一抽一抽地道:“我的书破了,明日先生要讲的,补不好可怎么办?”
他兜不住眼泪,顺着两颊流下来,都怪他不好好把书放书囊里。
林秀水给?他一块手帕,不免觉得好笑,小?孩小?小?的,烦恼也小?小?的。
“怎么会补不好呢?你都上我这来了,我给?你补得一模一样,”林秀水拍拍他的肩膀,又问他,“你都读了什么书?”
何小?郎抹抹眼泪,“我读了《童蒙训》《十七史蒙求》《千家诗》《小?学绀珠》…”
他念的时候,林秀水翻看这从中断成两截的书,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眼睛疼,认得很费力,小?孩启蒙可真不容易。
说实话,她还没看过书呢,倒是先补起了书,这种蝴蝶装形制的书,林秀水翻看几遍,懂了这是如何装帧的。
有字的一面向内折,然后一页页对折折好,二十来张纸的中缝粘在?一张厚纸上,外面还有张厚纸做书面。
所以林秀水只需要用浆糊,把书撕碎的地方?粘起来,中缝粘好,用重物按压。
等?浆糊干的时候,林秀水又笑说:“下回?可别甩着书玩了。”
何小?郎使劲点头,他再也不敢了。
等?书彻底修好后,何小?郎的重担终于落下,他紧绷的脸露出个笑,要给?林秀水行?大礼,被林秀水拦住,“哎哎哎,别来这套,下了学赶紧回?家去。”
“我也不收你钱,费点浆糊的事,赶紧回?去做功课。”
何小?郎一日能从他娘那领两文钱,他今日没贪嘴买蒙学前的酥皮角儿,从书囊里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再行?礼后脚步欢快走?了。
真好,不用挨竹条抽了。
林秀水拿小?孩子没法,笑着看他一蹦一跳走?远。
后头来摊子上的,要求便简单了许多,有补鞋底裂了要补鞋底的,林秀水没法补,但说:“补鞋底去桑水桥那里,打头第三个铺子,上头挂着个黑色鞋样子的,那老丈能补厚鞋底,他什么鞋底都有,你这种大概三五文的样子。”
有僧人来补法衣的,林秀水有些傻了,问僧人补前
要不要念句阿弥陀佛。搞得那僧人也笑,说她补的时候自己会给?她多念几句经,让她放心些补,若实在?不成,她补的时候敲木鱼子度化?也成,林秀水拒绝了。
也有补帐幔的,那帐幔不是纱帐,不是布帐,是纸帐,那纸帐摊开要四个人拉,裂口?在?中间。林秀水用浆糊给?它先粘了粘,确保并进去,然后在?边上用粗针钻孔,取两股线左右交叉,跟绑鞋带一样绑起来。
等?她缝好,其余在?看的人眼神全是不可思?议,有个胖娘子道:“想死想活,没想过这种法子,我家那顶纸帐剪得太早了些,不然凑合着还能用。”
“吃了没脑子的亏。”
林秀水收了十文钱,扯了扯手上的浆糊道:“什么没脑子,各有各的本?事,我就在?缝补上头开的窍多,其他的那也是脑子空空。”
“回?家去吧,明日再来瞧。”
反正她累了,补个纸帐上蹿下跳的,不过赚的钱不亏,今日刚过百文,她真的真的要攒很多钱。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跟王月兰说:“姨母,我觉得我还是得买点肉补补。”
王月兰递给?她一个鸡蛋,斜眼看她,“我给?你杀头猪来。”
“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啊,”林秀水剥鸡蛋,她喊后门拿根木棍,除了吊根破绳啥饵都不吊的小?荷,“来吃蛋,别整鱼不会上钩的东西了。”
“那整点啥?”
小?荷虚心求学。
林秀水指指自己的后背,“你来给?我捶捶,我告诉你。”
小?荷扔下棍子跑过来,轻轻一顿捶,然后问:“阿姐,放什么?”
“你最?起码整个钩子啊。”
林秀水说:“好了,你还是同小?花玩去吧,诺,给?你做的布老虎,走?出去溜一圈,别给?我揽活,我没布了。”
小?荷欢喜抱过布老虎,歪着脑袋说:“那你想想法子呗。”
王月兰晃晃手,“你边上玩去,把小?花哄到我们院子里来玩。”
她又跟林秀水说:“你上次说要给?布上色,你把布拿来,明日有个跟我相熟的娘子染蓝布,我同她说过,混些布头在?她染缸里。”
“只能染柔蓝色。”
林秀水想了想柔蓝色,颜色偏暗偏青,用来做领抹很合适,压得住色。
她上去将一半白布头拿下来,装在?袋子里,问道:“姨母,麻不麻烦,麻烦的话”
“麻烦,什么事不麻烦,”王月兰舀着汤回?她,“你麻烦我是应该的,缝你的香囊去。”
林秀水转身走?了,她缝不了香囊,手里压着不少活,一个个挑出来补。
包布边缝个新花边,新绳结,她从自己的布兜子里翻找,叹一声,压根没买,得自己从布条上裁了,绳结用绒线打。
再补三个麻袋,装了面的,一翻过来粉扑她脸上,林秀水呆了下,被整了个大白脸,送麻袋来的还说装的是花种的,被他给?骗了。
她还补渔网,这个在?上林塘时倒是补得多,上林塘有个大湖,里头专出鱼,捕鱼户很多,她那时给?他们补渔网,一个大网才两文钱。
眼下她的身价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补一个渔网她能赚五文钱,整整多了三文钱!
不过她看看自己接的活,她坐在?院子里,周围麻袋、渔网、面袋、灯笼,桌上是绢花、包布、抹额,旁边一处有盐袋、腰巾…
林秀水觉得自己真是陈桂花说的那样,穷得什么活都不嫌弃,跟收破烂一样。
她致力于多收点破烂,她赚钱,破烂能重新回?到主人手里,不至于被丢掉。
真想请街上写酸文的秀才,给?她写一副对联,上面便写烂了不要丢,补补还能用,横批,什么都补。
熬个大夜补完这些东西,又起个大早出摊,她困得直打哈欠,每次越晚睡越早醒,以至于起得太早,人影都没一个。
倒也不是没有,那人影抱着一面红色小?鼓在?桥上,桥下,左边,右边来回?转悠,林秀水看她也不太像要轻生的模样,嘴里念念有词。
林秀水怕她不注意?,摔在?这条路上,或是跌进河里去,便遥遥招手,手放嘴边喊道:“娘子,前头的那位小?娘子,”
这会儿实在?早,五更天才过去不久,摆夜市的人都歇工回?去,一有点响动,隔得老远也能听见。
那抱小?鼓的娘子慢慢走?过来,涂着红艳的妆,应当是南瓦子里的路岐人。
林秀水的注意?力全在?她抱着的小?鼓上,指了指问道:“是鼓坏了吗?”
那娘子缓慢摇头,她有一把好嗓子,此时低哑地说:“鼓没坏。”
“我寻思?你起早在?这走?来走?去,担心你出事,这才喊你声,若是鼓坏了,我也能帮你瞧瞧,”林秀水说完,又见她穿得实在?单薄,抱鼓抱得很紧,“要不我给?你端热汤?”
朱七娘谢了她的好意?,林秀水给?她倒了碗热水,她喝了几口?后才道:“我是南瓦子那的嘌唱,你叫我朱七娘便成,”朱七娘拍拍鼓,“它没坏,我们唱耍曲儿要敲小?鼓,不敲小?鼓,敲杯盏的那叫打拍,我从前两种都算得上好,本?来还能给?小?娘子你唱上一段的。”
她摇摇头,“可我这会儿唱不好。”
“起早上这里转悠,也是从前在?这里做过嘌唱的。”
林秀水冒昧问道:“怎么唱不好呢?”
“我从前有面鼓,使了八九年,坏了补,补了再用,连上头的钉痕有几处都清楚,”朱七娘起了倾诉之意?,“后来彻底裂了,怎么都补不好,换了同样的新鼓后,拍的声不对,我怎么也唱不好了。”
“那换种鼓呢?”
朱七娘笑笑,“从前我们这行?,换鼓是大忌,怕换了鼓拍后不会唱,到临安后,我们这行?时常换鼓,换大鼓、换小?鼓、换拨浪鼓,哪怕换再多鼓,人家还没敲,也知晓是什么声,没趣得很。”
“那试试自己做新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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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更新啦,红包[撒花][撒花][撒花]